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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章

海伯利安的隕落 丹·西蒙斯 8069 2018-03-14
軍事簡報嘮嘮叨叨地一直持續到了上午十時左右。我懷疑這樣的會議是不是都是一個樣子——如背景噪音般的輕快單調聲一刻不停地述說,空氣中瀰漫著喝了太多咖啡遺留下的陳腐味道,煙味,以及一堆堆硬面資料和植入物存取帶來的腦皮層疊加眩暈——好幾百年以來都不曾改變。我懷疑,這些事在我小時候是不是要簡單一些;惠靈頓把手下人——那些他不帶感情卻又精湛地稱作“”的傢伙——召集到一起,什麼都沒說,就把他們趕去送死了。 我把注意力又集中到這群人身上。我們身處一間大的議室,亮白的矩形地毯和炮銅色的馬蹄形桌子映襯著灰色的牆面,桌子上擺著黑色觸顯,零星地擺著幾個玻璃水瓶,色調相當和緩。執行官梅伊娜·悅石坐在桌子弧拱的中心,旁邊是高級議員和內閣大臣,更遠的地方,軍官和其他二級決策官沿著曲線依次落座。他們身後,桌子以外的地方,坐著不可或缺的助理群,而其中屬於軍部的那一群裡沒有人軍銜低於上校,在他們的背後——在那些看起來不那麼舒適的椅子上——坐著這些助理的助理。

我沒有椅子。另外還有一群人員被邀請來,但是顯然輪不上說話,我就和他們一起坐在議室後部角落附近的一個高凳上,距離首席執行官二十米遠,離正在做簡報的官員就更遠了。做報告的是名年輕上校,他手裡拿著一支教鞭,說起任何話來都毫不猶豫。上校身後是金灰相間的隨調顯屏導板,身前是任何一個顯像井中必不可少的微微隆起的萬象球。隨調板不時被雲層覆滿,變得充滿生機;另一些時候,空氣中又被複雜的全息圖攪得模糊不清。這些圖表的微像在每一塊觸顯板上閃光,又在一些通信誌上方盤旋。 我坐在凳子上,觀察著悅石,畫著即時的素描。 那天早上在政府大樓客房醒來的時候,明亮的鯨逖陽光從桃色的窗簾中泉湧而來,清晨六時半是我的起床時間,它們在那時就已自動打開,剎那間我迷失了,忘了自己身在何處,腦海裡依然還在尋找雷納·霍伊特,並因為伯勞和海特·馬斯蒂恩而提心吊膽。然後,就像什麼力量滿足了我的願望,讓我遠離了這些念頭,讓我開始做自己的夢,那一分鐘,我心裡又堆滿了困惑,然後我坐起身大口吸氣,警覺地向四周看去,期望檸檬色的地毯和桃色的光芒會像熱夢一般退去,只留下痛苦、濃痰和可怖的咯血,亞麻布上染滿血跡,這間充滿陽光的屋子消溶成西班牙廣場黑暗公寓的陰影,四處鬼影陸離,約瑟夫·賽文敏感的臉龐朝前湊來,注視著我,等待著死亡在我頭上降臨。

我洗了兩次澡,先用水浴然後是聲浴,從浴室出來,剛鋪好的床上放著一套新的灰色衣服,我取過穿上,然後出發去尋找東庭——我1新衣服旁邊留下的一張禮片上說的——那裡正為政府大樓的賓客供應j早餐。 橙汁是鮮榨的,醃肉脆嫩,貨真物實。報上說首席執行官悅石將I會於環網標準時間十時三十分通過全局和各大媒體向整個環網發表演說。報紙各版鋪天蓋地全是戰爭新聞。上面,無敵艦隊的平面照片五光十色,熊熊發光。奠泊閣將軍身處第三版,向外陰鬱地望來,報紙把他稱作“對抗第二次格列儂高叛亂的英雄”。戴安娜·弗洛梅正和她猿人般的丈夫在鄰桌吃飯,她看了我一眼。她今早的著裝更為正式,深藍色長裙,遠沒有昨晚暴露,但是側邊上開了一條細縫,隱隱可以瞧見昨晚的身材。她用頗有光澤的指甲夾起一條醃肉,小心地咬了一口,目光一直沒有從我身上挪開。何蒙德·弗洛梅正讀到摺頁里金融版面上一些宜人的消息,喉頭咕噥作響。

