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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異鄉異客 罗伯特·海因莱因 20293 2018-03-14
出租車的表現完全符合朱巴爾對機械的期望,它出了毛病,只好回家檢修。結果朱巴爾被拋在紐約市,離目的地比任何時候都更加遙遠。他發現,無論租什麼交通工具都不如搭商務航班來得快。只好耽擱了好幾個鐘頭,這期間跟陌生人關在一處,看立體電視打發時間。 他看到了一條插播的新聞,大主教肖特宣布,要對敵基督——也就是邁克——發動聖戰;他還看見了禮拜堂的許多畫面——被徹底摧毀了,實在想不通怎麼還能有人逃出來。電視主持人奧古斯塔斯·格里夫斯對這一切深表震驚……但也沒忘記指出,鄰里間的糾紛嘛,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接著又含糊其辭地表示,他認為錯的是那個所謂的火星來客。 最後,悶在一身冬裝裡的朱巴爾終於站在一個市屬停機坪上。他發現棕楠樹沒什麼變化,還是那麼像劣質雞毛撣子。他耷拉下臉,望望遠處的大海,暗想那不過是一大團臟兮兮、不穩定的物質而已,裡面全是葡萄皮和人的排泄物。他問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辦。

一個戴制服帽的人走過來,“要出租車嗎,先生?” “呃,好。”他可以找家飯店,把媒體找來,弄個採訪,這樣人家就知道他在哪兒了。 “這邊走,先生。”司機把他領到一輛破破爛爛的黃色出租車跟前。他跟在朱巴爾身後,把行李塞進車裡。這時,他輕聲說了句,“我獻給你水。” “什麼?永離乾渴。” “你是上帝。”司機關上車門,坐進自己的隔間。 他們降落在一所海濱大酒店的側樓頂上,那裡有四個私人車位,酒店公用的停機坪在大樓的另一側。司機把車設置為“回家”模式,讓它自行離開,然後拎起朱巴爾的包,護送他進去。 “從大廳沒法上這兒來,這層樓的門廳裡全是眼鏡蛇。所以如果你要下去街上,一定記得找個人領路。找我或者隨便什麼人——我是蒂姆。”

“我是朱巴爾·哈肖。” “我知道,朱巴爾兄弟。這邊走,小心腳下。”他們來到一個極盡奢華的寬敞套房,走進一間帶浴室的臥房。蒂姆道:“這是你的房間。”他放下朱巴爾的包,離開了。在一張桌上,朱巴爾發現了水、玻璃杯、冰塊和白蘭地——他最喜歡的牌子。他給自己調了一杯,呷上一口,隨後滿意地長嘆一聲,脫下厚厚的夾克。一個女人端著一盤三明治走了進來。在這地方,一般人都穿著短褲、小背心和圍裙之類,與其說是為了遮羞,還不如說是為了展示。這一位的穿著打扮很不一樣,朱巴爾於是推測對方是酒店女僕之類。但她卻對他微微一笑,“開懷暢飲,永離乾渴,我們的兄弟。”她放下托盤,去浴室里為他放水,之後又在浴室和臥房査看—番,“還需要別的什麼嗎,朱巴爾?”

“我?哦,不,一切都好。本·卡克斯頓在嗎?” “在。他說你肯定想先洗個澡,讓自己舒服點兒。有什麼需要儘管說。跟任何人講都行。或者讓人去叫我。我是帕特。” “噢!天使長弗斯特的一生。” 她露出兩個酒窩,朱巴爾原本猜想她大概三十來歲,可這一笑讓她突然年輕了許多。 “是的。” “我非常希望看看。我對宗教藝術很感興趣。” “現在?不,我靈悟到你想洗澡。除非你願意我來幫幫忙?” 朱巴爾回憶起自己那位文身的日本朋友,她也曾這麼提議過,許多次。可他現在只想洗去一身臭汗,換上夏天的衣服。 “不了,謝謝你,帕特。但我真的想看,在你方便的時候。” “隨時歡迎。不必著急。”她離開朱巴爾的房間,動作很快,卻―點也不匆忙。

浴缸裡躺著挺舒服,但朱巴爾硬把自己拽了出來。他打開拉里收拾的行李,發現裡面竟然沒有休閒的夏裝,於是不滿地嘀咕起來。看來只好拿涼鞋、短褲和一件鮮豔的了卹將就湊合了。這身打扮讓他活像只濺滿油彩的,一雙瘦巴巴、毛茸茸的腿顯得格外突出。幸運的是,幾十年前朱巴爾就不再為這些事兒操心了。眼下先這樣就行,直到他需要上街……或者上庭為止。不知道這裡的律師協會跟賓夕法尼亞的有沒有互惠協議? 他找到了起居室,地方挺寬敞,不過和其他的酒店設施一樣,缺少個人風格。有幾個人正在看立體電視。除了在戲院裡,朱巴爾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電視。其中一個抬頭瞟了一眼,起身向他走過來,“嗨,朱巴爾。” “嗨,本。情況如何?邁克還在牢裡嗎?”

