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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36章

末日逼近 斯蒂芬·金 9037 2018-03-14
奧甘奎特市中心有一個小公園,裡面擺著一門南北戰爭時期的大砲,還矗立著一座戰爭紀念碑,公園因而顯得更加完美。 格斯死後,法蘭妮·戈德史密斯來到這裡,在一池小水塘邊坐下,百無聊賴地向水中扔著石子,看著石子在平靜的水面激起的水波不斷擴散,一直撞到池邊的睡蓮,變成細碎的漣漪。 前天,她帶格斯到海灘邊的漢森家時,曾擔心如果再多耽擱一會兒,格斯可能就走不動了,格斯也許就會在那間靠近公共海灘停車場的又悶又熱的小屋裡度過“最後時刻”。這是她的祖先形容死亡的婉轉說法,令人毛骨悚然,但又十分貼切。 她以為格斯熬不過那一夜了,當時他發著高燒,處於一種癲狂狀態。他從床上掉下來兩次,甚至圍著老漢森先生的臥室踉踉蹌蹌地轉起了圈子,時不時撞翻東西,摔倒了又爬起來。他向並不在那兒的人大聲說話,用時而狂喜時而絕望的目光注視著他們,最後竟使法蘭妮開始認為格斯的那些隱身夥伴確實存在,而她才是虛幻的幻影。她不斷乞求格斯回到床上去,但是對格斯來說,她好像根本就不存在。她必須時時躲開他,給他讓道。否則的話,他肯定會把她撞倒,從她身上踩過去。

最後,格斯終於栽倒在床上,從極度的興奮狀態變得不省人事,呼吸也異常沉重,彷彿就要窒息過去,以至法蘭妮認為最後時刻到了。但第二天早上,當她進屋看他時,發現他正坐在床上,讀著一本從書架上找到的西部小說。他對她的照顧表示感謝,並十分真誠地說,他希望昨晚沒說什麼讓人尷尬的話,沒做出難堪的事。 當她告訴他沒有時,格斯疑惑地掃視著屋中一片狼藉的景像說,他感謝她這樣說。她做了點湯,格斯胃口大開,全部喝了下去。之後,格斯抱怨沒有眼鏡看不清書上的字,他的眼鏡一個星期前在他在城南的街障上值班時給摔壞了。她不顧他無力的抗議,拿過書來,為他朗讀了那位生活在北方的黑人婦女寫的西部小說中間的4章。小說的書名是《林費爾的聖誕節》。故事中的主人公約翰斯·托納爾警長似乎同咆嘯石鎮的鬧事分子懷俄明有了些過節,更要命的是,他找不到任何東西作為聖誕節禮物送給他年輕可愛的妻子。

法蘭妮在離開格斯時,心情已經相當樂觀,認為格斯可能正在恢復健康。但是昨天晚上,他的病情再次惡化,今天早上7點45分,也就是一個半小時前他死了。格斯在最後時刻一直很清醒,只是不知道自己目前的狀況有多嚴重。他熱切地告訴她,他想吃蘇打冰淇淋,就是他父親在每年的7月4日和9月第一個星期的勞動日時在班戈舉辦集市上給他吃的那種。但是當時奧甘奎特已經停電了,從電動鐘錶上看,停電的時間是6月28日晚上9點17分,因此整個鎮子裡都找不到冰淇淋。她不知道鎮裡是否有人有汽油發電機,並且有一台冰箱接在發電機的應急電路上,她甚至想到了去找哈羅德·勞德問問,這時格斯開始了最後的喘息。這絕望的喘息一共持續了5分鐘,在這5分鐘裡,她一隻手扶著格斯的頭,另一隻手拿著布接在格斯嘴巴下面,擋住他嘴裡不斷流出的濃痰。一會兒就結束了。

