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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海伯利安的隕落 丹·西蒙斯 8817 2018-03-14
混亂。 海波利安領空,三百艘太空船一路撤退,屁股後受著猛烈的火力攻擊,它們就像和蜂群搏鬥的人,正逃離遊群。 軍用遠距傳送門附近,狂亂主宰。交通管製過載,飛船堵塞在那兒,就像鯨心的電磁車交通大堵塞,在驅逐者突擊艇的上下夾擊下,脆弱得就像鵪鶉。 在出口處,狂亂主宰:軍部的太空船一字排開,就像狹窄圍欄裡的綿羊,它們從通往末睇的停用傳送門急急飛往外發傳輸器。飛船迴旋至希伯倫的領空,還有不少直接傳輸至天國之門、神林、無限極海、阿斯奎斯。離遊群侵入環網還剩幾小時時間了。 混亂,一億難民從脅雲籠罩的世界傳送離開,跨進已經變得半瘋半癲的城市和再分配中心,這些地方已經由於初發的戰爭而變得沒頭沒腦的興奮不已。混亂,不受威脅的環網世界燃起了暴動之火:盧瑟斯的三個蜂巢——幾乎有七千萬公民——由於伯勞教會暴動而被隔離,三十層的購物商場被洗劫一空,公寓大廈被暴徒侵占,聯盟中心被炸毀,遠距傳輸終端受襲。地方自治委員會懇求霸主援助;霸主宣布了戒嚴令,派出了軍部的海軍來管制住這些蜂巢。

新地和茂伊約上,發生了分離主義者暴動。格列儂高的死黨——七十五年來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突然發動恐怖襲擊,地點在塔利亞、阿馬加斯特、北島以及李三。青島一西雙版納和復興之矢也發生了伯勞教會暴動。 奧林帕斯的軍部司令部將從海伯利安回來的運輸船中的衛戍部隊派往環網世界。爆破小分隊被派到受威脅系統中的火炬艦船上,並發來回報——遠距傳輸的奇點球已經被扎上爆破電線,隨時等待來自鯨心的超光命令。 “有個更好的辦法。”阿爾貝都顧問對悅石和作戰理事會說道。 首席執行官轉身面對著技術內核的大使。 “有一種武器可以消滅驅逐者,但不會傷及霸主的屬物。或者,就這項武器而言,也不會傷及驅逐者的財產。” 莫泊閣將軍怒目而視。 “你說的是相當於死亡之杖的炸彈,”他說,“沒用的。軍部研究者已經證明這種武器會無限地擴散。這行為不僅不光彩,有違新武士道法則,它還會徹底消滅全球的人口,包括侵略者在內。”

“並非如此,”阿爾貝都說,“如果霸主公民得到了適當的防護,不管怎樣都不會有傷亡發生。如你所知,死亡之杖可以調整到特定的大腦波長。所以,基於相同原理的炸彈也同樣可以。家畜,野生動物,甚至其他類人猿都不會受到傷害。” 軍部海軍的范希特將軍站起身。 “但是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對全部人口進行防護!我們的試驗表明,死亡炸彈的中微子會穿透岩石或者金屬,深入範圍達六公里之遠。沒人擁有那樣的避難所!” 阿爾貝都顧問的投影雙拳疊攏,擺在桌上。 “我們有九個擁有避難所的世界,可以容納下十幾億人類,”他輕聲說。 悅石點點頭。 “迷宮世界,”她小聲說,“但是,要轉移如此多的人,肯定是不可能的事。” “不,”阿爾貝都說,“既然你們已經讓海伯利安加入了保護體,那現在每個迷宮世界都有了遠距傳輸的能力。內核可以安排將人們直接轉移到這些地下的避難所。”

