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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29章

末日逼近 斯蒂芬·金 5593 2018-03-14
同一個晚上,拉里·安德伍德和麗塔·布萊克莫爾一塊睡著;法蘭妮·戈德史密斯獨自躺著做著稀奇古怪的夢;這時候斯圖爾特·雷德曼正等著埃爾德,他已經等了三天,今晚埃爾德不會讓他失望了。 這天中午,埃爾德和兩個男護士過來,要拿走電視。埃爾德站在旁邊,舉槍對著斯圖。斯圖能做的就是站在裝著柵欄的窗戶前,看著河邊的這座小鎮。像磁帶裡說的:“刮什麼風不需要天氣預報員告訴你。” 紡織工廠的煙囪不再冒煙,河裡也見不到五顏六色的衣服和染料的漩渦,水變得清澈透亮,汽車閃閃發亮,從這兒看去像玩具一樣。到昨天為止,還偶爾能見到幾輛汽車行駛在收費高速公路上,像障礙滑雪運動員一樣彎彎曲曲行進。沒有救險車來拖走扔在公路上車輛。

城市像一張模型地圖,毫無生氣。城裡一直準時敲打的大鐘,從今天早上9點起,就罷工了,敲打前輕輕的前奏聽起來又沉悶又古怪,就像淹沒在水底音樂盒發出的聲音。不知是路邊的咖啡館還是城郊哪個倉庫著了火,燒了一個下午,濃煙滾滾,遮天蔽日,沒有救火車。如果大樓不是建在柏油露天停車場中間,斯圖覺得它也會被殃及的。整個下午都下雨,但直到今天晚上,火還在慢慢地燃燒。 斯圖覺得,埃爾德最終目的是乾掉他——為什麼不呢?他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而且還知道他們的秘密。他們找不出其他方法對付他,也明白他的性格不同於那幫向他們屈膝求饒的人。他們不指望他會把小秘密告訴他們。 斯圖相信,電視劇或小說裡的主角們都會有逃跑的念頭,現實生活中也有人會這樣,但他不是這種人,他下決心,只做一件事,那就是做好準備,等待埃爾德。

一種時而被稱為“藍色”,時而被稱為“上尉之旅”的外來力量已經將這套裝置擊破,埃爾德就是一個明顯的跡象。護士稱他為埃爾德醫生,不過他根本不是醫生。他50多歲,深陷的眼睛,毫無幽默感。埃爾德來之前,沒有哪個醫生感到有必要用槍指著他。斯圖有些害怕埃爾德,跟這樣一個人,既說不上理,又祈求不了什麼。埃爾德正在待命,一有命令,他就會執行。他手中有槍,像黑手黨一樣,他計劃周密,執行起來不會有問題的。 3年前,斯圖買過一本名叫《小船沉沒》的小說,送給他在瓦科的侄子,他不喜歡看書,更討厭包紮禮物,在把書放進盒子前,他隨手翻了翻,以為翻一翻就能明白寫的是什麼。事實上不是那麼回事,看完第一頁,接著是第二頁……他被迷住了,他熬了一個通宵,喝著咖啡,抽著煙,細細地讀了進來。他不習慣把看書僅作為消遣。這本書描寫的是兔子——地球上最愚蠢、最怯懦的動物。寫這本書的人把它們變得似乎有些奇特,你在看時,真的十分掛念它們。這是一個瞎編的好故事,斯圖以近乎蝸牛爬行的速度整整看了兩天,總算看完。

印象最深的是一句話“將要精疲力竭”,或就是“精疲力竭”。因為他見過很多精疲力竭的動物,在高速公路上跑著,幾隻跑得精疲力竭的動物躺在路中間,耳朵耷拉著,眼看一輛汽車急駛而來,它們卻無力逃脫死神的臨近。機場探照燈耀眼的光線能把鹿驚得四處奔跑,繼而精疲力竭;劇烈的音樂會使浣熊變得精疲力竭;連續不斷拍打籠子會使鸚鵡精疲力竭。 埃爾德使斯圖感到自己像這些動物一樣,他與埃爾德淺藍的眼睛相遇時,感到自己所有的意志都化為烏有了,埃爾德甚至不需要用槍來對付他,他只需空手道、法式拳擊和略施小計,打敗那樣一個人算得了什麼?單是想一下埃爾德,就能打消他拼一下的念頭。 “精疲力竭”是形容精神狀態極差的一個好詞。

