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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四十五章

海伯利安的隕落 丹·西蒙斯 13002 2018-03-14
在“逃脫”從我的選擇餘地中被排除前,我逃出了環網數據網。真是難以置信,真是奇怪地讓人不安,我看見萬方網正在吞噬自己。布勞恩·拉米亞眼中的萬方網是一個有機體,一個有意識的生物體,與其說是城市,不如說更像一種生態系統。基本上就是這樣。現在,由於遠距傳輸連接已經終止,那些大道中的世界往自己身上折疊、塌陷,外部數據網也同時崩潰,就好像一個大帳篷突然沒了撐竿、鐵絲、支索或者樁柱,萬方網吞噬了自己,彷彿某種貪婪的食肉動物突然發了瘋——撕咬著自己的尾巴、肚子、內臟、前蹄和心臟——直到最後只剩下愚蠢的爪子,猛咬著一片空虛。 超元網依舊存在。但它現在比以前更加荒茫一片了。 未知時間、空間的黑色森林。 黑夜中的聲音。

獅。 虎。 熊。 締結的虛空震動一下,就給人類的宇宙送去單一的老套信息,彷若地震放射的波動穿越堅硬的岩石。我匆匆忙忙穿越海伯利安上方流動的超元網,忍不住笑了。那景象,就好像是上帝的模擬體厭倦了螞蟻在自己的大腳趾上胡亂塗鴉一樣。 我沒有在超元網中看見上帝——或者是他們中的一個。我沒有試。我自己的問題已經夠多的了。 現在,環網和內核入口的黑色漩渦已經不見,如同被割掉的腫瘤從空間和時間中抹去,徹底消失,就像水面的漩渦在風暴過後平息了。 我將會被困在這裡,除非我勇敢地去面對超元網。 那還不是我去做的。還不是時候。 但這是我想去的地方。在這裡,在海伯利安系統、這個世界本身的可憐殘跡中,數據網幾乎消失不見,同時軍部艦隊的殘骸就像太陽暴晒下的池塘盡數乾涸,但是透過超元網,光陰塚正在閃耀,彷彿凝結的黑暗中的燈塔。如果遠距傳輸器連接是黑色的漩渦,那麼閃耀的光陰塚就像是散發擴散光線的白洞。

我朝它們移去。到目前為止,作為前面來的那個人,我所能做的只是出現在其他人的夢中。而現在,是時候拿出實際行動來了。 索爾等待著。 自他把自己唯一的孩子獻給伯勞以來,已經過了幾個小時。他已經幾天幾夜沒吃飯、沒睡覺了。風暴在他四周肆虐,平息,光陰塚光輝閃耀,隆隆作響,彷彿是失控的核反應堆,時間潮汐正以海嘯般的力量鞭撻著他。但索爾緊緊抓著獅身人面像的岩石台階,任憑這一切肆虐,他等待著。現在,他還在等待。 索爾半昏半醒,被疲勞和對自己女兒的擔心連續擊打,他發現自己那學者的大腦正飛速運轉。 索爾·溫特伯,這名歷史學家兼古典學者兼哲學家,一生中絕大多數時間,職業生涯的所有時間,都是在悉心研究人類宗教行為中的倫理。宗教和倫理學並不總是——甚至並不經常是——互相一致的。宗教絕對主義,或者基要主義,或者狂暴的相對主義所要求的,經常反映了當代文化或偏見中的最糟糕部分,而不是反映一個人和上帝可以帶著真正的正義感共生的系統。索爾最著名的著作最後被命名為《亞伯拉罕的難題》,這本書的銷量相當可觀,他自己在為學術出版社編撰書籍時,從沒夢想過如此的狀況。寫這本書的時候,瑞秋正慢慢向梅林症的死期走進,書的內容,顯而易見,是在討論亞伯拉罕的艱難抉擇,在面對上帝直接向他下達獻祭親生兒子的命令時,到底是服從,還是違抗呢?

