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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五章

海伯利安 丹·西蒙斯 5001 2018-03-14
屁屁·薩林芝是我的人工智能專家。他在霸主流量控制記錄和統計處工作,他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斜躺在一隻作慣性運動的躺椅上,讓五六條微型導線從他的頭顱上引出來,同時和數據平面的其他官員進行密切聯繫。我和他是在上大學時認識的,當時他就已經是個徹頭徹尾的賽伯飆客了——也就是第二十代黑客。在十二標準歲數時,他就在大腦皮層上安裝了分流器。他的真名是歐內斯特,不過他和我一個叫謝婭·托尤的朋友拍拖的時候,得到了“屁屁”的綽號。謝婭和他第二次約會的時候看到了他的裸體,然後笑了足足半個小時。歐內斯特以前差不多有兩米高,這個數字現在也沒變過,但體重卻不到50千克。謝婭說他的屁股特色十足,小的令人憐惜,就像兩片屁屁,正如其他的殘酷事實一樣,這個綽號他甩都甩不掉。

我來到他的工作間拜訪他,那地方位於鯨心的一個無窗的巨型建築中。不是屁屁和他的族群喜歡的那種雲塔。 “喔,布勞恩,”他說,“怎麼到這把年紀了,你倒想起來給自己進行信息技術掃盲了?你如果想找真正的工作,那你已經太老啦。” “我只想了解一下人工智能,屁屁。” “那不過是已知世界裡最複雜的問題之一罷了,”他嘆了口氣,滿懷思念地看著神經分流器和後腦皮層導線,他已經把它們斷開了。賽伯飆客從來不用休息,而政府的公務員則必須停下來吃午飯。和大多數飆客一樣,屁屁只要不能在數據波上沖浪交流信息,便會全身不舒服。 “你想知道什麼?”他說。 “人工智能為什麼要退出?”我得從別的地方引出話題。 屁屁做了個複雜的手勢。 “它們說,它們有計劃和霸主——用人類的說法——和霸主事務無法相互兼容。事實上,沒人知道真相。”

“但它們仍活躍著。仍在管理事務,不是嗎?” “當然。系統不能脫離它們,沒了它們,系統就無法運行了。布勞恩,你知道這個。甚至連全局也不能脫離人工智能的實時施瓦茲希爾制式管理……” “好吧,”我說,在他滔滔墮入賽伯飆客語之前,我及時打斷了他,“但是它們還有什麼……'別的計劃'嗎?” “沒人曉得。藝術因特爾公司的布拉納和斯韋澤認為,人工智能正在銀河系中尋求意識的進化。我們知道它們有自己的外太空探測器,遠到那些偏地……” “賽伯人呢?” “賽伯人?”屁屁站起身,他似乎終於來了興趣,“你怎麼會提到賽伯人的?” “屁屁,我提到賽伯人,又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他心不在焉地搓了搓他的分流插座。 “啊,首先,大多數人已經忘了他們的存在了。兩個世紀前,全是危言聳聽的話,什麼蠶繭人掌權,全是這些東西,但是現在已沒人關注這些了。同樣,我昨天偶然看見一份異常報告,說賽伯人正在消失。” “消失?”這回輪到我站起身了。 “就是說,被慢慢淘汰了。人工智能以前在環網供養著一千名擁有許可證的賽伯人。他們中有半數是在鯨逖中心。上星期的人口普查顯示,他們有三分之二,大概就在上個月被召回了。” “人工智能召回賽伯人,然後呢?” “我不曉得。我猜,他們是被清除了。人工智能不喜歡浪費,所以我想,那些基因材料可能是以某種方式循環利用了。” “為什麼要循環利用?”

“沒人曉得,布勞恩。我們大多數人都不明白人工智能做事的理由。” “專家們有沒有把他們——把人工智能——看作是威脅?” “開玩笑?你說的要么就是在六百年前。雖然兩個世紀前,退出者讓我們滿懷戒心。可是,我告訴你,如果這東西想要害人,他們很久以前就能害了。擔心人工智能攻擊我們,就好像擔心農莊的動物打算叛亂一樣。” “但是人工智能比我們聰明。”我說。 “對,啊,說得不錯。” “屁屁,你有沒有聽說過人格重建計劃?” “就像格列高的重建?當然啦。每個人都聽說過。我幾年前甚至在帝國大著手幹過一個。但是一切都已經凋零了。沒人再研究這東西了。” “為啥?” “老天,你是不是啥都不曉得,布勞恩?人格重建計劃已經被淘汰了。即使有最好的模擬控制……他們用了軍部的奧林帕斯指揮學校的歷史戰略網絡……你也無法應付各種各樣的變數。人物模板有了自我意識……我不僅僅是說自我意識,就像你我,更是說那是人造的自我意識——可是到最後都會導致奇異的死循環,以及不和諧的迷宮,直接通向埃舍爾空間。”

