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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

海伯利安的隕落 丹·西蒙斯 5443 2018-03-14
安娜·弗洛梅的身體真是美容科學和基藝技術所能產生的極致。 一覺醒來,我在床上躺了片刻,欣賞著她的身體:她轉身背對著我,背部、臀部和雙脅經典的曲線比歐幾里德所發現的任何幾何形狀都要美麗且攝人心魄,在背部下方,那令人心馳神蕩的圓潤的乳白色臀部之上,能看見兩個凹窩,豐滿的大腿以柔和的角度相交,從後面看來竟比任何男子形體所能呈現的要更為性感和結實。 戴安娜女士正酣然而眠,或者是在裝睡。我們的衣服亂七八糟地扔在一張寬大的綠色地毯上。光線很模糊,帶著淡淡的洋紅和藍色,從寬闊的窗戶泉湧而入,透過其間能看見灰色和金色的樹冠。身旁、身下,還有我們亂扔的衣服上方散亂地擺著好幾大張繪圖紙。我朝左側過身子,拾起一張紙,看見上面匆忙而潦草畫就的胸部、大腿和匆匆改畫的手臂,一張沒有五官的臉。要在酒醉且被勾引的情況下寫生,從來都不是高質藝術的準則。

我呻吟了一聲,翻身仰面躺下,研究起頭頂二十英尺之上天花板上的刻紋蔓葉裝飾。如果睡在我身邊的女人是芬妮,我將永遠也不願離開。可事實並非如此,於是我從被子下滑身而出,找到我的通信志,注意到現在已經是鯨逖中心的清晨——我與首席執行官的預約已經過了十四小時——於是我匆匆跑到浴室尋找治療宿醉的藥丸。 戴安娜女士的藥箱裡有好幾種藥品可選。除了常見的阿司匹林和內啡肽,我發現還有興奮劑和安定藥、閃回注射器、催情真皮、分路雷管、大麻吸入器、非許可煙草香煙,還有上百種不太容易辨認的藥物。我找到一個玻璃杯,強迫自己吞下了兩顆速醒藥丸,幾秒內,我便馬上感到噁心和頭痛都消失了。 回到房間的時候,戴安娜女士已經醒了,正坐在床上,依然沒有穿衣服。我笑了一下,然後看見東門口有兩個男人。兩人都不是她的丈夫,雖然都跟他一樣強壯,而且和他是一個類型,脖子短,拳頭像鐵鎚,下巴黝黑,不過這些特性在何蒙德·弗洛梅身上演繹到了極致。

我確信,在人類歷史的漫長發展中,會有一些這樣的男人,當他們意外之下全身赤裸地站在兩名穿得嚴嚴實實、或許心懷叵測的陌生人面前時,面對這樣的對手,可以毫不畏縮,沒有想要遮掩自己的陽器弓起身的衝動,也不會感到自己完無防備、處於劣勢……但我不是那種男人。 我弓起身,遮住我的腹股溝,朝浴室一步步退去,嘴裡說道:“什麼……誰……?”找朝戴安娜·弗洛梅看去,希望她能給我一個解釋,但我看見的是她臉上掛著的笑容……那笑容正和我第一次從她雙眼中看見的殘忍一模一樣。 “抓住他。快!”我往昔的愛人命令道。 我及時衝進浴室,伸手去抓手控開關,想把門關上,但兩個人中離我較近的那個已經立刻來到我面前,抓住了我,把我推回臥室,然後把我扔給了他的搭檔。這兩人都是從盧瑟斯或者同等高重力的星球來的,或者他們特意只吃類固醇食物,生活在參孫密室裡,因為他們把我扔來扔去,簡直不費吹灰之力。他們的身材有多魁梧,對我來說都沒有什麼區別。我雖然曾當過校園鬥士(時間很短),但我的人生……關於我人生的記憶……很少出現暴力的場景,特別是我在一場混戰中獲勝了之後,這樣的事情就發生得更少了。我朝這兩個拿我當陡耍以自娛的人看了一眼,立即發現他們就是那種人們會從書上讀到卻不太會相信他們存在的人——他們把別人骨頭折斷、鼻子揍扁,或者是膝骨擊裂時,心中產生的愧疚感,還不及我扔掉一支有瑕疵的鐵筆時的感覺。

