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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七章

海伯利安的隕落 丹·西蒙斯 14732 2018-03-14
我們走了一整天。我和亨特。傍晚時我們找到一家客棧,裡面為我們擺滿了食物——禽肉,米飯布丁,花椰菜,一盤通心粉,等等——雖然這裡沒有人,完全沒有人的影子。但壁爐裡點著火,燒得很旺,似乎剛剛點燃,火爐上擺著的食物依然冒著熱氣。 亨特被這一切弄得六神無主;被這,被這可怕的脫癮症狀(他正遭受著脫離數據網的痛苦)。我能想像他的痛苦。一個人生長在信息唾手可得的世界上,隨時隨地能與人交流,想去什麼地方只要邁進遠距傳輸器就行,但忽然間,生活退化了,如我們的祖先所知的,就像突然醒來,發現自己變得又瞎又跛了一樣。起初幾小時,亨特一邊走,一邊大叫大嚷,怒不可遏,過後,他終於平靜下來,進入了緘默的鬱悶狀態。 “但首席執行官需要我!”起初的一小時他只會這麼大叫大嚷。

“她也需要我為他帶回信息,”我說道,“但是我們都無能為力。” “我們在哪?”亨特第十次問道。 我已經跟他解釋過這是另一個舊地,但是我知道現在他說的是另一個意思。 “我想,是拘留地。”我回答道。 “內核帶我們到這兒的?”亨特問。 “我只能這麼猜。” “我們怎麼回去?” “我不知道。我猜,到它們覺得安全了,可以將我們從拘留地放出去的時候,遠距傳送門就會出現在我們面前了。” 亨特輕聲咒罵。 “賽文,可為什麼要拘留我?” 我聳聳肩。我認為這是因為他聽見了我在佩森上說的話,但是我吃不准。我什麼都吃不准。 這條路一路通進草地,葡萄園,在矮山上曲折蜿蜒,然後又在山谷中蛇行。在山谷中,海洋映入了我們的眼簾。

“這條路通到哪裡?”就在我們找到客棧前,亨特問我。 “條條大路通羅馬。” “我跟你說真的,賽文。” “我也是,亨特先生。” 亨特從大路上撬起一塊鬆動的石頭,把它遠遠扔進灌木叢。什麼地方有隻畫眉在叫。 “你以前來過這兒?”亨特的語氣中帶著責難之意,似乎我在把他帶入不歸之路。也許吧。 “沒有。”我說。但是濟慈來過,我幾乎要加上這句。移植的記憶洶湧地撲上表面,它們充滿了痛苦的感覺和迫近的死亡感,幾乎要把我吞沒。如此地遠離朋友,遠離芬妮,他永世的摯愛。 “你確信你無法接人數據網嗎?”亨特問。 “確信。”我回答道。他沒問我關於萬方網的事,我也沒跟他說。我害怕進入萬方網,害怕在那失去自己。

就在日落前,我們找到了客棧。它棲息在一個小山谷中,石頭煙囪中升起裊裊炊煙。 吃東西的時候,黑暗壓迫在窗格玻璃上,我們唯一的光線是撲動的火光,以及石頭壁爐架上的兩盞燭火,亨特說道:“這地方讓我有點相信鬼魂了。” “我的確相信鬼魂。”我對他說。 夜裡,我醒來,咳個不停,感覺自己赤裸的胸脯上濕漉漉的,我聽見亨特在摸索著尋找蠟燭,在燭光的映照下,他低頭看著我皮膚上的鮮血,它們沾污了被褥。 “我的天,”亨特低語道,滿臉驚悸,“這些是啥?怎麼回事?” 接下來又一陣咳嗽,讓我更加虛弱,噴出更多的鮮血,等這輪咳嗽過後,我終於開口道:“咳血。”我開始起身,但又一頭栽倒在枕頭上。我指著床頭几上的那一臉盆水和毛巾。

“該死,該死,”亨特嘀咕遭,他在找我的通信志,想要讀取醫療指數。但找不到。白天早先時候走路時,我早已把霍伊特那沒用的工具扔掉了。 亨特取出自己的通信志,調整了監控器,把它卷在我的手腕上。但是指數對他來說毫無意義,僅僅表示出現了緊急狀況,需要立即接受醫療護理。亨特跟他那一代的絕大多數人一樣,從沒見過疾病或者死亡——那是一項專業問題,老百姓已經看不到了。 “不用擔心,”我低聲說道,咳嗽的圍攻過去了,但是虛弱依舊像一塊岩石毯子壓在我身上。我再次指了指毛巾,亨特將它沾濕,把我胸脯和胳膊上的血擦去了,他扶我坐在一把椅子上,然後把濺滿污蹟的被單和毯子挪去了。 “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他問,聲音中充滿了真摯的關切。

“知道,”我擠出一絲笑容, “精確。逼真。個體重演生物發生律。” “說明白一點,”亨特叫道,扶我回到床上,“你怎麼會出血的?我能幫你什麼?” “請給我一杯水,”我吮了一口,感覺到胸膛和喉嚨內正沸騰著,但我強忍住另一輪的咳嗽發作。我感覺肚子似乎著火了。 “怎麼回事?”亨特再次問道。 我慢慢地、謹慎地說著,一字一句地安在適當的位置上,似乎正踏足在遍布地雷的土地上。咳嗽沒有重新發作。 “這病叫作肺癆,”我說,“肺結核。從出血的嚴重程度來看,已經病人膏肓了。” 亨特巴塞特獵犬似的臉龐一片慘白。 “老天,賽文。我從沒聽說過肺結核。”他舉起手,似乎要查詢他的通信志數據,但是手腕上空空如也。