法蘭妮用一塊乾淨的床單蓋住格斯,把他留在老傑克·漢森的床上,從那裡可以俯看下面的大海。隨後她就來到了公園,一直坐在這裡向水塘里扔石子打水漂,頭腦中幾乎是一片空白。 她下意識地感到現在最好什麼都不想。這與她父親去世後那天隱蔽她真實感情的那種冷漠不同。自打父親去世後,她漸漸地恢復了正常。後來,她在內森的花房買了一株玫瑰花,把它細心地栽在了彼得的墓碑旁。她想,它會在這裡好好地守著的。在照看格斯走完他生命的最後里程後,像現在這樣什麼都不想對她來說是一種休息。這與她以前經歷過的瘋病發作前的感受大不相同。那種感受就像是穿過一條灰暗骯髒的隧道,隧道裡充滿了各種可以感受到,但卻看不到的幽靈。那是種她再也不願穿過的隧道。

她想,她必須馬上考慮下一步該干什麼。她想到了哈羅德·勞德,不只是因為她和哈羅德是目前這一地區僅剩的兩個人,還因為她對沒人監視哈羅德究竟會幹些什麼心裡沒底。她不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實際的人,但眼下她不得不這樣做。她仍然不太喜歡他,但至少他一直在努力表現得得體些,作出正派樣子來,只是還用他那種奇怪的方式罷了。 4天前,他們見了一面,之後可能是出於對她的尊重,使她能有機會獨自表達對父母悲哀之情,哈羅德離開了她。但她仍能不時地看到哈羅德開著羅伊·布蘭尼根的卡迪拉克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有兩次,她甚至可以聽到順風從臥室窗戶中傳來的他打字時發出的噼劈啪啪的聲音。雖然勞德的住處離她幾乎有1英里半,但是仍能聽到他的打字聲,這一事實似乎讓人進一步感到所發生的一切是真實的。她覺得有點好笑,哈羅德既然弄到了卡迪拉克,怎麼就沒想到去弄一部無聲電動打字機來取代他那台手動打字機。

當她撣著短褲站起來時,心裡想的已不是他現在能否有一部電動打字機的事了。冰淇淋和打字機已是過去的事了。這使她產生了幾許懷舊的傷感,她發現自己又在十分困惑地想著這場災難是怎樣在幾個星期內降臨的了。 不管哈羅德怎麼說,這兒一定還有其他人。政府構機雖然暫時散了,但他們一定會找到分散開的人,重新把它建立起來。不過,與其說她現在想的是眼下的“權威”是那麼需要擁有的東西,不如說她在想奇怪為什麼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對哈羅德負有責任。事實就是如此。 她離開了公園,慢慢地沿著梅恩大街向哈羅德家走去。此時天氣已漸漸暖和起來,但海面吹來的陣陣微風依然使人感覺十分清爽。她突然產生了一股衝動,想走下海灘找一根嫩海帶,一點點地把牠吃掉。

“天哪,你真讓人討厭。”她大聲說道。當然她並不讓人討厭,她不過是懷孕了。這個星期想吃海帶,過幾天想吃的可能會是百慕大洋蔥三明治,上面抹著辣醬。 她在離哈羅德家還有一個街區的街角上停了下來,心裡暗自吃驚,自己想到自己“微妙的狀況”究竟有多久了。以前,她一直覺得“我懷孕了”的想法不知隱藏在頭腦中的哪個奇怪角落裡,就像一些她總忘記收拾起來的亂七八糟的東西,不知何時就冒了出來。星期五以前我一定要把這件藍衣服送到清洗工那兒去,幾個月後我就得把它掛在衣櫃裡了,因為我懷孕了。我該洗個澡,因為懷孕,幾個月後我洗澡的樣子就會像只鯨魚在洗澡間裡。我得給車子換機油了,免得發動機出毛病,不知道西特高那兒的約翰尼知道我懷孕後會怎麼說。但是,她現在可能已經習慣這種想法了。不管怎麼說,她懷孕已經快3個月了,已經度過1/3的懷孕期了。

