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把戰利品從南邊的出口帶進來,儘管這就意味著必須在黎明前把吉普車開走。我們沒有從大一點的洞口進來,因為我擔心獵人會聽到我們的動靜。我不知道獵人是否猜到了我的企圖,也不想給她機會讓她殺死自己的宿主和自殺。我的腦中縈繞著傑佈告訴我的一個俘虜的事——他無緣無故地癱倒在地,從外面一點也看不出他的頭顱受到了巨大傷害。
醫院裡有些人,我好不容易擠進主室,發現醫生正在準備手術。桌子已經佈置好了,上面有一頂丙烷燈——我們能找到的最亮的燈了——即將被點亮。在藍幽幽的太陽能燈光下,手術刀閃著銀光。
我早知道醫生會同意我的條件,但看著他如此專注的樣子,我感到一陣噁心。或許只是因為我想起了那一天的事,那天我無意中看到他手上沾滿鮮血,讓我作嘔。
“你回來了。”他鬆了口氣。我意識到他很擔心我們,就像有人離開了安全的洞穴,所有人都會為此擔憂。
“我們給你帶了禮物。”傑萊德從我後面走出來。他站直了,拿出身後的箱子。動作誇張地舉起箱子,展示側面的標籤。
“修復素!”醫生叫道,“你們拿了多少?”
“兩箱,我們找到了更好的方法補充庫存,小漫不用再刺傷自己了。”
傑萊德的玩笑沒有讓醫生展開笑容。相反地,醫生轉過頭,目光銳利地註視著我。我們一定都在想同一件事:這樣很方便,因為小漫不會在這兒了。
“你們拿到冷凍箱了嗎?”他更嚴肅地問道。
傑萊德注意到醫生緊張的神情,他瞄了我一眼,表情難以捉摸。
“是的,”我回答,“十個,車上最多能裝十個。”
我說話時,傑萊德拉了一下他身後的繩子。另一箱修復素和一些冷凍箱凌亂地落到他身後的地面上,嘩啦啦地撞擊著稀鬆的岩石。箱子發出金屬似的響聲,雖然做成箱子的材料在這個星球上並不存在。我告訴過傑萊德,用不著小心翼翼地搬運空的冷凍箱,它們的抗壓能力很強,拖過石頭隧道根本不成問題。此刻,它們躺在地面上,閃閃發光,看起來亮鋥鋥的,一塵不染。
醫生撿起一個,解開上面的繩子,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
“十個?”這個數字好像讓他吃了一驚。他覺得太多了?抑或是不夠多? “用起來很難嗎?”
“不,非常簡單,我現在就給你示範。”
醫生點了點頭,眼睛仔細審視著這個外星球來的容器。我能感到傑萊德看著我,但我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醫生那裡。
“傑布、布蘭特和亞倫怎麼說?”我問。
醫生抬起頭,目光鎖定在我身上:“他們同意你的條件。”
我點了點頭,並不相信:“只有讓我相信真是這樣,我才會給你示範。”
“公平。”
傑萊德瞪著我,疑惑而沮喪。
“你告訴他什麼了嗎?”醫生謹慎地問我。
“只說了我要救獵人。”我向杰萊德的方向看去,但是避開了他的目光,“醫生已經許諾,如果我示範如何做分離手術,你就把釋放的靈魂安全輸送到其他星球的生命裡,不能殺害他們。”
傑萊德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目光又迅速回到醫生身上:“我可以接受這些條件,我也可以保證其他人遵守條件。我猜想,你已經計劃好瞭如何將他們送到別的星球去?”