“快些。”戴安娜又嘶嘶地命令著。 我徹底接人數據網、房間的記憶、戴安娜的通信志紐帶、這兩個乏僱暴徒和信息世界纖細的聯繫……現在我已經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這裡是弗洛梅的鄉間莊園,距離派爾首都六百公里遠,位於經過環境改造的複興之二農業帶……也清楚地知道了這些暴徒是何許人:德武·法魯斯和赫米特·郭馬,天國之門擦洗工聯盟的工廠安保人員…一卻不明白為什麼其中一人要坐在我身上,用膝蓋抵著我的腰背部,而另一個要用他的鞋跟猛踩我的通信志,然後把一副滲透性箍帶套上隴的手腕,套上我的手臂…… 我聽見嘶嘶聲,心裡放鬆下來。 “你是誰?” “約瑟夫·賽文。” “那是你的真實姓名嗎?” “不是。”我感覺到吐真劑的效用,也知道只需走開,步回數據網,或是完全退回內核,就可以打亂他們的計劃。但是那也就意味著,我的身體會聽任提問者擺佈。所以我選擇留在了那。雖然閉著雙眼,我還是聽出了下一句話出自誰之口。

“你到底是誰?”戴安娜·弗洛梅問道。 我嘆了口氣。要真正誠實地回答這個問題可真不容易。 “約翰·濟慈,”最終我這麼說。他們一片沉默,我知道這個名字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那可能意味著什麼嗎?我自問道。我曾經預言說其名將如“水上書”。雖然我動彈不得,也無法睜眼,但要完全接人數據網,跟隨這幫暴徒的存取向量還是沒有問題的。公共檔案向他們提供的名單上列出了八百個約翰·濟慈,詩人的名字也是其中之一,但他們似乎對一個九百年前已經死去的人沒有多大興趣。 “你為誰工作?”這是何蒙德·弗洛梅的聲音。不知怎的,對此我只是略微有一點驚訝。 “沒人僱我。” 他們交頭接耳了一番,語聲產生的微弱多普勒效應隨之改變。 “他能忍得住藥物作用?”

“沒人耐得過,”戴安娜說道,,“藥物起效的時候,他們甚至會尋死,但沒人能耐得住。”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何蒙德問道,“悅石怎麼會在戰爭前夕帶一個無名小卒進議會?” “我說,他聽得見你說話。”另一個人的聲音說道——是那兩個暴徒之一。 “沒關係,”戴安娜說道,“反正審訊完,他也活不了。”然後她的聲音再次傳來,直接衝著我。 “為什麼首席執行官要邀請你去議會……約翰?” “我不確定。可能是想得到點關於朝聖者的消息。” “什麼朝聖者,約翰?” “伯勞朝聖者。” 有人想要說話。 “噓,”戴安娜·弗洛梅喝止道。然後她再次問我,“是那些在海伯利安上的伯勞朝聖者嗎,約翰?” “是的。”

“那場朝聖現在還在進行?” “是的。” “那為什麼悅石要問你呢,約翰?” “我能夢見他們。” 傳來一陣厭煩的聲音。何蒙德說道:“他瘋了。用了吐真劑,居然還不知道自己是誰,現在又跟我們說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們乾脆把他了結了,然後——” “閉嘴,”戴安娜女士說道,“悅石可沒瘋。是她邀請了他,記得嗎?約翰,你說你能夢見他們,是什麼意思?” “我能夢見第一個濟慈重建人格的感覺,”我回答道。聲音很低沉,就像是在說夢話。 “他們謀殺他的肉體的時候,他把自己的意識通過物理連接接人了其中一個朝聖者,現在他就在他們的微網中游盪。不知怎的,他的所知所感就進入了我的夢境。或許,我的行動也進入了他的夢境,但我不得而知。”

“瘋了。”何蒙德說道。 “不,不。”戴安娜女士說道。她的聲音充滿了緊張感,幾乎是有些驚愕。 “約翰,你是個賽伯人吧?” “對。” “噢,老天爺。”戴安娜女士說道。 “賽伯人是什麼東西?”一個暴徒說道。他的音調很尖,音色聽起來像是個女人。 有一陣子沒人說話,然後戴安娜開口了。 “笨蛋。賽伯人就是內核創造的人類模擬體。上個世紀他們被宣布非法以前,曾經有一部分在頤問理事會任過職。” “就像是機器人那種東西?”另一個暴徒問道。 “閉嘴。”何蒙德說。 “不是,”戴安娜回答道。 “賽伯人在基因上是無可挑剔的,他們是以舊地人類的DNA為藍本重建的身體。你所需要的只是一塊骨頭……一綹頭髮……約翰,你能聽到我說話嗎?約翰?”