她第一次不安地想,到時候誰來給她接生呢。 從勞德夫婦房後傳來了手動割草機齒輪發出的單調的咔噠咔噠的響聲,當法蘭妮從房角出現時,她所看到的奇怪景象使她直想放聲大笑,她強忍住才沒笑出聲來。 只穿著一條又緊又小的藍色泳褲的哈羅德正在修剪草坪。他那白晰的皮膚上汗珠閃閃發光,長發緊貼在脖子上,這樣說有點誇他了,但看上去頭髮確實剛洗過。短褲勒起的腰、腿部的肥肉盡情地抖動著,腳踝以下被割下的草染成了綠色。他的背已經發紅,不知是乾活干的,還是太陽曬的。 哈羅德根本不是在割草,而是在狂奔。勞德夫婦屋後的草坪向下一直延伸到一堵別緻的爬滿藤蔓的石牆邊,草坪中間有一座八角涼亭。她和埃米還是小姑娘時,經常在這裡玩。一種突如其來的懷舊之情刺痛了法蘭妮,她回憶起過去的日子。那時她們會為夏洛特的小說的結局而流淚,會為學校中最可愛的男孩丘奇·梅奧喜極而泣。勞德草坪有點英式風格,碧綠而寧靜,但現在卻有一個穿著藍色泳褲的漢子闖進了這田園般的景色之中。草坪的東北角有一排桑樹將勞德家的草坪與威爾遜家的草坪隔開,當哈羅德轉彎時,她可以聽到哈羅德奇怪的喘息聲。他把身子壓在割草機的丁形手柄上,順著草坪的斜坡呼嘯而下。割草機的刀刃呼呼作響,割下的草如綠色的氣流噴射出來,蓋住了哈羅德的小腿。他已經修剪了大約半個草坪,剩下的部分只是草坪中央涼亭周圍的方形草坪。他在斜坡下掉過頭來,又呼嘯著向回跑,先是消失在涼亭背後,然後又鑽了出來,身體俯在割草機上,就像是一級方程式比賽的車手。跑到一半時,他看到了她。就在同時,法蘭妮膽怯地叫道:“哈羅德?”,她看到他的眼裡噙滿了淚水。

“嘿,”哈羅德回答道,更確切地說是在尖叫。她使他從自己的世界中驚醒了過來,一時她竟害怕在幹活的興頭上將他驚醒,這會使他心髒病發作。 然後,他向房子奔去,把割下的草踢得亂飛。她聞到了草在夏日照射下發出的芳香。 她向前追了一步,大聲問到:“哈羅德,怎麼了?” 這時他已咚咚跑過門廊的台階。房子的後門是開著的,哈羅德一頭鑽了進去,砰的一聲把門帶上,隨後就悄無聲息了。一隻松鴨尖聲地叫著,不知什麼小動物在石牆後的樹叢中弄出嘎嘎的響聲。割草機被扔在離涼亭不遠的地方,就是在這個涼亭裡,她和埃米拿著巴爾比耶廚房裡的杯子喝飲料,小手指優雅地翹著。 法蘭妮站在那兒一時拿不定主意,最後她走到門前,敲了敲門。沒有動靜,但她可以聽到哈羅德正在屋裡的某個地方哭。

“哈羅德?” 沒人答應。哭聲仍在繼續。 她走進了勞德家的後廳,後廳昏暗涼爽、瀰漫著一股香味。後廳左面勞德太太的冷藏室開著門,她仍記得在這裡總可以聞到干蘋果和桂皮發出的誘人氣味。 “哈羅德?” 她穿過後廳向廚房走去,哈羅德就坐在餐桌旁。他的雙手狠狠地抓著自己的頭髮,被草染成綠色的腳放在勞德太太那曾經一塵不染已經褪色的亞麻桌布上。 “哈羅德,怎麼了?” “走開!”他噙著淚水大聲叫道。 “走開,你討厭我!” “不,你這人不錯,哈羅德。可能你不是最棒的,但你真的不錯。”她頓了頓。 “事實上,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我要說的是,你現在是整個世界上我最喜歡的人。” 這段話似乎使哈羅德哭得更厲害了。