“這比我們今晚做的事更簡單,只是個相反的過程——把東西放到一堆箱子裡,而不是從裡面取出。”
“好的。”
“你有沒有計劃好時間?”醫生問。他努力保持鎮靜,但我聽出了他的迫不及待。
他只是想知道那個一直以來求而不得的答案,我設法這樣告訴自己,並不是他急著想殺我。
“我得先把吉普車開回去——你能等等嗎?我想觀察一下這個過程。”
“當然可以,傑萊德。”醫生同意了。
“我很快回來。”傑萊德一邊說,一邊就從洞口鑽出去了。
我知道,等傑萊德的這段時間,也許根本不夠用。
醫生和我都沒說話,直到傑萊德爬出出口的聲響漸漸遠去。
“你沒說起梅蘭妮?”他的語氣很柔和。
我搖了搖頭:“我想,他知道以後會怎麼樣,他一定猜到我的計劃了。”
“不會全猜到的,他不會讓你”
“他沒有決定權,”我嚴厲地打斷他,“要么全部接受,要么一無所有,醫生。”
醫生嘆了口氣,片刻的寂靜後,他伸了個懶腰,瞄了一眼正門的出口:“我要和傑布談談,把東西準備妥當。”
他伸手去拿桌上的一隻瓶子,氯仿,我確信靈魂用的麻醉劑肯定更好。在我離開之前,我要幫醫生找來那個。
“誰知道這件事?”
“還是只有傑布、亞倫和布蘭特,他們都想來看。”
這一點我並不意外,亞倫和布蘭特會疑心重重的:“別告訴其他人,至少今晚不行。”
醫生點了點頭,就消失在黑色的過道裡了。
我走到牆邊,靠著牆壁坐下,盡可能地遠離手術台。馬上就要輪到我躺在上面了,真是太快了。
我試著去想些別的事,擺脫眼前殘酷的現實,這時我意識到,很久沒聽見梅蘭妮的聲音了,自從上次她和我說話是什麼時候?我和醫生達成協議的時候?我這才後知後覺,今天在吉普車邊上睡覺的時候,梅蘭妮竟然毫無反應。
梅兒?
沒有回答。
這次和歐前不一樣,所以我並不慌張。我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她就在我腦子裡,但是,她·故意不理我嗎?她在做什麼?
梅兒?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回答。
你對我很生氣,是嗎?之前吉普車的事,我很抱歉。我什麼都沒做。你是知道的。所以,這樣對我,並不公平她惱羞成怒地打斷了我。夠了,別說了。我沒有對你生氣,讓我一個人待著。
你為什麼不和我說話?
沒有回答。
我又往前推進了一步,希望能摸清她的思路。她試圖排斥我,用牆擋在我們中間,但是這牆廢棄已久,不頂用了,我明白丁她的意圖。
我努力保持平靜。你瘋了嗎?
可以這麼說。她不冷不熱地開著玩笑。
你認為,如果能讓自己消失,就能阻止我?
我還能做什麼來阻止你?你要是有更好的辦法,告訴我呀。
我沒有,梅蘭妮,你不是想讓他們回來嗎?你難道不想和傑萊德重聚嗎?還有傑米?
她的心裡翻江倒海,不願面對顯而易見的答案。是的,我想,但是我不能她停頓了片刻,恢復平靜,我不能讓你為我而死。小漫。我承受不了。
我看見了她深不見底的痛苦,眼裡泛起了淚花。
我也愛你,梅兒。但是。這裡不能同時容下我們兩個,在這具軀體裡,這個山洞裡,他們的生命裡我不同意。
聽著,別再試圖消滅自己了,好嗎?如果我認為你要這樣做,我今天就讓醫生把我取出,或者我會告訴傑萊德。想想吧,傑萊德會怎麼做。
我替她想像了一下,不禁破涕為笑。記得嗎?為了讓你留下來,他說他不敢保證自己會做什麼、不會做什麼。我想起了大廳裡我們如火般熱烈的親吻想起了儲存在她記憶中的其他親吻,還有和傑萊德在一起的許多個夜晚。我臉紅了,面頰發熱。
這樣鬥爭可不光彩。
我就這樣做。
我不會放棄的。
我已經警告過你了,不許再一聲不吭。
於是,我們又想到了其他事,並不傷感的事。比如,我們會把獵人送到哪裡去。聽了我今晚的故事後,梅兒總是念念不忘霧靄星球,但我覺得花之星球更合適。宇宙間沒有比這更陽光充沛的星球了,獵人需要好好地沐浴陽光,享受生活。
我們想起了我們的回憶——美好的回憶——冰雕的城堡,夜幕中的樂曲和彩色的太陽。對她而言,這些都像童話。她也給我講童話故事,水晶鞋,毒蘋果,想要獲得靈魂的美人魚當然,我們來不及講很多故事。
他們都回來了。傑萊德從正門的人口進來。他只花那麼一點時間——也許他只把吉普車開到了南邊,藏在突出的岩石下面了,真夠匆忙的。
我聽見他們壓低的聲音,嚴肅而低沉。從他們的語調中我知道獵人和他們在一起,我知道我邁向死亡的第一步就要開始了。
不要。
注意聽,你以後要幫助他們做這個,當我不要!
