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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六章

海伯利安 丹·西蒙斯 4965 2018-03-14
跟我和喬尼在鯨心去過的那家酒吧相比,這家顯然不在一個檔次,這裡沒有仿木和仿銅裝飾。這地方掖藏著一幢腐朽建築的二樓,坐落在一個破敗不堪的街區裡,就在簟尼所待的那個複興圖書館的附近,相鄰兩個街區。即使在喬尼回遠傳廣場的路上,也決不會順路到這地方逗留的,但是如果他要和誰在圖書館附近見個面——某個想跟他私下里聊聊的人,那他就是選對結果他性命的地方了。 我在那已經待了六小時,他媽的吃膩了醃堅果和許可啤酒。就在此時,一個無家可歸的老頭走進了酒巴。我猜他是這裡的常客,就他那樣子就看得出來:在門口的時候他沒有停下腳步,也沒左顧右盼,而是徑直朝後頭的一張小桌子走去,在招待技工還沒完全停在他面前時,就點了杯威士忌。我走了過去,站在他邊上,我意識到他並不完全是個流放漢,我在附近的廢品店和街攤上,看到過這些骯髒的男人女人,但他跟他們不一樣。他抬起頭,斜著眼睛看著我,臉上帶著自傲的神色。

“我能坐這兒嗎?” “那要看情況啦,妹妹。你賣什麼?” “我是想買點東西,”我坐了下來,把啤酒杯放在桌上,抽出一張許可照片,塞給他看,那是喬尼在鯨逖中心上進入送門的時候拍的。 “見過這人嗎?” 老頭盯著照片,搖晃著身子,然後把注意力全部放回了他的威士忌上。 “也許吧。” 我朝技工招招手,叫他來再來一杯。 “如果你看見他了,那今天就是你的幸運日。” 老頭打著呼嚕,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灰白胡茬。 “如果是,那就是他媽的這麼長時間來的第一次,”他盯著我看,“給多少?要什麼?” “我買消息。多少的話,那要看你提供什麼消息了。你有沒有見過他?”我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張黑市交易的五十馬克鈔票。

“啊,當然見過。” 鈔票的一半躺在桌子上,一半緊攥在我的手裡。 “什麼時候?” “上星期二。星期二早上。” 沒錯,就是這天。我把五十馬克塞給他,又抽出一張鈔票。 “他一個人嗎?” 老頭舔了舔嘴唇。 “讓我想想。我想不是……不是,他坐在那兒,”他指著後面的一張桌子,“和他一起還有兩個人。其中一個……啊,說到那人,這下子我記起來了。” “什麼?” 老頭食指和拇指捻了捻,這貪婪的動作古老極了。 “告訴我,那兩個是什麼人。”我誘哄著。 “年輕的那傢伙……就是你說的人……他和那兩個人的其中一人在一起,你知道的,那些穿著長袍的自然怪物。你總是能在全息電視上見到他們。他們和他們該死的樹。” 樹? “聖徒?”我說,心里大吃一驚。聖徒跑到復興之矢上的酒巴做什麼?如果他在追踪喬尼,那他為什麼要穿長袍?這就好像殺人犯穿著小丑服在外做買賣一樣。

“對。聖徒。穿著褐色的長袍,看上去像個東方人。” “男的?” “對,我肯定。” “能不能再多講些?” “沒了,聖徒,狗娘養成的大個子。看不清他的臉。” “另一個人呢?” 老頭聳聳肩。我又拿出一張鈔票,把兩張都放在我的杯子旁。 “他們一起進來的嗎?”我問,“三個人?” “我記不……我沒辦法……不,等等。你說的傢伙和聖徒首先進來。我記起來,我是先看見了長袍,然後另一人才坐了下來。” “給我講講另外一個人。” 老頭朝技工揮揮手,收他來第三杯。我用我的卡幫他付了帳,待從滑離了,阻種輪在耳邊聒躁著。 “像你,”他說,“有點像你。” “矮嗎?”我說,“胳膊腿強壯嗎?是盧瑟斯人?”

“對。我猜的。我從沒去過那兒。” “還有呢?” “沒有頭髮,”老頭說,“只有一個什麼來著,就像我外甥女以前一直留的。馬尾巴。” “辮子。”我說。 “對,管它呢。”他開始伸手拿鈔票。 “還有幾個問題。他們有沒有爭吵?” “沒。我覺得沒。他們說話說得真是輕。那天——那時候沒多少人。” “那天什麼時候?” “早上。大概十點吧。” 跟信用薄紙上的編碼一致。 “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談話內容?” “嗯沒。” “誰說的最多?” 老頭喝了口酒,眉頭緊皺,絞盡腦汁想著。 “聖徒先說的。你說的那傢伙好像在答話。有一次我看到他好像很驚訝的樣子。” “嚇到了?”