“驅逐者遷移隊……也就是大家俗稱的遊群……早在略多於三標準年以前就被卡姆星系的霍金干擾感應裝置探測到,”做簡報的年輕官員說道。 “甫一被探測到,軍部的42特遣部隊,也就是為海伯利安星系的疏散工作接受過改裝的部隊,立即帶著絕密指令從帕瓦蒂旋入超光速狀態,它們將會建立一個傳送門,把整個海伯利安納入遠距傳送能力範圍。同時。87.2特遣部隊又奉命從卡姆三號周圍的蘇爾科夫一近田集結地,調遣去同海伯利安星系的疏散軍力匯合,尋找到驅逐者遷移隊,與他們交戰並摧毀他們的軍事部隊……”無敵艦隊的影像出現在隨調板上,也映在了這名年輕上校的身上。他揮了揮教鞭,於是一條紅寶石色的光線攔腰切過那張較大的全息像,顯示出信息中所提到的一艘3C戰艦。 “87.2特遣部隊受命於納西塔元帥,他現在身處'號'霸艦……”

“知道了,知道了,”莫泊閣將軍抱怨道,“這些我們都知道,雅尼。廢話少說。” 年輕的上校擠出一絲微笑,朝將軍和首席執行官悅石略微點點頭,然後變回剛才的語調,只是其中少了些許自信。 “在過去的七十二標準小時中,據從42部隊發來的超光加密訊息報導,在特遣疏散部隊的偵察小組和驅逐者遷移隊的先頭部隊之間,爆發了白熱化的戰鬥——” “是遊群。”李·亨特打斷他道。 “對,”雅尼說道。他轉身面對著隨調板,五米深的磨砂玻璃閃爍著出現了。對於我來說這一切都只是無法理解的迷宮,裡面有神秘的符號、五顏六色的向量線、底層編碼,加上軍部縮寫詞,這一切簡直就像是胡言譫語。也許,房間裡的高級將領和政客也對這些東西一竅不通,但是沒有人承認自己搞不懂。我開始為悅石畫一幅新的畫像,背景中莫泊閣的側臉活像一頭鬥牛犬。

“雖然最初的報導顯示附近有四到五千單位的霍金尾波,但許多人都誤解了這一數據令,”叫做雅尼的上校繼續道。我很想知道那到底是他的名還是姓。 “你們知道。驅逐者……啊……遊群有可能由多達上萬艘單獨的驅動單位組成,但它們當中的絕大多數都很小,或者根本就沒有武裝,或者不具有太大的軍事意義。微波、超光儀,還有其他的發射信號評估顯示——” “打擾一下,”梅伊娜·悅石說道,她滄桑的聲音和這位簡報官員蜜糖一般流暢的語言形成了鮮明對比,“你能不能告訴我們,有多少驅逐者艦船具有軍事意義?” “啊……”上校一面說,一面朝他的上司瞥了一眼。 莫泊閣將軍清了清嗓子。 “我們估計,大約有六……七百艘一等艦,”他說,“沒什麼可擔心的。”

首席執行官悅石揚了揚一條眉毛。 “那我們艦隊的規模呢?” 莫泊閣朝年輕的上校點點頭,示意他稍息,他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 “42特遣部隊有大約六十艘戰艦,執行官大人。另外還有——” “42特遣部隊就是疏散分隊?”悅石問。 莫泊閣將軍點點頭,我想,在他的微笑中我看見了一絲謙遜。 “是的,夫人。87.2特遣部隊,大約一個小時前傳送至星系的艦隊,將會——” “六十艘船足以抵擋六、七百艘戰艦麼?”悅石問。 莫泊閣朝他的一名同僚瞥了一眼,似乎是在求他耐心。 “是的,”他說,“完全足夠。你得明白,執行官大人,六百霍金驅動艦聽起來可能很多,但它們只是一些兀自亢奮的單艦、偵查艦,或是一種他們稱作槍騎兵的五人座攻擊艇。42特遣部隊由將近二十多艘主線迴旋飛船組成,包括航空母艦'奧林帕斯之影'和'天王星站'。這些戰艦當中的任何一艘都能裝載一百多架戰鬥機或火砲定位雷達。”莫泊閣在他的口袋中摸索了一陣,抽出一根雪茄大小的轉基因香煙,然後像是想起悅石不贊成吸煙,又把它插回了外衣口袋。他皺了皺眉。 “等到87.2特遣部隊部署完畢,我們將會有完全足夠的火力對付哪怕十多個遊群。”他依然皺著眉頭,向雅尼點點頭,示意他繼續。

