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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七章

海伯利安 丹·西蒙斯 4644 2018-03-14
“雖然如此,奧蘭迪還是為我徵了兩名老練的叢林飛行員,駕駛兩架種植園掠行艇,飛到大裂痕進行營救遠征活動。我們在大裂痕待了盡可能長的時間,希望避地勢工具和好運會伴隨我們,讓我們來到畢庫拉的國土。為了安全起見,我們甚至繞道躲避火焰林,但還是因為特斯拉的放電失去了一艘掠行艇,失去了四個人。” 霍伊特神父停頓了一下,微微搖晃著身子。他緊緊抓著桌子的一角,穩住了自己的身子,然後清清嗓子,說道:“其他沒什麼可講的了。我們找到了畢庫拉的村子。他們有七十個人,每個人都像杜雷的日記中所說,又蠢,又不愛說話。我從他們口中得知,杜雷神父在企圖穿越火焰林時死了。比斯托袋子倖免了下來,在袋子中,我們發現了他的日記和醫學數據。”霍伊特看了看其他人,過了一秒,他把頭埋了下去。 “我們說服他們,叫他們指給我們看杜雷神父的死難之處,”他說道,“他們……啊……他們沒有埋葬他。他的遺體被嚴重燒毀了,腐爛了,但這足以告訴我們,強烈的特斯拉電束已經毀掉了……十字形……一併毀掉了他的身體。

“杜雷神父命享真死,我們把他的遺體帶回到佩瑞希伯種植園,在那,我們為他舉行了完整的喪禮彌撒,將他安葬,”霍伊特深吸了一口氣,“雖然我竭力反對,但是奧蘭迪先生還是用他從種植園帶來的可控核武器,摧毀了整個畢庫拉的村落,連帶毀掉了一部分大裂痕的峭壁。我想,畢庫拉已經滅絕了。就我們所知,迷宮的入口和所謂的大教堂也肯定隨著山崩被毀掉了。 “我在遠征途中受了好幾處傷,因此必須留在種植園養好身體,過了好幾個月,我才回到了北大陸,預約並搭載飛船,回到了佩森。除了奧蘭迪先生,愛德華蒙席,以及愛德華蒙席決心告訴的人,沒有人知道這些日記,更沒有人知道日記的內容。就我所知,教會沒有任何跟保羅·杜雷神父的日記相關的聲明。”

霍伊特神父一直站在那,現在他坐了下來。汗珠從他下巴上滴下;他的臉反襯在海伯利安的光線下,青中帶白。 “這就是……全部嗎?”馬丁·塞利納斯問道。 “對。”霍伊特神父忍著劇痛說道。 “女士們,先生們,”海特·馬斯蒂恩說道,“時間不早了。我建議大家收拾好行李,三十分鐘內,我們會在十一區,在我們的領事朋友的飛船上會合,希望大家盡快。至於我,我會乘巨樹的登陸飛船,隨後和你們會合。” 大部分人在十五分鐘內便集合起來了。聖徒在這一區內部的工作碼頭上,搭建了一個通道,通往領事飛船的頂層望台。領事在前面開路,領著大家進入休息室,克隆人船員把行李搬了上去,隨後便離開了。 “啊。一件迷人的古老樂器。”卡薩德上校一邊說,一邊撫摸著施坦威鋼琴的蓋子。 “是大鍵琴嗎?”

“鋼琴,”領事說,“大流亡前的。所有人都到齊了嗎?” “就剩霍伊特沒到了。”布勞恩·拉米亞說著,在投影艙中找了個座位坐了下來。 海特·馬斯蒂恩走了進來。 “霸主的戰艦已經同意你們降落到濟慈的航空港,”船長說,他左右四顧了一遍,“我會派我的船員看看霍伊特是否需要幫助。” “不,”領事說,他換了個聲調繼續說道,“我去叫他來。你能告訴我怎麼去他的寓所嗎?” 巨樹之艦的船長盯著領事看了好幾秒,然後伸手進袍子的褶皺中。 “一路順風,”他一邊說,一邊遞給他一張晶片,“今晚午夜,在濟慈的伯勞神殿出發,我會在那與你們再次相見。” 領事鞠了個躬。 “能在巨樹的呵護備至的樹枝下旅行,我感到無比榮幸,海特·馬斯蒂恩,”他彬彬有禮地說道。然後轉向其他人,做了個手勢,“大家請自便,可以待在休息室,或者去甲板下的圖書館。飛船會滿足你們的需要,你們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它。我和霍伊特一返回,我們就可以啟程了。”