“能。” “約翰,你是個賽伯人……那你知道自己的人格模版是誰嗎?” “約翰·濟慈。” 我聽見她深吸了一口氣。 “約翰·濟慈……是誰……到底是何方人士?” “是個詩人。” “他是哪個時代的人,約翰?” “生於1795,卒於1821。”我回答。 “哪種紀年,約翰?” “舊地公元紀年,”我說,“大流亡前。現代——” 何蒙德的聲音插了進來,顯得相當激動不安。 “約翰,你現在……現在是不是在和內核聯繫?” “對。” “你能……即使用了吐真劑,你也能自由地和它交流?” “是的。” “哦,媽的。”聲音尖細的那個暴徒說道。 “我們得趕緊離開這兒。”何蒙德厲聲說道。

“再過一分鐘,”戴安娜說,“我們得搞清楚……” “我們能不能把他帶走?”聲音低沉的那個暴徒問道。 “蠢豬,”何蒙德說道,“要是讓他活著,他會與數據網和內核聯繫…一見鬼,他在內核中生活,他的心智在那裡……然後他能向別人求援,不管是悅石、執行部門、軍部,還是任何一個人!” “閉嘴,”戴安娜女士說,“等我問完,咱們立馬就殺了他。再問幾個問題。約翰?” “我在聽。” “為什麼悅石想知道伯勞朝聖者身上發生的事?這跟與驅逐者進行的戰爭有什麼聯繫?” “這我吃不准。” “狗屁,”何蒙德小聲說道,“咱們快走吧。” “別說話。約翰,你是從哪裡來的?” “過去的十個月裡我住在希望星。”