“哦,不。我跟你通話之後沒多久他就出來了。” “初審的日子定了?” 本笑道:“不是那麼回事,朱巴爾。他們沒釋放邁克,他自己逃了。” 朱巴爾惱怒不已,“蠢到家了。現在可好,要想贏這案子得花上八倍的力氣。” “朱巴爾,我告訴你不用擔心。他們以為我們這些人都死了,現在邁克又失踪了。所以,我們跟那里市政府的爭執已經成為過去,沒有關係了。我們會去別的地方。” “他們會引渡他。” “別怕。他們不會的。” “唔……他在哪兒?我得跟他談談。” “邁克的臥室跟你的只隔了兩間房,但他正在閉縮冥想。他留了話給你,讓你不要採取任何行動。如果你一定要見他,吉爾可以把他叫出來。但我不建議你這麼幹。沒必要著急。”

朱巴爾恨不能馬上就跟邁克談談,再為了惹上這堆麻煩好好訓他一頓。可是,打擾入定的邁克比打擾正口述故事的朱巴爾還要糟。那孩子“完滿地靈悟”之後自然會結束自我催眠,否則就得重新回到催眠狀態。這時候叫他就跟叫醒冬眠的熊一樣毫無意義。 “好吧。但等他醒了我要見他。” “當然。放輕鬆些,跑了這麼遠,你也該休息休息。”本把他拉到圍在電視前的那堆人中間。 安妮抬起頭來,“你好啊,老闆。”她給他騰出塊地方,“坐下。” 朱巴爾在她身邊坐下。 “我能不能問問,你到底在這兒乾嗎?” “和你幹的一樣——無所事事。朱巴爾,別發傻了。我們也屬於這裡,和你是一樣的。可當時你心煩意亂,我們不想跟你爭。輕鬆點兒吧,聽聽他們是怎麼說咱們的。治安官剛剛宣布說,他要把我們這些娼婦全都趕出城去。”她微微一笑,“我還從來沒被人趕走過呢。他們驅逐娼婦的時候讓坐火車嗎?我是不是得自己走路?”

“我不記得這方面有什麼特別的禮儀。你們都來了?” “對,不過別擔心。拉里和我一年前就安排好了——有備無患嘛。沒人在的時候,馬林托克家的幾個男孩子會幫咱們看家,他們知道爐子怎麼用、開關在哪兒之類的;你就放心吧。 “呣!我開始覺得我自己不過是個寄宿的了。” “是你要我們別拿家務事煩你的。話說回來,你不讓咱們一塊兒走真可惜了。我們比你早到了好幾個鐘頭。你肯定是遇上了麻煩。” “沒錯。安妮,這次回去以後,我一輩子都不准備再出門了……而且我還要拔掉電話線,再提把大錘子去找嘰嘰呱呱匣子。” “好的,老闆。” “這次我是說真的。”他瞥了一眼那個奇大無比的嘰嘰呱呱匣子,“這些廣告還有完沒完?我的教女在哪兒?別告訴我你把她留給馬林托克家的傻兒子了!”

“當然沒有。她在這兒,還有個保姆呢,謝天謝地。” “我要見她。” “帕特會帶你去的。我都被她煩死了,這一路她簡直就是個小討厭。帕特親愛的!朱巴爾想去看阿比。” 文身女人正走過房間,不慌不忙,但速度飛快。她停下來道:“沒問題,朱巴爾。我正好有空。這邊走。” “孩子們都在我房間裡,”她對奮力追趕的朱巴爾解釋說,“好讓甜麵包照看他們。” 看到帕特麗夏的助手時,朱巴爾不由微微有些吃驚。床上是條盤成一圈的大蟒蛇防線,一段蛇身把這個圈隔斷,形成兩個搖籃大小的巢,裡面各墊一張嬰兒毯,每張毯子裡都是個寶寶。 他們剛進門,蛇保姆就探究似的抬起腦袋。帕特撫摩著她,“沒事,親愛的。朱巴爾爸爸想看看她們。摸摸她,讓她靈悟你,下一次她就認得你了。”

朱巴爾最心愛的女朋友咯咯叫起來,還沖他蹬著小腳,他對她咕咕咯咯一陣,然後拍了拍大蟒。朱巴爾還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蟒蛇。真沒想到人工飼養的大蟒竟能長到這麼長。甜麵包交錯的條紋顏色分明,尾巴的色彩更亮些,好不顯眼。帕特這只一流的寵物讓他不由有些嫉妒起來,沒時間跟它交個朋友實在太遺憾了。 蟒蛇像隻貓咪一樣用腦袋蹭著他的手掌。帕特抱起阿比,“甜麵包,你怎麼不告訴我?如果寶寶需要我的幫助,她會立刻跟我講。她能做的只是在她們想爬出去時把她們輕輕推回來。可她就是靈悟不了寶寶濕了就得換尿布——甜麵包看不出那有什麼不對的。阿比也一樣。” “我知道。我們都管她叫'準點噴泉'。另外那個小可愛是誰?”