“什麼意思?”我說。 屁屁嘆了口氣,朝牆上藍色和金色的時間指針看去。還有五分鐘,他的強制午餐時間就要結束了。他就能重新進入“模擬現實”了。 “意思嘛,”他說,“就是說,人格重建計劃垮掉了。瘋掉了。它們是一群精神病。一堆錯誤。” “所有人?” “所有人。” “但是人工智能仍然對這方面感興趣?” “哦,是嗎?誰說的?他們從來沒有做過一個。我聽到的所有的重建結果都是人類研究出來的……大多數都是拙劣的大學計劃。那些死腦子的大學教師花錢找回死掉的腦子。” 我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還剩三分鐘,他就能插回去了。 “所有這些重建人格都獲得賽伯人遠程身體了嗎?” “呃。布勞恩,你怎麼會有那種想法的?沒有什麼重建人格獲得過。那不可能辦到。”

“為什麼不可能?” “它只能把刺激模擬搞砸。除此之外,你還需要完美的克隆本體,以及精確到細微的交互環境。你瞧,老姐,藉由全面尺度的模擬,你讓重建人格生活在它的世界裡。而你呢,只要通過夢境或者場景交互,就能向它偷偷問問題。如果把這些人從模擬現實拉出到慢時間中……” “慢時間”是賽伯飆客由來已久的詞語,也就是……允許我說這詞……真實世界。 “……遲早會把它逼得錯誤滿身的。”他說完了。 我搖搖頭。 “啊,不錯,謝了,屁屁。”我走到門口。還剩三十秒了,之後,我的大學老朋友就可以從慢時間中逃脫了。 “屁屁,”我思慮再三,終於說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重建人格,一名來自舊地的詩人,名叫約翰·濟慈?”

“濟慈?哦,當然,我記得大學課本上就有一篇對其大加讚賞的文章。馬蒂·卡洛魯斯五十年前在新劍橋做過一個。” “發生了什麼事?” “跟往常一樣。人格進入死循環。但是在它垮掉之前,它死在了全面模擬中。得了某種古老的疾病。”屁屁看了看鐘,笑了笑,拿起了分流器。 在把它插入顱骨的插座中前,他又看了我一眼,幾乎是在向我賜福。 “我現在記起來了,”他面帶幻夢似的笑容,說道,“是肺結核。” 如果我們的社會選擇了奧威爾的“老大哥”的辦法,那信用痕跡變是可用的鎮壓工具。在一個完全不用現金的經濟制度下,實物交換的黑市發育不全,個人的行踪完全可以被實時監探;如果想要搞清一個人的點滴踪跡,只要監視他的寰宇卡的信用痕跡就可以了。雖然有嚴格的法律來保護卡的隱私,但是法律有一個壞習慣:當普通人的利益與極權政府的利益相衝突時,法律就會被忽視,被廢黜。

喬尼在被謀殺前五天人的信用痕跡顯示,這是一個生活習慣相當有規律的人,開支適度。在研究信用薄紙上的線索前,我先花了兩天無聊的時間,跟踪了喬尼。 數據:他住在伯格森蜂巢東區。例行調查顯示,他在那住了大約七個當地月——也就是五個標準月不到。早上,他在當地的小餐館吃了早飯,遠傳至復興之矢,在那兒工作五小時左右,顯然,他在那兒收集某些打印文檔的研究資料,接著他會在一個庭院小販的攤位吃頓清淡的午飯,之後,在圖書館待上一兩個小時,然後傳送回盧瑟斯的家,或者傳送到另一個世界的某個中意的小吃點。二十二點整,他則已經待在了自己的房間裡。比起一般的盧瑟斯的中產懶漢,他的傳送次數多得多,但另外,這時間表也同樣無法讓人眼前一亮。信用薄紙證實,在他被殺的那星期,他一直遵循著這一日程安排,只是略微多出來一點額外的購買——某一天買了一雙鞋,另一天買了些雜貨——在他“被殺”的那天,他在復興之矢的某個酒巴逗留了會。

我和他一起來到紅龍路上一家小餐館裡吃飯,餐館就在青島西雙版納傳送門附近。菜很燙,辣勁十足,非常好吃。 “事情辦得怎麼樣了?”他問。 “棒極了。我比我們見面前,多了一千馬克,我還發現了一家很棒的粵餐館。” “我希望我的錢用在了某些要事上。” “提到你的錢……我想問,它們哪來的?在復興之矢的圖書館裡晃蕩,可賺不了多少錢。” 喬尼揚揚眉毛。 “我有一小筆……遺產,我以此過活。” “我希望,不是很小的一小筆。我可是要你付錢的。” “夠我們開銷的了,拉米亞女士。你有沒有發現什麼事情?” 我聳聳肩。 “告訴我,你在圖書館裡做什麼?” “這跟我們的事情有關嗎?” “對,可能。”

