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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四章

海伯利安的隕落 丹·西蒙斯 9875 2018-03-14
死亡,我發現,並不是件令人愉悅的經歷。離開西班牙廣場熟悉的房間和迅速冷卻的軀體,就好像由於火災或是洪水而被逐出了熟悉的溫暖家園,被趕進了黑夜。我感受到十分劇烈的震驚和移情的湧動。我朝超元網猛衝,體驗到一種羞恥感,那是一種突如其來的尷尬,當我們在夢中突然意識到自己忘了穿衣服,赤身裸體地站在大庭廣眾之下時,就會有這樣的反應。 赤身裸體,這詞用得恰當極了,我拼命維持著自己被扯成碎片的模擬體人格。通過這近乎狂亂的電子云似的記憶和遐想,我想方設法集中十二分的精神,專注於我曾經的合理人類影像——或者至少是我共享過記憶的那個人身上。 約翰·濟慈先生,五英尺高。 超元網比以前越發駭人——糟得都沒有什麼臨終的庇護所可以讓我逃進去。巨大的形體在黑色的地平線外游移,宏亮的聲音在締結的虛空中迴盪,就像被遺棄的城堡中的腳步聲。在一切之下、之後,有什麼持續不斷的令人心驚肉跳的隆隆聲,聽上去像是什麼馬車輪胎在石板大路上滾滾而行。

可憐的亨特。我很想回到他身邊,如同一樣突然出現,告訴他,我現在其實比看上去的要好多了。但是此時此刻,舊地對我來說是個危險地界:伯勞在那兒,它的實體在超元網的數據平面上灼燒,就像黑色天鵝絨上的火焰。 內核正用巨大的能量召喚著我,但那裡更加危險。我記起雲門在布勞恩·拉米亞面前殺死了另一個濟慈——僅僅把那個模擬體的人格往身上捏了捏,就讓它簡單地分崩離析,那個男人的基本內核記憶就像鹽醃的鼻涕蟲消融了。 這沒什麼。 我已經選擇死亡,進而獲得神格,但在我睡去之前,我還有頗多瑣事要做。 超元網讓我害怕,但我更怕內核,我必須經過的數據網奇點的黑色通道讓我渾身戰栗。但是那裡什麼也沒有。 我迅速游進第一個黑色圓錐體,彷彿一片象徵性的樹葉在極為真實的漩渦中旋轉,接著進入了我想要的數據平面,但是我實在是感到頭暈眼花、不辨南北,只能在那坐了一會兒——不管是訪問這些存儲器神經中樞的內核人工智能,還是居住在那些數據山脈的紫色裂縫中的噬茵體例行程序,它們都能看見我——但是技術內核中的混亂場面拯救了我:巨大的內核人格正忙於圍攻他們自己的特洛伊城,無暇顧及他們的後門。

我找到了想要的數據網存取碼和所需的突觸臍帶,僅僅用了一微秒的工夫,就沿著老路來到了鯨逖中心,進入政府大樓,來到那裡的醫務室,進入保羅·杜雷藥物所致的夢境之中。 我的人格做得最得心應手的一件事就是做夢,我偶然發現,我在蘇格蘭旅行的記憶造就了一個令人愉悅的夢中場景,在那兒,我說服牧師叫他離開。身為英國人和自由思想家,我曾反對任何帶有天主教教皇制度的東西,但我不得不對耶穌會士表示稱頌——他們接受的教導中,服從高於邏輯,就這一次,這一品質給所有人類帶來了裨益。當我叫杜雷離開時,他沒問緣由……就像一個好孩子一樣一覺醒來,裹了條毯子離開了。 梅伊娜·悅石以為我是約瑟夫·賽文,但她接受了我的信息,似乎把那當作上帝發來的神諭。我很想告訴她,不,我不是那個人,我只是前面來的那個人。但我是來送信的,既然已經送達,那我就可以離開了。