但是,她沒有抗拒我的指示,她只是抗拒我的結論。
是傑萊德把獵人帶進房間的,他走在前面,其餘人跟在後面。亞倫和布蘭特都準備好了槍,以防她裝作失去知覺,然後突然跳起來,用她的小手攻擊他們。傑布和醫生走在最後,我知道傑布精明的眼神一定在看著我。憑藉他瘋狂而深刻的洞察力,他已經明白了多少?
我讓自己全神貫注在手頭的工作。
傑萊德把昏迷的獵人極其溫柔地放在手術台上,也許以前我會為此而生氣,現在卻被感動了。我明白,他是為我才這麼做的,他希望在開始的時候就這麼對我。
“醫生,止痛藥在哪兒?”
“我給你拿來。”他低聲說。
我一邊注視著獵人的臉,一邊等待著。我想知道,當她的宿主被解放出來時,這張臉看上去會是什麼樣?會有什麼痕跡留下嗎?宿主會成為一具空殼,還是原來的主人會回來?當這雙眼睛裡透出另一種思想的光芒時,這張臉會不會變得不那麼令人討厭?
“給你。”醫生把藥瓶交到我手上。
“謝謝。”
我取出一枚方形薄片,把藥瓶還給了他。
我發現自己很不情願去碰獵人,但我還是敏捷而果敢地拉下她的下巴,把止痛藥放在她舌頭上。她的臉很小,倒顯得我的手很大,她嬌小的身材總是讓我驚訝,看上去極不相稱。
我合上她的嘴,她嘴裡濕潤,藥片很快就會溶化。
“傑萊德,你能把她翻過來嗎?面朝下。”我問。
他就照我說的做了——同樣輕手輕腳的。就在那時,丙烷燈亮了,洞穴裡一下子變得亮如自晝。
我本能地向上一瞥,看見醫生已經用油布把屋頂上的大洞蓋了起來,這樣光線就不會漏出去。我們不在的時候,他做了不少準備工作。
很安靜,我能聽見獵人平穩的呼吸,我也能聽見房間裡其他人急促緊張的呼吸。有人不停地換腳站立,腳底下的沙礫和岩石摩擦發出沙沙聲,我彷佛能感受到他們目光的分量。
我咽了口唾液,希望能保持平常的聲調:“醫生,我需要修復素、消炎劑、癒合膠和祛疤粉。”
“都在這兒。”
我把獵人乾枯的黑髮梳到一邊,露出她頭顱底部的粉色線條,注視著她橄欖色的肌膚,我猶豫了。
“你來切開,好嗎?醫生,我我不想做這個。”
“沒問題,小漫。”
他走過來站在我面前,我只能看見他的手。他在獵人的肩膀旁邊放了一小排白色的藥瓶,解剖刀在亮光中閃爍了一下,光線劃過我的臉頰。
“把她的頭髮移開。”
我用了兩隻手來清理她脖子上的頭髮。
“真希望我可以消一消毒。”醫生自言自語,顯然感覺到準備得還不充分。
“沒關係,我們有消炎劑。”
“我知道。”他嘆了口氣。他真正想要的是按照常規來做,以前的習慣留下的心理潔癖。
“你要多大空間?”他猶豫著問我,刀鋒離她的皮膚只有一英寸遠。
我能感到身邊其他人的體溫,他們擠了進來,想看得更清楚,他們很小心地不碰到我和醫生。
“跟這個疤痕一樣長,那足夠了。”
他好像覺得不夠:“你肯定?”
“是的,啊,等下!”