“那是法蒂瑪·米歇爾。我當你知道呢。” “他們也在這兒?我還以為他們在貝魯特!” “啊,他們的確是從國外的什麼地方來的。米麗安告訴過我,不過跟我說也是白說。我從沒出過國。我靈悟所有地方都是一樣的——人和人能有多大差別?那,想抱抱阿比蓋爾嗎?我得瞧瞧法蒂瑪。” 朱巴爾抱起阿比,向她保證說她是全世界最美的姑娘,然後又跟法蒂瑪說了一模一樣的話。兩次他都是真心的,姑娘們也都相信他。自從哈丁總統執政到現在,這話朱巴爾已經說了無數回,每次都是真心實意,而且每次人家都信了。 他離開時心裡戀戀不捨,還拍了拍甜麵包,把那句話也對她說了一次。 他們正巧碰上了法蒂瑪的媽媽。 “親愛的老闆!”她吻過他,又拍拍他的肚子,“看來他們沒忘了餵你嘛。” “偶爾罷了。我剛抱過你女兒。真是個小天使,米麗安。” “挺不錯的寶貝,對嗎?我們準備把她賣到里約熱內盧去。” “我聽說也門的市場更好些,不是嗎?” “酒鬼說那兒不行。一定得賣了她,好騰塊地方。”她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感覺到了沒?酒鬼和我要造個男孩兒,沒工夫應付女兒了。” “米麗安,”帕特麗夏責備道,“可不能這麼說話。” “抱歉,帕特。我不會這麼說你的孩子的。帕特姑媽是位淑女,但她靈悟到我不是。” “我也靈悟到你不是,你這小壞蛋。不過如果法蒂瑪要賣,無論其他人開什麼價,我都出雙倍。” “找帕特姑媽去吧;我也只准偶爾過來瞅瞅法蒂瑪呢。” “肚子一點兒也看不出來,所以你或許還想自己留著她呢。我看看你的眼睛。呣……可能真是懷上了。” “肯定是的。邁克特別仔細地靈悟過,而且還跟酒鬼說他造了個兒子。” “邁克怎麼能靈悟出那種事?我連你是不是真懷孕了都拿不准。” “噢,她真懷孕了,朱巴爾。” 米麗安望著他,一臉寧靜,“還那麼疑神疑鬼的,老闆?我們在貝魯特的時候邁克就靈悟到了,那時候我們自己還拿不准成沒成呢。邁克打了電話來。於是酒鬼通知大學說安息年到了,我們要休假。然後我們就來了。” “來幹嗎?” “工作。我丈夫活脫脫一個奴隸監工,老闆,比你使喚我那陣還忙呢。” “做什麼?” “他們在寫火星語詞典。”帕特告訴他。 “火英詞典?肯定不容易。” “噢,不!”米麗安的表情幾乎稱得上驚詫莫名,“那怎麼可能!火星語詞典只能用火星語。以前還從沒人寫過呢,火星人自己不需要這種東西。我只管記錄;把他們幹的打出來。邁克和酒鬼——主要是酒鬼——搞了個火星語語音表,八十一個字母。我們改造了一台IBM打字機,把上檔鍵也利用起來。親愛的老闆,我被毀了,再也當不成秘書了;現在我已經習慣了火星打字法。今後你大喊一聲'速記',我卻什麼也乾不了,你還會一樣愛我嗎?做飯倒還沒忘……而且人家說我還有些別的天賦。” “別擔心,我會用火星語口述的。” “我靈悟你會的,等邁克和酒鬼搞定你之後。不是嗎,帕特?” “你說得對,我的兄弟。 他們回到起居室,本·卡克斯頓走過來,建議找個安靜些的地方說話。他領著朱巴爾通過走廊,來到另一間起居室。 “看來這層樓大部分都被你們佔了。” “全部。”本道,“四個豪華套間——部長套房、總統套房、皇家套房和業主小屋,全都打通,而且只能從我們自己的停機坪進來……當然還有一個門廳也可以出人,不過那兒不大安全。已經有人提醒過你了吧?” “是的。” “眼下我們還用不了多大地方……但再過些時候就難說了;斷斷續續地不停有人來。” “本,你們怎麼能藏得這麼大搖大擺?酒店的人會走漏消息的。” “酒店的人不會上來。你看,這家酒店的所有人是邁克。” “要我說這就更糟了。” “除非咱們勇猛果敢的警察局長連道格拉斯先生也買通了。邁克通過了四層偽裝才買下它。再說,只要邁克下命令,道格拉斯從來不去打探原因。依我看,自從奧斯伯特·基爾加倫接手我的專欄,道格拉斯就不再恨我了。另一個原因是,他不想放棄對那筆財產的控制權。這家酒店記錄在案的老闆是我們一個秘密的第九級兄弟。