晚上10點剛過,紅燈亮了,斯圖感到手臂和臉上滲出了汗珠,每次紅燈閃過他都會這樣,因為其中有一次埃爾德是一個人來,他不願有目擊者,可能在什麼地方會有高爐來火化這些受害人。埃爾德要把他胡亂塞進去,而且不留痕跡。 埃爾德從門外走進來。一個人。 斯圖坐在病床上,一隻手擱在椅背上。一看見埃爾德,他就感到噁心,肚子裡像有什麼東西墜下來。他感到一種熟悉的渴望,讓低聲下氣,乞求的話語一瀉而出,儘管他知道這樣的乞求不過是徒勞。戴著透明護目鏡的那張臉上毫無憐憫之情。 現在對他來說,一切都是再清楚不過了。埃爾德進到房間時,斯圖緊緊盯著他:埃爾德高大壯實,白大褂套在身上顯得緊繃繃的。他握著手槍,槍管粗大。 “感覺怎麼樣?”埃爾德問,聲音不大,但斯圖聽出埃爾德聲音裡帶著的鼻音。埃爾德病了。

“還行,”斯圖說,聲音平緩,連自己都感到驚奇,“我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兒?” “很快。”埃爾德說,他拿槍隨便指著斯圖,他捂著嘴,打了一個噴嚏,“你不想再談點什麼嗎?”埃爾德說,“你們這些飯桶,大約20分鐘前,我剛從你那兒學會了的這句話,雷德曼先生,這不是什麼危險的命令。但我相信你肯定會沒事的。” “什麼命令?” “有人命令我去……” 斯圖的眼神從埃爾德的肩膀掃過,望向高處,目光落在門框上,“上帝!”他驚叫道,“該死的老鼠,你看老鼠跑到哪兒去了?” 埃爾德居然轉過身去。沒想到他略施小計,竟意外成功,斯圖幾乎驚呆了,他立即從床上起來,雙手抓起椅子,這時,埃爾德已轉過身向他撲來。埃爾德睜大眼睛,一下慌了神,斯圖把椅子舉過頭,沖向前,用盡全身力氣砸了過去。

“站住!”埃爾德叫著,“不要!”椅子打在埃爾德右臂上,槍掉到地毯上,射出的子彈,呼嘯著飛向地面。 斯圖希望在埃爾德完全清醒過來前再用椅子打一次,他高舉椅子,用盡全身力氣扔了過去。埃爾德竭力舉起受傷的右臂,椅子腿的碎屑扎進白帽子裡,眼睛上也有木板碎片。他尖叫著,倒了下去。 埃爾德在地板上滾來滾去,摸索著想揀起落在地毯上的槍。斯圖最後一次揮動椅子,打在埃爾德的後腦勺上,埃爾德暈了過去。斯圖喘著氣,伸手抓起槍,捅了捅臉朝下趴著的埃爾德。埃爾德一動不動。 一種可怕的念頭突然漂上腦海:埃爾德是來殺他,還是來放他的呢?如果他是來放他,談話中為什麼不帶些暗示呢?他為什麼把這命令稱作“不那麼危險”?

埃爾德不是來放他的,一定是受人指使來這裡殺他的。 斯圖看著趴在地板上的埃爾德,渾身哆嗦。這時如果埃爾德起來,斯圖就是在這麼近的距離連打5槍也可能會擊不中,他認為埃爾德醒不過來了,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了。 他感到逃離那兒的想法是如此強烈,以至於他幾乎飛一般沖向氣動門,他已經被鎖了一個星期,他現在只是想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然後跑得遠遠地,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 斯圖按了一下標有“循環”的按鈕。氣泵運轉了一會兒,外面的門打開了。外面的小房間只擱了張書桌。書桌上是一堆藥品圖表……還有他的衣服。是一些他在布倫特里到亞特蘭大的飛機上一直穿的衣服。恐懼又一次向他襲來。毫無疑問,那些東西是準備和他一起放進焚屍爐的。圖表,還有衣服。

斯圖聽到後面有一陣輕輕的響動,他迅速轉過身。埃爾德搖搖晃晃向他走過來,挺著上身,無力地揮動著雙手,眼睛扎進一塊鋸齒形的塑料碎片,正流著血。埃爾德居然在笑。 “站著不許動!”斯圖說,握著槍的雙手顫抖著。 埃爾德沒理他,徑直走了過來。 斯圖一邊後退,一邊扣動扳機。埃爾德停住了腳步,臉上的微笑凝固在那兒,好像突然中了毒氣似的。白大褂的胸部有一個小洞,一會兒,他搖擺了幾下,直直地栽倒在地。斯圖眼睜睜地盯著他,然後跌跌撞撞地向小房間跑去,他所有的個人財產都堆放在那裡的書桌上。 他試試房間盡頭的門,門開了,外邊是門廳,裝飾著暗淡的熒光燈,在通向電梯的路上,有一輛四輪推床靠在可能是護士休息間的旁邊。他聽得見有微弱的呻吟聲。有人在咳嗽,刺耳的聲音似乎沒完沒了。