我把通信志還給他。 “肺結核在幾個世紀以來已經不見了。治癒了。但是約翰·濟慈得了這種病。死於這種病。而我這賽伯體屬於濟慈。” 亨特站起身,似乎要衝出門去尋求幫助。 “現在內核肯定會讓我們回去的!他們不會讓你呆在這空空蕩蕩的世界上的,這裡連醫療救助也沒有!” 我躺回到軟軟的枕頭上,感覺到枕套下的羽絨。 “也許,那正是它們把我拘留在這兒的原因。等我們明天抵達羅馬再瞧。” “可你根本不能動!明早我們哪裡也不能去。” “等著瞧,”我說,閉上雙眼,“等著瞧吧。” 第二天一早,一輛桅圖拉——一種小型馬車——正等在客棧外頭。那匹馬是頭高大的灰色母馬,我們向它走近時,它那眼睛朝我們轉溜著。這畜牲的鼻息在寒冷的晨風下升騰而起。

“你知道這是啥東西嗎?”亨特問。 “一匹馬。” 亨特舉起一隻手朝那動物身上探去,似乎碰到它的脅腹之時,它會像肥皂泡一樣突然爆裂、消失一樣。但它沒有。母馬的尾巴輕輕甩著,亨特趕緊收回手。 “馬已經絕種了,”他說,“它們從沒被基藝家重新復生過。” “這匹馬看上去完全是真的。”我說,爬進車子裡,坐在那兒的狹窄凳子上。 亨特小心翼翼地在我身旁坐下,他長長的手指滿懷焦慮地抽搐著。 “誰來駕駛?”他問,“控制器在哪?” 沒有韁繩,車夫的位子上空空如也。 “我們來看看馬兒自己認不認得路,”我建議道,就在此時,母馬開始慢悠悠地挪起步子,毫無彈性的車子在起伏路的石頭和溝槽上顛簸不已。 “這是什麼玩笑,對不?”亨特問,凝望著碧藍無瑕的天空和遠處的田野。

我用一塊客棧毛巾製成的手帕覆著嘴,盡可能的壓抑著咳嗽的強度和長度。 “極有可能,”我說,“不過,有什麼不是玩笑?” 亨特沒有理睬我的詭辯,我們繼續轆轆前行,顛簸著,晃動著,前頭,不知是什麼目的地,也不知有什麼命運在等待。 “亨特和賽文到底跑哪去了?”梅伊娜·悅石問。 賽德普特拉·阿卡西,悅石手下的二把手,一位年輕的黑人女人湊向前,以免打斷正在進行的軍事簡報。 “執行官大人,還沒有消息。” “不可能。賽文有個追踪器,李一小時前就傳送到佩森去了。他們到底在哪?” 阿卡西朝擺在桌面上的傳真台瞥了一眼。 “安全局找不到他們。運輸警隊也無法查出他們的下落。遠距傳輸單位僅僅記錄到他們打人了鯨心的代碼——也就是這裡——並走了進來,但卻沒有抵達。”

“不可能。” “對,執行官大人。” “等這會議一結束,我想跟阿爾貝都或者其他人工智能顧問談談。” “明白。” 兩個女人把她們的注意力重新放回到簡報上。政府大樓的戰術中心、奧林帕斯指揮戰略決議中心、最大的議院簡報中心,三個房間被十五平方米大小、看上去敞開著的傳送門合併在了一起,所以這三處形成了一個洞窟般的不勻稱會議區。戰略決議中心的全息像似乎在這空間的顯示盡頭升人到了無限高的地方,數據列漂浮在牆上,四處都是。 “離侵入地月軌道還有四分鐘。”辛格元帥說道。 “他們的遠程武器早就可以對準天國之門了,”莫?白閣將軍說,“他們似乎有點克制。” “他們對我們的火炬艦船可沒有這麼克制,”外交部長加利安·佩索夫說。一個小時前,緊急部署的十幾艘霸主火炬艦船突圍部隊很快就被推進的遊群消滅,這群人就是在那時被召集了起來的。遠程傳感器轉播了這一遊群的簡略圖像——一簇拖著彗星般聚變尾巴的餘燼。有好多好多餘燼。之後火炬艦船和它們的遙控裝置停止了廣播。

“那些是戰艦,”莫泊閣將軍說,“幾個小時以來我們一直在廣播,現在天國之門已經門戶大開了。我們期待他們能有所克制吧。” 天國之門的全息圖像包圍了他們:泥灘的寂靜街道,海岸線的空拍圖像,這個灰褐色世界的軌道圖像,帶著一成不變的雲量,連接所有遠距傳輸器的奇點球那巴洛克式十二面體的地月圖像,瞄向太空拍攝到的推進中的驅逐者的遠望、紫外線、X射線圖像——現在已經大多了,不再是小點或者余燼,它們已經進入一天文單位之內了。悅石仰望著驅逐者戰艦的聚變之尾,他們的小行星農莊、保護罩世界,這些翻著跟頭、密蔽場發著微光的龐然大物,他們複雜且離奇的非人零重力城市復合體。她想,要是我做錯了呢? 億萬人類的生命擺在了她的信念之上——驅逐者不會蠻橫地毀滅霸主世界。 “離侵入還有兩分鐘。”辛格以他職業軍人的平坦聲調說道。 “元帥,”悅石說,“這真的有必要嗎?一旦驅逐者侵入我們的防禦帶,我們一定要摧毀奇點球嗎?我們難道不能等幾分鐘,看看他們到底想要做什麼嗎?” “不,首席執行官,”元帥迅速答道,“一旦他們進入突襲範圍,我們必須毀掉遠距傳輸的連接。” “但是元帥,只有不讓剩下的火炬艦船這麼做,我們才能擁有系統內連接,超光轉播,同步裝置,對不對?” “對,執行官大人,但是我們必須在驅逐者侵占系統前,摧毀遠距傳輸能力。