索爾在書中寫道,原始時代需要原始的服從,稍後的世代進化到某個時刻,在這一時刻父母們將自己獻祭——就好像染污舊地歷史的烤爐中的黑夜——而當前世代必須拒絕任何要求犧牲的命令。索爾寫道,不管上帝現在在人類意識中以何種形式存在——不論是複仇主義者下意識的簡單顯靈,還是在哲學或者倫理學進化上的更有意識的嘗試——人類都不再同意以上帝之名做出獻祭。犧牲,以及對犧牲做出的服從,是在用鮮血書寫人類的歷史。 然而幾小時前,很久之前,索爾·溫特伯卻將自己唯一的孩子交給了那個代表死亡的怪物。 好幾年來,在他夢中出現的聲音命令他那麼做。好幾年來,索爾都拒絕那麼做。但最終,他還是同意了,因為現在已經沒有時間,沒有任何希望了,他也明白了這幾年來在他和薩萊夢中出現的聲音不是上帝的,也不是和伯勞站在同一陣線的某種黑暗勢力的。

那是他們女兒的聲音。 這突然的醍醐灌頂,超越了索爾·溫特伯的痛苦和悲傷,他徹然大悟,為什麼亞伯拉罕會同意上帝的命令,要他獻祭他的兒子以撒。 這不是服從。 更不是愛上帝勝於愛自己的兒子。 亞伯拉罕在試驗上帝。 上帝在最後時刻拒絕了犧牲,阻止匕首的刺下,他也由此贏得了人心——在亞伯拉罕的眼中,在他子孫後代的心目中——他成為了亞伯拉罕的上帝。 索爾哆嗦著,他想到,亞伯拉罕完全沒有裝腔作勢,完全沒有偽裝自己的意願,假裝要犧牲自己的孩子,正是如此,才幫助打造出偉大神祗和人類之間的紐帶。亞伯拉罕打內心知道他會殺死自己的兒子。而上帝,不管它擁有什麼樣的形態,必須明白亞伯拉罕的決心,必須感覺到其中的悲痛,對於亞伯拉罕來說,他即將毀滅的是這個宇宙中最為珍貴的東西。

亞伯拉罕來這兒不是為了獻祭,而是為了明確了解,這個上帝是不是一個可以信賴和服從的神祗。除此以外,沒有其它試驗可以測試出。 獅身人面像似乎在時間的風暴海洋中上下翻騰起伏,索爾緊緊抓著岩石台階,他想,那為什麼要重複這一試驗呢?對人類來說,這其中隱含著什麼可怕的即將到來的新啟示呢? 然后索爾明白了——他想到了年輕的布勞恩告訴他的話,他想到了朝聖旅途中分享的故事,他想到了過去幾周自己的個人發現——機械終極智能,不管它是什麼東西,它所作的努力就是要沖洗出失踪的人類神格的移情實體,但這了無用處。索爾已經看不見懸崖頂上的荊棘樹,也看不見它的金屬樹枝和受苦受難的廣大民眾,但他現在清清楚楚地明白,那東西和伯勞一樣都是有機的機器——是在宇宙間傳播痛苦的工具,用以逼迫人類的神格部分作出回應,讓他現身。

如果上帝進化了(索爾確信上帝肯定會),那麼,肯定是朝移情進化而去——朝苦難的共感進化,而不是朝力量和統治進化。但朝聖者看到的可怕之樹——可憐的馬丁·塞利納斯就是上面的犧牲品之一——並不能召喚失踪的神力。 索爾現在意識到,不管機器之神擁有什麼形態,它很有見識,知道移情是對其他人痛苦的反應,但是這一終極智能也太過愚蠢,不明白移情——按照人類和人類的終極智能的說法——不僅僅如此。移情和愛不可分割,也同樣難以理解。機器終極智能永遠也不會懂——甚至無法用它來引誘人類終極智能的那部分,正是那一部分在遙遠的未來厭倦了戰爭。 愛,這最為平常的東西,宗教動機中最為陳腐的東西,它擁有極為強大的力量——現在索爾明白了——它的力量甚至比強力核武器、弱力核武器、電磁或者重力還要大。愛是另一種力量,索爾意識到。締結的虛空,如同亞量子般不可捉摸,將信息在一個個光子間傳遞,它恰恰就是愛。

但是,愛——簡單、平庸的愛——能夠解釋這所謂的人類本性嗎?科學家為了研究這些人類本性,已經齊齊搖了七個多世紀的腦袋了。它能夠解釋每一個巧合的無限之弦呢?那些無限之弦引發了一個宇宙,這個宇宙正好擁有合適數量的維度,正好擁有正確的電子校正值,正好有精確的重力規則,正好有合適年齡的恆星,正好擁有完美昀前生態系統,然後創造出完美的病毒,它們正好變成合適的DNA,總而言之,這一系列的巧合,在精確度和正確性上非常荒謬,違抗了邏輯,違抗了協定,甚至違抗了宗教詮釋。愛? 七個世紀以來,由於大一統理論、超弦後量子物理學和內核給予的宇宙詮釋論(這個理論認為宇宙是獨立的,無限的,沒有大爆炸奇點或者相應的終點)的存在,幾乎已經把上帝的角色——早期的人神同形同性論或者復雜的後愛因斯坦論——給抹去了,甚至抹去了看護者角色,或者造化前的規則創造者角色。現代宇宙,就機器和人類所理解的,不需要什麼創造者,說實話,也不允許什麼創造者。它的規則很少會允許小修小補,更不會允許什麼大脩大改。它沒有開始,也不會結束,它超越了擴張和收縮的循環,一如舊地定期、自我調節的四季。那裡沒有愛的容身之地。

看樣子,亞伯拉罕獻祭出自己的孩子,是在測試一個幻影。 看樣子,索爾帶著自己垂死的愛女,歷經千辛穿過幾百光年,卻是在回應子虛烏有。 但現在,獅身人面像濛濛出現在他的頭頂,旭日的第一縷陽光將海伯利安的天空照得慘白,索爾意識到,他是對著一個比伯勞的恐懼或者痛苦的領地更為基礎、更有說服力的力量作出了回應。如果他是對的——他不知道,但他感覺上是這樣——那麼愛就像是重力、物質、反物質一樣,連接進了宇宙結構中。對於某個上帝來說,它的確有容身之地,不是在屏障間的網絡裡,不是在大道上的奇點裂縫中,也不是在萬物網之前、之外的某處……而是在萬物的實質之中。同宇宙一樣進化。同宇宙的可學習部分一樣學習。同人類一樣愛。

索爾抬起膝,站起身。時間潮汐的風暴似乎略微平息了,雖然前九十九次他都失敗了,但他覺得還可以再試一試,看看能否進入墓塚。 璀璨的光線依舊從裡面射出,伯勞就是從那裡現身,帶走自己的女兒並在裡面消失的。但現在,隨著清晨慢慢到來,天空漸漸變亮,滿天繁星正在消失。 索爾爬上台階。 他回憶起在巴納之域的故居,瑞秋——當時她才十歲——曾企圖爬上鎮上最高的榆樹,離頂端還有五米遠的距離時,卻掉了下來。索爾聞訊一頭沖向醫療中心,發現孩子飄浮在恢復性營養液中,經受著痛苦:一片肺葉被刺穿,一條腿和兩根肋骨摔斷,下巴斷裂,還有無數割傷和瘀腫。她朝他微笑,翹起大拇指,張開縫了許多針的下顎說道:“下次我一定能成功!”