上校清了清喉嚨,然後將他的教鞭指向隨調顯示屏。 “你們看。42特遣部隊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清理出用於修造遠距傳輸器的必需空間。這項工程在環網標準時間六週以前就已經開始了,並於昨日標準時間十六時二十四分完成。首輪驅逐者騷擾襲擊已經被擊退,而42部隊沒有任何人員傷亡,在過去的四十八小時中,特遣部隊的先鋒部隊和驅逐者主力之間已經發起了一場主要戰鬥。這次沖突的焦點在這”——雅尼又做了個手勢,於是隨著他教鞭頂端的一擊,隨調板的一個區域便閃著藍光跳動起來——“在黃道平面二十九度高處,距離海伯利安的恆星三十天文單位遠,大約距離這個星系的歐特雲的假定邊緣0. 35個天文單位遠的地方。” “傷亡情況怎樣?”李·亨特問。

“對這樣一個非常時期的發生的交火來說,完全在可接受的底線以內,”年輕的上校說道,他看起來像是從來沒有進入過戰場內方圓一光年的地方。那一頭金黃的頭髮小心地梳到了一邊,在聚光燈強烈的光線下反射著光芒。 “有二十六艘霸主快速攻擊戰機損壞或失踪,十二艘載魚雷的火砲定位雷達,三艘火炬艦船,燃料運輸艇'阿斯奎斯之傲',還有驅逐艦'天龍星三號'。” “死亡人數呢?”首席執行官悅石問。她的聲音非常平靜。 雅尼迅速地瞟了一眼莫泊閣,但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 “大約兩千三百人,”他說,“但目前正在開展救援行動,我們有希望找到'天龍星號'的倖存者。”他撫了撫外衣,又馬上繼續道,“與驅逐者戰艦至少一百五十艘的確定傷亡相比,這完全是小巫見大巫。我軍發起的對遷移星叢的襲擊——造成了遊群另外三十到六十艘戰艦的毀滅,包括彗星農場、煉鐵船,還有至少一個司令星叢。”

梅伊娜·悅石捻了捻粗糙的手指。 “傷亡估計——我軍的傷亡——包括已被摧毀的樹艦'伊戈德拉希爾'上的乘客和船員嗎?就是那艘我們包租下來執行疏散任務的船?” “不包括,夫人,”雅尼輕快地回答道,“雖然樹艦被毀時發生了驅逐者突襲,但我們的分析顯示,'伊戈德拉希爾'不是被敵軍行動摧毀的。” 悅石再次揚了揚眉毛。 “那是怎麼回事?” “陰謀破壞,我們目前得出的結論是這樣。”上校說道。他將另外一張海伯利安星系圖表調上了隨調板。 莫泊閣將軍朝自己的通信志瞥了一眼,接著說道:“得了,跳到地面防禦部分,雅尼。執行官大人三十分鐘之後就要發表演說了。” 我完成了悅石和莫泊閣的素描,伸了個懶腰,四處張望,尋找下一個對象。李·亨特似乎是個挑戰,他長著一張難以名狀的臉,五官幾乎都擠到了一起。我又看回上方的時候,一顆海伯利安的全息球體停止了轉動,逐漸展開成為一系列平面投影:傾斜的等矩形、波恩投影、垂直線、星狀符號、、指時針、正弦曲線、方位角等距、多圓錐圖形、矯枉過正的桑津、埃舍爾化計算機、布列斯梅斯特、白金敏寺、米勒圓柱形、多方線繞製圖,還有座區圖標準,之後這一切都消融成一張海伯利安的標準羅賓遜一柏阿德地圖。