在我回海伯利安超元網的路上,我經過內核,聞到內戰的硝煙味,瞥到強烈的耀眼之光,那很可能是雲門,他正在被毀滅。這位古老的大師(如果真是他的話),在死時並沒有引用公案,而是痛苦地大叫,就像任何有意識的實體在被扔進烤箱中時發出痛苦的聲音。 我加緊腳步向前趕去。 連接海伯利安的遠距傳輸連接纖細異常:是個單獨的軍用遠距傳送門,還有一艘已經毀損的跳躍飛船,位於遭到戰爭破壞的霸主艦船的收縮周界線內。奇點的密蔽場在驅逐者的攻擊下,只能抵禦幾分鐘時間了。攜帶著內核死亡之杖武器的霸主火炬艦船正準備傳送至系統內,與此同時我穿了進來,在狹窄的數據網平面中判明了方位,可以好好觀察一番。我停下來,觀看著接下來發生的事。

“老天,”美利歐?阿朗德淄說,“梅伊娜·悅石正通過一級優先信息流發送信息。” 西奧·雷恩走了過來,和老者一起注視著全息井上方的超馳數據,它們從朦朧慢慢變得清晰。領事原先在臥室中憂鬱沉思,現在他從裡面走了出來,走下鐵製的螺旋樓梯。 “又是鯨心來的信息?”他叫道。 “並不單單是給我們的,”西奧說,他審視著紅色代碼逐漸成型,慢慢隱去,“是條超馳超光轉播信息,發送給所有人,所有地方。” 阿朗德淄坐到全息艙的軟墊中。 “很不對勁。首席執行官以前有沒有在全頻率上廣播過?” “沒有,”西奧·雷恩說,“單是對這樣的信息流進行編碼,就需要極其驚人的能量。” 領事朝前走來,指著正在消失的編碼。 “這不是信息流。瞧,是實時傳輸信息。”

西奧搖搖頭。 “我們說的是幾億千兆電子伏的傳輸能量。” 阿朗德淄吹了個口哨。 “幾億千兆電子伏,那肯定是十萬火急的事情。” “全體投降,”西奧說,“只有這才會進行全宇宙的實時廣播。悅石把信息送往驅逐者、偏地世界、被侵占的星球,還有環網。信息肯定覆蓋了所有通訊頻率、全息電視和數據網波段。肯定是投降。” “閉嘴,”領事說。看得出來,他喝過酒。 領事從審理會回來後,就一直在喝酒。就在西奧和阿朗德淄拍拍他的背,慶祝他生還歸來時,他一直陰鬱著臉悶悶不樂,甚至在飛船起飛、飛離遊群、加速前往海伯利安時,他的情緒也沒多大改善,兩個小時以來一直在獨自悶頭喝酒。 “梅伊娜·悅石不會投降的,”領事含糊其辭道。他手裡依舊拿著蘇格蘭威士忌的瓶子。 “你們儘管看好。”

火炬艦船“斯蒂芬·霍金號霸艦”,這艘建於二十三世紀、攜著受人敬仰的著名科學家名字的霸主飛船內,站著亞瑟·莫泊閣將軍。他站在三C甲板上,抬起頭,示意兩名艦橋軍官安靜。一般情況下,這一等級的火炬艦船會配備二十五名船員。而現在,由於武器艙裝載並裝備著內核的死亡之杖裝置,所以船上僅有莫泊閣和四名志願者。顯示器和計算機謹慎的聲音向他們確認,“斯蒂芬·霍金”已經按時間進入航程,正平穩地加速至近量子速度,朝坐落在末睇和它超大月亮之間的拉格朗日點三位置上的軍用遠距傳送門奔赴。末睇傳送門直接通向受到勇猛防衛的海伯利安領空的遠距傳輸器。 “離傳輸點還有一分鐘十八秒。”艦橋軍官薩盧曼·莫泊閣說道。他是將軍的兒子。

莫泊閣點點頭,按鍵播放系統內多頻率傳輸信息。艦橋投影正忙著處理任務數據,所以將軍只開啟了首席執行官的聲音廣播。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要是梅伊娜知道他正指揮著“斯蒂芬·霍金”,她會說什麼呢?還是不知道的為好。除了站在這兒,他什麼也做不了。他不希望看到自己過去兩小時中親手下達的明確命令所帶來的後果。 莫泊閣看著自己的大兒子,滿心榮耀,強烈得甚至毗鄰痛苦邊緣。他可以提拔到此任務中的火炬艦船級人員少之又少,他的兒子是第一個自願加入的。除卻其他緣由,莫泊閣一家的狂熱也許可以減少內核的些許疑慮。 “公民朋友,”悅石說道,“這是我作為首席執行官向你們進行的最後一次廣播。” “這場可怕的戰爭已經毀滅了我們的三個世界,現在即將侵犯第四個,你們都知道,這場戰爭一直被認為是驅逐者遊群發動的。”