那晚,瑞秋進入夢鄉時,索爾和薩萊坐在醫療中心內。他們等待著清晨的來臨。索爾整夜都握著妻子的手。 現在,他也在等待。 從獅身人面像敞開的入口中湧出陣陣時間潮汐,依舊將索爾拒之門外,彷彿不屈不撓的暴風,他倚靠著他們,就像一尊固定不動的石雕矗立在五米外,等待著,瞇眼望進那炫目之光。 他抬起頭,看見一艘正在降落的太空飛船的聚變火焰劃過黎明前的天空,但他並沒有朝後退卻。他轉過頭,聽見飛船著陸的聲音,看見三個人影走了出來,但他還是沒有後退。他回過頭,聽見山谷深處傳出的另一些聲音、喊叫,掃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好似消防員一樣扛著另一個人,從翡翠塋對面朝他走來,但他依舊沒有後退。 所有這些都和他的孩子無關。他在等瑞秋回來。 即便沒有數據網,我的人格也很容易就進入包圍了海伯利安的醇厚的締結的虛空之湯。當下我立即的反應是想拜見將要成為那個人的人,但是,雖然那人的光輝統治著超元網,我還沒有做好準備。我,畢竟,是小小的約翰·濟慈,而非施洗約翰。 獅身人面像——一個仿造真實生物創造的墓塚,未來的幾個世紀都不會有基因工程師把它創造出來——是個時間能量的大漩渦。在我擴延的視野中,能看到好幾座獅身人面像:一座逆熵場墓塚,載著伯勞這貨物逆時間而來,就像某種密封的集裝箱,裡面裝著致命的細菌;一座活躍的、多變的獅身人面像(就是它感染了瑞秋·溫特伯),帶著它最初的成就,打開了時間的大門;還有一座已經打開了的獅身人面像,正再一次順著時間移動。最後那座獅身人面像是扇光線璀璨的大門,它的光耀僅次於將要成為那個人的人,用它那超元網的大營火照亮了海伯利安。 我向這光芒之地降去,正好目睹了索爾·溫特伯把他的女兒獻給伯勞。 即便我來得早一點,我也無法干預這件事。即便我能,我也不會那麼做。所有超越理性的世界都仰賴這一舉動。 但我靜靜等在獅身人面像中,等著伯勞抱著它那柔弱的貨物從旁經過。現在我能看見那孩子了。她僅有幾秒鐘存活時間了,渾身佈滿污痕,濕漉漉、皺巴巴的。正嚎啕大哭著。按照我獨身的舊日看法和沈思詩人的態度,我發現自己很難理解這痛哭著的難看孩子對他父親和這宇宙造成的吸引力。 但是,那孩子的血肉之軀——儘管這新生之體是多麼的不漂亮——被伯勞的刀刃之爪抓著,也讓我內心躁動不安起來。 伯勞邁了三步,走進獅身人面像,把它和孩子推前了幾個小時。就在入口那邊,時間長河猛然加速。如果我不馬上做點什麼,就太遲了——伯勞將會使用這傳送門帶著孩子離開,去到它想要去的遙遠未來的黑洞之中。 一些景像不由自主地出現在我的腦海中——蜘蛛吸乾它們犧牲品的體液,掘土蜂將它們自己的幼蟲埋在獵物的麻痺軀體內,那是孵化和食物的最佳源泉。 我必須行動,但比起在內核,我在這更加沒有可靠的實體。伯勞從我身體中一穿而過,就好像我是個無形的全息像一樣。在這,我的模擬體人格派不上一點用場,毫無武裝,毫無實質,彷彿一小縷沼氣。 但是沼氣是沒有腦子的,而約翰·濟慈有。 伯勞又邁了兩步,索爾和外面的其他人又遠離了幾個小時。我看見伯勞的解剖刀手指切進不斷哭喊的嬰兒的皮膚中,滲出點點鮮血。 見鬼去吧。 外面,獅身人面像寬闊的岩石門廊已經被流進墓塚的時間能量淹沒,門廊中躺著背包、毯子、廢棄的食品容器,還有索爾和其他朝聖者丟棄在那的所有零碎物件。 包括一個莫比斯立方體。 箱子在聖徒的巨樹之艦“伊戈德拉希爾”上被八級的密蔽場密封,當時,巨樹的忠誠之音海特·馬斯蒂恩剛準備好漫長的旅途。箱子裡裝著一隻爾格——有時人們管它們叫綁縛者——那是一種小型生物,按人類的標準來看,它們並不聰明,但它們在遙遠的星星上進化,並發展出了極棒的能力,可以控制極其強大的力場,甚至比人們所知的機器還要本領高強。 數世數代以來,聖徒和驅逐者一直在和此生物交流。聖徒在他們漂亮但毫無遮蔽的巨樹之艦上,使用爾格來控制剩餘的能量。 海特·馬斯蒂恩帶著這生物跨越幾百光年,來完成聖徒和末日贖罪教會達成的約定——幫助駕駛伯勞的荊棘樹。