長桌邊上的人開始喋喋不休起來,但是梅伊娜·悅石那強烈的目光一直緊緊盯著阿爾貝都的臉。她示意大家安靜,大家住了嘴,“請詳細說說,”她說,“我們很感興趣。” 一棵矮矮的內維爾樹投下星星點點的樹陰,領事坐在那等候著死亡。他的雙手被一束纖維塑料綁在身後。衣服扯得破爛不堪,依舊濕漉漉的,臉上淌著一滴滴水,部分是河水,但大多數是汗水。 站在他身前的兩個男人檢查完他的粗呢包。 “娘的,”第一個人說道,“這裡啥子玩意也沒有。除了他媽的這把破爛手槍。”他把布勞恩·拉米亞父親的武器插在了自己的腰帶上。 “真是倒霉,我們搞不到他媽的那塊飛毯。”第二個人說道。 “那玩意到最後已經快飛不動了!”第一個傢伙說道,然後兩個人都樂了。

領事瞇著眼瞧著這兩個大塊頭,他們穿著鎧甲的身體在昏暗的日光下顯出輪廓。從他們說的土語來看,他們是土著;看他們的樣子——陳舊的軍部甲胄,重型多用途突擊槍,也許曾是迷彩聚合服的破爛衣服——他猜他們是海伯利安自衛隊的逃兵。 從這兩人對他的態度來看,他確信他們是要把自己殺了。 起先,落進霍利河讓他暈頭轉向,身上還纏結著綁縛粗呢包的繩子,還有那沒用的霍鷹飛毯,那時,他以為他們是他的救星。領事撞在水面上的力道非常重,又在水底下昏迷了很長時間,他無法想像這麼長時間他竟然沒有淹死;僅僅由於強水流的推動,他才浮出水面,然後又被那一團繩子和毯子拖下去。這是英勇但必敗無疑的戰役,他離淺水區還有十米遠的時候,其中一個人從內維爾和荊棘樹森林中走了出來,拋給領事一根繩子。然後他們扁他,搶他的東西,把他綁了,並且——從他們冷血無情的談話來看——他們正準備割斷他的喉嚨,把他留給預兆鳥處理了。

兩個傢伙中的個頭較高的那個——他的頭髮如同一堆浸過油的麥穗——蹲在領事面前,從刀鞘中拔出一把陶質零鋒刀。 “老頭,還有啥遺言嗎?” 領事舔了舔嘴唇。他看過的無數平面和全息電影裡頭,現在正是英雄大顯神威的時候,趴在地上把對手雙腳扭斷,把另一個人踢得大喊饒命,操起一把武器,立刻把兩傢伙幹掉——在綁著雙手的情況下開火——然後繼續他的冒險。但是領事毫無英雄的感覺:他疲憊不堪,人到中年,而且在落水的時候受傷了。這兩個傢伙可比以前的領事更加瘦削、強壯、迅速,甚至是卑鄙。他見過暴力行為——甚至曾有過一次暴力行為——但是他這一生和訓練都是致力在外交那緊張且非暴力的道路上的。 領事又舔了舔嘴唇,然後說道:“我能報答你們。”

蹲著的那個傢伙冷冷一笑,拿著零鋒刀在領事眼前五厘米處來回晃動。 “用什麼報答,老頭?我們拿了你的寰宇卡,那玩意在這值個屁。” “金子。”領事說,他知道,幾個時代以來,這是唯一沒有失去威力的兩個字。 蹲著的那傢伙沒什麼反應——他盯著刀子,眼中發出一種病態的神色——但是另一個傢伙走向前,一隻大手搭在他搭檔的肩上。 “嘿,你說啥東西呢?你從哪裡去弄金子?” “我的船,”領事說,“'貝納勒斯號'。” 蹲著的傢伙舉起刀子,貼到自己的臉上。 “他在扯謊,老謝。記得我們三天前幹掉的那些藍皮傢伙嗎,'貝納勒斯號'是他們的,就是那艘蝠鱝推動的老不死的平底遊船。”

領事把眼睛閉了一陣子,他感覺到內心一陣噁心,但他沒有繳械投降。五六天前,貝提克和其他機器人船員乘著'貝納勒斯號'的一艘小艇離開了遊船,溯河而下朝“自由”進發。顯然他們知道了其他什麼事。 “貝提克,”他說,“那位船長。難道他沒跟你們提金子的事?” 拿著刀子的傢伙笑嘻嘻道。 “那傢伙吵得很,但他沒說多少話。他的確說了那艘船在哪,那屁玩意是在邊陲之上。一艘沒有蝠鱝的遊船,我想,他媽的要去那可是太遠了。” “閉嘴,奧本,”另一個傢伙蹲在領事面前,“我說,你幹嘛要把金子藏在那艘破船上。” 領事仰起頭。 “你不認識我嗎?我在海伯利安當過好幾年的霸主領事。” “嘿,你可別跟我們玩這套……”拿刀子的那傢伙說道,但是另一個打斷了他。 “對,老傢伙。我記得你這張臉,我小時候在營地全息電影中見過你。我問你,霸主老頭,現在天都要塌了,你幹嘛要運金子到上游去?”