現在老闆佔了這層樓避暑,經理不會來打聽為什麼——他非常喜歡自己這份工作。在這裡藏身很不錯,我們就待在這裡,直到邁克靈悟我們該去哪兒為止。” “聽你這麼說,邁克好像早預料到會有今天。” “我敢說是的。兩個星期以前,邁克就清空了巢仔們的巢——只除了米麗安和她的寶寶;這兒離不開米麗安。邁克把有孩子的父母送去了其他城市,我猜都是些他準備建禮拜堂的地方。等事情發生的時候,需要轉移的只剩下我們一打人。不費吹灰之力。” “可你們差點連命也沒保住。東西全丟了吧?” “唔,重要的東西都帶出來了。酒鬼的語言磁帶,米麗安用的改裝打字機——連你那幅肖像也沒落下。邁克還抓了些衣服和現金。” 朱巴爾有些懷疑:“你是說那些都是邁克乾的?邁克當時不是還在牢裡嗎?” “他的身體在牢裡,蜷成一團閉縮起來。但他和我們在一起。你明白嗎?” “我沒靈悟。” “附體。大多數時間,他在吉爾的腦子裡,就在我們身邊。朱巴爾,我沒法跟你解釋;你得親自去試試看。爆炸剛一發生,他就把我們轉移到了這兒。之後他再回去搶救別的東西。” 朱巴爾皺起眉頭。卡克斯頓不耐煩地說:“遙感傳送嘛,有什麼難靈悟的,朱巴爾?是你叫我睜開眼睛,看到奇蹟時要承認它。我聽了你的話,它們也發生了。只不過它們不是奇蹟,就好像無線電不是奇蹟一樣。你靈悟無線電嗎?或者立體電視?或者電腦?” “我?不。” “我也一樣。可假如我願意花時間、費功夫學習電子學的語言,我是能靈悟的;它並不是奇蹟,只不過很複雜而已。一旦你學會語言,遙感傳送也同樣簡單一難的是語言。” “本,你能辦到嗎?” “我?這可不是幼兒園的科目。名義上說,我是執事,這只是沾了'初召'的光,我的實際進展大概只到第四級,才剛開始學習控制自己的身體。帕特是唯一一個經常用遙感傳送的人……但我不知道她這麼做時邁克是不是在協助她。邁克說她有這個能力。但帕特這個人天真到奇怪的程度,她是個天才,卻很謙卑,總覺得自己必須依賴邁克。其實沒有必要。朱巴爾,我靈悟到一件事:我們並不真的需要邁克。火星來客本來可以是你。或者是我。邁克就好像第一個發現火的人。火一直都在。只要他告訴大家該怎麼做,任何人都能用它……任何有足夠理智、知道不讓自己被燙傷的人。明白我的意思嗎?” “靈悟一部分。” “邁克就是我們的普羅米修斯——如此而已。邁克一直在強調這個。你是上帝,我是上帝,他是上帝,所有能靈悟的都是上帝。邁克和我們其他人是一樣的。當然,他是一個卓越的人。要是換一個不那麼高尚的人來傳授火星人的知識,他說不定會把自己樹成個無聊的神仙。邁克不屑於這種誘惑。普羅米修斯……僅此而已。” 朱巴爾慢吞吞地說:“把火種帶給人類,普羅米修斯可是付出了昂貴的代價。” “別以為邁克沒有!他的代價是每天工作二十四個鐘頭,一個星期七天,就為了教我們怎樣用火柴又不會燒著手。吉爾和帕特不許他這麼幹,逼他每個星期休息一晚,那是我來之前很久的事了。”卡克斯頓笑道,“但你別想阻止邁克。這地方到處是賭場,而且因為賭博在這兒是違法的,大多數地方都詐賭。於是邁克把他的休息時間拿來賭錢——拿來贏錢。他們襲擊他,想殺了他,麻醉藥、肌肉男,什麼都試過。最後人人都知道了,他是這兒最走運的人……從而吸引了更多的人來到我們的禮拜堂。最後,他們不讓他走進賭場的大門——真是打錯了算盤。撲克粘成一團、發不出牌來,輪盤不肯轉,骰子每回都出十二點。到頭來,他們只好投降……讓他贏上幾千塊,再請他另外換家場子。只要他們講禮貌,邁克挺好說話的。” 卡克斯頓又補充道:“所以,反對我們的勢力又多了一個。不止是弗斯特教徒和其他教派,還有賭博集團和城市的政治機器。依我看,縱火的是行家,弗斯特的打手恐怕並沒插手。” 他們說話時候不斷有人進進出出、聚聚散散,帶給朱巴爾一種特別不同尋常的感覺:這些人既不慌不忙、從容自如,又迸發出動態的張力。沒人激動、沒人匆忙……然而他們的所作所為似乎都有自己的目的,就連那些顯然沒有事先安排的舉止——比如相遇時的親吻或問候——也不例外。