這是最後的安全底線,不能再妥協了。” 悅石點點頭。她明白,現在需要絕對的謹慎。要是能有更多的時間就好了。 “離侵入和摧毀奇點還有十五秒,”辛格說,“十……七……” 突然之間,所有的火炬艦船和地月遙控裝置的全息像閃起了紫色、紅色、白色的光。 悅石傾身向前。 “那就是摧毀了奇點球麼?” 軍人們互相嘁嘁喳喳起來,呼喚著更多的數據,切換著全息圖和屏幕上的圖像。 “不,首席執行官,”莫泊閣回答道,“是火炬艦船受到了攻擊。你看到的是它們超載的防禦場。那……啊……快看那兒……” 一幅中央圖像——很可能來自一艘低軌道的轉播艦船——顯示出十二面體的奇點密蔽球的放大畫面,它那三萬平方米的表面依舊完整如一,依舊在天國之門的烈日照射下閃耀著光芒。然後,突然之間,那光芒增強了,那建築最近的一個面似乎炙熱灼燒了起來,塌陷在自己身上,不到三秒時間,球體膨脹,裡面囚禁著的奇點逃脫了,吞沒了自己,也吞沒了方圓六百公里之內的一切。 與此同時,大多數視圖和數據列都黑掉了。 “所有遠距傳輸連接終止,”辛格宣佈道,“系統內數據現在僅由超光發射器轉播。” 軍人們發出了一陣贊同和欣慰的興奮低語,而在場的幾十名議員和政治顧問發出瞭如同嘆息又像是輕聲呻吟的聲音。天國之門剛剛從環網切除……四個多世紀以來,霸主損失的第一個世界。 悅石轉身面對著賽德普特拉·阿卡西。 “現在,從天國之門到環網的旅行時間是多少?” “用霍金驅動器,艦上時間七個月,”助手立即查詢出了結果,“外加九年多一點的時間債。” 悅石點點頭。天國之門現在離最近的環網世界有九年之遠了。 “瞧,我們的火炬艦船正在離開,”辛格吟道。圖像來自一艘軌道上的警戒船,由於計算機做處理時飛船在快速前行,它們成了高速超光噴射信息組成的跳動的假色圖像。這些圖像是視覺的馬賽克,但是看著它們,悅石總是想起媒體時代前期的無聲電影。然而這不是查理·卓別林的喜劇。耀眼的光芒襯托著星野,在星球邊緣出現了,兩點,然後五點,接著是八點。 “'尼基·魏瑪號霸艦','斑龜號霸艦','彗星號霸艦','安德魯·保爾號霸艦',四艦的轉播已經終止。”辛格匯報導。 巴比·丹一基迪斯舉起手。 “那另外四艘呢,元帥?” “只有上面提到的四艘擁有超光通訊能力。另四艘發射無線電、脈塞和多頻率通訊連接,但警戒船確認這些訊號也已經終止。視頻數據……”辛格頓了頓,指著從自動警戒船轉播而來的畫面:八個不斷擴散又不斷衰退的光圈,爬滿聚變尾跡和新光的星野。突然間,連這些圖像也消失了。 “所有的軌道傳感器和超光轉播器終止通訊。”莫泊閣將軍說。他指了指,那些黑掉的畫面重新被天國之門的街道圖像替代,天上一如既往掛著低雲。航空器拍下了雲層上的照片——那片天空已經佈滿了瘋狂移動的星星。 “現已確認,奇點球已經全部摧毀,”辛格說,“遊群的先頭部隊現已進入天國之門的高空軌道。” “有多少人留在了那?”悅石問。她的身體湊向前,雙肘支在桌上,雙手緊握。 “共有八萬六千七百八十九人。”防禦部長伊本回答道。 “還沒算上前兩個小時傳送進去的一萬兩千海兵。”范希特將軍加上一句。 伊本朝將軍點了點頭。 悅石向他們謝了一句,然後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全息像上去了。全息像上漂浮的數據列,傳真台、通信志、桌子麵板上提取的摘要,上面都是相關的數據——目前系統內的遊群艦船數量,軌道上的艦船數量和型號,映射的減速軌道和時間曲線圖表,能量分析和通訊波段攔截信息——但是悅石和其他人注視著的是相對來說沒有多少信息量、沒多大變化的超光圖像,它們來自航空器和地面攝像機:星辰,雲巔,街道,從大氣發電站頂點俯瞰下的泥潭漫步區景緻,不到十二小時之前,悅石就曾在那兒站過。現在那裡已經入夜。從海灣吹來悠悠微風,巨大的馬尾蕨正和風起舞。 “我想他們會跟我們談判的,”說話的是李秀議員,“他們首先給我們展示一下這既成事實,九個被侵占的世界。然後他們會跟我們談判,想方設法要尋求到力量的新平衡。我是說,即便他們的兩波侵略波都成功了,那也只是環網和保護體兩百個世界中的二十五個罷了。” “對,”外交部首腦佩索夫說道,“但不要忘了,議員,它們包括我們具有最重要戰略意義的世界……比如說我們這個,鯨心,在驅逐者的時刻表上,就在天國之門陷落的兩百三十五小時之後。” 李秀議員盯得佩索夫渾身不自在。 “我當然知道,”她冷冷地說道,“我只是說,驅逐者在內心並沒有想要真正的征服。對他們來說那實在是愚蠢至極。軍部也不會允許第二波如此肆無忌憚地侵略進來的。這所謂的侵略,我想肯定是談判的前奏。” “也許吧,”來自北島的議員羅恩奎斯特說,“但這樣的談判勢必取決於——” “慢著。”