馬斯蒂恩雖然見到了伯勞和刑罰之樹,卻沒辦法履行契約。後來他死了。 但莫比斯立方體還在。我能看見爾格,它就像時間潮水中的一個被束縛的紅色能量球。 外面,透過黑暗的門簾,我能隱隱約約看見索爾·溫特伯——一個悲痛的滑稽身影,由於獅身人面像時間場對面的虛幻時間洪流的作用,看上去就像是加速放映的無聲電影中的人物——但莫比斯立方體就躺在獅身人面像的領土內。 瑞秋哭喊著,哪怕身為新生兒,她的聲音競也充滿了恐懼。害怕墜亡。害怕痛苦。害怕分離。 伯勞又邁了一步,外面那些人又失去一個小時。 對伯勞來說,我是不存在的。但是說到能量場,即便是內核模擬體也能碰觸。我取消掉莫比斯立方體的密蔽場。釋放了爾格。 聖徒給予爾格電磁輻射、,編碼脈沖和輻射的簡單酬勞,同時也讓此生物為他們效勞……這主要是通過一種近乎神秘的聯繫方式,只有兄弟會和少數幾個驅逐者異族知道如何做。科學家稱之為拙劣的心靈感應。事實上,它差不多是純粹的移情。 伯勞又邁了一步,跨進敞開的傳送門,向未來走去。瑞秋極力哭喊,只有那些新降生到宇宙的人才能聚集到如此的力氣。 爾格迅速膨脹,馬上明白,它與我的人格合為一體。約翰·濟慈重獲形體。 我飛快地邁出五步,跨到伯勞跟前,從它手中搶回孩子,然後朝後退去。我將孩子抱在懷裡,捧著她淚汪汪的腦袋,將它枕在自己的臉上,即便在獅身人面像的能量漩渦中,我也能聞到嬰兒的新生氣息。 伯勞驚異地旋過身。四臂大展,刀刃咔嗒一聲張開,紅眼盯在我的身上。但是怪物離傳送門實在是太近。它沒有動彈一下,但卻被風暴般急速抽乾的時間流席捲而去。怪物那蒸汽鏟似的下巴大張著,鋼鐵之牙囓咬著,但已經沒進了漩渦中,成了遠方的小點。一個小東西。 我轉身朝出口邁去,但那門實在是遠在天涯。爾格迅速枯竭的能量可以讓我走到那兒,拉著我逆流而上,但這是在沒有瑞秋的情況下。帶著另一個活物抵禦著這樣的能量,即便是有爾格助一臂之力,我也沒法辦到。 孩子在哭。我溫柔地搖晃著她,在她溫暖的耳朵邊輕聲念叨著無意義的打油詩。 如果我們無法回去,也無法向前,我們就在這等一會。也許有人會出現。 馬丁·塞利納斯睜大眼睛,布勞恩·拉米亞迅速轉身,她看見伯勞正飄浮在半空中,就在她身後的上面。 “乖乖!”布勞恩小聲說道,嘆為觀止。 伯勞聖殿中,一列列昏睡者的軀體朝遠處退去,沒人黑暗之中。除了馬丁·塞利納斯,其餘所有人仍然通過搏動的臍帶連接著荊棘樹,機器終極智能,還有天知道是什麼的東西。 似乎是想要顯示自己的神通廣大,伯勞停止了攀爬,它張開四臂,憑空朝上升了三米,懸浮在那兒,就停在布勞恩蹲著的岩石台階的五米之外。 “快做點啥,”塞利納斯低聲說道。詩人不再和神經分流器的臍帶相連,但他還是虛弱地抬不起頭。 “你有什麼主意?”布勞恩問,無畏的言辭稍稍被聲音中的一絲顫抖毀滅。 “相信。”從他們下面傳來某人的聲音。布勞恩轉身朝下面望去。 有個女人遠遠地站在下面。是布勞恩在卡薩德的墓塚中看見的女人。莫尼塔。 “救命!”布勞恩喊道。 “相信。”莫尼塔說完,便消失了。伯勞沒有分神。它垂下四手,朝前走來,似乎不是走在空氣上,而是走在堅硬的石頭上。 “該死。”布勞恩喃喃自語。 “又來了,”馬丁·塞利納斯喘息道,“剛出虎口,又人狼窩。” “閉嘴,”布勞恩說。然後,好像是在自言自語,“相信什麼?相信誰?” “相信該死的伯勞把我們宰了,把我們倆人都串在那該死的樹上,”塞利納斯喘息著。他掙扎著抓住布勞恩的胳膊,“布勞恩,要是重新回到樹上,還不如死了的好。” 布勞恩稍稍碰了碰他的手,站起身,面對著五米外的伯勞,他們之間空無一物。 相信?布勞恩抬起腿向前探去,感覺踏上了一片虛無,她短暫地閉上雙眼,然後,感覺到自己的腳似乎碰到了堅硬的台階,便又睜開眼睛。她睜開雙眼。 腳下,除了空氣,別無它物。 相信?布勞恩把重心移到前腳,踏了上去,稍微搖晃了片刻,最後把另一條腿也挪了過來。 她和伯勞面對面站著,岩石地板距離腳下十米。