我笑了。那是自簡報開始以未我見過的最令人愉快的東西。悅石的幾個手下正不耐煩地動來動去。他們希望在廣播開始以前,至少能和首席執行官共處十分鐘。 “眾所周知,”上校發言道,“依據度隴一羅米亞計量法,海伯利安與舊地標準有9. 89度的相似——” “哦,看在上帝份上,”莫泊閣吼道,“快報告軍隊部署,早點講完滾蛋。” “是,先生。”雅尼吞了吞口水,舉起他的教鞭。他的聲音中再也沒有了自信。 “你們知道……我是說……”他指向最北方的大陸,那塊地方在隨調板上漂浮,像是草草描就的馬頭和脖頸,而這只動物自胸部和背部肌肉開始的地方以鋸齒形終結。 “這是大馬大陸。它有另外一個官方名稱,但是每個人都這麼稱呼它,自從……這是大馬大陸。在東南方延伸的島鏈……從這裡到那裡……被稱作貓和九尾。實際上,這是一個群島,擁有一百多……不管怎麼說,第二主大陸叫做天鷹大陸,也許你們能看出來,它的形狀看起來有些像舊地的鷹,這是它的喙……在西北方海岸……厲爪延伸到了這裡,一直到西南方向……這兒有至少一隻翅膀,一直延伸到東北海岸。這一部分就是所謂的羽翼高原,由於遍布火焰林,這片高原幾乎是不可通行的,但是這兒……還有這兒……在西南方向,有主要的纖維塑料種植園……” “軍隊部署情況!!”莫泊閣咆哮道。 我為雅尼畫了素描。我發現要用石墨來表達汗珠的光輝是不可能的。 “是,先生。第三塊大陸是大熊大陸……看起來有點像一頭熊……但是沒有軍部部隊在此登陸,因為這裡是南極,幾乎無法定居,雖然海伯利安自衛武裝在這裡常設潛聽哨……”雅尼似乎意識到自己在胡言亂語。他挺直身板,用手背抹了抹上唇,然後繼續以一種更冷靜的語調說道,“軍部主要的陸軍基地在這裡……這裡……和這裡。”他的教鞭點完了首都濟慈附近的區域,那些地方都處於大馬大陸脖頸的高處。 “軍部太空部隊已經被派遣至首都第一空港,以及這裡……和這裡第二戰場,並提供安全保障。”他點了點安迪密恩和浪漫港,這兩座城市都位於天鷹大陸。 “軍部陸軍部隊已經準備好了此處的防禦工事……”二十多盞紅燈亮了;大部分在大馬大陸的脖頸和鬃毛區域,但是也有幾個在天鷹大陸的喙部和浪漫港區域。 “這些包括海軍分隊,也有地面部隊,地對空和超地對空軍隊。最高指揮部預計,這將和布雷西亞之戰有所不同,戰役不會在星球陸地上展開,但是我們也得做好準備,以防他們企圖登陸侵略。” 梅伊娜·悅石查了查自己的通信志。距離實時廣播還有十七分鐘。 “疏散計劃怎樣?” 雅尼重新建起的鎮靜又崩潰了。他略帶絕望地望著自己的上級官員。 “沒有疏散,”辛格元帥說,“那是個假象,是為了引誘驅逐者。” 悅石的指尖敲了敲桌面。 “但是,海伯利安上有好幾百萬人口,元帥。” “不錯,”辛格說,“我們會保護他們。就算是疏散大約六萬的霸主居民,也已經很成問題了。如果我們允許所有的三百萬居民進入環網,將會引發騷亂。同時,出於安全考慮,這也是不可能的。” “因為伯勞?”李·亨特問道。 “出於安全考慮,”莫泊閣將軍重複道。他站起身,從雅尼手中接過教鞭。年輕人在那站了一秒,看到沒有地方坐,也沒地方站,猶豫不決,最終移到議室後部靠近我的地方,以稍息閱兵的姿勢站在那裡,看著天花板附近的什麼東西——或許是在凝視自己軍事生涯的盡頭。 “87.2特遣部隊已經進入星系,”莫泊閣說,“驅逐者已經撤退到了他們的遊群中心,距離海伯利安大約六十天文單位的地方。我可以打保票,整個星係都是安全的。海伯利安很安全。我們在等待反擊,但是我們完全知道我們有能力牽制敵軍。