悅石說。 現在,數據列顯示出一百多艘驅逐者戰艦正圍繞在天國之門的軌道上。那兒的地面部隊已經接到指示,除非受到攻擊,不然別開火。通過超光發送到戰略決議中心的三十多個視圖中,沒有任何異常活動。突然之間,泥灘市頂上的雲朵閃爍起來,似乎巨大的探照燈被開啟了。十幾束清晰的寬光束朝下刺進海灣和城市之中,並繼續給人以探照燈的幻象,在悅石看來,它們就像是一柱擎天的巨型白柱,屹立在地面和雲頂之間。 隨著一股火焰和毀滅的旋風在這些百米寬的光束底部爆發,幻象終止了。龐大的蒸汽噴湧充斥了最近的攝像機,海水沸騰了。來自頂點的圖像顯示出鎮上有著百年曆史的石頭建築勃然起火,向內爆裂,似乎有龍捲風從中呼掠而過。享譽環網的漫步區花園和公場爆發出熊熊烈焰,泥土和殘骸四處飛揚,似乎有什麼無形的耙子耙過它們中間。似乎有什麼無形的颶風正在肆虐,那些有著兩百年曆史的馬尾蕨被壓彎了腰,化作一團火焰,最後灰飛煙滅,什麼都不剩了。 “船首級火炬艦船的切割武器,”辛格元帥打破了沉寂,“或者是類似的驅逐者武器。” 城市在燃燒,在爆炸,被光柱耙成一堆瓦礫,然後再次化成無數碎片。這些超光圖像沒有音頻信號,但是悅石覺得自己聽見了尖聲喊叫。 地面攝像器一個接一個暗了下去。來自大氣發電站頂點的圖像消失了,成了一片白板。空運攝像器早已失效。二十幾個陸基圖像開始隱滅,有一個化作一團可怕的緋紅,房中的每個人都揉起了眼睛。 “等離子炸彈,”范希特說,“低兆噸級射程。”圖像上顯示的是城市運河北部的軍部海軍防空合成體。 突然之間,所有的圖像都暗去了。數據流終止了。房內的燈亮了起來,彌補了兀然出現的讓人驚悸的黑暗。 “主超光發射器失效,”莫?白閣將軍說,“位於高門附近的軍部主基地。隱藏在我們最強的密蔽場內,五十米的岩石之下,十米的晶須矽鋼中。” “是可控核武器?”巴比·丹——基迪斯問。 “起碼的。”莫泊閣說。 科爾謝夫站起身,他那盧瑟斯人的龐大軀體散發出一股如熊般強壯的力量。 “很好。看來這並不是他媽的談判策略。驅逐者已經把一個環網世界化成灰燼了。這是一場全方位、毫無慈悲心的戰爭。文明的倖存岌岌可危。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所有人的目光轉向梅伊娜一悅石。 領事把半昏半醒的西奧·雷恩從掠行艇的廢墟中拉了出來,肩膀扛著年輕人的一條手臂,扶著他左搖右晃地前進了五十米,來到霍利河岸旁,最後終於不支地栽倒在一棵樹下的草地上。掠行艇沒有起火,但它最後撞在一堆坍塌的石牆上,被剎住腳步,而現在正破爛不堪地躺在那兒。一小片一小片的金屬和陶瓷聚合體分灑在河岸和廢棄的大道上。 城市火光沖天。煙霧模糊了河對岸的景緻。而老城,傑克鎮的這一部分,看上去似乎是點著了好幾堆火葬堆,黑煙的粗柱升向低矮的雲冪。作戰激光和導彈尾跡在霧靄中不斷疾馳,時而擊中突擊艇、傘翼和懸浮場保護罩,這些保護罩正持續不斷地從天而降,就像從新近收割的田野裡吹來的穀殼。 “西奧,你沒事吧?” 總督點點頭,抬手想把鼻樑上的眼鏡推推高……但面帶疑惑地停住了,他的眼鏡已經沒了。鮮血在西奧的額頭和手臂上留下一條條紋路。 “腦袋撞了一下。”他東倒西歪地說道。 “我們得用一下你的通信志,”領事說,“得叫人來接我們。” 西奧點點頭,抬起手臂,對著自己的手腕皺了皺眉。 “丟了,”他說,“通信志丟了。得去掠行艇中看看。”他想要站起來。 領事把他拉了下來。他們正躲在幾棵觀賞性樹木的蔭庇中,但是掠行艇暴露在外,而且他們的著陸也已經被人察覺。領事看到好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正沿著鄰近的一條街道跑來,掠行艇就是在那平墜著陸的。他們可能是自衛隊,也可能是驅逐者,甚至可能是霸主的海兵,但是領事想到,不管他們效忠的是誰,他們都會是些好戰成性的傢伙。 “別管了,”他說,“我們去找部電話。打給領事館。”他左右四顧,辨認著他們墜落的這個商店區和石頭建築。河上游幾百米的地方,一棟古老的大教堂矗立在那裡,早已荒廢,牧師會禮堂土崩瓦解,懸在河岸之上。 “我知道我們在哪兒了,”領事說,“這裡離西塞羅只有一兩個街區遠。跟我來。”他抬起西奧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扶著受傷的西奧站起了身。 “西塞羅,好極了,”西奧咕噥道,“還可以喝上一杯。” 從南部的街道傳來鋼矛槍火力的咔噠咔噠聲和回擊的能量武器的噝噝聲。領事盡力承受著西奧的體重,沿著河邊的狹窄小巷半搖半晃,向前進發。 “哦,該死。”領事小聲道。 西塞羅在燃燒。