“嗯不,只是驚訝。好像穿長袍的人說了些他沒想到的話。” “你是說,一開始都是聖徒在說話。後來是誰?我說的人嗎?” “嗯不,留著馬尾的傢伙。然後他們就走了。” “三個人都走了?” “沒。只有你說的傢伙和馬尾。” “聖徒留下來了?” “對,我猜是的。我想是這樣。我到窯子去了。我回來時,他已經不在了。” “另兩個人朝哪條路走的?” “該死,我不知道。我又沒怎麼去注意他們。我是在喝酒,不是當特務!” 我點點頭。技工再次搖搖晃晃轉了過來,我揮手叫他走開。老頭瞪眼怒視著他的背影。 “那麼,他們走的時候沒有在爭吵嗎?有沒有什麼不和的跡象?或者一人在逼另外一人離開?”

“誰?” “我說的人和辮子。” “嗯不。哦,狗屎,我不知道。”他低頭看了看臟手中的鈔票,看了看技工顯示板上的威士忌,也許,他再也拿不到我手裡更多的錢了。 “你到底為什麼要知道這些狗屁玩意?” “我在找這人。”我對他說。我朝酒吧四顧。桌子邊大約坐有二十名顧客。多數看上去像是附近的常客。 “這裡還有誰見過他們嗎?或者,你記得那天還有誰在這裡?” “嗯不。”他蠢頭蠢腦地說著。然後我意識到,這老傢伙的眼睛已經跟他喝的威士忌的顏色一模一樣了。 我站起身,把最後一張二十馬克的鈔票擺在了桌上。 “伙計,多謝。” “隨時效勞,妹妹。” 技工朝他滾去,我來到了門口。 我朝圖書館走去,在熱鬧的遠傳廣場逗留了一分鐘。到目前為止,事情是這樣的:當時是早晨,喬尼於那時剛抵達這裡,然後,他遇見了聖徒,也可能是聖徒向他接洽;地點可能是在圖書館,也可能是在外面。他們去了什麼隱秘的地方談話,也就是酒吧,聖徒說了什麼話,讓喬尼感到驚訝。一個留著辮子的男人——很可能是盧瑟斯人——出現並接下了話茬。喬尼和辮子一同離去。之後的某個時候,喬尼遠傳至鯨心,然後從那和另一個人——可能是辮子,也可能是聖徒——遠傳至末睇,在那,那個人企圖殺死喬尼。的的確確殺了他。

太多空白。太多“某人”。根本就不是一般的多,一天之內絕對搞不定。 我正思考著是否要傳送回盧瑟斯,突然,我的通信志“唧唧”地鳴叫起來,使用的是受限通訊頻率,正是我給喬尼的。 他的嗓音聽上去很痛苦。 “拉米亞女士。請你……快過來。我想他們又企圖……想要殺死我。”緊隨而來的坐標直指伯格森蜂巢東區。 我向遠距傳輸器奔去。 喬尼的小房間開了一條縫。通道裡一個人也沒有,公寓裡也沒有一絲聲音。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事情還沒有驚動管理當局。 我從大衣口袋裡拿出父親的自動手槍,舉槍進入室內,手一動,卡嗒一聲,打開了激光瞄準束。 我放低身子,潛進房間,雙臂舉槍,紅點滑過黑色的牆壁,滑過遠處牆上的廉價版畫,一條黑色的通道通向小房間。休息室空無一人。起居室和媒體區空無一人。

喬尼躺在臥室的地板上,頭靠在床邊。鮮血浸濕了被褥。他掙扎著支起身子,又無力地倒了下去。他身後的陽台拉門門戶大開,凜冽的寒風從對面的商場中吹了進來。 我檢查了單人盥洗室,短短的走廊,廚房間壁龕,然後回到臥室,走到陽台上。我站在這兩百米高的製高點上,面前的景象真是壯觀,曲線形蜂巢牆遙遙直上,俯瞰著壕溝商場十到二十公里的連綿之地。頭頂一百來米的上方,就是蜂巢的屋頂,黑色的大堆鋼桁。商場閃耀著萬千燈火,商業全息像,霓虹燈的亮光,這一切都加入了遠處璀璨燈火的大軍。 在蜂巢的這面牆上,有數以百計長得一模一樣的陽台,它們都已經為人所棄。最這的一個在二十米開外。這些陽台,是房屋出租經紀人增加效益的源泉——天知道喬尼或許支付了大量外部房間的額外支出——這些陽台完全就是畫蛇添足,猛烈的寒風正向上朝氣窗急速流動,裡面夾帶著粗沙和碎片,還夾雜著蜂巢亙古不變的機油和臭氧的氣味。

我收起手槍,走回房間,看看喬尼有無大礙。 傷口從他髮際劃向眉毛,只是皮外傷,但是血淋淋的。我去浴室拿了點消毒幹墊,回來時他已經坐了起來,我把墊子按在他的傷口上。 “怎麼回事?”我問。 “我回到家時,有兩個男人……等在臥室裡。他們是從陽台那邊的門爬進來的,躲開了警報器。” “你交的安全稅完全沒用,他們應該退錢。”我說,“然後呢?” “我們打了起來。他們好像要把我朝門那邊拖。其中一個拿著管注射器,我把它從他手裡敲落到了地上。” “那他們怎麼走了?” “我觸響了室內警報。” “不是蜂巢安全警報?” “不是。我不想把警方捲進來。” “誰把你打成這樣的?” 喬尼靦腆地笑了。 “我自己弄的。他們把我放了,我想追他們。然後絆了一跤,頭磕在了床頭几上。”