他看著我,眼神很奇怪。他目光裡有著什麼東西,讓我難抑感情的波瀾,讓我腿兒發軟。 “你讓我想起一個人。”他溫柔地說。 “哦?”如果這句話出自別人之口,我肯定會拂袖而去。 “誰?”我問。 “一個我曾經認識的……女人。很久以前。”他的手指輕輕拂拭過自己的額頭,彷彿他突然間變得很累,頭暈目眩。 “她叫什麼名字?” “芬妮。”幾乎是在耳語。 我知道他說的是誰。約翰·濟慈有個未婚妻,名收芬妮。他倆的愛情,很羅曼蒂克,但濟慈也吃足了苦頭,幾乎被逼瘋。濟慈在意大利臨死時,形單影只,身邊僅有一個同路人,他感覺自己是被朋友、被愛人遺棄了。他保存著來自芬妮的信,這些他從未打開過的信;還保存著一綹她的捲發,彌留之際,他要求和它們埋在一起。 在這週之前,我從沒聽說過約翰·濟慈這個人。我通過通信志讀取了這狗屁的一切。我說:“那……你到底在圖書館裡做什麼?” 賽伯人清清嗓子。 “我在研究一首詩。我在搜尋原稿的片斷。” “濟慈寫的?” “對” “在數據網裡找不是更簡單嗎?” “當然。但是我要看到原稿……碰碰它,這很重要。” 我想了想。 “這首詩講的是什麼?” 他笑了……或者,至少他的嘴唇往上一翹。淡褐色的眼睛看上去仍然帶著不安。 “這首詩,名叫。很難描述它的故事內容。我想,那是藝術上的失敗。濟慈沒有完成它。” 我推開我的盤子,吮了一口溫茶。 “你說濟慈沒有完成它。還是是說你沒完成?” 他臉上的震驚表情很真實……除非人工智能是爐火純青的演員。就我所知,他們可以做到。 “老天,”他說,“我不是約翰·濟慈。雖然我的人格基於他的重建模板所建,但這並不能不讓我成為濟慈,就好比你叫拉米亞,並不能讓你變成女妖。有無數種影中央委員力,把我和那個可憐的天才分開了。” “你說我讓你想起了芬妮?” “夢裡的共鳴。不多。你接受過RNA學習療法,是不是?” “是的。” “跟它差不多。這些記憶,感覺……很空虛。” 一名人類侍者帶來了簽語餅。 “你有沒人興趣去看看真實的海伯利安?”我問。 “那是什麼東西?” “偏地世界。我想,離帕瓦蒂不遠。” 喬尼看上去迷惑不解。他已經掰開了曲奇餅,但是還沒有看他的簽運。 “我想,它以前叫詩人世界,”我說,“甚至它還有一個城市是以你命名的……濟慈。” 年輕人搖搖頭。 “對不起,我沒聽說過那地方。” “怎麼可能?人工智能不是萬事皆知嗎?” 他笑了起來,笑聲短促刺耳。 “但這個人工智能知道的很少。”他讀了讀他的簽運:謹防一時衝動。 我交叉雙臂。 “我跟你說,除了在我辦公室耍弄銀行經理全息像的小把戲,我還是無法證明,你跟你嘴上說的是同一個人。” “把你的手給我。” “我的手?” “對。隨便哪能一隻。謝謝。” 喬尼雙手拿起我的右手。他的手指修長,比我的還長。但我的粗壯。 “把眼睛閉上。”他說。 我閉上了。沒有過渡:前一刻我還坐在紅龍街的藍蓮餐館中,下一秒我就在……不知道什麼地方了。未知之地。在灰藍色的數據平面中疾跑,向鉻黃的信息高速公路傾斜,在熾熱的信息倉庫的巨大城市中上下穿梭,紅色摩天樓穿上了黑冰防禦鎧甲,像私人賬號和法人文件之類的簡易實體閃耀在夜幕之下,彷彿熊熊燃燒的精煉廠。在這一切之上,巨重無比的人工智能掛在剛好看不見的地方,就像什麼東西懸在了扭曲空間中,它們最簡單的通訊脈衝如同猛烈的無聲閃電,沿著無邊無際的地平線肆虐開來。遠方的某處,在這個這個不可思議的數據網小世界中,有一個微乎其微的眸子,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幾乎迷失在三維霓虹的迷津之中,那雙溫柔的淡褐色眼睛正在等我,我能感受到,而不是用眼睛看到。 喬尼鬆開了我的手。他掰碎了我的簽運餅。小紙條上寫著:明智地投資新風險。 “老天啊,”我小聲說。屁屁以前曾帶我飛行在數據平面上,但是我沒有分流器,那時我的體驗僅僅是一點點的朦朧影子。兩者的區別,就好比一個是看焰火表演的黑白全息像,一個是親臨現場觀看。 “你怎麼辦到的?” “你明天可以對案子做出一點進展嗎?”他問。 我重又鎮定下來。 “明天,”我說,“我打算把它擺平了。嗯,可能還擺不平,但至少事情進展順利。喬尼的信用薄紙上最後的費用記錄發生在復興之矢的酒巴里。當然,我第一天就在那檢查過,由於那裡沒有人類招待,所以我只能跟幾名老主顧談談,但是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沒人記得喬尼。之後我又去了過一次,但是運氣壞透了。第三天,我又去了那裡,留在那兒,等待某個傢伙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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