“你要喝點什麼嗎?” “飲料,”他答道。他用力吸了口氣,擦了擦鼻子,眼睛仍盯著餐桌,接著他說:“它有點溫乎乎的了。” “沒錯,是這樣。你是在鎮上壓水井那兒打的水吧?”像許多小鎮一樣,奧甘奎特在鎮會議廳後面仍有一口壓水井,最近40年裡它早已失去了水源的作用,人們更多地把它當作一處懷舊的遺跡。旅遊者經常在此照像。就是那種我們度假常去的海邊小鎮上的壓水井,古樸而精巧。 “對,我就是在那兒打的。” 她為倆人各倒了一杯水,然後坐了下來。心想,我們應當在涼亭喝它,並且在喝它時翹起小拇指。 “哈羅德,到底怎麼了?” 哈羅德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怪笑,笨拙地將杯子舉到嘴邊,一飲而盡,然後把杯子放在桌上。 “怎麼了?什麼怎麼了?” “我是說,有什麼特別的嗎?”她嚐了口他的飲料,強忍著才沒有皺起眉頭。還挺涼,哈羅德一定是剛剛打來水,但是他忘了放糖。 終於,他抬起頭看著她,他的臉上掛著淚珠,一副欲哭的樣子。 “我要我媽。”他說。 “哈羅德……” “災難發生在媽媽去世時,我想:'這沒什麼'”說這話時,他的手緊緊地握著杯子,眼睛直視著她,一副憔悴的樣子令人感到害怕。 “我知道你聽起來一定覺得可怕。但是,我根本不知道當我父母去世時,我該怎麼接受它。我是個很敏感的人。這就是我為何被恐怖屋中那些白痴欺負的原因,鎮上的家長卻管那恐怖屋叫作高中。我當時認為他們去世可能會使我悲痛欲絕,至少會使我痛苦一年……當災難發生時,我媽……埃米……我父親……我對自己說:'這沒什麼。'我 ……他們……”他一拳砸在桌上,嚇得她不由自主往後縮了一下。他叫道:“為什麼我不能說出我的意思呢?我過去一直可以表達我心裡想要說的!出神入化地用語言創造是作家的本行,為何我說不出我的感受呢? ” “哈羅德,請不要這樣。我知道你的感受。” 他目瞪口呆地望著她。 “你知道……?”他搖了搖頭說,“不,你不可能知道。” “你還記得你回家的時候嗎?記得我當時正在挖墓穴嗎?我當時迷迷糊糊的,我甚至記不起來我在做什麼。我當時想炸點土豆片,卻差點把房子燒了。因此,如果修剪草坪會使你覺得好受,那就乾嘛。不過如果穿著游泳褲去割草,你會被曬壞的。你看這兒已經有一個泡了。”她盯著他的肩膀責備地說。出於禮貌,她又啜了一口那該死的飲料。 他用手擦了擦嘴說:“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他們,但我認為悲傷是你應該感受到的東西。就像你的尿泡漲了,你就要撒尿一樣。如果你的親人去世了,你應當萬分悲痛。” 她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心想這話聽著怪,但卻也合情理。 “我母親總是圍著埃米轉,她是埃米的朋友。”他說話的口氣不知不覺中透著可憐巴巴的孩子氣。 “而我卻總惹父親討厭。” 法蘭妮可以理解。布拉德·勞德是一個大塊頭的壯漢,他是肯內邦克鋸木廠的工頭。他怎麼也弄不明白自己的親生兒子會是這個樣子。 “有一次,他把我叫到一旁。”哈羅德接著說,“問我是不是同性戀。他正是這樣說的。我當時嚇得哭了起來,而他卻給了我一巴掌,說,如果我再這個樣子,那我最好滾出鎮子。而埃米……老實說她並沒給我添什麼亂。當她帶朋友到家裡來時,我不過是個令人難堪的人物。她對待我就好像我是間亂七八糟的房子。” 法蘭妮終於硬著頭皮喝完了飲料。 “所以在他們去世後,當我感到不知所措時,我就想我錯了。我對自己說,'悲哀可不是機械的反應。'