這座古老的酒吧兼客棧和傑克鎮一樣古老,比首都大部分地區都要古老,四棟鬆鬆垮垮的河邊建築中有三棟已經燒毀,只有一隊堅持不懈的顧客救火排正在拯救最後的一棟。 “我看見斯坦了,”領事說,他指著斯坦·列維斯基的龐大身影,後者正站在救火排的最前端。 “到這來,”領事扶著西奧坐到走道上的一棵榆樹底下,“你的頭怎麼樣了?” “疼。” “我去叫人,馬上回來。”領事說完,盡他所能迅速地走下小巷,朝人群走去。 斯坦·列維斯基盯著領事,就好像見到了鬼。這個大塊頭的臉上帶著一條條煤灰和淚水印,眼睛大睜,似乎腦子不好使了。西塞羅已經在他的家族中傳了六代了。現在天空下起了細雨,火勢似乎是被打敗了。但燒壞的部分中有些木頭塌陷進基底的餘燼中,救火排的男人們不時地大喊大叫。 “蒼天啊,全沒了,”列維斯基說,“你看見了嗎?耶里祖父的擴建房?全沒了。” 領事抓住龐大男人的肩膀。 “斯坦,我們需要幫助。西奧在那兒,他受傷了。我們的掠行艇墜毀了。我們得回航空港——得用一下你的電話。斯坦,事情很緊急。” 列維斯基搖搖腦袋。 “電話沒了。通信志波段堵塞了。該死的仗還沒打完。”他指了指古老客棧的燒毀部分。 “沒了,該死的,全沒了。” 領事握緊拳頭,萬念俱灰之下,他怒不可遏。其他人在邊上亂轉,但是領事一個也不認識。眼前沒有一個軍部或是自衛隊當局人士。突然,身後有人說:“我能幫你。我有架掠行艇。” 領事轉過身,面前是一個年齡在六十上下的人,他那俊俏的臉龐上也覆蓋著一層煤灰和汗水,捲髮閃著亮光。 “好極了,”領事說,“多謝您的幫助。”他頓了頓。 “我認識你嗎?” “美利歐?阿朗德淄博士。”那人說道,他已經開始邁步朝西奧所在的大路走去。 “阿朗德淄,”領事重複道,加緊腳步跟上他的步伐。很奇怪,那名字似曾相識。是他認識的什麼人嗎?他應該認識的人? “我的天,阿朗德淄!”他說,“你是瑞秋·溫特伯的朋友,幾十年前,是你和她一起來這兒的。” “其實,我是她的大學指導老師,”阿朗德淄說,“我知道你的事。你和索爾一起去朝聖。”他倆在西奧坐著的地方停下腳步,後者仍然抱著自己的腦袋。 “我的掠行艇在那兒。”阿朗德淄說。 領事看見樹下停著一艘小型的雙人桅輕“西風”。 “太好了。我們把西奧送到醫院去,然後我得立即去航空港。” “醫院已經人滿為患,成了精神病院了,”阿朗德淄說,“如果你打算去你的飛船那裡,我建議你把總督也帶過去,用飛船的診療室幫他進行治療。” 領事猶豫了片刻。 “你怎麼知道我在那有艘飛船的?” 阿朗德淄抬起門,扶著西奧,讓他躺在前仿形座椅後的狹窄凳子上。 “領事先生,我知道你和其他朝聖者所有的事。幾個月以來,我一直在嘗試,希望能得到去光陰塚山谷的許可。你無法想像,當我得知索爾登上朝聖者的遊船秘密離開時,我是多麼的失望啊。”阿朗德淄深深吸了口氣,接著問了個他以前顯然不敢問的問題: “瑞秋還活著嗎?” 在她是個成年女子時,他是她的愛人,領事想。 “我不知道,”他說,“我正在想辦法及時回去幫她,如果我有辦法的話。” 美利歐·阿朗德淄點點頭,坐進駕駛座椅,示意領事進來。 “我們會想辦法去航空港。不過由於那附近正在發生戰鬥,路上會有很大的困難。” 領事背靠在座椅上,椅子把他包圍了起來,他感覺到自己的擦傷、刀傷和一身的疲憊。 “我們得讓西奧……總督……回到領事館或者政府大樓,或者他們現在管它叫什麼名字。” 阿朗德淄搖搖頭,啟動了阻種輪。 “不。領事館早就毀了,聽緊急新聞頻道說,是被一顆不定嚮導彈給廢了。在你的朋友去找你前,所有的霸主官員早已到航空館撤離了。” 領事看著半昏迷的西奧·雷恩。 “走吧。”他輕聲對阿朗德淄說。 他們飛過河流的時候,掠行艇穿過輕武器火力的槍林彈雨,但鋼矛槍在船殼上發出一陣叭嗒叭嗒的聲音,能量射束在他們下面劃過,噴出一股十米高的蒸汽流。阿朗德淄像個瘋子般駕駛著掠行艇——迂迴,起伏,傾斜,盤旋,偶爾還讓掠行艇繞著軸心迴旋,就像在大理石海面上滑行的盤子。領事的座椅約束器緊緊包著他,但是他能感受到五臟似乎開始翻騰。在他們身後,西奧的腦袋在後凳上無力地前後晃動,他已經聽任昏迷的擺佈了。 “市區已經是一團糟了!”阿朗德淄在阻種輪的咆哮聲中喊道,“我會沿老高架橋去航空港大道,然後抄近路通過鄉村,盡量飛得低一點。”他們在一幢熊熊燃燒的建築旁轉了個圈,領事後知後覺地認出來,這是他的舊公寓大樓。 “航空港大道能否通行?” 阿朗德淄搖搖頭。 “想都別想。最近的三十分鐘,有一大群傘兵降落在了那附近。” “驅逐者是不是打算毀掉整個城市?” “不。要是他們想這麼幹,就完全不必這麼大費周折,他們盡可以從軌道上開幹。他們似乎是包圍了首都。而大多數的登陸飛船和傘兵至少著陸在了十公里外。” “進行抵抗的是我們的自衛隊嗎?” 阿朗德淄笑了起來,黝黑的皮膚襯著潔白的牙齒。 “他們現在已經逃到安迪密恩或者浪漫港的半路上了……但是,十分鐘前,當時通訊線路還沒被堵塞,報導說那些城市也遭到了攻擊。不,你看到的這微不足道的一點抵抗來自十幾個軍部的海兵,他們被留下來守衛城市和航空港。” “這麼說,驅逐者還沒有摧毀航空港,也沒有佔領它?” “還沒有。至少幾分鐘前還沒有。我們就快看到了。抓緊了!” 經由貴賓大道或者其上的天空航線,通向航空港的十公里飛行一般只需花上幾分鐘時間,但是阿朗德淄在山上、山谷中、樹林間的迂迴和上下路線使整個旅途的時間變長了,也變得更加刺激了。領事扭過頭,望著左邊一閃而過的山腰和熊熊燃燒的難民營貧民窟。在掠行艇猛衝過來時,男男女女蜷伏在大石頭旁,矮樹下,各自抱著腦袋。有一次,領事看見一隊軍部的海兵正在山腰上挖坑,但是他們的注意力正集中在北方的山丘上,那裡冒出五彩繽紛的激光切割武器的火力。就在此時,阿朗德淄看見了海兵們,他駕著掠行艇急速朝左迴轉,降落進狹窄的山澗中,山脊上的樹梢差一點被無形的大剪刀剪去。 最後,掠行艇怒吼著飛越最後一排山脊,航空港的西大門和防護欄終於出現在他們眼前。周界線閃著密蔽場和阻斷場的籃紫之光,還剩最後一公里的時候,一束可見的密激光突然射出,找到了他們,通過無線電說道:“不明掠行艇,立即降落,否則我們要開火了。” 阿朗德淄駕艇降落。 十米外的林木線似乎在閃爍,突然之間,他們被一群穿著活性變色龍聚合體的幽靈包圍了。阿朗德淄打開駕駛艙透明罩,一桿桿突擊槍瞄準了他和領事。 “從機器上下來。”迷彩的閃爍之下,一個空洞的話音說道。 “我們帶著總督,”領事喊道,“我們必須進去。” “一派胡言,”有人厲叫道,他帶著清晰的環網口音,“快出來!” 領事和阿朗德淄慌慌忙忙鬆開他們的座椅約束器,剛要爬出來,突然,後座上有個聲音叫道:“繆勒中尉,是你嗎?” “啊,對,長官。” “你有沒有認出我是誰,中尉?” 迷彩的閃光消失了,一名全副武裝的年輕海兵就站在掠行艇的一米距離之內。他的整張臉僅僅覆蓋著一塊黑色面罩,但是聲音聽上去非常年輕。 “是的,長官……啊……總督大人。抱歉,你沒戴眼鏡,我沒認出你。長官,你受傷了。” “我當然知道我受傷了。中尉。這就是這兩位先生要送我到這裡來的原因。你有沒有認出海伯利安的前霸主領事?” “抱歉,長官,”繆勒中尉說道,揮揮手,示意他的人退回到林木線後面去,“基地被封鎖了。” “基地當然被封鎖了,”西奧咬咬牙說道,“是我簽署的命令。但是我也授權讓所有的霸主要人撤離。你應該讓那些掠行艇通過了吧,對不對?繆勒中尉?” 一隻披甲的手臂舉了起來,似乎要撓撓自己帶著頭盔和麵罩的腦袋。 “啊……對,長官。啊,是。但是那已經是一小時之前的事了,長官。進行撤離的登陸飛船早已飛走——” “蒼天在上,繆勒,快進入戰術頻率,到格拉西莫夫上校那獲取許可,讓我們進來。” “長官,上校已經死了。東部周界線發生了登陸飛船突襲——” “那就盧韋林上尉,”西奧說。他搖晃著身子,然後倚在領事座椅的後背上,穩住了。他的臉異常慘白,毫無血色。 “啊……戰術頻率已經出故障了,長官。驅逐者正在干擾多頻率,用的是——” “中尉!!”西奧厲叫道,領事從未聽到過他的年輕朋友用過這種口氣說話,“你已經認出我來了,而且掃描了我的植入式身份證。現在,要么讓我們進來,要么就朝我們開火吧。” 那個披甲的海兵回頭朝林木線看了一眼,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命令他的手下開火。 “長官,登陸飛船全部都飛走了。不再會有什麼船下來了。” 西奧點點頭。血已經乾了,凝結在他的額頭上,但現在從他的髮際線上新流下一股血流。 “那艘扣押的飛船還在九號發射池中嗎?” “是的,長官,”繆勒回答道,終於立正道,“但那是一艘民用飛船,不可能飛到太空中的,你瞧,鋪天蓋地的驅逐者——” 西奧揮手讓那軍官住了口,示意阿朗德淄駕車朝周界線開去。領事望向前面的安全界線、阻斷場、密蔽場和一些可能是液壓地雷的東西,十秒內掠行艇就將和它們狹路相逢。他看見那名海兵中尉正招著手,前頭的紫藍能量場開了個口子。沒人開火。半分鐘後,他們開始穿越航空港的硬土。北部周界線上有什麼龐然大物正在燃燒。在他們左手邊,一輛軍部拖車和指揮艙已經被熔成了一灘冒泡的塑膠。 那裡面還有人,領事想,他再一次抵抗著五臟的翻騰。 七號發射池被摧毀了,它那加固的十厘米碳碳圓牆被炸得四分五裂,就好像它們是用紙板做的。八號發射池正在燃燒,發出白熱之光,看來受到了等離子彈的攻擊。九號發射池完好無損,透過三級密蔽場的閃光,能看到坐落在發射池牆上的領事飛船的船首。 “阻斷場開啟了?”領事問。 西奧躺在加著襯墊的凳子上。他的嗓音含混不清。 “對。悅石授權在飛船上覆蓋了遏制圓場。