“那之前呢?” “之前住在地球。” “哪個地球?”何蒙德問道,“新地?地二?地城?哪一個?” “地球,”我說道。然後我記起來了,“舊地。” “舊地?”其中一個暴徒說道,“放你娘的狗屁。你們不走我可走了。” 傳來一陣烤熏肉的噝噝聲,那聲音來自武器發出的激光。我聞到一股比烤熏肉還要香的味道,然後聽到砰的一聲巨響。戴安娜·弗洛梅說道:“約翰,你說的是你的人格模版以前在舊地的生活嗎?” “不是。” “你——你的賽伯體——以前住在舊地?” “是的,”我說,“我是在那裡起死回生的。就在西班牙廣場我死去的那同一間屋子裡。賽文不在那兒,但克拉克醫生和其他一些人都……” “他瘋了,”何蒙德說道,“舊地都已經毀滅四百多年了……除非賽伯體可以活四百多年……?” “沒有,”戴安娜女士尖聲說道,“閉嘴,讓我問完。約翰,為什麼內核……把你帶了回來?” “答案我並不確知。” “那是不是和人工智能之間的內戰有一定程度的聯繫?” “也許吧,”我說道,“很可能。”她問了個有趣的問題。 “是哪一派創造了你?終極派、穩定派,還是反复派?” “我不知道。” 我聽見一聲惱怒的嘆息。 “約翰,你有沒有向任何人通報你現在身處何處,身陷何事?” “沒有。”我回應道。從這一點可以看出,這位女士的智商真是不敢恭維,竟然過了這麼久才想起問這個問題。 何蒙德也長吁一口氣。 “棒極了,”他說道,“我們得快點從這個鬼地方出去,趁著……” “約翰,”戴安娜說道,“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悅石要製造這場和驅逐者的戰爭?” “不知道,”我說,“確切說來,也許有很多原因。最有可能的原因是——這是她用於對付內核的策略,可以用此與之談判。” “為什麼?” “內核領導層只讀存儲器的成員懼怕海伯利安,”我說,“整個銀河中所有的變量都可以量化,只有海伯利安是其中的一個未知變數。” “誰害怕,約翰?是終極派、穩定派,還是反复派?人工智能的哪一派懼怕海伯利安?” “三派都怕。”我說。 “扯淡,”何蒙德低聲說道。 “聽著……約翰……光陰塚和伯勞跟這些東西有沒有聯繫?” “有,而且有相當大的聯繫。” “怎樣的聯繫?”戴安娜問。 “我不知道。沒人知道。” 何蒙德,或者是其他什麼人,狠狠地朝我的胸口猛擊了一拳。 “你是說那他媽的內核顧問理事會沒有預見到這次戰爭和這些事件的結果?”何蒙德怒吼道。 “你是不是期望我相信,悅石和議會在沒有可能性預報的情況下就發動了戰爭?” “不是,”我說道, “關於這個早在幾百年以前就已經有過預言了。” 戴安娜·弗洛梅突然急促地說道:“預言的內容是什麼,約翰?快一一說。”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是一個孩子突然得到了一大堆糖果。 我口乾舌燥。吐真劑血清已經榨乾了我的唾液。 “它預言了戰爭,”我說,“參與伯勞朝聖的朝聖者身份。霸主領事的背叛行徑,他將激活一項裝置,將會打開——已經打開了——光陰塚。伯勞禍根的現身。戰爭以及伯勞禍根帶來的結果……” “結果是什麼,約翰?”這個女人輕聲問道,幾個小時前我剛和她做過愛。 “霸主的終結,”我說,“環網的毀滅。”我試圖舔舔嘴唇,但就連我的舌頭也已經髮乾。 “人類的末日。” “噢,老天爺,”戴安娜小聲說道,“預言可不可能出了錯誤?” “不會,”我說,“更準確地說,在海伯利安對結果的影響這點上,不會出錯。其餘的變數也應納入考慮範圍。” “殺了他,”何蒙德·弗洛梅大叫道,“殺了這怪物……我們好從這裡出去,告知哈布里特和其他人。” “好的,”戴安娜女士說道。然後等了一秒鐘,“不,不要用激光,你這個蠢貨。我們就按照計劃給他注射致命劑量的酒精。來,幫我托著滲透性箍帶,我給他連上滴液器。” 我的右臂感受到一陣壓力。一秒鐘後我聽到一陣爆炸聲,感受到一陣衝擊,聽到一聲慘叫。我聞到一陣煙味和電離空氣的味道。一個女人尖叫起來。 “把箍帶給他解下來,”李·亨特說道。現在我已經能看見他站在那裡,依然穿著老式的灰色制服,身邊圍著一群執行部安保突擊隊成員,他們全身裹著緊緻裝甲和變色聚合服。一個比亨特高出兩倍的突擊隊員點點頭,把地獄之鞭扛在肩上,衝過來執行亨特的命令。 在一個我已經監視了一段時間的戰術頻道,我看見自己的一幅轉播影像……全身赤裸,仰面八叉地躺在床上,胳膊上扣著滲透性箍帶,胸腔逐漸泛起淤青。戴安娜·弗洛梅、她丈夫,還有其中一個暴徒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但是沒有死,房間地面上早已佈滿了碎磚和玻璃渣。另一個暴徒橫躺在門口,上身的顏色和質感看起來像是一塊烤焦過頭的牛排。 “你還好吧,賽文先生?”李·亨特一面問,一面扶起我的頭,然後把一個薄膜氧面罩覆在我的嘴和鼻子上。 “嗯嗯嗯,”我說,“還熬(好)。”我遊回自己意識的表面,像一個潛泳者正以極快的速度從深處上升。頭疼得要命。肋骨也疼得無以言表。雙眼還不能完全起作用,但是透過戰術頻道,我能夠看到李·亨特的薄嘴唇微微抽動了一下,我想他這個動作應該是要展示一個笑意。 “我們會幫你穿好衣服,”亨特說道,“在回程途中給你弄點咖啡。,電磁車會載你飛回政府大樓,賽文先生。同執行官大人的會晤,你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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