“我們是在去避難所……時間要塞,”領事說,試圖壓制住自己內心的焦急之情,不讓他們聽出來,但是同時,他每得到一秒鐘的殘喘時間,他就由衷表示感謝。為什麼?他內心有一部分問道。你已經厭倦了活在世上。樂於一死。不,不是像這樣死去。不是在索爾和瑞秋以及其他人需要幫助的時候。 “海伯利安星球上有好幾個有錢人,”他說,“疏散當局不允許他們轉運金條,所以我同意幫他們把金子藏在時間要塞的地窖裡,那是位於籠頭山脈北麓的古老城堡。他們委託我保管。” “你他媽真是瘋了!”拿刀的傢伙冷笑道,“現在北面都他媽是伯勞的地盤了。” 領事低下頭。他滿臉的疲倦和失敗感,這些無需偽裝。 “我們也發現了。機器人船員在上星期逃掉了。船上的幾個乘客被伯勞殺死了。所以我一個人在朝河下游逃。”

“放屁。”拿刀的傢伙說道。那種病態、發狂的眼神又出現了。 “等等,”他的搭檔說道。他重重地給了領事一巴掌,“老傢伙,我問你,這條你所謂的金船在哪呢?” 領事嚐到了血的味道。 “上游。並不在河面上。而是在一條支流底下。” “嗯。”拿刀者說道,零鋒刀平貼在領事脖子一側。如果他要割斷領事的喉嚨,他無需用力割,只需轉轉刀刃就行了。 “你他媽的放屁。我們他媽這是在浪費時間。” “等一下,”另一個人厲聲喊道,“上游多遠?” 領事想了想過去幾小時裡他路過的那幾條支流。時間很晚了。太陽幾乎已經觸摸到西方的一排矮林。 “就在卡拉船閘之上。”他說。 “那麼,你幹嘛要坐在那個玩具一樣的東西上朝下游飛呢,你幹嘛不開那艘遊船呢?”