朝巨樹之艦上方走了一半路,就看見了神父的環境艙,就在遠處一條附屬樹枝中。正如領事所料,海特·馬斯蒂恩給他的通信志方向指引晶片,也是掌紋鎖的超馳裝置。一開始,領事按著廣播器,捶打著入口進入器,過了幾分鐘,還是不起作用。然後,領事觸發了超馳裝置,終於進入了艙中。 霍伊特神父正彎腰屈膝,在草毯的中部翻滾。鋪蓋、裝備、衣服、標準醫藥箱的東西撒在他邊上的地板上。他扯掉了他的短上衣,扯掉了領子,襯衣已經被汗水浸濕,鬆鬆垮垮的貼在身上,又濕又皺,手抓過的地方留下道道裂痕,衣服已經破爛不堪。海伯利安的光線從艙壁中滲透進來,使得這奇異的戲劇場面彷彿是水下的舞台場景,或者是,領事想,大教堂中的場景。 雷納·霍伊特的臉痛苦的扭曲著,他的手朝胸脯上抓去。前臂裸露的肌肉上下翻騰,就像有什麼活物在他泛著油光的蒼白皮膚下移動。 “注射器……壞了,”霍伊特喘著氣,“求你!”

領事點點頭,命令門關上,然後彎腰蹲在牧師身旁。他把霍伊特手中緊緊攥著的無用注射器拿了過來,擠出針筒中一管的液體。超級嗎啡。領事再次點頭,他從醫藥箱中拿出另一支注射器,這醫藥箱是從他自己的飛船上帶下來的。不到五秒時間,他便在針筒中充入了超級嗎啡。 “求你。”霍伊特乞求道。他的整個身體在痙攣。領事幾乎可以看見痛苦的波浪穿襲了這人的身體。 “可以,”領事說。他疲憊不堪地吸了口氣,“但是首先,我要聽完故事的其餘部分。” 霍伊特盯著注射器,虛弱的探向它。 領事現在也在出汗,他舉著注射器,正好讓霍伊特觸手不及。 “可以,”他說,“只要你講完故事的其餘部分,我會立刻給你。我要知道,這很重要。”

“哦,上帝,我主耶穌,”霍伊特嗚咽道,“求求你!” “可以,”領事氣喘吁籲地說,“可以,你一講完真相,我就給你。” 霍伊特神父癱倒在他的前臂上,猛烈地喘著氣。 “你他媽的混蛋,”他喘息著。牧師深深吸了好幾口氣,在身體停止顫動前,抑制住了大口的喘息,試圖坐起身。當他看向領事時,那發狂的眼睛中有著某種解脫的東西。 “那……你會給我……注射嗎?” “會的。”領事說。 “好吧,”霍伊特以某種乖戾的口氣輕聲說道:“真相。佩瑞希伯種植園……就像我說的。我們在十月頭上……李修斯……杜雷……失踪八年後……飛到那。哦,上帝啊,好疼!酒精和內啡肽不再起作用。只有……純淨的超級嗎啡……” “對,”領事輕聲說道,“已經準備好了。只要故事一講完。”

牧師低下頭。汗水從他的臉頰上、鼻子上滴下,流到淺草上。領事看見這個男人的肌肉繃得緊緊的,彷彿他打算要攻擊一樣,然後,另一陣痛苦的痙攣折磨著此人瘦削的身體,霍伊特向前仆倒在地。 “掠行艇沒有被特斯拉……摧毀。我和森法,兩個男人……在大裂痕附近勉強向河上流行進……而……而奧蘭迪向下游搜尋。他的掠行艇……要等雷雨平息下來。 “畢庫拉來的時候是在晚上。殺了……殺了森法,飛行員,另一人……忘了叫什麼名字了。留下我一人……活著。”霍伊特伸向他的耶穌受難十字架,意識到它已經被他扯脫掉了。他短短一笑,轉而嗚咽起來。 “他們……跟我講了十字架之道。講了十字形。跟我講了……火焰聖子。 “第二天早上,他們帶著我去看聖子。帶我……去看他。”霍伊特掙扎著直起身,撓著自己的臉頰。他的眼睛圓睜,雖然仍舊痛苦不堪,但顯然已經忘記了超級嗎啡。 “火焰林里大約三千米遠的地方……巨大特斯拉……至少八十,一百米高的特斯拉。當時還很平靜,但空氣中仍有不少……不少電荷。到處都是灰燼。

“畢庫拉不會……不會走得太近。他們只是跪在那,俯著他媽的一個個禿腦瓜。但是我……走近了……必須。哦上帝啊……哦,我主耶穌,是他。杜雷。他殘留的遺體。 “他架了條梯子在那,往上爬了三米……或許四米……來到高高的樹幹上。建了個平台一樣的東西。作為基底。他折斷了避電桿……製成一根長釘一樣的東西……然後把它兩頭削尖了。他肯定是用石頭把長長的桿子敲進了自己的腳,也敲進了比斯托平台,敲進了樹中。 “他的左臂……他把樹樁敲進撓骨和尺骨之間……沒有戳中血管……就像該死的羅馬人所做的。敲得極為細心,保證他的骨頭不會散架。另一隻手……右手……掌心向下。他首先磨尖了長釘。兩端都削尖。然後……刺穿了右手。我不知道他用什麼方法把長釘彎了過來。就像彎鉤。