怪物張開四臂,似乎在咧著嘴朝她微笑。它的甲殼在昏暗的光線下發出暗淡的光澤。紅色的眼睛炯炯如日。 相信?布勞恩感覺到腎上腺素奔騰潮湧,她在無形的台階上邁步向前,越走越高,慢慢進入伯勞的懷抱。 就在怪物把她擁進懷裡,擁進金屬胸脯上長出的彎曲利刃,擁進張開的下巴和一排排鋼鐵之牙時,她感覺到手指之刃切進了組織和皮膚。但是布勞恩依舊穩穩地站在稀薄的空氣上,她朝前探去,將自己未受傷的手平攤在伯勞的胸脯上,感受到冰冷的甲殼,同時也感覺到一股能量暖流從她身體中傾瀉而出,貫穿全身。 刀刃在剛剛切進皮膚時,就馬上停了下來。伯勞被凍住了,就好像包圍著他們的時間能量流突然凝結成了一大塊琥珀。 布勞恩把手攤開在怪物寬闊的胸膛前,用力推。 伯勞完全凍在了原地,已經變得脆弱不堪,金屬的光澤慢慢蛻變,被水晶的透明光亮和玻璃的明亮光輝所取代。 布勞恩站在空氣上,被伯勞那三米高的玻璃雕塑所擁抱。胸膛內,在心臟的位置上,有隻彷若黑色大飛蛾的東西在顫動,對著玻璃撲搧著烏黑的翅膀。 布勞恩深吸一口氣,然後又推了一把。伯勞沿著和她共有的無形平台朝後滑去,搖晃了一下,最後一頭墜倒。布勞恩在環繞的手臂中縮下身子,但依舊鋒利的手指之刃抓住她的外衣,隨著怪物的墜落而被撕扯,她聽見並感覺到衣服被扯裂了。接著,她也搖晃著,揮舞著好使的手臂以求平衡,而玻璃伯勞在半空中轉了540度,最後墜向地面,碎成無數參差不齊的碎片。 布勞恩迴轉身,栽倒在看不見的狹小通道上,朝馬丁·塞利納斯爬去。 爬到最後半米時,她的信心突然消失,無形的支撐物兀然不見,她重重地朝下摔去,撞到岩石台階邊緣,扭動腳踝,抓住塞利納斯的膝蓋,這才沒讓自己掉下去。 肩膀、斷掉的手腕、扭斷的腳踝、撕裂的手掌和膝蓋讓她感到無比劇痛,她咒罵著,把自己挪到塞利納斯身邊的安全之地。 “自打我走後,肯定發生了什麼咄咄怪事,”馬丁·塞利納斯嘶啞地說道,“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嗎?還是你打算再來一遍,顯擺你的輕功?” “閉嘴。”布勞恩的聲音顫抖著。兩個字聽上去甚至有些深情。 她休息了一會,然後她發現,想要扶著依舊虛弱不堪的詩人走下台階,穿越伯勞聖殿撒滿玻璃屑的地面,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使用消防員背負法。走到人口時,詩人在布勞恩背上無禮地捶打道:“比利王和其他人怎麼辦?” “以後再說,”布勞恩氣喘吁籲,走出墓塚,進入黎明前的光亮之下。 布勞恩步履蹣跚地走過山谷的三分之二,塞利納斯懶洋洋地垂在她的肩膀上,就像一大坨柔軟的衣服,突然詩人問道:“布勞恩,你還懷著身孕嗎?” “對。”她回道,祈禱著,希望在這一天的折騰之後,孩子依舊完好。 “想要我背你嗎?” “閉嘴。”她一面說,一面沿著翡翠塋旁的小路朝前走。 “快瞧。”馬丁·塞利納斯說道,他垂在她的肩上,腦袋幾乎已經朝下,但還是扭動著指著前面。 在清晨的光亮下,布勞恩看見領事那架烏黑太空飛船屹立在山谷入口的高地上。但詩人指的並不是那邊。 索爾·溫特伯站在獅身人面像入口的眩光之中,呈現出身影。他高舉著雙臂。 誰或什麼東西,正從眩光之中走出。 索爾先看到了她。光和流體時間的洪流從獅身人面像中湧出,一個身影在其中現身。他看見,是個女人,她在璀璨的入口中顯出側影。一個女人抱著什麼東西。 一個女人抱著一個孩子。 他的女兒瑞秋出現了——健康、年輕的瑞秋,他上一次見到這個年紀的瑞秋,是她離開去一個某個叫海伯利安的世界,去完成她的博士論文。二十四五歲的瑞秋,也許大了一點點。但就是瑞秋,毋庸置疑,長著金褐色頭髮的瑞秋,依然很短,在額前分開,雙頰一如既往桃紅一片,帶著某種新的狂喜,笑容溫情脈脈,幾乎帶著顫抖,眼睛——大大的綠色眼睛,綴滿了褐色的小點——緊緊盯著索爾。 瑞秋抱著瑞秋!小孩的臉枕在年輕女子的肩膀上,扭動著身子,似乎不知道該不該接著哭,兩隻小手一張一合。 