“我想找人幫忙,”領事說。腎上腺素消退了,現在他感覺到極端的疲憊,離絕望咫尺之遙。 “岸邊有太多……太多的匪徒。乘遊船似乎太危險。霍鷹飛毯比較……安全。” 名叫老謝的傢伙笑了起來。 “奧本,把你的刀收起來。我們走到那裡去,如何?” 奧本跳了起來。手裡仍舊拿著刀,但是現在,那刀刃——以及憤怒——是衝著他自己的搭檔去的。 “嘿,你這傢伙是不是昏頭了?你他媽腦子是不是進水了?他他媽是在扯淡,就是想讓他的小命活得長一點。” 老謝沒有不理睬,也沒被嚇得後退。 “當然,也許他在扯淡。但這有啥子關係?我們去船閘,連半天時間也用不到,反正我們也沒事幹,咋樣?要是沒船,沒金子,那你就把他咔嚓了,咋樣?不就是慢點死嘛,那滋味就像被顛倒吊著一樣。要是有金子,你不一樣把他咔嚓了,拿刀的干活,只是你已經成了有錢人了,咋樣?” 奧本在憤怒和理智間徘徊了一秒鐘,轉到一邊,拿著陶質零鋒刀,把怒火朝一棵八厘米粗的內維爾樹發去,砍中了樹幹。他及時轉回身,蹲在領事面前,然後重力告訴那棵樹,它被切斷了,內維爾一頭栽倒在河邊,樹乾髮出一陣轟響。奧本一把抓住領事依舊潮濕的襯衣前襟。 “好吧,霸主老頭,我們去看看那裡到底有啥子玩意兒。敢出聲,跑,或者絆交,我就拿你的指頭或耳朵來練練傢伙,嗯哼?” 領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三人走入了灌木和矮樹的樹叢中。領事走在老謝身後三米遠,他身後三米遠是奧本。他邁著沉重的步子,沿著他來時的相反方向跋涉,一點點遠離城市、飛船,以及拯救索爾和瑞秋的希望。 過了一小時。領事還是想不出任何聰明的法子,一旦抵達支流又沒發現遊船,他該怎麼辦。有幾次,老謝朝他們揮手,示意他們安靜並躲起來,其中一次是聽見了蛛紗在樹枝間翩翩飛舞的聲音,另一次是聽見河對岸的遠處傳來一陣騷動,但是沒看見一個人影。絲毫沒有救援的跡象。領事記起河岸邊那些被燒焦的房屋,空空的茅舍,無主的碼頭。由於害怕伯勞,害怕在疏散時被扔給驅逐者,外加幾個月來被自衛隊的流氓無賴四處搶劫,這地方已經變成了荒無人煙的土地。領事策劃著各種藉口和延長性命的辦法,但最後把它們撇在一邊。他唯一的希望是,他們會走得離船閘很近,他能在那縱身一躍,跳人深深的急流,雖然雙手還綁在身後,但他會盡量讓自己不沉下去,直到他藏身在那個尖岬下方迂曲的小島上。 只是,他現在已經累得沒力氣游水了,即便雙手沒被綁也沒這個力氣。兩個男人攜帶的武器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瞄准他,即便給他十分鐘的優先時間,讓他在暗礁和小島間行動,他也沒辦法。領事已經累得頭腦遲鈍,老得勇氣全無。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兒,已經亡去許多年了,是在布雷西亞的轟炸期間被炸死的,劊子手比這兩個傢伙更為可恥。領事唯一感到遺憾的是沒有信守諾言,無法幫助其他朝聖者。他感到遺憾……無法目睹這一切的結果。 奧本在身後吐了口唾沫,叫道:“嘿,去他媽的,老謝。我說,我們給他來點好看的,幫他開開他的尊口,咋樣?如果真有船,我們自個去,咋樣?” 老謝轉過身,擦了擦眼睛周圍的汗水,滿眼疑惑地朝領事皺了皺眉,然後說道:“嘿,得,也許你說得對,隨你,不過,別讓他最後開不了口,咋樣?” “那當然。”奧本咧嘴笑道,把武器掛在肩上,拔出零鋒刀。 “不許動!!!”頭頂上傳來低沉而有迴響的聲音。領事跪倒在地,前自衛隊的匪徒訓練有素地立馬解下武器。他們四周傳來一陣奔騰狂吼,以及樹枝和灰塵的抖動鞭撻,領事抬起頭,正好看見佈滿雲彩的夜空中泛起的漣漪。雲彩下方,頭頂正上方,有一團東西正在下降。老謝舉起鋼矛槍,奧本正舉著發射器瞄準,然後三人同時墜倒,不像什麼士兵射擊手,也不像什麼彈道方程式中的後坐力運動,而像是奧本先前砍倒的那棵樹一樣倒了下來。 領事的臉朝下仆倒在塵土和砂礫中,他躺在那兒,眼睛一眨不眨,根本就眨不動。 擊昏式武器,他想到,腦子裡的神經突觸已經遲緩得彷彿陳年老油。塵土飛揚的河岸邊,有什麼巨大無形的東西在三人之間著陸,一陣局部的颶風同時猛烈爆發。領事聽見艙門打開時的嗚鳴,阻種渦輪下降到起升臨界點時內部發出的嘀嗒聲。他依舊無法眨眼,更別提抬頭了。他的視野中只剩下好幾塊鵝卵石,一片沙丘,一小片森林一樣的草地,以及一隻建築蟻,在這麼點距離下它看上去是那麼的大,那東西對領事濕潤但毫不眨動的眼睛似乎頓時來了興趣。它轉了過來,朝面前離它半米遠的濕潤戰利品急速跑來,領事想到的是“急速”,但耳邊聽到的卻是身後不慌不忙的腳步聲。 一雙手伸到了他的臂膀下,一聲咕噥聲,傳來熟悉但不自然的聲音:“該死,你重了好多。” 領事的腳後跟拖在泥土中,在老謝……或者奧本偶然抽動的手指上絆了一下……他沒法轉頭去看他們的臉。他也無法看見他的救星,直到他被舉了起來——那人在他耳邊發出一聲冗長的輕聲詛咒——把他從右舷的艙門塞進了長長的柔軟皮躺椅上。這艘掠行艇已經除去了偽裝。 西奧·雷恩總督出現在領事眼前,艙門合了下來,內部的紅燈照亮了他的臉龐,那臉上還帶著孩子氣,但同時也微微帶有惡魔似的表情。年輕人幫領事接好安全網按扣。 “抱歉,我不得不把你和那兩人傢伙一起擊昏,”西奧坐了回去,接好自己的安全網,拉了拉全能控制器。領事感覺到掠行艇顫動了一下,騰空而起,在那盤旋了一會,然後開始朝左邊轉去,就像一個盤子在毫無摩擦的軸承上轉動一樣。加速度把領事按進了座位中。 “我沒多少選擇,”西奧在掠行艇內部那柔和的聲響下說道,“我們可以使用的唯一武器是防暴擊昏器,同時,最容易的辦法就是用最低的配置把你們三個全部放倒,趕快把你從那兒救出來。”西奧用一根手指把他陳舊的眼鏡朝鼻子上推了推,這動作真是熟悉。他朝領事笑道,“古老的唯利是圖的諺語——'殺光所有人,讓上帝去解決這爛攤子吧。'” 領事想要動動舌頭說說話,但是口水流在了下巴和皮椅上。 “放鬆一下,”西奧說,他的注意力回到了儀器和外面的景色上了,“兩三分鐘後,你應該就能講話了。我現在飛得很低,速度很慢,所以要花上十分鐘才能回濟慈。”西奧朝他的乘客看了一眼,“先生,你很幸運。依肯定已經脫水了。那兩個傢伙倒下來的時候褲子都濕了。擊昏器,仁慈的武器,但是如果你邊上沒有更換的褲子,那就很尷尬了。” 領事想要發表一下自己對“仁慈的”武器的看法。 “先生,再等一會,”西奧·雷恩總督說道,他拿了塊手帕,湊過來擦了擦領事的下巴,“我得事先跟你說一下,暈眩作用消失的時候,會有一點點的不舒服。” 就在那時,有人將幾千根針扎進了領事的身體中。 “你到底怎麼找我的?”領事問。他們飛行在城市上方幾公里的地方,依舊是在霍利河上。他已經坐了起來,話語已經差不多能聽清楚了,領事也很高興,自己還要等好幾分鐘才會站起來,或者走走。 “先生,你說什麼?” “我說,你怎麼找到我的?