醫生向後退了一步。
我意識到我做的程序正好和治療師相反。我不是治療師,我不是這塊料。我的手在發抖,眼睛沒法從獵人的身體上移開。
“傑萊德,你能拿個冷凍箱給我嗎?”
“當然。”
我聽見他走開幾步,聽見他選擇冷凍箱時發出的碰撞聲,聲音沉悶,有如金屬。
“現在怎麼做?”
“蓋子上面有個圈,按下去。”
冷凍箱啟動了,我聽見它發出嗡嗡聲。我咕噥著,腳步混亂地遠離它。
“好了,側面有個開關樣子像個轉盤,看見了嗎?”
“看見了。”
“向下旋轉開關。”
“好了。”
“冷凍箱頂部的燈是什麼顏色的?”
“它剛才是紫色的變成了藍色,現在是淡藍色。”
我深吸了一口氣,至少冷凍箱運作正常。
“很好,打開蓋子,等著我。”
“怎麼打開?”
“邊上有個彈簧鎖。”
“看到了。”我聽見鎖啪嗒一響,然後是機器的呼呼聲,“裡面很冷!”
“這就對了。”
“它怎麼工作的?電源是什麼?”
我嘆了口氣:“當我在蜘蛛星球的時候,我知道答案,但是我現在不明白了。醫生,你可以繼續了,我準備好了。”
“好的。”醫生一邊說,一邊熟練地把手術刀劃進皮膚,動作幾乎可以稱之為優雅。血順著她的脖子蜿蜒而下,在醫生墊在脖子下的毛巾上積成一攤。
“再深一點點,就在切口下面”
“我明白了。”醫生呼吸急促,進入了興奮狀態。
血色中銀光閃爍。
“很好,現在你舉著頭髮。”
醫生和我迅速靈巧地換了位置,他精於職責,他也可以成為治療師。
我並不需要向他隱瞞我正在做的事,我的動作幅度很小,他不可能看出來。只有我解釋了以後,他才知道怎麼做。
我小心地用指尖沿著這個銀色生物的後脊滑過,直到手指完全插入宿主脖子底部的切口。一路摸索,我找到了前觸角,摸到了觸鬚緊繃的線條,這些線條像豎琴的弦一樣繃直,一直延伸到她腦袋深處。
我在靈魂身體的下方彎起手指,沿著一側的觸鬚,從它身體的第一節處開始逐一向下輕撫,它的身體硬邦邦的,佈滿觸鬚,就像刷子的毛。
我仔細尋找著這些組織的連接處,那細小的關節,不比針頭大。我向下摸索,到了大約三分之一處。我可以數著數來找,但這種方法要花不少時間。應該是在第二百一十七個關節的地方,不過我有別的方法找到連接處。就在這兒了,微微隆起的骨頭讓這節關節稍大一些——比針頭大一點,像顆小珍珠。它就在我的指尖下,很光滑。
我輕柔地按壓、撫摸它,靈魂總是很溫柔,從不粗手粗腳。
“放鬆。”我吸了口氣。
儘管靈魂聽不見,它還是照做了,像豎琴一樣緊繃的觸鬚鬆弛了下來。我能感受到它們緩慢地收縮,隨著它們退回體內,靈魂的身體慢慢地膨脹起來,整個過程不過我幾下心跳的時間。我屏著呼吸,直到靈魂在我手中扭動起來,它自由自在地蠕動著。
我等它蜷縮得更厲害些,然後用我的手指攏住它小小的脆弱身軀。我把它拿起,捧在手心裡,它銀色的身體閃閃發光,濕答答地帶著血。
它很漂亮,這個我不知名的靈魂在我掌中像銀色的波浪一樣上下浮動著,就像可愛的鑲著羽毛的彩帶。
這個樣子的獵人讓我恨不起來,一種近乎母愛的憐惜從我心底湧起。
“小寶貝,好好睡覺吧。”我輕聲地說。
我轉向嗡嗡作響的冷凍箱,就在我左邊。傑萊德把箱子放低,微微傾斜,這樣我就很容易把靈魂從開口處放入噴著奇冷無比的空氣的冷凍箱內。我讓它慢慢地滑進去,然後仔細地鎖上了蓋子。
我從傑萊德手中接過冷凍箱,小心地把它放直,然後緊緊抱在胸口。箱子的外部和房間裡一樣溫暖,我懷抱著它,就像母親那樣悉心保護。
我回過頭,看著桌面上的陌生人,醫生已經在縫好的傷口上撒祛疤粉了。我們配合默契,一個人照看靈魂,另一個照看軀體,都照顧得很好。
