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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

海伯利安的隕落 丹·西蒙斯 3384 2018-03-14
費德曼·卡薩德上校緊緊跟著布勞恩·拉米亞以及霍伊特神父,頂著沙暴朝翡翠塋迸發。他沒對拉米亞說實話;儘管他們周圍電荷閃爍,但他的夜視鏡和熱感器都還能正常運作。跟著他們兩個似乎是找出伯勞的絕好機會。卡薩德記起了希伯倫的岩獅狩獵——用一隻拴著的山羊作餌,然後守羊待獅。 卡薩德在整個宿營地上留下了指示器,從這些指示器傳來的數據在他的戰術顯屏上閃爍,並通過他的植入物在他耳邊低語。撇下溫特伯和他的女兒、馬丁·塞利納斯以及領事,讓他們在營地熟睡,除了自動裝置和警報沒有任何保護,這沒什麼,完全是預期中的風險。但卡薩德緊接著轉念一想,他懷疑,自己到底能不能阻止伯勞。他們都是山羊,都被拴著,等待著。卡薩德決定要在死前尋找到的是那個女人,那個叫做莫尼塔的幻影。

風力慢慢加劇,席捲著在卡薩德身邊尖嘯,把正常的能見度減少到了零點,並擊打著他的緊制裝甲。沙丘在電荷作用下發著光芒,他大步邁進,以確保拉米亞的熱踪跡清晰見於視野,微型閃電在他的靴子和兩腿周圍劈劈啪啪。從她打開的通信志傳來的信息源源流入。霍伊特關閉了頻道,只能得知他還活著,並且在移動。 卡薩德從獅身人面像外張的翅膀下經過,感受著頭上看不見的萬噸重量,它就像一個巨大的靴跟懸掛在那裡。然後他轉身走下山谷,紅外線視野中的翡翠塋是一座沒有熱踪蹟的建築,帶著冰冷的輪廓。霍伊特進入了半圓形的人口;拉米亞在他身後二十米外的地方。山谷中沒有其他活動的東西。來自帳篷處的信號被卡薩德身後的夜色和沙暴重重阻擋,但還是顯示索爾和嬰孩正在熟睡,而領事正清醒地躺著,但沒有任何動作,營地範圍沒有外敵侵入。

卡薩德滑下武器的安全栓,飛快地朝前走去,他的長腿邁著大步。那一刻,他寧願放棄自己的一切,只要能夠接上一個偵察衛星,只要能讓自己的戰術頻道變得完整,千萬不要再在這樣七零八落的情況下處理如此片面的景象。他穿著緊緻裝甲聳了聳肩,繼續前進。 布勞恩·拉米亞幾乎沒法自行走完距離翡翠塋的最後十五米。風力累積,已經成了狂風,而且還在逐漸增強,推擠著她一路前行,有兩次她都腳下失足一頭栽進沙裡。現在,真正的電閃雷鳴開始發作,巨大的光帶突然爆發,劈裂了天空,照亮了前頭髮光的墓塚。她確信在這樣的情況下,營地中不可能還有人睡得著,於是兩次試圖呼叫霍伊特、卡薩德或者其他人,但她的通信志和植入物回饋給她的只是靜電噪音,它們的寬頻波段上也只有雜亂不清的聲音。第二次跌倒之後,拉米亞跪在地上朝前看去;自從偶然瞥見有人朝人口移動以來,再也沒了霍伊特的影子。

拉米亞抓緊他父親的自動手槍,站起身,決定在狂風的推搡中走完最後的幾米。她在入口處的半圓前停了一會兒。 不知是由於沙暴和靜電反應的作用,還是其他什麼原因,翡翠塋現在閃著明亮的膽汁狀綠光,沙丘也被微微染上了這種顏色,使得她的手腕和雙手看起來像是從墓裡挖出來的東西。拉米亞最後試了試,試圖在通信誌上和誰取得聯繫,未果。於是她走進了墓塚。 身屬具有一千兩百年曆史的耶穌會的雷納·霍伊特神父,佩森新梵蒂岡居民,教皇烏爾班十六世陛下忠誠的奴僕,正在口吐下流之詞。 霍伊特迷路了,他全身疼痛難忍。翡翠塋人口附近的寬闊房間現已變得相當狹窄,走廊總是彎彎繞繞,最後又回到出發的地點。現在,霍伊特神父已經迷失在一系列地下墓穴之間,在發著綠光的牆壁間遊蕩。先前他們在這座墓穴中探過險,他自己還有一份地圖,不過忘了帶,可是他卻不記得有發現或提到過這樣一個迷宮。那疼痛——伴隨了他多年的疼痛,自從畢庫拉部落在他身上植入了兩個十字形——他自己的加上保羅·杜雷的,就一直伴隨著他的疼痛,現在以前所未有的烈度威脅著他,他都快要被逼瘋了。

走廊再次變得狹窄。雷納·霍伊特高聲尖叫,且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尖叫,也沒有意識到他所叫出的話語——自從他告別童年時代起就再也沒用過這些詞。他想要解脫。從痛苦中解脫。從背上背負著十字形線蟲里杜雷神父的DNA、人格……杜雷的靈魂……這些重擔下解脫。從自己胸膛上十字形承載的邪惡的重生這個可怕的詛咒下解脫。 但是哪怕霍伊特在尖叫,他也知道不應由已死的畢庫拉為他的痛苦承咎;殖民者迷失的部落,從他們自己的十字形中重生,世世代代,最後全都變成了傻子,純粹成了傳遞他們自己DNA和身上線蟲DNA的載體,他們都是牧師……伯勞的牧師。 耶穌會的霍伊特神父帶著一小瓶受過教皇陛下祝福的聖水,一份在隆重的大彌撒受過聖點的聖餐,還有一份基督教驅魔的古老經卷。這些東西現在都被遺忘了,封在他斗篷口袋裡的一個有機玻璃圓瓶中。