而且,事實上海伯利安現在已經是環網的一部分了。有問題嗎?” 沒有人提問。悅石和李·亨特、一群議員,還有她的助理一起離開了,高級軍官一撮撮移動,圍成幾團,顯然是由軍銜來區分的。助理四處分散。少數幾個允許留在議室的通訊員跑去找等在外面的攝影人員。年輕的上校,雅尼,依然還以稍息閱兵的姿勢站著,目光渙散,臉色蒼白。 我坐了一會兒,盯著海伯利安的隨調板地圖。從這麼遠的距離來看,大馬大陸看起來更像一匹馬。從我坐的地方看過去,我只能辨認出籠頭山脈的山峰和大馬“眼睛”下方高地沙漠的橘色漸變至黃色。山脈東北部沒有任何軍部防禦部署的標示,除了一個可能表示荒棄的詩人之城的小紅燈之外,沒有任何標誌。光陰塚根本都沒有標記。就好像這墓群沒有軍事意義,在這天的行動中不扮演任何角色。但是不知怎的,我知道的不止這些。不知怎的,我懷疑整場戰爭,上千的戰役,數百萬人——乃至數十億人的命運——都掌握在那沒有標記的橘色和黃色地帶上六個人的手中。 我合上素描本,把鉛筆塞進口袋,尋找出口,找到之後便離開了。 在通向主人口的一條長廊中,我遇見了李·亨特。 “你要走了?”他問。 我吸了一口氣。 “不允許離開麼?” 亨特笑了,如果他薄嘴唇向上一合的動作能夠被稱作微笑的話。 “當然允許,賽文先生。但是執行官悅石大人已經吩咐我,要我告訴你,今天下午她希望再和你談一談。” “什麼時候?” 亨特聳了聳肩。 “等她演說完畢,任何時候都行。隨你方便。” 我點點頭,算起來有上百萬的說客、求職者、準傳記作者、商人、執行官的粉絲,還有潛藏的殺手都願意傾家蕩產,只為與霸主最為傑出的領袖共度一分鐘,與執行官悅石共度幾秒鐘,但我卻可以在“隨我方便”之時見她。從沒有人覺得這個宇宙是正常的。 我從李·亨特身邊擦肩而過,走向前門。 依照長久以來的傳統,政府大樓的外牆內不設公用遠距傳輸入口。我得稍微走上一段路,經過主人口的安全障礙,穿過花園,來到用作新聞總部和終端的建築物。新聞記者正云集在一個中央觀賞井周圍,在那,劉偉林·德雷克,“全局之聲”,正在為首席執行官悅石“對霸主有生死攸關重要性”的演講作背景解說。我朝他的方向點點頭,繼而發現一個空閒的傳送入口,亮出我的寰宇卡,然後走了進去,去找間酒吧。 一旦你到了中央廣場,你就會發現它是環網內可供免費傳送的地方。環網每一顆星球都至少提供了一個最棒的城市街區——鯨心提供了二十三個——供人購物、娛樂、品嚐佳餚,喝酒。特別是喝酒。 中央廣場同特提斯河一樣,穿越了兩百米高的軍用規模的傳送門。廣場大道呈環形,讓人覺得這是一條無限長的主干大街,形成了一條物質享受的環面。人們可以像我那天早上一樣,站在鯨逖明亮的日光下,俯瞰著中央廣場上天津四丙的夜間遊樂場,那裡充滿了霓虹和全息影像的光輝,浮光掠影地瞥見盧瑟斯上百層的主幹商場,同時我也知道,再往上就是神林光影斑駁的小店;它有一條磚砌大道,還有一間通往樹梢的電梯,那可是環網最為奢華的餐館。 我並沒有詛咒這一切。我只是想找一間安靜的酒吧。 鯨心的酒吧中總是擠滿了官僚、記者和商人,於是我搭乘了一艘中央廣場穿梭航班,到了天龍星七號的主幹道。該星球的重力令許多人氣餒——我也未能倖免——但這也意味著這裡的酒吧不會人滿為患,來這裡喝酒的人也不會帶有其他什麼目的。 我選擇的地方是一家單層酒吧,這幢建築幾乎被掩埋在主要商業格棚的支撐廊柱和服務斜道下,裡面很黑:黑暗的牆,黑暗的木頭,黑暗的顧客——我的皮膚有多蒼白,他們就有多黝黑。