那隻是普通的防護場。只需一句口令就能撤銷掉它。” 阿朗德淄駕著掠行艇降落在停機坪上,此時警報燈剛好開始閃爍出紅色,合成聲音開始說明有故障產生。他們把西奧扶了出來,站在小型掠行艇的背後,那兒有一排鋼矛在發動機罩和阻種輪罩上歪七豎八地縫了一條口子。引擎罩的部分由於超負荷而熔化了。 美利歐·阿朗德淄輕輕拍了一下機器,兩人轉身扶著西奧進入了發射池的大門,爬上人塢中心。 “我的天,”美利歐·阿朗德淄博士說道,“真是漂亮。我以前從沒進過私人星際飛船。” “現有的私人星際飛船也就十幾艘而已。”領事邊說,邊把濾息面具戴在西奧的嘴和鼻子上,輕輕將這滿頭是血的人兒放進診療室的緊急救護營養槽中。 “這船雖小,但價值好幾億馬克。對公司和偏地行星政府來說,如果碰到一些少有的場合,需要在星際間旅行,使用軍事飛船並不划算。”領事關上救護槽,和診療程序簡單地交談了幾句。 “他會沒事的。”最後他對阿朗德淄說,然後回到了全息井中。 美利歐·阿朗德淄站在古老的施坦威鋼琴旁,輕輕撫觸著大鋼琴富有光澤的漆面。透過收起的嘹望台上方的透明船體,他朝外望去。 “我能看見主大門附近的火力。我們最好離開這。” “我正在這麼做呢。”領事說,他朝排在投影艙中的圓床指了指。 考古學家一屁股坐到深墊中,他左右四顧。 “沒有……啊……控制器嗎?” 領事笑了。 “駕駛台?駕駛艙儀器?或是能駕駛的方向盤?沒那玩意。飛船?” “在。”不知什麼地方傳來輕輕的聲音。 “我們可以起飛了嗎?” “可以。” “密蔽場去掉了嗎?” “那是我們自己的密蔽場。我已經把它撤銷了。” “好的,我們離開這鬼地方吧。我不需要告訴你,我們正在鏖戰的中央,對吧?” “不需要。我一直在監控事情的發展狀況。最後幾架軍部太空船正在離開海伯利安星系。這些海兵已經被困並且——” “飛船,這些戰術分析留待以後再講吧,”領事說,“把路線定往光陰塚山谷,趕緊讓我們離開這鬼地方。” “遵命,先生,”飛船說,“我正要說,防衛航空港的軍力已經沒有一個多小時的殘喘機會了。” “明白了,”領事說,“快起飛吧。” “首先我必須展示這份超光轉播信息。信息於今日下午環網標準時間十六時二十二分三十八點一四秒抵達。” “慢點慢點!先給我停住!”領事叫道,讓全息信息停在了中途。梅伊娜·悅石的半張臉懸在他們頭頂。 “你必須在我們離開前展示這條信息嗎?你到底聽從誰的命令,飛船?” “首席執行官悅石的,先生。五天前,執行官大人在所有飛船上賦予了一項優先超馳功能。這條超光信息是最後的要求,之後——” “這麼說,這就是你沒有響應我遙控的原因了。”領事嘀咕道。 “對,”飛船以會談的口吻說道,“我正要說,放映這條信息是最後一條要求,之後你會重新得到控制權。” “到時候你會按我說的去做?” “是。” “我叫你去哪你就帶我們去哪?” “是。” “不再有隱藏的超馳功能了?” “就我所知完全沒有。” “那就繼續。”領事說。 首席執行官梅伊娜·悅石那林肯似的面容漂浮在投影艙的中心,影像不斷抽搐、裂解,這洩了密,那是超光轉播信息的風土特色。 “我很高興你在進入光陰塚之後仍然活了下來,”她對領事說,“現如今,你必須知道我希望你在回山谷前去和驅逐者談判。” 領事交叉雙臂抱在胸前,對著悅石的影像怒目而視。外頭,夕陽西下。他只剩下幾分鐘了,之後,瑞秋·溫特伯就將回到她的出生之時,最後將簡單地不復存在。 “我理解,你急著要回去幫助你的朋友,”悅石說,“但是此時此刻,你完全沒辦法幫助那個孩子……環網專家向我們保證,冰凍沉眠和神遊都無法抑制梅林症。索爾知道的。” 投影艙對面,阿朗德淄博士說道:“她說的對。他們已經試驗了好幾年。她會在神遊狀態下死去的。” “……你能幫助環網的億萬人類,這些你覺得被你出賣了的人類。”悅石說道。 領事湊身向前,雙肘支在膝蓋上,拳頭托著下巴。他的心在他的耳朵裡轟然鳴響。 “我知道你會打開光陰塚,”悅石說,她那悲傷的褐色眼睛似乎正直勾勾盯著領事,“內核預言者顯示出你對茂伊約的忠誠……對你祖母叛亂的記憶的忠誠……它們會凌駕所有的因素。是時候打開光陰塚了,但是驅逐者還需要做決定是否要激活他們的裝置,在這之前,只有你能激活那東西。” “夠了,”領事說著,站起身,轉身背對著投影,“取消信息。”他對飛船說,但他也知道它是不會服從他的。 美利歐·阿朗德淄走過投影,緊緊抓住領事的手臂。 “聽她說完。好嗎?” 領事搖搖頭,但沒有離開投影艙。他交叉著雙臂。 “現在,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悅石說,“驅逐者正在侵略環網。天國之門正在被毀。還剩一小時,神林就會被侵略軍一掃而光。你必須去和海伯利安系統的驅逐者會面,跟他們談判……用你的外交技巧和他們會談。