霍伊特跌跌絆絆地撞在一面牆上,再次尖叫起來。疼痛現在成了一股無法描述的力量,就算是他剛剛在十五分鐘以前註射的滿劑量超級嗎啡,現在也無濟於事。霍伊特神父尖叫著,往衣服上亂抓,撕開了厚重的斗篷、黑色上衣和牧師領,短褲、襯衫,然後是貼身衣,最後他赤身裸體,在痛苦和寒冷中瑟瑟發抖。翡翠塋的走廊熠熠生輝,他對著夜幕,高聲叫喊著污言穢語。 他又跌跌絆絆往前走,找到了入口,然後爬進了一間房間,那房間比他記憶中所探查到的所有房間都大。光禿禿、半透明的牆壁在空曠的房間中四面矗立,各有三十米高。霍伊特腳下一軟,趴在地上,他朝下看去,發現地板已經變得幾乎透明。他正望著地板薄膜下一條垂直的深井;那口深井徑直垂下,距地面大約一公里的地方正熊熊燃燒。房間充滿了身下遙遠的火光照射而來的橘紅色律動。

霍伊特翻身側躺,放聲大笑。如果這是某人為他召集出的一幅地獄圖景,那這人就大錯特錯了。霍伊特對地獄的看法是觸知性的;它是體內不停遷移的痛苦,像是參差不齊的金屬線劃過他的血管和內臟。地獄是關於那些阿馬加斯特貧民窟中將要餓死的孩童的記憶,是那些想把男孩派到殖民戰場上送死的政客臉上的笑容。地獄是想到在他的生命裡,或是在杜雷的生命裡,耶穌教會滅亡的時候,它最後的信仰者只剩下少數幾個年老的男女,他們全數坐在一起也只能填滿佩森大教堂的幾排長椅。地獄,是心口帶著令人嫌惡地搏動著的溫暖十字形,帶著此種邪惡,念禱清晨彌撒時的虛偽。 一陣熱空氣突然湧入,霍伊特看見地板有一部分滑回,顯出一扇活板門,可以從中到達下面的深井。房間裡充滿了硫磺的臭味。霍伊特不禁嗤笑這樣的陳腐手法,但是僅幾秒間,嗤笑就變為了抽泣。他現在雙膝跪地,用染血的指甲挖著他胸膛和背上的兩個十字形。十字形的傷痕似乎在紅先下微微發光。霍伊特聽見身下火苗熊熊燃燒的聲音。

“霍伊特!” 他一面抽泣一面轉過身,看見一個女人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拉米亞!她的目光越過他,朝他身後看去,手中舉起一把古老的手槍。雙眼睜得大大的。 霍伊特神父感受到了身後的熱量,聽到隆隆的咆哮,像是遠處的火爐傳來的聲音,但是在那聲音之上,他突然聽到了石頭上金屬的滑動和摩擦之聲。腳步聲。霍伊特依然抓著胸前沾滿血蹟的傷痕,轉過身,膝蓋在地板上擦破了皮。 他先看到的是影子:十米高的銳角、荊棘、刀刃……鐵管般的雙腿,在膝蓋和腳踝處有攏成圓形的曲劍刀刃。然後,在熱光和黑影的搏動之中,霍伊特看見了雙眼。千面體……一千面……紅得煞眼的激光從紅寶石雙球體間發射而來,其下是鋼鐵荊棘的領口和水銀的胸膛,反射著火焰和陰影……

布勞恩·拉米亞正舉著他父親的手槍開火。清脆的響亮之聲不斷迴盪,在火爐的怒吼聲中顯得軟弱無力。 雷納·霍伊特神父轉身面對著她,他舉起一隻手。 “不,不要!”他尖叫道。 “它會滿足一個願望!我得向它……” 伯勞,剛才還在那裡——五米遠的地方——突然出現在了這裡,距離霍伊特只有一臂之遙。拉米亞停止了射擊。霍伊特抬頭往上看去,看見自己的影子倒映在這怪物被火擦亮的鉻金冑甲上……有那麼一刻,他在伯勞的眼睛裡還看到了別的什麼東西……但轉瞬即逝,與此同時,伯勞也不見了。霍伊特緩緩舉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喉頭,幾乎是昏頭昏腦地,他眼瞥著瀑布般流淌的鮮紅液體,覆蓋了他的手掌、他的胸膛、十字形、他的腹部…… 他轉身面對著門口,看見拉米亞依然瞪著眼睛,眼神中依然充滿了恐懼和驚嚇,但不是因為伯勞,而是因為他,耶穌會的雷納·霍伊特神父。在那一刻,他意識到痛苦已經褪去了,他張嘴想要說話,但是出來的,只是更多的鮮紅液體,像是紅色的間歇噴泉。霍伊特又朝身下看去,第一次注意到自己全身赤裸,他看著鮮血從他的下巴和胸膛滴落,如暴雨般滴落到現在已變回黑暗的地面,他看著鮮血噴湧而出,像是有人弄翻了一桶紅顏料,然後他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臉部朝下墜人身下遙遠……遙不可及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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