但我錯了。我每天都越來越想他們。特別想我母親。但願我能見她一面……過去好多時候當我需要她時,她都不在身邊……她總是為埃米忙,圍著她轉,但她從來不苛薄地待我。所以今天早上我想到這些時,我對自己說,'我要修剪草坪。這樣我就不會再想這些事了。'但是,我還是想了。我開始很快地割草,越割越快……就好像我要超過那些念頭一樣……我想你就是那個時候來的。我是不是顯得很瘋狂,法蘭妮?” 她把手伸過桌子,握住了他的手。 “你這樣想並沒有什麼錯,哈羅德。” “你敢肯定?”他眼睛睜得大大的,像孩子一樣地盯著她。 “是的。” “你願意做我的朋友嗎?” “願意。” “感謝上帝。”哈羅德說,“感謝上帝你能做我的朋友。”他的手在她的手中汗涔涔的,當她意識這點時,他似乎也感到了這點,不情願地將手抽了出來。 “你想再來點飲料嗎?”他怯生生地問她。 她笑了笑,顯得非常感激。 “過一會兒。”她回答道。 他們在公園裡吃了午餐,午餐有花生醬、果凍三明治、煎蛋,一人一大瓶可樂。他們事先將可樂放在池塘中冰過,喝起來非常棒。 “我一直在想我下一步該做些什麼。哈羅德說,“你把剩下的煎蛋吃了吧。 ” “我不吃了,我已經飽了。” 哈羅德一口就把煎蛋吃下去了。法蘭妮注意到,他那遲到的悲痛并未影響他的食慾,但馬上覺得這樣想有些過於苛求了。 “你打算做什麼?”她問道。 “我在考慮到佛蒙特州去。”他猶豫地說。 “你想去嗎?” “幹嘛去佛蒙特州呢?” “那兒一個叫斯托威頓的鎮上有一所政府辦的傳染病中心,雖然沒有亞特蘭大的傳染病中心規模大,但肯定離我們更近。我想如果那兒還有人活著研究這次流感的話,會有不少人的。” “你怎麼知道他們活著?” “當然,他們也可能死了。”哈羅德十分謹慎地說。 “不過,像斯托威頓這種地方的人對處理傳染病早就司空見慣了,並且他們還會採取預防措施的。要是他們仍在工作,我想他們正在尋找像我們這樣有免疫力的人。” “哈羅德,你是怎麼會知道這些的?”她看著哈羅德,眼神中流露出欽佩之情。哈羅德得意地臉一下紅了。 “我讀過許多東西,那些機構不是什麼秘密。法蘭妮,你覺得怎麼樣?” 她認為這主意不錯。這又喚起了她那尚未隱去的對權威和機構的渴望。她立即不再去想剛才哈羅德說的中心的人也死光了的可能。他們應當去斯托威頓,那兒的人會收治他們,會對他們進行檢查,各種檢查的結果一定會發現他們與得病死去的人之間的差異。此時她還沒有意識到,這時一種有效疫苗將會意味著什麼。 “我想我們應該找一本地圖,看看明天怎麼到那兒。”她說。 他頓時紅光滿面。一時她竟認為他會吻自己,而此時此刻她會讓他吻自己的,但是,這一時刻很快就過去了。對這樣的結果,她感到慶幸。 從地圖上看,距離縮小到了一指長短,到那裡似乎很容易。從1號出口到95號州際公路,再從95號州際公路進入302國道,然後沿著302國道向西北方向走,穿過緬因州西部的幾個湖區小鎮,橫跨同一條路上的新漢普什爾通道,然後就進入了佛蒙特州。斯托威頓在巴里西面僅30英里的地方,佛蒙特州61號公路或89號州際公路都可以到那兒。 “一共有多遠?”法蘭妮問道。 哈羅德拿了把尺子量了量,又查了一下地圖的比例尺。 “說出來你可能不會信。”他憂鬱地說。 “怎麼了?有100英里?” “300多英里。” “天哪!”法蘭妮吃了一驚。 “真讓我不敢相信。我在什麼地方看到過,說你可以在一天內徒步橫穿大部分新英格蘭的州。” “那是騙人。”