在朱巴爾看來,每個動作彷彿都由編舞預先設計過似的。 —種安詳寧靜卻又不斷遞增的張力——或許說“期待”更合適些;這些人一點沒有那種神經兮兮的緊張。它讓朱巴爾聯想到某些東西。是手術嗎?就像一位高明的外科大夫,沒有嘈雜,沒有無謂的動作。 他想起來了。許多年前,人類剛開始載人航天探險,當時用的還是化學驅動的火箭,他曾在一所小木屋裡觀看過倒計時的實況轉播。回想起來,那期間也有類似的低語,有放鬆隨意、千頭萬緒卻又協調一致的行動,還有同樣興高采烈、不斷升高的期待。他們在“等待完滿”,這是毋庸置疑的。可他們等的是什麼?為什麼會高興成這樣?他們的禮拜堂、他們建造的一切都被毀了……而這些人卻活像聖誕節前夜的孩子。 本第一次去巢裡時,眾人的裸體風俗曾讓他心神不寧;可朱巴爾剛到酒店就發現,儘管沒有外人,但大家似乎都穿著衣服。等終於看見有人裸體的時候,他甚至壓根兒沒發覺有什麼古怪;這裡彷彿一個親密的家庭,他沉浸在這種氛圍裡,穿衣與否已經完全無關緊要了。 最先讓他注意到衣服問題的不是裸露的皮肉,而是一頭瀑布般的黑髮,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濃密、如此美麗的頭髮。它們的主人是一個年輕女人,她走進來,跟一個人說了幾句,給本一個飛吻,嚴肅地瞟了朱巴爾一眼,然後就出去了。朱巴爾用目光追隨她,欣賞著午夜的翅膀在空中飄舞。等她消失不見朱巴爾才意識到,除了那頭女皇般榮光的秀發,她渾身未著寸縷……隨後又發覺她並不是唯一一個這樣穿著的兄弟。 本注意到了他的視線。 “那是露絲,”他說,“新的高階祭司。她和她丈夫本來在這個國家的另一頭,我想是籌備開設教會的分部。他們回來真是太好了。這麼看來,很可能整個家族都會回家了。” “多美的頭髮。真希望她多留一會兒。” “你幹嗎不叫她過來呢?” “什麼?” “我敢說,露絲是為了瞅你一眼才進來的——他們肯定剛剛才到。你沒發現嗎?大家幾乎都沒怎麼往咱們這邊來?” “唔……沒錯。”朱巴爾原本時刻準備著避開不恰當的親密舉動——卻發現自己一腳踩了個空。人家待他很熱情,但那更像是貓咪的禮貌,而不是過分親熱的小狗。 “你上這兒來,大夥兒全都感興趣極了,而且都巴不得早點兒見到你……可又對你望而生畏。” “我?” “噢,我去年夏天不是跟你說過嗎?你是個神話,不太真實,有些誇張。邁克告訴他們說,在他認識的所有人類裡面,只有你不用學習火星語就能'完滿地靈悟'。大多數人都覺得你能像邁克那樣輕而易舉地讀懂別人的心思。” “一派胡言!我想你已經糾正過這些鬼話了吧?” “我有什麼資格毀掉一個傳奇?說不定你真是他們想的那樣呢,反正你自己是不會承認的。他們有點兒怕你——你拿嬰兒當早飯,吼一聲地動山搖。只要你開口,誰都會樂意過來……但他們不會硬纏著你。你說話的時候,就連邁克也要立正站好洗耳恭聽,這誰都知道。” 朱巴爾用一個火爆的字眼打發了本的胡說八道。 “當然,”本表示同意,“邁克也有自己的盲點。我告訴過你他也是人類。可你已經是守護神了——而且休想逃掉。” “啊……那邊有個我認識的人,剛進來。吉爾!吉爾!這兒,親愛的!” 那女人猶猶豫豫地轉過身,“我是道恩。不過謝謝你。”她走了過來,朱巴爾原以為她要吻自己。可她卻單膝跪下,在他的一隻手上印下一吻,“朱巴爾父親,歡迎,我們深深地靈悟你。” 朱巴爾猛地抽回手,“唔,看在老天的份上,孩子!起來坐下。分享水。” “是,朱巴爾父親。” “呃?叫我朱巴爾——還有,把話傳出去,我不喜歡被當成麻風病人。我是在自己的家裡——至少我希望如此。” “你說得沒錯……朱巴爾。” “所以我期望大家叫我朱巴爾,待我像個水兄弟——不多也不少。第一個對我恭恭敬敬的人放學以後留下!靈悟了?” “是,朱巴爾,”她說,“我已經告訴他們了。” “呃?” “道恩的意思是,”本解釋道,“她已經告訴了帕特——我猜是帕特——而帕特又告訴了所有能聽到的人——所有能用心靈之耳傾聽的人,而他們會把話傳給我這種還有些聾的兄弟。” “沒錯,”道恩說,“只不過我告訴的是吉爾。