“兩敗俱傷啊。”我說,把燈開了。然後在地毯上檢查了一遍,找到了那支注射器,它滾到床底下了。 喬尼注視著它,就好像在註視一條毒蛇。 “你猜是什麼?”我說,“又是Ⅱ型艾滋病毒,是不是?” 他搖搖頭。 “我知道個地方,可以對它分析分析,”我說,“不過我猜這只是鎮定劑。他們只是想把你帶走……而不是要置你於死地。” 喬尼扯掉幹墊,疼得齜牙咧嘴。傷口還在湧著血。 “為什麼這些人要綁架賽伯人呢?” “還是你來回答吧。我已經開始相信,這些所謂的謀殺,只是樁拙劣的綁架案而已。” 喬尼再次搖搖頭。 我問他:“兩個人中,有人留辮子嗎?” “我不知道。他們戴著帽子,還戴著濾息面具。” “有沒有人跟聖徒一樣高?或者跟盧瑟斯人一樣強壯?” “聖徒?”喬尼顯得很吃驚,“不。其中一個身高是環網的普通水平。另一個拿著針筒的,可能是盧瑟斯人。很強壯。” “那你是打算赤手空拳追擊這個盧瑟斯人啦?你有沒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生物處理器,或者加力植入物?” “沒有。我當時肯定是瘋掉了。” 我扶著他站起身。 “那麼,人工智能也會生氣嘍?” “就我而言,對。” “來吧,”我說,“我知道一家打折的自動化醫療診所。看過病後,你暫時先跟我住吧。” “跟你住?為什麼?” “因為你升級了,現在,你不僅僅需要偵探,”我說,“還需要一名保鏢。” 我的住所在蜂巢區域綱要中註冊的類別不是單元住宅;這是一幢修復一新的倉庫閣樓,是我從朋友那接管的,這傢伙被放高利貸的騙子纏住了。後來我這個朋友決定移民到一個偏地殖民地。我做了筆好買賣,得到了這個地方。從我的辦公室的走廊走到家,僅有一公里路。這裡環境稍微有點簡陋,有時,從裝卸碼頭那傳來的噪聲可以淹沒所有談話內容,但是這地方比一般的小房子大了十倍,我盡可以放心地在家裡使用體重和體力訓練設備。 沒錯,喬尼看上去也被我的這個地方吸引住了,我得罵自己幾聲,別太樂開懷了。下一件事情就是,我會抹上口紅,臉上撲上胭脂,就為了這個賽伯人。 “我問你,你為什麼要住在盧瑟斯?”我問他,“大多數外世界的人都覺得很難適應這裡的重力,這裡的風景也太乏味了。此外,你的研究資料不是在復興之矢的圖書館裡嗎?為什麼要選擇這裡呢?” 我回話時,我仔細地望著他,並且側耳傾聽。他的髮根部分是筆直的,中分,垂到領口的部分變成了捲髮,帶著紅褐色。他說話時有個習慣,喜歡把臉撐在拳頭上。讓我大為吃驚的是,他的方言語調竟然沒帶一絲口音,就像一個精通這門新語言的人,而且還沒有那些與生俱來的懶散約音。在那聲音後面,帶著一點輕快活潑的調子,讓我回想起一個飛賊的泛音語調,那人出生在阿斯奎斯,一個寧靜窮困的環網世界,那星球上住著第一擴張時期的移民,來自於曾經的不列顛群島。 “我在很多世界上住過,”他說,“我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觀察。” “作為詩人?” 他搖搖頭,然後疼得縮緊身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傷口縫線。 “不。我不是詩人。他是。” 雖然目前境況不佳,但是在喬尼身上,我發現了一種精神,一股活力,我很少在別人身上見這種東西。這很難用言語形容,但是我看見過很多有權有勢的名流擠滿房間,爭著搶著盤旋在某人身邊,那人就是像喬尼這樣的。不僅僅是他的緘默,他的敏銳,更是一種他僅僅注目時便會散發出來的熱情。 “你為什麼住在這裡?”他問我。 “我出生在這兒。” “對,但你是在鯨逖中心長大的。你父親是名議員。” 我沒有吭聲。 “許多人希望你進入政壇,”他說,“是不是因為你父親的自殺,讓你打消了從政的念頭?” “他不是自殺的。”我說。 “不是?” “新聞報導和檢察報告都說是自殺,”我呆呆地說,“但是他們是在胡說。我的父親從來不會自殺。” “那麼是謀殺嗎?” “對。” “但是,沒有找到動機,也沒有打到嫌疑犯,是不是?” “對。” “我明白了,”喬尼說。碼頭的黃色燈光透過佈滿灰塵的窗戶照進來,他的頭髮彷彿新銅一般微微閃光。 “你喜歡從事偵探這一行嗎?” “做得好的時候喜歡,”我說,“你肚子餓嗎?” “不餓。” “那我們去睡會覺吧。你可以睡在睡椅上。” “你是不是經常做得很好?”他說,“從事偵探這行?” “明天再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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