哈羅德用他那充滿學者氣的語音說。 “如果走對路的話,在24小時內,有可能走過康涅狄格、羅德島、馬薩諸塞州,越過佛蒙特州界,但是,這就像玩魔方一樣,如果你知道怎麼玩,就很容易,否則,就不行。” “你到底是從哪知道這些東西的?”她好奇地問道。 “吉尼斯大全。”他得意地說。 “實際上,我剛才在想弄兩輛自行車。要不……我不知道行不行……弄兩輛摩托。” “哈羅德,”她鄭重其事地說,“你真是個天才。” 哈羅德咳了兩聲,臉又紅了,心裡很高興。 “明天上午,我們可以騎自行車一直騎到威爾斯。那兒有一家本田摩托車專賣店……你會騎本田摩托嗎,法蘭妮?” “如果我們開始時騎慢點的話,我會學會的。” “我想速度太快是很不明智的。”哈羅德嚴肅地說。 “沒人會知道轉過彎會不會有3輛撞在一塊的車擋住路。” “對,沒人會知道,誰會知道呢?不過,為什麼非要等到明天呢?幹嘛不今天就走呢?” “沒錯,現在已經兩點多了。”他說。 “我們最多只能走到威爾斯,我們需要裝備一下自己。這在奧甘奎特很容易,因為我們知道東西在哪兒。自然,我們需要一把槍。” 這的確有些怪。當他剛一說出這個“槍”這字眼,她就想到了肚子裡的那個嬰兒。 “我們要槍幹什麼?” 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然後垂下了眼睛,脖子刷的一下就紅了。 “因為警察和法院都沒有了,你又是個女人,而且還那麼漂亮,一些人……一些男人……可能不是……不是正人君子。這就是原因。” 他的臉更紅了,紅得幾乎發紫。 她想他是在說強姦。強姦。但是,他們怎麼會強姦我呢?我已經懷孕了。不過沒人知道這個,連哈羅德都不知道。如果你對強姦犯說:請不要這樣,因為我懷孕。你能指望那個強姦犯說,夫人,對不起,我去強姦其他女孩去。 “好吧。”她說,“帶上槍。不過今天我們仍要趕到威爾斯。” “這兒我還有些事要幹。”哈羅德說。 摩西·理查德森穀倉圓頂上酷熱難當。當他們走到草料棚時,汗水已經順著她的身體流下來了,但是在他們沿著搖搖晃晃的樓梯爬上圓頂時,汗水像小河般地從她身上流淌而下,汗水浸濕了的套頭衫緊緊地貼在她的身上,襯出了她的雙乳。 “你覺得有必要嗎,哈羅德?” “不知道。”他提著一桶白漆,拎著把仍套著透明紙的帶刷。 “不過這個穀倉下面就是1號國道,我想,許多人都會經過此地的。無論如何,它對我們不會有什麼壞處的。” “如果你掉下去,摔斷了你的骨頭,那才叫糟糕呢。”酷熱使她的頭都痛了,而中午喝下去的可樂在胃裡湧動,令她感到很噁心。 “事實上,真要那樣,你就完了。” “我不會掉下去的。”哈羅德緊張地說。他瞟了她一眼。 “法蘭妮,你臉色不好。” “太熱了。”她無力地答道。 “看在上帝的份上,下樓在樹底下躺一會兒去吧。看著在摩西·理查德森穀倉的陡頂上挑戰死亡的男人是如何飛下來的。” “別開玩笑。我認為這是個愚蠢的決定,而且還很危險。” “是這樣,不過如果我做了這件事,我心裡感到好受些。下去吧,法蘭妮。” 她心裡想:唉,他是為我才做這個的。 他站在那裡,滿身汗水,眼神中流露出恐懼,陳年的蜘蛛網掛在他那赤裸肥厚的肩上,他的小腹在緊身藍色牛仔褲收緊的腰部褶成幾褶。 她踮起腳尖,輕輕地吻了他的嘴一下說:“當心點。”然後噔噔順著樓梯向下跑去,只覺得腹中的可樂在胃裡上下湧動;儘管她跑得很快,但還是看到了他眼中浮現驚喜之色。