帕特出去了,邁克爾需要些什麼東西。朱巴爾,你看過電視了嗎?可真讓人激動啊。” “什麼?沒有。” “你是說越獄的事嗎,道恩?” “是的,本。” “我們還沒說到那兒呢。朱巴爾,邁克不止是衝破監獄回家而已,他還留下了不少奇蹟,好讓他們琢磨琢磨。他離開的時候,縣監獄的柵欄和鐵門全都消失了……附近州監獄裡也一樣。他還解除了所有警察的武裝。一部分是為了讓他們忙活一陣子,一部分是因為邁克打心眼兒裡鄙視囚禁別人。無論是什麼人,無論為了什麼理由。他從中靈悟到很大的錯誤。” “像他的作風。”朱巴爾表示同意,“邁克很溫和。任何人被囚禁起來,都會害他傷心的。我同意。” 本搖搖頭,“邁克並不溫和,朱巴爾,殺人對他根本無所謂。但他是終極的無政府主義者。囚禁他人是錯誤的。自我的自由——還有自我絕對的個人責任。你是上帝。” “這兩者之間並不存在什麼矛盾。有時殺人是必須的——而監禁他卻是在破壞他的完整性——同時也破壞了你自己的完整性。” 本望著他,“邁克說得沒錯。你的確完滿地靈悟了——按照邁克的方式靈悟了。我還不太……我還在學習。”他轉過頭去,“他們有什麼反應,道恩?” 她咯咯地笑了,“活像有人捅了馬蜂窩。市長口吐白沫,不停呼籲州政府和聯邦政府派兵增援——他們還真派了。好多運兵車正在降落。可那些人剛一下車,邁克就扒光了他們——不止是武器,連鞋子都沒剩下。等車子一下空,車也就沒了。” 本說:“我靈悟他會一直閉縮起來,直到他們罷手為止。要應付那麼多細節,恐怕他得無限延展時間感才行。” 道恩若有所思地說:“我不這麼想,本。要換了我,肯定會這樣,即使只對付十分之一。但據我靈悟,就算要邁克同時再乾些別的,比如頭下腳上騎單車,他也一樣沒問題。” “呣……這我就不清楚了,我自己還處在捏泥巴玩兒的低幼階段。”本站起來,“有時候,你們這些奇蹟製造者真讓我有些頭疼,小甜心。我要去瞧會兒電視,”他吻了吻她,“你來款待朱巴爾老爹吧;他喜歡小姑娘。”卡克斯頓邁開步子,一包香煙尾隨而去,把自己放進他的口袋裡。 朱巴爾問道恩:“是你幹的嗎,還是本?” “本。他老忘了帶上煙;在巢裡的時候它們到處追著他跑。” “呣……他捏的這塊泥巴可真不小啊。” “本的進步其實可快了,只不過他自己不肯承認而已。他是個非常神聖的人。” “唔。道恩,你就是我在弗斯特禮拜堂見過的那個道恩,對吧?” “喔,你還記得!”瞧她的表情,就好像朱巴爾剛遞給她塊棒棒糖似的。 ” “當然。不過你變了,看上去更美了許多。” “那是因為我的確更美了。”她簡簡單單地回答道,“你剛才把我當成了吉爾。她也更美了。” “那孩子在哪兒?我本來以為立即就能見到她呢。” “她在工作。”道恩頓了頓,“不過我已經跟她說了,她就來。”她又頓了頓,“我得去替她。容我先走一步。” “去吧,孩子。” 道恩站起身,幾乎同時,馬哈邁德博士一屁股坐了下來。 朱巴爾酸溜溜地打量著他,“你們要是懂得一丁點兒禮貌,就該提前告訴我你們來了。結果呢,我只好通過一條蛇會見自己的教女。” “哦,朱巴爾,你總是那麼匆匆忙忙的。” “先生,當一個人——” 一雙手蒙上他的眼睛,打斷了他的高談闊論。一個聲音問:“猜猜我是誰?” “墮落天使?” “再猜。” “麥克白夫人?” “有進步。再猜一回,最後一次機會。” “吉爾,別鬧了。來我旁邊坐下。” “好的,父親。”她聽話地坐了下來。 “還有,除了在家裡,不准喊我'父親'。先生,剛才我正說,當一個人到我這把歲數時,他不得不匆匆忙忙。每次日出都是珍寶……因為接下來的日落或許永遠不會出現了。” 馬哈邁德微笑道:“朱巴爾,你是不是覺得要是自己咽了氣,地球就不轉了?” “這毫無疑問,先生——從我的觀點看。”米麗安悄悄走過來,像吉爾一樣在朱巴爾身邊坐下;他伸出一隻胳膊摟住她,“你看,我一點不懷念你這張難看的臉……我從前的秘書雖然長相比你還強點兒,我也一樣並沒什麼留戀——” 米麗安低聲道:“老闆,你是想念肚皮被踢上一腳的感覺吧?