他又走回到房間,拿起他的衣服,夾在腋下。然後,走了出去,隨手關了門,沿著大廳走出來。握槍的手熱出了汗,他走到推車附近時,回頭看了看,寂靜和空曠使他煩躁不安,咳嗽聲停住。斯圖一直想看看埃爾德在他後面爬行的樣子,試圖給他最後一槍。他發現自己渴望記住房間裡所有的東西。 呻吟聲又開始了,這次聲音更大。電梯的通道右邊有一個男人,斜靠在牆上,斯圖認出是他的護士。一張臉又腫又黑,胸口起伏不停,斯圖看他時,他又開始呻吟起來。在他後面,有蜷曲著的1具男屍,遠處還有3具屍體。男護士維克——斯圖記得他叫維克——又開始咳嗽起來。 “上帝,”維克說,“上帝,你到外面乾什麼?你不能呆在外面的。” “埃爾德來對付我,我就得對付他,”斯圖說,“很幸運他病了。”

“可憐的人,你最好相信上帝能保佑你。”維克說著,咳嗽又開始發作,這次聲音很弱,痰卡在嗓子裡咳不出來,咳得破鑼似的。 “餵,我能幫你什麼嗎?”斯圖笨拙地問道。 “如果你要幫我,就對准我的頭來一槍,讓我爆成碎片。”他又開始咳嗽,接著是無助的呻吟。 斯圖不能這麼做,因為維克沉重的呻吟還在繼續。斯圖神經崩潰了,他跑向電梯,希望遠離那張痛苦黝黑的臉,但又希望維克在後面喊他,病人想從痛苦中解脫出來時,似乎總會用那種刺耳的、無助的聲音大叫。但是維克只是不停地呻吟,而且不知怎麼聲音越來越響。 電梯一啟動,常速運行起來,可能是毒氣.也可能是發生保險裝置出現故障,電梯一個勁地向下猛衝。他走到電梯的中間,緊張不安地到處尋找隱藏著的通風孔或窺視孔。孤獨的恐怖症像一隻橡皮手撫摸著他,電梯似乎突然縮成了一間電話亭,接著縮成了一副棺材。難道他要過早地被埋葬? 他伸出一個手指去按“停止”鍵,他不知道電梯是否在兩層地板之間。電梯到了一個光滑的地面,正常停止了。 要是外面有人拿著槍,怎麼辦? 但是電梯門打開時,看見的只有一具穿著護士服的女屍,女屍被一扇標有“女士”的門擠壓成胎兒狀。 斯圖盯了她好長時間,以至於電梯門又要合上。他伸手擋了一下,門又順從地打開了,他走了出去,門廳呈T形狀,他向門廳走過去,想給這具女屍騰出個寬敞的地方。 他後面有一點響動。趕緊舉起槍,轉過身,原來是電梯門又關了。他看了一會兒,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然後繼續往前走。那隻橡膠手在後面,在他的後背拍打著,叫他別走走停停,在有些人……有些東西……明白我們之前,讓我們盡快離開這裡。門診側廳的昏暗過道裡的回音太像令人毛骨悚然的魔鬼聚會。來玩吧,斯圖?太好了。磨砂玻璃門一個個從他身邊過去,每扇門上都掛有一塊門牌:斯龍博士,文印室,巴里戈先生,暗室,檔案室,威格斯夫人。斯圖想,這裡也許是工作區。 在T型交叉處有一個噴嘴式水龍頭,水是溫的,氯氣處理過的味道使他感到反胃;左邊沒有出口,瓷磚牆上有一個橙色箭頭,正下方寫著“圖書館側廳”;過道似乎有好幾英里,離穿白大褂的一具男屍大約有50米遠處還有一具男屍,像海灘浮著的怪物。 他的自製力越來越差,這個地方比他原來想像的要大得多,他猜這是首都比較大的醫院。他在這兒跌跌撞撞走了幾個小時,時時有腳步的回音,時時會跨過一具屍體,就像走在死人聚會的地方。他記得在妻子被診斷為癌症時,他帶她到胡斯頓的一家大醫院去,經過的每一處牆上都有小地圖,圓點處有一箭頭,每一個箭頭都標明:“你現在的位置”。做這些路牌是讓人們不會迷路。像現在這樣,迷路了。噢,天哪,太糟糕了。 “別走得太精疲力竭,你已有舒適的地方了。”他安慰自己,回音平靜而奇怪,他不想大聲說話,否則會變得很糟。 他轉向右邊,背朝圖書館側廳,走過許多間辦公室,來到一個過道裡。他開始頻繁地回頭,好讓自己放心後面沒有人。埃爾德,不可能會跟著他,但他還是不放心。門廳通道在一個掛有“放射科”的門前截止,一張手寫體的通知單掛在把手上:何時開放,另行通知。蘭德爾。 斯圖走回來,仔細看著他經過的每個角落。穿白大褂的那具屍體是那麼小,幾乎成了一個點,他躺在那兒紋絲不動。斯圖想盡快離開。 他向右轉,背朝圖書館側廳,過道分出了另一個支叉,有20米遠,斯圖右轉,走過了好多的辦公室,過道在微生物實驗室前終止。在實驗室一個特設的小屋裡有一個穿著職業賽馬騎師短褲的年輕人四腳朝天躺在書桌上,他昏迷了,鮮血從鼻子和嘴裡流了出來,呼吸像10月的風聲呼嚕呼嚕地響。 斯圖真的開始跑了起來,從一個過道跑到另一個過道,越來越相信沒有出去的路,腳步的回音時刻追隨著他。好像埃爾德,或者維克復活了,正組織一支魔鬼憲兵隊跟著他,接著,眼前又出現了一個幻象,不知怎麼的,他又聯想到最近幾個晚上一直做的那個奇怪的夢,害怕如果他一走,他就會看見白大褂的影子在他後面晃動,有機玻璃板後似乎有一個沒臉的穿白大褂的人,許多可怕的幽靈,還有一個職業兇手的影子。 斯圖喘著氣,繞了一圈,全速奔跑了10英尺,才意識到這是一個封閉的通道,偶然撞到一間有標記的門,結果“出口”的標記顯示了出來。 他拉了一下把手,確信沒動,門竟然開了。他往下走了4個台階,又有一個門,左邊是可怕的黑暗的樓梯。第二道門的上方是用電線交叉加固起來的的玻璃,外面是漂亮、柔和的夏夜,一個男人曾經夢想得到的所有的自由。 斯圖的手從黑暗的樓梯扶手鬆開時,他一直盯著外面。突然有人緊抓著他的腳脖子,這時像有根荊棘刺著斯圖的喉嚨,喘不過氣來,嚇得不能動彈。他看了看四周,打了個冷顫,黑暗中有一張血糊糊的臉,眼睛往上翻起,齜牙咧嘴。 “下來和我一起吃雞,美人,”臨死前掙扎,聲音又沙啞又無力,“這兒太……黑了。” 斯圖尖叫著,極力抓著樓梯扶手。黑暗中那個齜牙咧嘴的東西掙扎著想站起來了,嘴巴里說著話,還咧嘴嘻嘻笑著,從他的口角滴滴嗒嗒流出血液和膽汁。斯圖向那隻緊抓他的腳脖子的手踢去,並死死踩著。掛在黑暗樓梯中的那張臉消失了,緊接著是一陣東西碎裂聲……然後是尖叫開始,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憤怒,斯圖不清楚。他才不關心,他用肩猛撞外面的門。門被撞開了,他趔趔趄趄地走了出去,掄了掄胳臂,做了做深呼吸,總之,他已經把他甩掉,自己卻摔在了水泥路上。 他慢慢地,小心地坐了起來。後面的尖叫已經停了下來,夏夜的微風拂上他的臉,吹乾額上的汗水。 他驚奇地看著這一切,有草坪,有花壇,他好像從來沒聞到過如此芬芳的氣味。一彎新月掛在空中。斯圖欣慰地轉過臉,穿過草坪,走在通向斯托維頓小鎮的路上。草坪上開始結露。他好像能聽見風在松樹上低語。 “我還活著呢,”斯圖爾特·雷德曼對夜空說,然後他開始大叫,“我還活著,感謝上帝,我還活著。謝謝,上帝,謝謝……” 他搖搖擺擺走了一會兒,開始沿著大路大踏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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