“這是謊言。” 通訊波段突然受到干擾,模糊起來,消失了。 “轉到超光。”莫泊閣將軍說。 “離傳輸點還有一分鐘三秒。”他的兒子吟誦道。 悅石的聲音重新出現,迴盪在耳邊,因為超光的加密解密而微微有點不清楚。 “……明白我們的祖先……我們自己……和一個跟人類命運毫無瓜葛的力量簽訂了一份浮士德式契約。 “內核是此次入侵的主謀。 “內核應為心靈的漫長,安逸的黑暗時代負責。 “內核應為正在進行的襲擊負責,他們想要毀滅人類,將我們從宇宙中抹去,用他們自己設計的機器之神取代我們。” 艦橋軍官薩盧曼·莫泊閣一直埋頭在儀錶盤的圈子中。 “離傳輸點還有三十八秒。” 莫泊閣點點頭。三C艦橋上的另兩名船員滿臉汗水,閃閃發亮。將軍意識到自己的臉上也濕漉漉的。

“……證明內核居住在……一直都居住在……遠距傳送門的黑暗地界內。他們把自己當成我們的主人。只要環網存在,只要我們摯愛的霸主由遠距傳輸器連接,他們就將一直是我們的主人。” 莫泊閣朝自己的精密計時器瞥了一眼。還有二十八秒。傳輸至海伯利安——對人類來說——將是實時的。莫?白閣確信無疑,一旦他們進入海伯利安領空,內核的死亡之杖武器就會用某種他不理解的方式觸發。死亡的衝擊波魔爪將會在兩秒不到的時間內觸及海伯利安星球,在十多分鐘內吞噬驅逐者遊群最遠的部隊。 “因此,”梅伊娜·悅石說,聲音第一次出賣了她的情感,“作為人類霸主的議院首席執行官,我已經授權軍部的太空軍隊摧毀所有已知存在的奇點密蔽場和遠距傳輸裝置。

“摧毀任務……烙燒任務……將在十秒內啟動。 “願神佑我霸主。 “願神寬恕我們。” 艦橋軍官薩盧曼·莫泊閣滿心平靜地說道:“離傳輸還有五秒,父親。” 莫泊閣的目光穿越艦橋,定格在兒子身上。年輕人身後的投影顯示出慢慢增大的傳送門,慢慢增大,最後環繞住他們。 “我愛你。”將軍說。 兩點六秒內,連接七千二百萬遠距傳送門的兩百六十三個奇點密蔽球被摧毀。軍部的艦隊,由莫泊閣簽發的行政命令所部署,立即對三分鐘前剛剛啟封的命令作出專業響應,用火箭彈、切割武器、等離子炸彈摧毀了脆弱的遠距傳輸球。 三秒過後,殘骸的雲霧還在彌散,幾百艘軍部的太空飛船發現自己擱淺了,大家都被分隔了,即使通過霍金驅動器,同其它系統也隔著幾星期到幾個月的距離,還有幾年的時間債。 成千上萬的人羈絆在遠距傳輸的運輸途中。許多人當即斃命,被撕碎或者是扯成兩半。還有更多人在傳送門在身前或身後癱瘓前,被切斷了胳膊。有些人僅僅是消失了。 這就是“斯蒂芬·霍金號霸艦”的命運——同預期的一模一樣——在飛船進行傳送的那一剎那,進口和出口傳送門被巧妙地毀滅,這艘火炬艦船的所有部分都沒有在真實空間中倖存。後來的測試給予了確定性結論:所謂的死亡之杖武器就在傳送門之間的奇怪內核地理(不管那是什麼時間和空間)中被觸發。 所致結果無人知曉。 但對環網其餘世界和公民造成的結果馬上顯露。 數據網,歷經七個世紀的歷史,其中至少有四個世紀,幾乎人人都得靠它生存,它包括了全局和所有的通訊及存取波段,現在簡單地不復存在。在那個時刻,幾十萬公民發了瘋——因為感覺的丟失而無比震驚,突發緊張症,對他們來說,那些感覺甚至比視覺和聽覺還要重要。 幾百萬數據平面的操作者,包括許許多多所謂的賽伯飆客和系統牛仔,都迷失了,要么是他們的模擬體人格遭受到數據網的墜毀,要么是他們的大腦因神經分流器過載而燒毀,要么是死於後來被稱作是“零零反饋”的效應。 數百萬人的居所成了孤立的死亡地牢,因為這些地方只能通過遠距傳輸器訪問,結果這數百萬人全部死於非命。 