但這是個喝酒的好地方,於是我走了進去,點了杯雙份蘇格蘭威士忌,隨著酒一杯杯下肚,我的神誌也愈加陷入其中。 就算在那兒,我也逃不開悅石的魔爪。在屋子遠遠的那頭,一部平面電視機正顯示出悅石的臉龐和她身後全國廣播時使用的藍金相間的背景。另外幾名飲酒者都聚在那邊觀看。我聽見斷斷續續的演說辭:“……力確保霸主公民的安全以及……絕不允許對環網或者我們的同盟造成任何威脅,哪怕以……因此,我已經授權了一項正式軍事行,動……” “把那該死的東西調低點!”我驚訝地意識到自己在大叫。那些顧客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但還是把聲音調小了。悅石的嘴唇還在蠕動,我望了一陣,然後朝男招待揮了揮手,又要了杯雙份。 過了一會兒,也許過了幾小時,我放下酒杯,抬起頭,發現黑暗的房間裡有個人正坐在我正對面。我花了一點時間,用力瞇起眼睛,想要看清楚朦朧中那個人是誰。一瞬間我以為那是芬妮,登時心跳加速,但是我又眨了眨眼睛,然後說道:“弗洛梅女士。” 她依然穿著我在早餐時間看見的那身藍色禮服。不知怎的,那胸線似乎裁剪地更低了。在近乎黑暗的房間裡,她的臉和肩膀似乎散發著光芒。 “賽文先生,”她說道,幾乎是在低語,“我來,是要你兌現你的承諾。” “承諾?”我揮手叫男招待過來,但是他沒有反應。我皺皺眉,注視著戴安娜·弗洛梅。 “什麼承諾?” “當然是為我畫像。你忘了自己在宴會上的承諾了嗎?” 我打了個響指,但是那個傲慢的招待還是不願屈尊往我的方向看看。 “我為你畫過像了,”我說。 “是的,”弗洛梅女士說道,“但不是全身像。” 我嘆了口氣,喝乾了最後的蘇格蘭威士忌。 “我在喝酒。”我說。 弗洛梅女士微笑道:“如我所見。” 我站起身去找男招待,好好想了想這個問題,然後慢慢地坐上飽經風霜的木凳。 “哈米吉多頓,”我說,“他們是在拿世界末日當遊戲玩。”我仔細地看了看這個女人,略略瞇起眼睛,好把她看清楚。 “你知道那個詞嗎,女士?” “我相信他不會再給你任何酒了,”她說,“我住的地方有酒。你可以邊喝邊畫。” 我又瞇起眼睛,這次是在使手腕。我也許是稍微多喝了一點蘇格蘭威士忌,但是酒精並沒有削弱我的意識。 “你丈夫。”我說。 戴安娜·弗洛梅又笑了,真是光彩照人。 “他要在政府大樓過上幾天呢,”她說道,這次是真正的低語,“在這麼重要的時刻,他不可能離權力之源太遠的。來吧,我的車就在外邊。” 我不記得自己付了賬,但是我想我應該是付了。或許是弗洛梅女士付的。我不記得她把我扶出酒吧,但是我覺得另有他人把我扶了出去。也許是個司機。我記得一個穿著灰色上衣和褲子的人,記得我曾靠在他身上。 電磁車有個泡沫形的拱頂,外面看起來是個球面鏡,但從我們就坐的深凹的軟墊中望出去,那玻璃又是相當的透明。我數了數,我們經過了兩個入口,然後駛出了中央廣場,向遠處開去,開始在一片炎黃天空下的藍色田野之上爬升。精工細裝的房屋矗立在山頂上,全是由某種烏木製成,周圍都是罌粟田和青銅色湖泊。是複興之矢?那時候要搞清楚這樣一個問題實在是太難了,於是我把頭靠在拱頂上,決定休息片刻。我得為了給弗洛梅女士畫像而休息一下……呵,呵。 田園在身下飛逝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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