索爾站在那兒,目瞪口呆。他想要說話,可什麼也說不出來,他又試了試。 “瑞秋?” “爸爸。”年輕女子說道,走向前,一隻手抱著孩子,微微轉過身,以防壓到孩子,另一隻手攬住了學者。 索爾親了親自己長大成人的女兒,抱住她,聞著她清香的頭髮,感受著她的真實存在感,然後從她手中抱起孩子,舉到自己的脖子和肩膀上,同時感受到新生兒傳遞過來的戰栗,她吸了口氣,大哭起來。他帶到海伯利安的瑞秋安然躺在自己的懷抱中,非常小,紅色的臉龐皺巴巴的,她睜著四處游移的眼睛,試圖定睛在父親的臉上。索爾捧著她的小腦袋,將她舉得更近,稍稍審視了那張小臉,最後轉身面對著年輕女子。 “她是不是……” “她的年齡更替已經正常,”女兒說。她身穿一件既像法泡又像禮袍的柔軟材質的褐色衣服。索爾搖搖頭,盯著她,眼前的女子笑了,他注意到她嘴角右下方的小酒窩,懷裡的小孩在同樣的地方也有一個小酒窩。 他又搖了搖頭。 “這……這怎麼可能發生呢?” “這不會持續很久。”瑞秋說。 索爾湊向前,再一次親了親長大成人的愛女的臉頰。他發現自己在哭,但他不想鬆手擦去兩行眼淚。長大的瑞秋好像明白了他的心思,溫柔地用手背擦了擦他的臉頰。 身下的台階上有什麼響聲,索爾回頭一看,發現從飛船那跑來的三個男人正站在那兒,由於快跑而臉面緋紅,布勞恩·拉米亞扶著詩人塞利納斯坐在一塊白色的欄杆石上。 領事和西奧·雷恩仰頭望著他們。 “瑞秋……”美利歐·阿朗德淄低聲細語,熱淚盈眶。 “瑞秋?”馬丁·塞利納斯說道,皺著眉,朝布勞恩·拉米亞瞥了一眼。 布勞恩正半張著嘴凝視著。 “莫尼塔,”她一面說,一面指著她,她意識到自己正在指著她,於是放下手。 “你是莫尼塔。卡薩德的……莫尼塔。” 瑞秋點點頭,笑容退去。 “我在這只能待一兩分鐘,”她說,“有好多東西要跟你們說。” “不,”索爾說,他抓住成年的女兒的手,“你不能走。我要你和我在一起。” 瑞秋又笑了。 “爸爸,我會和你在一起的,”她柔聲道,舉起另一隻手,摸了摸小孩的腦袋,“但我們倆……只有一個能……而她更需要你。”她轉身面對著下面的那群人,“你們大家都請聽我說。” 旭日初升,陽光觸到詩人之城的傾圮建築,觸摸到領事的飛船,觸摸到西方的懸崖,觸摸到高聳的光陰塚。與此同時,瑞秋開始了她簡略的吊人胃口的故事——被選中在未來長大,那時,在內核孕育的終極智能和人類之神間展開了最後的狂暴戰爭。她說,那是一個充滿了可怕和奇妙神秘之事的未來,人類蔓延到了整個星系,開始向另一些地方旅行。 “其它星系?”西奧·雷恩問。 “其它世界。”瑞秋笑道。 “卡薩德上校認識你,他稱你為莫尼塔。”馬丁·塞利納斯說。 “他將會認識我,將會把我稱作莫尼塔,”瑞秋說,眼睛濕潤了,“我已經目睹了他的死亡,並陪伴著他的墓塚來到過去。我知道,我的一部分任務是要和這名傳說中赫赫有名的戰士相遇,並引領他向前來到最終的戰役。但我還沒有真正地和他相遇。”她望著山谷對面的水晶獨碑。 “莫尼塔,”她沉吟道,“在拉丁語中是'諫告者'的意思。很相稱。我會讓他在'莫尼塔'和'尼莫瑟尼'間作選擇。尼莫瑟尼——就是'記憶'。” 索爾一直抓著自己女兒的手。到現在他也沒有鬆手。 “你是在和光陰塚一起逆時間旅行麼?為什麼?怎麼做的?” 瑞秋抬起頭,從遠處懸崖折射的光線將她的臉塗成一片暖色。 “這是我的使命。爸爸。我的職責。他們給了我控制伯勞的方法。只有我……準備好了。” 索爾將小孩舉得更高了。她從睡夢中驚醒,吐了個口水泡泡,小臉蛋埋進父親暖和的脖子裡,小拳頭緊緊蜷著,靠在他的襯衣上。 “準備好,”索爾說,“你是說梅林症嗎?” “對。”瑞秋說。 索爾搖搖頭。 “可你並不是在未來的某個神秘世界長大的啊。你出生在巴納之域克羅佛,你是在那裡的大學鎮上的費提戈大街長大的。你……”他頓住了。 瑞秋點點頭。 “但她將會在那兒……長大。爸爸,對不起。我必須走了,”她鬆脫手,走下台階,稍稍摸了摸美利歐·阿朗德淄的臉。 “我很抱歉給你帶來了痛苦的回憶,”她柔聲對驚呆的考古學家說道,“對我來說,這完全是另一種生活。” 阿朗德淄眨眨眼,抓著她的手,貼著自己的臉,不想放手。 “你結婚了嗎?”瑞秋輕輕道,“有孩子嗎?” 阿朗德淄點點頭,另外一隻手動了動,似乎要從口袋中掏出自己妻子和長大的孩子的照片,但他沒再動,只是又點點頭。 瑞秋笑了笑,在他臉上很快地親了一下,然後走回台階上。天空被旭日照得富麗堂皇,但是獅身人面像的入口更加明亮。 “爸爸,”她說,“我愛你。” 索爾張嘴想要說話,他清清嗓子。 “我……我怎麼才能……在那與你匯合?” 瑞秋指了指獅身人面像敞開的入口。 “對某些人來說,這將是通向我所說的未來的入口。但是,爸爸……”她頓了頓,“這將意味著,你得再一次撫養我長大。意味著第三次經受我的童年。沒有父母親想要這麼做的。” 索爾笑了。 “瑞秋,沒有父母親會拒絕這麼做。”他換了隻手抱睡著的孩子。再次搖搖頭。 “會不會有一個時間……你們兩人……?” “再次共存嗎?”瑞秋微笑著,“不。我現在走的是另一條道。你想像不出,我費了多大的勁,才讓悖論部同意這次會見。” “悖論部?”索爾說。 瑞秋深吸了一口氣。她正朝後退去,直到他倆伸開雙手也只能指尖碰到指尖。 “我得走了,爸爸。” “我……”他看了看孩子,“我們在那兒是孤單兩人嗎?” 瑞秋滿臉笑容,那笑聲是多麼的熟悉,彷彿一隻溫暖的手包著索爾的心。 “哦不,”她說,“不是只有你們倆。那兒有非常奇妙的人。有非常奇妙的事情可以學,可以做。非常奇妙的地方可以看……”她環顧左右,“那些地方,我們在最狂野的夢境中都沒有夢見過。不,爸爸,你不會孤單。而且還有我在那裡,十幾歲的笨拙,年少的輕狂。”她向後退去,手指滑離了索爾。 “爸爸,你可以等一會兒再進來,”她叫道,背身踏進璀璨之中,“不疼,但一旦你進來,就不能再回來了。” “瑞秋,等等。”索爾說。 她的女兒慢慢朝後退,長長的袍子在岩石間飄揚,最後那光完全將她包住。她舉起一隻胳膊。 “再見,金絲燕!”她叫道。 索爾也舉起一隻手。 “再見……小雨燕。” 長大的瑞秋消失在了光線之中。 嬰孩醒了,大哭起來。 一個多小時後,索爾和其他人回到獅身人面像前。他們剛去了領事的飛船,給布勞恩和馬丁·塞利納斯的傷口作了下護理,吃了點東西,給索爾和孩子準備了旅行用品。 “也許跟邁進一個遠距傳送門差不多。就為了這個而打包,感覺真是傻透了,”索爾說,“但不管未來是多麼的神奇,如果那裡沒有奶包和一次性尿布,那我們就有麻煩了。” 領事微笑著,輕拍著放在台階上鼓鼓囊囊的背包。 “這些東西會讓你和小孩安然度過頭兩個星期。到時如果你還沒有找到尿布的話,那就到瑞秋提到的另外的世界看看。” 索爾搖搖頭。 “真會這樣?” “等幾天或者幾星期再走,”美利歐·阿朗德淄說,“在事情理出個頭緒之前,跟我們在一起。沒什麼急的。未來總會在那兒。” 索爾撓撓鬍子,同時用飛船製造的奶包給小孩餵食。 “我們完全不知道傳送門會不會失效,”他說,“除此之外,我怕我會打退堂鼓。我實在是太老,都無力再將孩子撫養長大……尤其是這樣的一個異鄉異客的情況。” 阿朗德淄將自己強有力的手搭在索爾的肩膀上。 “讓我和你一起去。我對那個地方實在是好奇死了。” 索爾笑了笑,伸出手,用力和阿朗德淄握了握。 “謝謝,我的朋友。但你在……復興之矢……還有妻子和孩子……他們正等著你回家。你有自己的責任。” 阿朗德淄點點頭,仰望天空。 “如果我們能回家。” “我們能回家,”領事平靜地說道,“即便環網已經永遠消失,老式的霍金驅動飛船還是依舊能用。美利歐,那僅僅是幾年的時間債,但是你會回家的。” 索爾點點頭,餵完孩子,將一條乾淨的尿布搭到肩上,然後拍了拍她的後背。他朝圍著的這一小圈人掃視了一番,“我們都有自己的責任。”他和馬丁·塞利納斯握了握手。詩人拒絕爬進營養恢復槽中,也拒絕通過手術除掉神經分流器。 “這些東西我早就有了。”他當時說。 “你還會繼續寫詩嗎?”索爾問他。 塞利納斯搖搖頭。 “我在樹上時,已經把它寫完了,”他說,“而且,索爾,我還發現了另外一些東西。” 學者挑挑眉頭。 “我終於明白,詩人不是上帝,但是如果真有上帝……或者類似於上帝的東西……那他就是個詩人。而且是個失敗的詩人。” 嬰孩打起嗝來。 馬丁·塞利納斯微笑著,和索爾最後一次握了握手。 “溫特伯,去那兒好好罵他們一頓。告訴他們,你是他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如果他們做壞事,你就抽他們的屁股。” 索爾點點頭,沿著隊伍走到布勞恩·拉米亞跟前。 “我看見你和飛船的醫療終端在討論什麼,”他說,“你和你肚子裡的孩子都沒事吧?” 布勞恩笑臉盈盈。 “一切順利。” “是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 索爾親了親她的臉頰。布勞恩摸了摸他的鬍子,轉過臉,不讓他看見自己的淚水,對從前的私人偵探來說,這是不合身份的。 “女孩會很讓你操心,”他說,他將瑞秋的手指從他的鬍子和布勞恩的捲發上鬆開。 “要是你的是男孩,我想跟你交換。” “好的。”布勞恩說,然後朝後讓開。 他和領事、西奧、美利歐最後一次握了握手,把嬰兒給布勞恩抱著,扛起背包,然後又接過瑞秋。 “如果這扇門不起作用,讓我在獅身人面像裡轉悠到死,那可真他媽虎頭蛇尾了。”他說。 領事斜視著閃光的人口。 “會起作用的。但到底是怎麼起的,我就不知道了。我覺得那不是任何一種遠距傳輸器。” “是遠時傳輸器。”塞利納斯大膽插嘴道,舉起胳膊抵擋布勞恩的拳頭。詩人退後一步,聳聳肩。 “索爾,要是它依舊起作用的話,我覺得你在那不會是孤獨一人。數千人會跟你匯合。” “如果悖論部同意的話,”索爾說,捋著鬍鬚,當他的思緒飛向別處時,他總會這樣。他眨眨眼,把背包和小孩換了換位置,朝前走去。這一次,敞開人口發出的力場終於讓他邁了進去。 “再見,各位!”他喊道, “蒼天在上,這一切都不是白費,對不?”他轉身進入光芒之中,然後他和孩子都不見了。 沉默在空寂中蔓延,過了幾分鐘,領事開口了,他的聲音有點局促不安。 “大家去不去飛船?” “把升降梯降下來,讓我們其餘人上去,”馬丁·塞利納斯說,“拉米亞女士可以在空氣上行走。” 布勞恩瞪著小巧的詩人。 “你覺得這事是莫尼塔安排的?”阿朗德淄問,布勞恩先前說過這個。 “肯定是,”布勞恩說,“未來科學,或是其他什麼。” “啊,對,”馬丁·塞利納斯嘆息道,“未來科學……這熟悉的短語來自那些害羞地不敢成為迷信的東西。親愛的,換句話說,你擁有這個迄今為止無人使用過的本領——飄浮,還能將怪物變成易碎的玻璃妖怪。” “閉嘴。”布勞恩說,現在聲音中沒有了溫情的低音。她扭頭朝後看去。 “誰說另一個伯勞會不會隨時出現呢?” “對啊,”領事贊同道,“我懷疑,我們總會碰到伯勞,或是聽到伯勞的傳聞。” 西奧·雷恩,他總是因為爭吵而感到不自在,現在清清嗓子,說道:“看看我在獅身人面像邊上的行李堆裡發現了什麼。”他拿起一把三弦樂器,有個長琴頸,三角形的琴體上畫著一個明亮的圖案。 “吉他?” “巴拉萊卡,”布勞恩說,“是霍伊特神父的。” 領事接過樂器,撥弄著琴弦。 “你知道這首歌麼?”他彈奏了幾個音符。 “《小騷貨莉妲做愛歌》?”馬丁·塞利納斯大膽說道。 領事搖搖頭,繼續彈了幾段旋律。 “是首老歌吧?”布勞恩猜。 “。”美利歐·阿朗德淄說。 “肯定是我這時代之前的歌。”西奧·雷恩說,領事彈奏著,他頻頻點頭。 “是所有人的時代之前,”領事說,“快來,我們一面走,一面學歌詞。” 一行人在烈日下行走,唱著歌,偶爾跑調,忘記歌詞,然後重又唱起,一面唱,一面上坡來到等待著的飛船前。
註釋: 的主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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