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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0章

末日逼近 斯蒂芬·金 4117 2018-03-14
拉里一覺醒來,醉意還沒有完全消去,嘴裡一種給小孩當過便壺的滋味,頭腦裡的感覺則像是來到了一個本不該來的地方。 這是張單人床,床上卻放著兩隻枕頭。他聞到一股煎肉的味道。他坐起身,向窗外望去,紐約又是一個灰濛蒙的天。他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他們頭天晚上對伯克利做了件可怕的事情:把它弄得髒亂不堪,煙霧騰騰。於是昨晚的情形開始浮現,他意識到眼前不是伯克利,而是福德姆。他是在特雷蒙特大街的一所二樓公寓裡,離中央廣場不遠,他母親一定會奇怪他昨晚跑到哪裡去了。他有沒有給她打過電話呢?真應該隨便找個什麼藉口,管它多麼站不住腳。 他一扭身兩腿搭在床沿上,找到一隻皺巴巴的雲斯頓煙盒,裡面還剩下寶貴的最後一支煙。他用一隻綠色打火機把它點燃。一股馬糞味。外面廚房不斷傳來煎肉的聲音,像無線電干擾的噪音。

姑娘的名字叫馬麗亞,她說她是……幹哪一行的呢?口腔保健醫生,是這麼個職業吧?拉里不知道她對保健知識有多少了解,但她的口才倒是頂呱呱的。他模糊地記得自己像支大鼓槌般被急急地摟住。在起居室,糟糕透頂的立體聲唱機裡,克羅斯比、斯蒂爾斯和納什正唱著橋下逝去了多少流水,我們浪費了幾多光陰。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馬麗亞可沒浪費多少時間。當她發現他就是那個拉里·安德伍德時,她很是興奮。在那夜狂歡的某個時刻,他們不是還跑出去,想找一家還沒關門的唱片店,買張《寶貝,你滿意你的男人嗎? 》的唱片嗎? 他微微地呻吟,試圖跳過昨天乏味的開頭,直奔那狂熱、急不可耐的結尾。 他記得,揚基一家不在鎮上。他醒來的時候,母親上班去了。不過廚房的桌子上留了一張便條,寫著揚基一家的日程安排:“拉里:告訴你,揚基一家要到7月1日才回來,他們7月4日有兩場比賽。要是你那天沒事的話,帶媽媽去棒球場怎麼樣?我準備買些啤酒和熱狗。冰箱裡有雞蛋和臘腸,還有你可能更喜歡的咖啡捲和麵包。照顧好自己,吻你。”後面是典型的艾麗斯·安德伍德風格的附言:“你那些狐朋狗友們現在多半已經走了,擺脫那幫無賴真是再好不過,不過我想巴迪·馬克斯可能在斯特里克大街的印刷所工作。”

只要想想那便條就足以把他嚇回去了。他的名字前面沒有“親愛的”3個字,她的簽名之前也沒有“愛你的”3個字。她不相信騙人的廢話。真正的東西在冰箱裡。有時候當他用睡眠來消除旅途的勞頓時,她早已去採購所有他喜歡的東西了。她的記憶力好得驚人。一罐上等火腿、兩塊地道的黃油,她那點薪水怎麼可能買得起呢?兩個6瓶一捆的可口可樂。還有熟香腸。艾麗斯獨家調味汁里浸過的烤牛肉,這種調味汁的配方她連兒子都不肯透露;冷凍室裡有一加侖巴羅冷飲店的冰淇淋。另外還有乳酪餅,上面有草莓的那種。 情急之下,他進了盥洗室,除了為膀胱減去一點負擔,他還要查看一下藥品櫃。架子上掛著一支嶄新的牙刷,還擺放著他孩提時代用過的所有牙刷,一個挨著一個。櫃子裡有一包一次性剃刀,一罐剃須油,甚至還有一瓶科隆香水。 “價錢不貴。”她會說。拉里好像真的聽到了她的話,不過跟花掉的鈔票相比,它的香味可差得遠呢。