本人絕對美麗非凡,這是權威觀點——” “安靜——儘管如此,新的教女就完全是另外一碼事了。就因為你們沒能寄張明信片,我差點兒當面錯過了法蒂瑪·米歇爾。真要那樣,我做鬼也要回來纏著你們。” “真要那樣,”米麗安指出,“你來纏我們的時候正好可以見到法蒂瑪……看她邊吃胡蘿蔔邊往頭髮上抹。肯定很噁心。” “我那不過是個隱喻。” “我的可不是。她是個臟兮兮的貪吃鬼。” “老闆,”吉爾輕聲問,“為什麼你要用隱喻?” “什麼?因為我覺得'鬼'不是一個我所需要的概念,它只能出現在比喻裡。” “鬼這個概念不止於此。”吉爾堅持說。 “唔,也許吧。但我更喜歡跟活生生的小寶寶見面,要是我自己也活蹦亂跳就更妙了。” 哈邁德博士道:“我剛才正想說這個,朱巴爾。你離死還早呢。邁克靈悟過你。他說你還有許多年好活。” 朱巴爾搖搖頭,“我早就給自己定了最後期限,是個三位數。” “哪三個數字,老闆?”米麗安一臉天真地問,“用的那三個嗎?” 他搖晃了她一下,“別那麼無恥!” “酒鬼說女人應該無恥,但不該讓人聽見。” “你丈夫說得對。我的鐘第一次走到三位數的那天我就解體,要么火星風格,要么用我自己的笨法子。你們別想奪走它。下場之後的淋浴才是比賽中最好的部分。” “我靈悟你說得對,朱巴爾。”吉爾緩緩地說,“我是指淋浴的那部分。不過短期之內可別指望。你的完滿尚未到來。亞歷上個星期才推算過你的天宮圖。” “天宮圖?噢,我的上帝!這個'亞歷'是誰?她怎麼敢!帶她來見我!老天在上,我要把她交到職業促進辦公室去,給她另找個營生。” “恐怕不行,朱巴爾,”馬哈邁德插進話來,“她在為我們編詞典呢。至於她是誰嘛,她是亞歷山德拉·韋桑特夫人。” 朱巴爾眼睛一亮:“貝基?她也在這座瘋人院裡?” “沒錯,貝基。我們這兒還有一個貝基,所以大家都叫她'亞歷'。別嘲笑她的天宮圖,朱巴爾;她有天眼。” “哦,胡說八道,酒鬼。占星術是騙人的把戲,你心裡清楚。” “哦,當然。亞歷自己也知道,而且大多數占星術士都是蠢頭蠢腦的騙子。但亞歷現在比過去還要熱衷占星,她用上了火星人的算法和天文學——比我們的完滿得多。那是她靈悟的手段。其實,無論是一池水、一個水晶球還是一隻雞的內臟,用什麼東西都行。媒介無關緊要。是邁克建議她繼續使用自己熟悉的符號。關鍵在於:她有天眼。” “你那'天眼'到底是他媽的什麼意思,酒鬼?” “能在更大範圍內靈悟宇宙,而不僅僅限於自己身邊的一小片,這就是天眼。邁克也有,但那是通過在火星的多年修行;亞歷是半個行家,只是沒受過訓練。她使用的是占星術這類毫無意義的符號,但這沒有關係。念珠也一樣沒有意義——我說的是穆斯林念珠,我不會批評我們的競爭對手。”馬哈邁德從口袋裡掏出一串,拿在手里數起來,“假如打牌時轉轉帽子能讓你的手風順起來,那轉帽子就有用。帽子本身的確沒有魔力,但這無所謂。” 朱巴爾看著對方手裡的伊斯蘭裝備,冒險提了個問題,“你還是信徒?我還以為你已經完全皈依了邁克的教會呢。” 馬哈邁德把念珠放好,“兩者我都做了。” “什麼?酒鬼,這二者是矛盾的。” “只在表面上。你可以說米麗安皈依了我的宗教,我也皈依了她的。可是,朱巴爾我親愛的兄弟,我仍然是神的奴僕,順從他的意志……可同時我也可以說:'你是上帝,我是上帝,所有靈悟的都是上帝。'先知從沒說過自己是世上最後一位先知,也從沒宣稱自己已經講完了所有該講的話。順從神的意志不是當個機器人,無法選擇,也就無法犯罪。我,以及每一個人,我們都在塑造宇宙,並且對自己塑造宇宙的方式負有絕對的責任——順從可以包括,而且的確包括這一點。是進入天國的樂園,還是開始破壞和毀滅,完全取決於我們自己的行為。”他微微一笑,“容我借用一句《聖經》裡的話,'在神凡事都能'。但有一點卻不可能:神無法逃避自己,他必須永遠順從他自己的意志。伊斯蘭教將永世長存,它無法逃避自己的責任。上帝無法逃避,同樣的責任屬於他——屬於我……屬於你……也屬於邁克。” 