你怎麼知道我沿著霍利河回來了?” “首席執行官悅石發來超光信息告訴我的。老領事館的古老發射台接收到的特許信息。” “悅石?”領事搖搖手,想要把手指的感覺搖回來,那手指現在就女口同橡膠香腸一般。 “悅石到底怎麼知道我在霍利河上有麻煩了?我把我祖母希莉的通信志接收器留在了山谷裡,我想在回到飛船上時和其他朝聖者取得聯繫。悅石怎麼會知道的?” “我不知道,先生,但是她具體點明了你的位置,告訴我你有了麻煩。她甚至告訴我你是在駕駛一條霍鷹飛毯飛行,但那條毯子掉了下來。” 領事搖搖頭。 “西奧,這位女士有著我們想像不到的情報來源。” “對,先生。” 領事朝他的老友瞥了一眼。西奧·雷恩現在是海伯利安這個新保護體世界的總督,任職時間有一個多當地年了吧,但是舊習很難改掉,他一直叫他“先生”,這稱呼是在領事執政的七年裡養成的,當時西奧還是副領事,也是他的得力干將。他前一次見到這個年輕人——不,領事意識到,現在他已不再年輕了:責任在那年輕的臉上留下了一條條皺紋——他當時怒不可遏,因為領事拒絕接管總督一職。那事就發生在一個多星期前。可恍如隔世。 “西奧,順便,”領事說,仔細地咬著每一個字,“謝謝你。” 總督點點頭,顯然已經迷失在思緒中。他沒有問領事他在山北見到了什麼,也沒問其他朝聖者的命運。他們身下,霍利河變寬了,一路蜿蜒向首都濟慈流去。遠遠的身後,河岸兩邊低矮的懸崖聳立起來,它們的花崗岩板層在夜光的照射下發出柔和的光芒。一片片常藍植物的樹叢在和風下微微閃爍。 “西奧,你怎麼有時間親自來找我的?海伯利安的局勢肯定亂得不行了。” “的確,”西奧讓自動駕駛儀接管駕駛,他轉過來看著領事,“幾小時……也許幾分鐘之後……驅逐者就會開始入侵。” 領事眨眨眼。 “入侵?你是說登陸嗎?” “正是。” “但是霸主艦隊——” “完全亂套了。在環網被侵略之前,他們面對驅逐者就完全有些招架不住了。” “環網!” “整個系統在失陷。其他一些正危機當頭。軍部已經命令艦隊從軍用傳送門撤回,但是,顯然系統內的艦船沒那麼容易撤離。沒人給我講這些細節,但是顯而易見的是,除了軍部在奇點球和傳送門周圍建立的防禦圈,驅逐者已經毫無約束地掌控著所有地方了。” “那航空港呢?”領事想像著自己那艘漂亮的飛船,躺在那兒,已成一堆閃爍的殘骸。 “還沒受到攻擊,但軍部在盡快將登陸飛船和補給艦撤離。他們在那隻留下了海軍的一隊虛設部隊。” “疏散進行得怎麼樣了?” 西奧笑了起來。領事聽過這年輕人無數次的笑聲,但這次是最苦澀的。 “疏散,只包括領事館的人和霸主要人在出去的最後一艘登陸飛船上能塞下的一切。” “他們放棄拯救海伯利安的人民了嗎?” “先生,他們甚至連自己的人都拯救不了。大使發來的超光信息中,我能聽出一點苗頭,悅石已經打算任由受威脅的環網世界陷落,以便讓軍部重新集結,在遊群增加時間債的同時,用幾年的時間鑄就防禦力量。” “我的天。”領事小聲說道。他一生的多數時間是在代表霸主工作,與此同時秘密策劃著它的垮台,為祖母報仇……為祖母生活的方式雪恨。但是現在,想到這些事真的發生了…… “伯勞呢?”他突然問。幾公里的前方,出現了濟慈低矮的白色建築。夕陽觸摸著山巒和河流,彷彿是黑暗前的最後賜福。 西奧搖搖頭。 “仍有報告。但是現在驅逐者是恐慌的主要來源了。” “但是,它難道沒有在環網嗎?我是說伯勞。” 總督向領事投來強烈的目光。 “在環網?它怎麼可能在環網?他們還沒有在海伯利安上建造遠距傳送門。在濟慈,安迪密恩,或者浪漫港,都沒人看見它。