驅逐者不會對我們的超光或無線電訊息作出回复,但是我們已經向他們作出通告,告訴了他們,你將會去他們那兒。我想他們仍然信任你。” 領事嗚咽著,走到鋼琴前,拳頭重重地砸在蓋子上。 “我們只剩下幾分鐘了,而不是幾小時,領事先生,”悅石說,“我請求你,先去和海伯利安系統的驅逐者見面,事畢之後,如果你一定要迴光陰塚山谷,就回吧。你比我更加清楚戰爭的後果。如果我們不能找到什麼可靠的途徑,和驅逐者進行會談,那麼,上百萬人會死於非命。 “決定權在你手上,但是,請你先考慮一下,如果我們無法完成這最後的嘗試,無法找到真相,無法保住和平,後果會是怎樣。一旦你抵達驅逐者遊群,我會通過超光和你聯繫。” 悅石的影像閃爍著,模糊了,褪去了。 “是否回复?”飛船問道。 “不。”領事在施坦威鋼琴和投影艙之間來回踱步。 “幾乎兩個世紀以來,沒有太空船和掠行艇在山谷附近安全著陸而船員毫髮無傷,”美利歐·阿朗德淄說道,“她肯定明白,你去了那兒……從伯勞手下倖免……然後和驅逐者匯合……這機率是多麼的小。” “現在事情已經不一樣了,”領事說道,他沒有回頭看美利歐。 “時間潮汐已經變得非常狂暴。伯勞可以去它想去的任何地方。也許,以前阻止載人飛船著陸的現像也已不再有效。” “也許你的飛船可以很好地著陸,只是沒了我們,”阿朗德淄問,“就像其他人一樣。” “該死,”領事喊道,轉過身來,“在你說要和我一起來的時候,你早就知道危險重重了,對吧!” 考古學家平靜地點點頭。 “先生,我不是在說我自己的危險。我甘願接受任何危險,只要我能幫助瑞秋……甚至只是再見她一面。但是,人類得以倖存的關鍵,不在我,而是在你。” 領事憑空揮舞拳頭,在那來回踱步,就像一個關在籠中的掠食者。 “那不公平!我以前是悅石的卒子。她隨意利用我……帶著嘲笑……全是蓄意。阿朗德淄,我殺了四名驅逐者。把他們射殺了,因為我必須激活他們那該死的裝置來打開光陰塚。你以為他們會敞開臂膀歡迎我回去嗎?” 考古學家抬起頭,漆黑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領事。 “一晚石相信他們會和你會談的。” “誰知道他們會做什麼?誰知道悅石相信什麼玩意?現在,我才不會理會霸主,不會理會它和驅逐者的關係呢。我真心希望他們兩家都倒八輩子黴去吧!” “甚至是讓所有人類受苦?” “我不知道什麼是人類。”領事淡然說道,聽上去已經精疲力竭,“我只認識索爾·溫特伯。還有瑞秋。那個叫布勞恩·拉米亞的受傷的女人。保羅·杜雷神父。費德曼·卡薩德。還有——” 飛船輕柔的聲音在他們四周迴響。 “航空港的北周界線已經被突破。我將開始最後的起飛程序。請坐好。” 內部密蔽場的垂直差動開始顯著增強,壓迫在領事身上,將所有物體鎖在原位,保護著乘客,比任何皮帶或者座椅約束器更加安全。此時,領事跌跌撞撞地走進全息井。一旦進入自由落體狀態,密蔽場就會減弱,但仍然代替著行星的重力。 全息井上方的空氣蒙上一層薄霧,顯示出底下迅速遠去的發射池和航空港。隨著飛船猛然進入八十倍重力的逃避操縱,地平線和遠方的山巒迅速遠去傾斜。在它們的方向那裡,有不少能量武器在閃光,但是數據列顯示出外部場正在應付微效應。然後,地平線退卻了,彎曲了,湛青的天空變暗了,成了太空的黑色。 “目標?”飛船詢問道。 領事閉上雙眼。他們身後什麼東西發出一連串的鳴響,宣告可以將西奧·雷恩從恢復槽移到主診療室了。 “需要多長時間能和驅逐者的侵略勢力匯合?”領事問。 “抵達特定遊群需要三十分鐘。”飛船回答道。 “我們多久之後進入他們攻擊性飛船武器的射程?” “他們現在就已經在追踪我們了。” 美利歐·阿朗德淄的表情非常平靜,但是他的手指在全息井的睡椅的背上顯得異常慘白。 “好吧,”領事說,“去遊群。避開霸主飛船。在所有頻率上發布通告:我們是一艘毫無武裝的外交飛船,請求進行會談。” “先生,這條信息已經由首席執行官悅石授權並準備好。現在已經在超光和所有通訊頻率上被廣播出去了。” “繼續,”領事說。他指著阿朗德淄的通信志, “你看過時間了嗎?” “看了。離瑞秋出生還剩最後六分鐘。” 領事躺了下來,雙眼緊閉。 “阿朗德淄博士,你一路奔波過來,卻一無所獲。” 考古學家站起身,先是搖晃了幾秒鐘,在模擬重力下重新找回了自己的重心,然後小心謹慎地走到鋼琴前。他在那站了一會兒,透過嘹望台窗戶望向外面的漆黑天空和退卻的星球那依舊璀璨的邊緣。 “也許不,”他說,“也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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