末日贖罪教會的主教——伯勞教會的領導者——精心安排自己在末日時刻袖手旁觀,現在正舒舒服服地呆在某個中部被挖空的山脈中,儲備豐富,那是永埔星北區烏鴉山脈的地底深處。眾多遠距傳輸器是僅有的進出通道。主教和上千侍僧、驅魔師、誦經師、看門人張牙舞爪地奔進內部聖所,爭奪上帝的最後一點空氣,隨之一命嗚呼。 泰倫娜·綠翼一翡——百萬富翁出版商——已達九十七標準歲,由於鮑爾森理療和冰凍沉眠術,活了整整三百多年。但她犯了大錯,在那重要的一天,竟然呆在了鯨逖中心第五城市巴別區超線尖塔四百三十五樓上的辦公室中,而那辦公室僅能通過遠距傳輸器進出。起先十五小時,她相信遠距傳輸服務會很快恢復,但過後,她終於聽從自己僱員的通訊電話請求,卸下密蔽場牆,以便讓電磁車來接她。 泰倫娜實在是太粗心大意,沒有按指示去做。爆炸性減壓將她從四百三十五樓拋出,就像搖得過頭的香檳酒瓶的軟木塞。在外面等待的電磁車中的僱員和救援隊成員斷言,在整個四百米的墜落過程中,這老女人一直在滔滔不絕地咒罵老天。 大多數世界上,混亂得到了新的定義。 環網經濟的很大一部分隨著當地的數據網和環網萬方網的消失而不復存在。數万億馬克——血汗錢和黑錢——轉瞬不見。寰宇卡不再起作用。日常生活的系統開始咳嗽、殘喘、關閉。現在,如果不用黑市幣或者鈔票,就無法購買日用品,無法在公共傳輸線上付費旅行,無法付清最小額的債務,也無法接受任何服務,這將持續幾星期,或者幾個月,甚或幾年,一切都取決於這是哪個世界。 如同海嘯般席捲而來的全網上下的大蕭條僅僅是次要之事,可待以後思量。對大多數家庭來說,隨之而來的劇烈結果都是馬上沖著個人去的。 父母親如往常一樣傳送到其他地方工作去了,比如說從天津四丁到了復興之矢,可是,今晚他們回來晚了,不是一小時,而是——如果他們能找到即刻出發的傳輸工具,也就是僅有的幾艘依舊在世界之間痛苦旅行的霍金驅動迴旋飛船之一——耽擱了十一年。 小康家庭的成員聆聽悅石的演講時,正呆在他們多重世界的時髦宅邸中。他們抬起頭面面相覷,僅由一間間房間之間敞開的傳送門隔開,相離區區幾米,眨眼之間,就遠隔幾光年和數年的真實時間,他們的房間現在已經變得完全密不透風了。 孩子在學校,在營地,或是玩耍,或是由保姆照管。但在與父母重聚前,將早已長大成人。 中央廣場,雖然早先因戰爭之風被截去幾段,但現在發現自己已經全然湮沒無聞,那些漂亮商店和卓越旅館的無盡環帶被切成了俗氣的段落,將永遠不能重新團聚。 隨著巨大的傳送門變得晦暗死寂,特提斯河已成死水一潭。河水湧出、乾涸,魚兒們在兩百個太陽的照射下爛成一堆。 暴動肆虐。盧瑟斯將自己扯碎,就像一頭狼撕咬著自己的內臟。新麥加上殉難者前仆後繼。青島一西雙版納慶祝自己從驅逐者游牧部落的魔爪下解脫,並絞死了上千名前霸主官吏。 茂伊約也發生了暴動,但是作為慶賀,數十萬第一家庭的後裔把接管這個世界的外世界之人趕下台,重新駕馭起移動小島。之後,數百萬突遭五雷轟頂、垮台的度假屋所有者被迫拆除上千鑽油塔和旅遊中心,這些東西就如痘瘡般將赤道群島弄得全是麻點。 復興之矢上,發生一陣短暫的暴力行為,緊接著社會成功重組,並做出了一系列努力,為沒有農莊的都市世界提供必需品。 北島上,城市空空蕩盪,人們回到海岸、冰海和他們祖傳的漁船上。 帕瓦蒂上,一片混亂,內戰硝煙瀰漫。 天龍星七號上,人們開始狂歡革命,緊接著,一種逆轉錄酶病毒瘟疫爆發。 富士星上,在泰然處之之後,人們立即建立軌道造船廠,並造出一批霍金驅動迴旋飛船。 阿斯奎斯上,人們豎指怒罵,隨後,世界國會的社會主義工黨勝利勝出。 佩森上,人人祈禱。新教皇,教皇陛下忒亞一世召集理事會開大會——梵蒂岡第三十九屆政府——宣布教會生命的新紀元,並授權理事會準備傳教士的漫長傳教之旅。