大城市中誰都沒見過它。” 領事默不作聲,但是他在想: 我的天,我的背叛全是徒勞。我出賣了我的靈魂,然後打開了光陰塚,可伯勞竟然不是環網陷落的原因……驅逐者!他們一開始就比我們精明。我對霸主的背叛是他們計劃的一部分! “聽著,”西奧嚴厲地說道,他抓住領事的手腕,“我之所以撇開一切要尋找到你,是有理由的。悅石批准釋放你的飛船——” “太棒了!”領事說,“我能——” “聽著!你不能迴光陰塚的山谷。悅石要你避開軍部的防禦圈,飛到系統中和遊群的人接觸。” “遊群?為什麼要——” “首席執行官想要你和他們談判。他們認識你。她已經想辦法讓他們知道你要去他們儿那了。她覺得他們會讓你……他們不會摧毀你的飛船,但是她沒有接收到遊群確認的信息。這很危險。” 領事坐回到皮椅中。他感覺自己好像又被神經擊昏器擊中了。 “談判?我跟他們有什麼好談的?” “悅石說,一旦你飛離海伯利安,她會通過你飛船的超光儀和你聯繫。這一切得馬上行動。就在今天。在所有第一波世界陷落到遊群手中前。” 領事聽到了“第一波世界”,但他沒問他摯愛的茂伊約有沒有位列其中。也許在,他想,如果是的話就再好不過了。他說:“不,我會回山谷去。” 西奧扶了扶眼鏡。 “先生,她不會允許的。” “哦?”領事笑道,“她打算怎麼阻止我?擊落我的飛船嗎?” “我不知道,但她說她不會允許的,”西奧聽上去真心感到不安,“軍部艦隊在軌道上的確有警戒飛船和火炬艦船,先生。它們在護送最後的登陸飛船。” “好吧,”領事說,笑容依舊,“讓他們把我擊落吧。兩個世紀以來,一切載人飛船都不能著陸在光陰塚山谷的附近。雖然飛船安然無恙地著陸了,但是它們的乘客不翼而飛了。在他們把我熔成渣之前,我就早已掛在伯勞的樹上了。”領事暫時閉上雙眼,想像著飛船空空地登陸在山谷上方的草原上的情景。他想到索爾,杜雷,以及其他人——奇蹟般地返回——跑進飛船尋求庇護,用飛船的診療室救活海特·馬斯蒂恩和布勞恩·拉米亞,用冰凍沉眠和睡眠艙拯救幼小的瑞秋。 “我的天。”西奧低聲道,震驚的口氣將領事從幻想中拽了回來。 他們就在城市上方,已經飛到了河流最後一個彎口。懸崖高聳在這裡,一直延伸到南方雕刻著悲王比利的山脈,並達到了頂峰。太陽即將落下,點燃了低雲和東部懸崖上高高的建築。 城市上空,戰鬥如火如荼。激光切進云朵,穿透下來,飛船如蚊蠅般左閃右躲,彷彿過於接近火焰的飛蛾燒了起來,傘翼和懸浮場的小點在雲頂下飄動。濟慈正受著猛烈攻擊。驅逐者已經來到了海伯利安。 “丫丫個呸的!”西奧畢恭畢敬地低語道。 城市西北方的叢林山脊中,一小股噴湧的火焰和一段搖曳的凝跡標示著一枚肩扛式火箭炮發射出的砲彈,它正筆直朝霸主掠行艇飛來。 “抓緊了!”西奧厲聲叫道。他重新操縱手動控制,啟動開關,將掠行艇朝右舷猛拉,試圖在小型火箭彈的迴轉半徑裡轉向。 艇尾猛然爆炸,將領事扔進安全網中,暫時模糊了他的雙眼。當他重新定睛,艙裡已經滿是煙霧,昏暗中,紅色的警示燈不斷跳動,掠行艇的系統故障警告聲急切地迴響在耳邊。西奧不屈不撓地趴在全能控制器上。 “抓緊了!”他重複道,但這已經毫無必要。掠行艇令人暈眩地旋轉著,在半空中穩住了,接著又失去了重心,他們一路翻滾側滑,墜向火光沖天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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