她從草料棚沿著跑向散落著麥秸的穀倉底的速度更快,因為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吐出來了。她知道這是由於酷熱、可樂和肚子裡的孩子的原因,如果哈羅德聽到她嘔吐的話,會怎麼想?因此,她打算跑到穀倉外哈羅德聽不到的地方去吐。剛一到外面她就吐了。 哈羅德在4點15分時從上面走了下來,太陽將他曬得通紅通紅的,他的胳膊上濺滿了白漆。在他忙著的時候,法蘭妮在理查德森前院的榆樹下打了個盹兒,由於緊張的緣故,她並沒完全睡著,耳朵還在支楞著,等待著穀倉頂木瓦斷裂的響聲以及可憐的哈羅德從90英尺高的倉頂摔向地面時發出的絕望的尖叫聲。不過,謝天謝地,這一切並未發生,而現在他正驕傲地站在她的面前,腳被草坪染得綠綠的,胳膊白漆點點,通紅的肩膀。 “你幹嘛把漆桶給提下來?”她好奇地問他。 “我不想把它留在上邊。它可能會自己著起火來,毀了咱們寫的字。”她又一次想到他履行自己的諾言時真是堅定不移,一絲不苟。叫人覺得可怕。 兩人凝視穀倉頂,剛剛刷上的油漆在綠色木瓦的強烈對比下顯得格外耀眼,上面所寫的字讓法蘭妮想起了在南方看到的那種,寫在穀倉頂上的標語:上帝保佑,幹掉印地安紅番。哈羅德所寫的是: “我們已去了佛蒙特州斯托威頓的瘟疫中心。 先經1號國道到威爾斯 再經95號州際公路到波特蘭 302國道到巴里 89號州際公路到斯托威頓 1990年7月2日離開奧甘奎特 哈羅德·埃米·勞德 法蘭妮·戈德史密斯” “我不知道你的中間名。”哈羅德抱歉地說。 “沒關係。”法蘭妮答道,眼睛仍盯著穀倉頂上的大字。第一行大字正好寫在穀倉圓頂窗戶下面,最後一行她的名字剛好在排雨管道的上邊。 “你是怎麼寫上最後一行字的?”她問道。 “這不難。”他忸怩地說。 “我得把腿懸出來一點,就是這樣。” “哎,哈羅德,幹嘛不只簽你一人的名字?” “因為我們是一個集體。”他說道,然後有些擔心地看著她說,“你說對不對?” “我想是這樣……只要你不自殺。餓不餓?” 他感激地笑了,說:“餓極了。” “那咱們去吃點東西去。我待會兒再給你灼傷的地方塗點嬰兒油。哈羅德,你得穿上你的襯衣。晚上躺在傷口上你可沒法睡覺。” “我會睡得很香。”他回答道,並衝著她笑了笑。法蘭妮也報以微笑。他們晚飯吃的是罐頭食品和法蘭妮調製的飲料(她加了糖),不久,天色漸漸黑下來,哈羅德胳膊夾著樣東西來到了法蘭妮的房間。 “這是埃米的,”他說,“我從閣樓裡找到的。我想這是我父母在埃米高中畢業時送給她的。不知道還能不能用,不過我還是從貯藏室裡找了幾節電池。”他拍了拍衣兜,鼓鼓囊囊地裝著幾節電池。 這是一部便攜式電唱機,那種有著塑料外殼,專為十三四歲小姑娘帶著到海灘和草地聚會設計的。電唱機裝有45個單曲唱片,有奧斯蒙茨、利夫·加勒特、約翰·特拉沃爾塔和肖恩·卡西迪灌的唱片。她仔細地察看著唱機,感到熱淚一下湧上了自己的眼眶。 “來,試試它還能不能用。”她說。 它真的還可以用。他們各自坐在長沙發的一端,便攜唱機擺在他們面前咖啡桌上,他們臉上呈現出平靜傷感的專注之情,默默地傾聽著那失去的世界的音樂在夏夜中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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