許許多多傳教士。許許多多傳教之旅。教皇忒亞宣布,這些傳教士並不是說客,而是探索者。教會,如同許多習慣於生存在滅絕邊緣的物種,適應並堅忍著。 潭蓓星上,暴動,死亡,煽動者興起。 火星上,奧林帕斯司令部暫時通過超光與遠在異地的軍隊取得聯繫。他們確認所有地方的“驅逐者攻擊波”已經突然中止,除了海伯利安系統。被截取的內核飛船空空如也,也沒有程序化指令。侵略結束。 邁塔科瑟上,暴動,報復。 庫姆·利雅得上,一名自封的信奉原教旨的什葉派走出沙漠,召集了十萬信徒,幾小時內就將遜尼派地方自治政府血洗一空。新的革命政府讓毛拉重掌大權,扭轉歷史乾坤,回到兩千年前。人們歡欣暴動。 阿馬加斯特這個邊陲世界上,事情一如既往,只是沒了遊客、新考古學家和其它進口的樂趣。阿馬加斯特是個迷宮世界。那裡的迷宮依然空空如也。 希伯倫上,新耶路撒冷這個外世界中心惶恐不安,但是猶太復國主義的長者很快就恢復了城市和世界的秩序。制定出計劃。珍貴的外世界必需品按定量配給並得以共享。沙漠被開墾。農莊被開拓。樹木種植好。人們互相訴苦,感謝上帝讓他們得以解救,也和上帝爭論這同一解救帶來的困苦,然後繼續做他們的事。 神林上,整片整片地依然在燃燒,煙霧的幕布罩住了整片天空。在最後的“遊群”離開後,很快,二十多艘巨樹之艦騰空而起,穿越雲層,在聚變推進器的推動下緩緩攀向高空,同時由爾格生成密蔽場,保護著樹體。一脫離重力井,大多數巨樹之艦就開始沿宇宙的黃道面朝四面八方奔赴,開始長時間的加速旋轉,進行量子躍遷。超光信息流從巨樹之艦躍向遠處等待著的遊群中。重新播種開始了。 鯨逖中心這個權力、財富、商業、政府中心上,飢餓的倖存者離開危險的大廈、無用的城市、無能的軌道聚集地,傾湧而出,想找誰罵一頓。想找誰懲罰一番。 他們不必走遠就能找到。 傳送門徹底終止運轉的時候,范希特將軍正在政府大樓中,現在他正指揮著剩下的兩百名海兵和六十八名安全人員守衛著綜合樓。前首席執行官梅伊娜·悅石依舊統領著六名禁衛軍官。科爾謝夫和其他高級議員早已乘著第一艘、也是最後一艘軍部的撤離用登陸飛船溜之大吉,他給悅石留下了那六個人。 在什麼地方,暴徒搞到了反空導彈和切割武器,另三百名政府大樓僱員和難民都不想到其它地方去,直到包圍圈解除或者防護盾停止運行。悅石站在前方觀測點上,注視著大屠殺。暴徒已經將鹿苑和整齊佈置的花園中的大多數東西摧毀殆盡,但最後,阻斷場和密蔽場的最後一條界線擋住了他們的去路。現在至少有三百萬狂怒之人正擠壓著屏障,暴徒的數量每一秒都在增加。 “你能否讓密蔽場退後五十米,然後在暴徒湧進來前,重新把它們恢復?”悅石問將軍。西方的城市冒著沖天火光,煙霧籠罩著整片天空。上千男人和女人被身後的長龍推擠,朝朦朧的密蔽場撞去,最後那閃光牆壁的底下兩米看上去像是被塗上了草莓醬。上萬人不顧密蔽場對他們神經和骨頭造成的痛楚,不斷朝內場擠去。 “可以,執行官大人,”范希特說,“但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想出去和他們談談。”悅石的聲音聽上去疲憊至極。 海軍士兵盯著她,確信她是在開什麼無趣的玩笑。 “執行官大人,一個月後他們會願意聽你……或是我們……在電台或全息電視上講話。一年,也許兩年,在恢復秩序、配給工作順利進行後,他們會原諒的。但要等到下一代,才會真正理解你所做的……理解你拯救了他們……拯救了我們所有人。” “我想和他們談談,”梅伊娜·悅石說,“我有些東西要給他們。” 范希特搖搖頭,看著圍成一個圈的軍部軍官,他們先前正透過掩體的口子朝外面的暴徒張望,現在轉而盯著悅石,臉上帶著一模一樣的懷疑和恐懼。 “我得先和首席執行官科爾謝夫商量一下。”范希特將軍說。 “不,”梅伊娜·悅石筋疲力盡地說,“他統治的是一個不復存在的帝國。而我依然統治著被我摧毀的世界。”她朝自己的禁衛軍點點頭,衛士們從橙黑相間的長衫中掏出了死亡之杖。 所有的軍部軍官都沒動。范希特將軍說:“梅伊娜,下一艘撤退飛船會及時抵達的。” 悅石點點頭,似乎有點心不在焉。 “我想,它會在內花園降落。暴徒會暫時不知所措。收回外部密蔽場會讓他們暫時猶豫一下。”她左右四顧,似乎忘了什麼東西,然後她向范希特伸出手。 “再見,馬克。謝謝你。請好好照管我的人民。” 范希特和她握了握手,眼前的女人整了整綬帶,心不在焉地碰了碰手鐲通信志,似乎在祈求好運,然後和四名禁衛軍一同走出掩體。這一小群人越過被肆意踐踏的花園,緩緩走向密蔽場。對面暴徒的反應似乎像是個單獨的無頭無腦的有機體,不斷擠壓著紫色的阻斷場,嘴裡叫囂著瘋狂的話語。 悅石轉過身,舉起一隻手彷彿要揮舞,但是示意禁衛軍回去。四名衛士匆匆穿過蓬亂的草地。 “快。”剩下的禁衛軍中年紀較大的一個說道。他指著阻斷場的遙控裝置。 “滾你娘。”范希特將軍清楚地說道。只要他活著,就沒人敢走近遙控裝置一步。 但范希特忘了悅石依舊有接入代碼,能夠進入戰術密光鏈接。他看見前任執行官拿起通信志,但他反應得太慢。遙控裝置上的燈閃著紅色,然後是綠色,外部場突然消失,之後在五十米內重新出現。剎那間,梅伊娜·悅石就一個人站在了場外,和百萬暴徒之間毫無阻隔,除了幾米長的草地和無數的屍體,那些屍體在場牆的突然退卻下砰然倒地。 悅石舉起雙臂,似乎想要擁抱暴徒。那三秒鐘時間彷彿凝固不動了,現場一片寂靜,無人動彈一下。緊接著,暴徒怒吼著,彷彿一頭巨大猛獸咆哮著,成千上萬人朝前湧來,手上操著棍子、石頭、刀子和碎瓶子。 在那剎那之間,在范希特看來,悅石就像是一塊無動於衷的岩石屹立在那兒,忍受著烏合之眾的巨浪拍擊。他看見她的黑色領帶和明亮的綬帶,看見她筆挺地挺立在那裡,手臂依然高舉,但隨後成百上千人潮湧而來,人群緊緊包圍,首席執行官消失了。 禁衛軍放下武器,海軍警衛立即把他們給扣押了。 “把密蔽場變暗,”范希特命令道,“叫登陸飛船五分鐘後降落到內花園。快!” 將軍轉身離去。 “我的天,”西奧·雷恩一面看著支離破碎的報告不斷在超光之上湧進來,一面說道。有那麼多短得只有毫秒長的信息流被送了進來,以至於計算機完全沒法把它們分開。造成的結果是一堆瘋狂的大雜燴。 “播放奇點密蔽球的毀滅過程。”領事說。 “好的,先生。”飛船回答,中斷了超光信息,取而代之的是白色脈衝的突然爆發,緊接著,隨著奇點吞噬自己,吞噬方圓六千公里範圍內的一切,眾人眼前展現出一朵短暫盛開的殘骸之花和突然的塌陷。工具顯示了重力潮汐效應:在如此遠的距離下很容易校正,但也對固定在海伯利安戰鬥的霸主和驅逐者飛船造成了嚴重的破壞。 “行了。”領事說。超光報告的急流又湧了回來。 “真的假的?”阿朗德淄問。 “真的,”領事說,“海伯利安又成了偏地世界。但這次,已經沒有環網讓其它星球成為偏地了。” “難以置信。”西奧·雷恩說。前任總督坐在那喝著蘇格蘭威士忌:這是領事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助手開懷暢飲。西奧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環網……沒了。五百年的擴張灰飛煙滅。” “沒有灰飛煙滅。”領事說。他把自己未喝完的酒杯放在桌上。 “星球還存在。