他站在那裡,看著這些東西,然後拿出一管新牙膏,抓在手裡。沒有“親愛的”,沒有“愛你的,媽媽”,只是一支新牙刷,一管新牙膏,一瓶科隆香水。他想,有些時候,真正的愛是沉默的,也是不易覺察的。他開始刷牙,一邊疑惑是不是有人在什麼地方唱歌。 口腔醫生走進來,只穿了一條粉紅色尼龍襯裙。 “嗨,拉里。”她招呼道。她個頭很矮,身上有點桑德拉·迪伊的那種風韻,一對乳房驕傲地對著他,沒有絲毫下垂的跡象。那個老掉牙的笑話怎麼說來著?對了,中尉,她有一對點38和一支真正的槍。哈哈,真有意思。他從3000英里外的地方趕來,就為了和桑德拉·迪伊糾纏一個晚上。 “嗨。”他答道,接著從床上坐了起來。他全身赤裸,不過衣服就在床腳。他開始穿衣服。

“我有件晨衣,你想穿就穿吧。我在做熏魚和鹹肉。” 熏魚和鹹肉?他的胃開始抽搐。 “不,寶貝兒,我得走了。我得去看一個人。” “哦嗨,你可不能就這麼扔下我,好像……” “真的,這很重要。” “咳,我也很重要!”她開始刺耳地喊叫。拉里的腦袋嗡嗡作響。不知為什麼,他想起了弗雷德·弗林斯頓聲嘶力竭的吼叫。 “你在展示你的布朗克斯風韻,親愛的。”他說。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把手放在臀部上,滑膩的刮鏟從握著的拳頭中伸出來,像一支鐵花。她的乳房迷人地晃來晃去,但拉里沒有被迷住。他穿上褲子,扣上鈕扣。 “那麼我是布朗克斯來的嘍,你認為我很黑嗎?你討厭布朗克斯什麼呢?你是哪一類人,種族主義者?”

“沒什麼,我並不這樣認為,”他答道,赤著腳走到她面前。 “聽著,我必須去看的人是我媽。我到這個鎮上已經兩天了,昨晚我沒有給她打電話,也沒以別的方式……沒有吧?”他最後加了一句,懷著一線希望。 “你沒給任何人打電話,”她慍怒地答道,“我敢肯定,這個人不是你媽。” 他走回床邊,把腳伸進平底便鞋。 “是我媽,真的。她在化學銀行大樓工作,是個女管家。噢,這些日子她可能在清理地板。” “我敢肯定,你也不是錄那張唱片的拉里·安德伍德。” “你相信你的需要。我必須走了。” “你這個卑鄙的畜生!”她怒目圓睜,“我做了那麼多吃的,你叫我怎麼辦?” “要不從窗子扔出去?”他建議道。 她氣得大叫一聲,手中的刮鏟猛地朝他扔去。要是這事發生在他生命中的任何其他一天,刮鏟是不會打中他的。最早的物理定律之一是,如果刮鏟從一個怒不可遏的口腔保健醫生手裡擲出去,那麼刮鏟的軌跡一定不是直的。只有這次是個例外,雖然它並不違背這條定律。那刮鏟翻著筋斗,上下飛舞,猛衝過去,正中拉里的前額。傷得不是很重,他彎腰去撿刮鏟時看到兩滴鮮血滴在地毯上。

他往前邁了兩步,手裡拿著刮鏟。 “我真該用這玩意揍你一頓!”他吼道。 “當然,”她邊說邊往後縮了縮,哭了起來。 “幹嗎不呢?大明星。佔了便宜就走。我還以為你是個好人呢。你不是好人。”幾顆淚珠從她的臉頰上滑過,又從下頦跌落,掉在胸前。他被吸引住了,眼睛跟著其中的一顆淚珠,看它流過右邊的乳房,停在乳頭上。這顆淚珠起到了放大鏡的作用。他可以看到毛孔,還有一根黑色的毛髮從乳暈的內側長出來。耶穌基督,我要瘋了,他驚異地想。 “我必須得走。”他說。他的白布茄克衫放在床腳。他撿起來,搭在肩上。 “你不是個好人!”他走進起居室的時候,她沖他喊道。 “我只是把你當成好人才跟你在一起的!” 起居室的情景讓他忍不住想呻吟。睡椅上放著至少兩打《寶貝,你滿意你的男人嗎? 》的唱片,他模糊地記得自己曾在那張睡椅上被急切地摟住。在落滿灰塵的手提立體聲唱機的轉盤上,還有三張同樣的唱片。對面牆上是一張瑞安·奧尼爾和阿里·麥格羅的巨大招貼畫。被人摟住,這意味著你永遠不必說抱歉,哈哈。耶穌,我要瘋了。