醫生抬頭看著我,眼神中充滿興奮和驚愕。 “太奇妙了,”他喃喃地說,“簡直難以置信。”
“做得很好。”我回應道。
“你認為她什麼時候會醒過來?”醫生問。
“這要看她吸入了多少麻醉劑。”
“不太多。”
“希望她還在那裡,我們得等等看。”
還來不及我提出,傑萊德已經把這個不知名的女性從手術台抱起,翻過身,臉朝上,放到另一個乾淨的休息地方。這次,他溫柔的動作沒有讓我感動,因為這種溫柔是為了人類,為了梅蘭妮醫生和他一起走過去,驗了她的脈搏,檢查了瞳孔。他用手電筒照在她失去意識的眼睛裡,看見瞳孔收縮了。光線沒有反射回來,醫生和傑萊德長長地對視了一會兒。
“她真的做到了。”傑萊德說,聲音很低。
“是的。”醫生答道。
傑布悄悄地走到我身邊,我都沒聽見。
“幹得真漂亮,孩子。”他小聲說道。
我聳了聳肩。
“心裡感覺怪怪的?”
我沒回答。
“啊,親愛的,我也是,我也這樣感覺。”
亞倫和布蘭特在我身後竊竊私語,他們很興奮,小自覺地提高了嗓門,沒等對方的問題說完,就急切地回答起來。
這裡沒有矛盾。
“等等,讓其他人聽聽!”
“想想”
“我們應該去弄些”
“立刻,我這就去”
“等一下,”傑布打斷了布蘭特,“只有冷凍箱被安全送往外太空後,才可以抓靈魂。對嗎,小漫?”
“對。”我用更堅決的聲音回答,把箱子抱得更緊了。
布蘭特和亞倫不情願地互相望了一眼。
我需要更多的盟友,傑萊德、傑布和醫生,現在只有他們三個,儘管他們影響力巨大,但他們也需要幫助。
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我要和伊恩談談。
當然也要和其他人談談,但伊恩肯定是其中之一。我的心彷彿沉了下去,軟綿綿地無力地收縮起來。自從我加入人類以後,我做了很多原本不想做的事,但從未有過這般錐心之痛。即使當我決定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獵人的生命——那種巨大、深沉的痛楚,也勉強可以控制,因為這關係到整體的利益,而與伊恩道別就像心上被刺刀劃過,痛得撕心裂肺,這使我看不清整體的利益。我多麼希望有辦法——無論什麼辦法——讓伊恩不會像我一樣痛苦,但沒有。
比這更糟的,大概是和傑萊德告別。那種傷口會發熱、潰爛,因為他不會感到痛苦,他的快樂會遠遠淹沒他對我微不足道的惜別。
至於傑米,好吧,我根本沒打算和他說再見。
“小漫!”醫生的聲音很尖銳。
我跑到醫生站著的床邊。還沒到的時候,我就看見從手術台邊上垂下來的小拳頭,橄欖色,一張一弛的。
“啊,”從那具軀體裡發出獵人熟悉的嗓音,“啊。”
房間裡萬籟俱寂,每個人都看著我,好像我是人類學的專家一樣。
我用胳膊肘頂了下醫生,雙手還是抱著箱子。 “和她說話。”我小聲說。
“呃你好?你能聽見我嗎叫、姐?你現在安全了,你聽得懂我說的話嗎?”
“啊。”她呻吟著,掙扎著睜開雙眼,立刻盯著醫生看。從她的表情上看,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止痛藥一定讓她感覺棒極了。她的眼睛是瑪瑙的黑色,她掃視這房間,直到看見我,一認出我,臉就陰沉了下來。她移開目光,又轉頭看醫生。
“嗯,我的腦袋回來了,感覺好極了!”她的聲音洪亮清晰,“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