文化會分散成長,但我們依舊擁有霍金驅動器。這是我們自行研發的進步科技,而不是向內核租來的。” 美利歐·阿朗德淄湊過來,手掌併攏,似乎在祈禱。 “內核真的消失了麼?真的毀滅了?” 領事豎耳傾聽著超光無像波段上發出的喋喋不休的聲音、呼喊、懇求、軍事報告、呼救的祈求,他聽了一會兒。 “也許沒有被毀,”他說,“但是被切斷了,封住了。” 西奧將酒一飲而盡,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了下來。他綠色的眼眸放射出平靜、呆滯的目光。 “你覺得有……它們有其他蛛網?其他遠距傳輸系統?備用的內核?” 領事打了個手勢。 “我們知道它們成功地創造了終極智能。也許那個終極智能允許對……內核進行……篩選。也許它是想讓一些老牌的人工智能成為一個流水線——以弱化的能力——就像那些人工智能計劃讓數十億人類作為備胎一樣。” 忽然間,喋喋不休的超光信息戛然而止,似乎信息被一把刀咔嚓一下切斷了。 “飛船?”領事詢問道,他懷疑,是不是接收器的什麼地方出了能量故障。 “所有的超光信息中止,大多數在半途中。”飛船說。 領事覺得自己的心猛地跳動起來,他想起了死亡之杖武器。但是,不,他立即明白,那武器不可能立刻影響到所有的世界。即便有上百裝置同時觸發,但由於軍部和其它遙遠的發射源發送最後咨文時還是會有時間滯後的。但那該是什麼呢? “信息似乎是因為傳導介質中的干擾而被切斷的,”飛船說,“但是,按我現在所知,這是不可能的。” 領事站起身。傳導介質中的干擾?超光介質,就人類所理解的,是時空本身的普朗克無限拓撲超弦地形:也就是被人工智能神秘地稱為“締結的虛空”的東西。那種介質不可能受到干擾。 飛船突然說道:“收到超光信息——發送源:所有地方;加密基礎:無限;信息流速率:實時。” 領事張嘴想叫飛船別再滔滔不絕地胡說八道,但突然間,全息井上的空氣模糊了,湧現出某種既不是圖像也不是數據列的東西,有個聲音說道: “從今往後,此頻段將不再允許你們的濫用。你們已經乾擾到其他極為嚴肅地使用此頻段的人。當你們明白此頻段的真正用途之時,我們將恢復它的訪問。再見。” 三個人坐在那兒,一直沉默著,除了通風扇安心的急流聲和行進中的無數綿軟之聲。最後,領事說道:“飛船,請發送一份標準超光時間定位信息流,不要加密。另外加上一句'接受到的駐地請回复。'” 幾秒的短暫停頓——對飛船的人工智能級別的電腦來說,這麼漫長的響應時間真是不可思議。 “抱歉,我辦不到。”最後它終於響應道。 “為什麼辦不到?”領事問。 “超光傳輸信息已經不再……允許。超弦介質不再接受調諧。” “超光上什麼都沒了嗎?”西奧問,他盯著全息井上方空空蕩蕩的空間,似乎誰在全息電影放到最激動人心的部分時,突然把它關掉了。 飛船再一次停頓了一下。 “實際上,雷恩先生,”它說,“從今往後不會再有超光了。” “真他媽要命,”領事嘟噥道。他咕嘟咕嘟一口喝乾自己的酒,走到吧台上又倒了一杯。 “中國古代的罵人話。”他嘀咕著。 美利歐·阿朗德淄抬起頭。 “什麼?” 領事舉杯痛飲。 “中國古代的罵人話,”他說,“寧為太平狗,不為亂世人。” 似乎是為了補償超光帶來的損失,飛船開始播放系統內的廣播音頻和截取到的密光亂語,同時投放出海伯利安藍白球體的實時景象,隨著他們以兩百倍的重力加速度朝它減速,那星球旋轉著,慢慢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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