她站在臥室門口,還在哭泣,身上的襯裙使她愈發顯得哀婉動人。他看到她的一條小腿上有一道口子,那是她剃腿毛時劃傷的。 “聽著,給我打電話,”她說,“我沒發瘋。” 他本該說“一定”,這事也就劃上句號了。可是他沒有,他聽到自己的嘴巴發出一陣瘋狂的大笑,然後說:“你的熏魚著火了。” 她沖他尖叫,跳起來穿過房間,卻被地板上的坐墊絆倒在地。她向前爬了幾步,胳膊碰翻了一隻半空的牛奶瓶,牛奶瓶又碰倒了旁邊那隻空了的蘇格蘭威士忌酒瓶。天哪,拉里想,怎麼全都趕到一塊來啦? 他迅速脫身離開,快步下樓。在他離前門只剩6級台階的時候,聽到她在樓上的廳裡衝下面大喊:“你不是個好人!你不是!” 他砰地一聲把門關上,薄霧和潮濕溫暖的空氣包圍了他,夾雜著春天裡樹的芳香和汽車排出的尾氣,在擺脫了煎肉和陳舊的紙菸發出的煙味後,聞著真香。那支古怪的紙菸現在只剩下過濾嘴,他把煙頭扔進街溝,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遠離瘋狂真是太棒了。跟我們回家,不要理會正常狀態下的美好日子,當我們……

在他背後,上面一扇窗子砰地一聲打開,他立刻明白了接著要發生的事。 “祝你走霉運!”她尖聲朝下面的他喊。十足的布朗克斯罵街潑婦。 “但願你他媽的被地鐵撞死!你不是歌星!你在床上真下流!你真卑鄙!用這個敲碎你的屁股!把這個帶給你媽吧,卑鄙!” 牛奶瓶從二樓臥室的窗戶裡呼嘯而下。拉里閃開了。瓶子掉進溝底摔得粉碎,像炸彈爆炸一般,玻璃碎片亂飛。緊隨而至的是蘇格蘭威士忌酒瓶,飛快地翻著筋斗,在靠近他雙腳的地方砸碎了。 要是乾其他任何一行,她這瞄準的功夫都會叫人膽寒。他撒腿猛跑,一隻胳膊捂著腦袋。這種瘋狂永遠不會結束。 身後傳來最後一聲拖長的驢叫般的大喊,是有力的布朗克斯聲調,勝利者的歡呼:“親親我的屁股吧,你這個下賤的雜種!”這時他已繞過街角,站在高速公路的立交橋上,探著身子,望著橋下來來往往的車輛,歇斯底里一般笑得渾身發顫。

“你就不能把握得好一點嗎?”他說,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喊出了聲。 “哦,你呀,你應該表現得好一點。那可是個不怎麼樣的場面。你呀,真是個沒用的東西。”他意識到自己說出了口,於是又爆發出一陣大笑。突然他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般的噁心,不由緊緊閉上了眼睛。 在大學生聯誼會會堂鬼混之後的這個早晨,他對那姑娘如同對待一個老妓女。 你不是個好人。 不對,不對。 可是在那個盛大的招待會上,當那些人對他決定離開提出抗議的時候,他威脅說要報警,而他確實是想那麼幹的。不是嗎?是的,是的,他是想報警。他們中間大都互不相識,這是真的,要是他們踩上地雷,他會在意的。韋恩·斯圖基,那個雜種,站在門口,兩臂疊在胸前,像一個在重要的日子裡使陪審團無法做出一致決定的法官。

他睜開眼睛,離開立交橋,想找輛出租車,哦,是的。 (被傷害的朋友上了當。要是薩爾是這樣一位重要的朋友,他幹嗎第一個跳出來拍他的馬屁呢?)我是個笨蛋,沒人喜歡看一個笨蛋聰明起來。這才是事實。 你不是個好人。 “我是好人,”他氣憤地說,“管它呢,問題是誰來做現在這筆生意呢?” 一輛出租車開過來,拉里打手勢讓它停下來。出租車停在路邊之前似乎有些猶豫,拉里記起了額頭上的血,趁司機沒來得及改變主意,他打開後門鑽進車裡。 “曼哈頓。公園大道化學銀行大樓。”他說。 出租車駛進車流。 “你的額頭劃破了,朋友。”司機說。 “有個姑娘朝我扔了把刮鏟。”拉里漫不經心地應道。 司機怪異地對他報以不自然的微笑,以示同情,又向前開去,拉里舒服地靠在座椅上,努力思索著該如何向母親解釋昨晚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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