“梯子很久以前……就塌掉了……但那是比斯托。燒不壞的。我用它爬上去,來到他面前。一切都在許多年前燒毀了……衣服,皮膚,血肉……但是比斯托袋子仍然掛在他的脖子上。 “甚至在那時,合金制的長釘仍然導有電流……我看得見……感覺得到……衝擊著這個人的遺體。 “它看上去仍舊像是保羅·杜雷。這很重要。我告訴了蒙席大人。沒有了皮。皮開肉綻,已成一堆爛糊。可以看見神經一樣的東西……就像又灰又黃的根鬚。上帝啊,那味道。但是它看上去仍舊像是保羅·杜雷! “然後我明白了。完全明白了。不知怎麼……甚至在讀到這本日記前就明白了。明白了這麼多年來他就這麼掛在這……哦,我的上帝啊……七年來一直活著。死著。十字形……促使他再次活過來。電流……七年來每一秒……都在他身體內翻騰。火焰。飢餓。痛苦。死亡。但是這天殺的……十字形……以某種方式……從樹中榨取物質,或許是空氣中,反正有什麼就榨取什麼……重造出它所能造的……促使他活下來,促使他感受到這些痛苦,重複,重複,重複,重複……

“但是他贏了。痛苦是他的同盟。哦,耶穌啊,不是在樹上,不是在這利矛中,也不是在其他中的幾小時,而是整整七年啊! “但是……他贏了。當我拿走袋子,他胸口的十字形也掉了下來。剛好……從長長的該死的根部……掉了下來。然後這東西……這個我確信是個屍體的東西……抬起了頭。沒有眼皮。眼睛被烤白了。嘴唇也沒了。但它看著我,笑了。他笑了。然後他死了……真的死了……死在我的懷裡。第一萬次的死,但這次是真的死了。他對著我笑著,死了。” 霍伊特頓了頓,靜靜地和他自己的痛苦交談著,然後咬牙切齒繼續道:“畢庫拉帶我……回到……大裂痕。第二天,奧蘭迪來了。救了我。他……森法……我不能……他用激光摧毀了村子,燒死了畢庫拉,他們站在那,就像愚蠢的綿羊。我沒有……沒有和他理論。我放聲大笑。哦上帝啊,請寬恕我。奧蘭迪用核武器摧毀了那個地方,那是可控武器,他們用來……用來開墾叢林……纖維塑料矩陣田。” 霍伊特直勾勾地盯著領事,右手痛苦扭曲地比劃著。 “起初,止痛藥還是有效的。但是每年……每天……它的效力越來越短。甚至在沉眠中……也痛苦。我無論如何也要回去。可他如何……七年啊!噢,上帝啊。”霍伊特神父邊說,邊撕扯著地毯。 領事立刻行動,把滿滿一針管的超級嗎啡注射在牧師的腋窩下,然後扶住癱倒的牧師,慢慢將這不省人事的人兒放到地板上。眼前的東西隱隱若現,領事撕開霍伊特被汗水浸透的襯衣,把破爛不堪的衣服扯到邊上。那東西,自然就在那,躺在霍伊特的胸口,躺在蒼白皮膚上,就像某個巨大粗糙的十字架形狀的蠕蟲。領事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地將牧師翻了個身。第二個十字形跟他預期的一樣,就在這個瘦弱之人的肩胛骨之間,是個略小一點的十字架形狀的傷痕。領事的手指拂過這熱燙的肉,那東西微微顫動著。 領事輕手輕腳地走動著,但是手腳麻利,他打包好牧師的行裝,整理好房間,給不省人事的牧師穿好衣服,動作溫柔小心,就像是在給一個死去的親人穿衣服。 領事的通信志傳來嗡嗡的信號。 “要走了。”是卡薩德上校的聲音。 “我們來了。”領事回復道。他通過通信誌發送編碼,召喚克隆人船員來搬行李,但是他自己抱起了霍伊特神父。這人的身體似乎一點分量都沒有。 艙門開了,領事走了出去,從樹枝的深色陰影中,來到那個世界藍綠相間的光照下,現在星球已經覆滿了整個天空了。領事想到,他該給其他人講述什麼樣的虛假封面故事呢,他停了一秒鐘,看著沉睡的男人的臉龐。他抬頭瞥過海伯利安,然後繼續前行。即使引力場完全是地球的標準,領事知道,他懷裡的身體也決不會給他造成多重的負擔。 這位曾經的父親,他的孩兒已死。領事繼續走著,他再一次感覺到某種情感,那是抱著熟睡孩子上床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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