朱巴爾長嘆一聲:“酒鬼,提起神學我就渾身不舒服。貝基在哪兒?二十來年裡,我只見過她一次,太久了。” “你會見到她的。但現在她沒法停下來,她在錄音。是這樣的,我每天都堅持跟邁克進行精神聯繫——只是一小會兒,不過感覺上就像整整工作八個鐘頭一樣。過後我會立刻把他倒給我的東西口述出來,錄到磁帶上,由其他受過火星語語音訓練的人把磁帶上的內容謄寫下來。米麗安用一台特殊的打字機把這些手稿打出來,之後我或者邁克——最好是邁克,但他的時間太緊——再校正這份原本拷貝。 “不過,現在邁克靈悟到他要送我和米麗安去別處完成這項工作。或者更確切地說,他靈悟到我們會靈悟這樣一個需要。所以邁克忙著讓人錄下成年累月的磁帶,好讓我把它們帶走,改寫成語音符號。除此之外,我們還有成堆的演講錄音,全是邁克用火星語講的。詞典寫好之後,這些錄音資料也必須整理。” “邁克這麼忙,卻還是改變了工作方法,所以我不得不假定米麗安和我很快就要離開。這裡有八間配錄音機的臥室,能勝任的人有帕特、吉爾、我自己、米麗安、你的朋友亞歷,還有其他一些人。這些人輪流進去。邁克讓我們入定,然後把語言——定義、習語、概念——一股腦兒地倒進我們腦子裡,那一小會兒就像好幾個鐘頭一樣漫長……之後我們趁著新鮮立刻把它們口述出來。但這活兒不是誰都能幹的。你必鬚髮音清晰,還要能把一段段入定的時間連接起來,再把結果吐出來。就拿薩姆來說吧,他什麼都好,就是口音不行——他竟然能用一口布魯克斯腔講火星語,天曉得怎麼會有那種本事。所以我們沒法用他,不然到時候糾錯太費功夫。亞歷現在幹的就是這個,口述錄音。完全記憶需要保持半入定狀態,要是被打斷,還沒錄下來的東西就全沒了。” “我靈悟了。”朱巴爾道,“但貝基·韋桑特竟然當上了火星語專家,這畫面一時還有點兒難適應。話說回來,她的確是娛樂圈裡最棒的讀心師,能把呆子嚇得靈魂出竅。酒鬼,你們要真想找個清靜地方錄磁帶,幹嗎不回家來呢?新蓋的側樓里地方多著呢。” “或許我們會的。耐心等待。” “甜心,”米麗安熱切地說,“這主意我肯定會喜歡的——假如邁克把我們攆出巢去的話。” “你是說,假如我們靈悟到應該離巢。” “一個意思。” “你說得對,我最親愛的。不過這裡究竟什麼時候開飯呢?我有種特別非火星的緊迫感。巢裡的招待可比這兒好多了。” “心肝兒,帕特不但要幫你弄那本可惡的老詞典,還要保證大家都舒舒服服的,再加上為邁克跑腿。你還指望自己肚子一餓她就把吃的端上桌?朱巴爾,酒鬼永遠也當不了祭司——他是肚皮的奴隸。” “唔,我也一樣。” “你們這些姑娘也該去幫幫帕特。”她丈夫又說。 “多麼赤裸裸的暗示。其實你心裡淸楚得很:只要是她肯讓別人幹的活兒,我們早就乾了,再說托尼幾乎不讓任何人進他的廚房。”她站起來,“來吧,朱巴爾,咱們去瞧瞧煮了些什麼。要是你去參觀廚房,托尼保准高興。” 朱巴爾跟她去見了托尼,對方耷拉著臉,可一認出米麗安身邊的人便馬上喜形於色,自豪地炫耀起自己的工作間來——整個過程始終伴隨著謾罵:那些放火燒巢的大混蛋,竟然毀掉了“他的”廚房!在此期間,一把勺子自力更生,繼續攪動一盆意大利面的調味普。 不久之後,大家圍著一張長桌用餐。朱巴爾拒絕坐首席,只隨便找了個位置。帕特坐在桌子末尾,首席的椅子一直空著……可朱巴爾總有種感覺,好像火星來客就坐在那把椅子上,每個人都能瞧見,只除了他自己。他使勁把這種感覺壓了下去。 朱巴爾對面是納爾遜大夫。 他發現自己一點也不吃驚。說真的,要是納爾遜大夫不在他才會覺得奇怪呢。他朝對方點點頭,“嗨,斯溫。” “嗨,醫生。分享水。” “永離乾渴。你是什麼職務?隊醫?” 納爾遜搖搖頭,“學醫的學生。” “啊。學到些什麼沒有?” “我認識到醫學是不必要的。” “這我也能告訴你,可惜你沒問。見過範嗎?” “快到了,要么今晚,要么明早。他的船今天剛降落。” “他總來這兒?” “範上的是函授班。能花在這兒的時間不多。” “能見到他可太好了。我整整一年都沒瞧見那傢伙。”之後,納爾遜同自己右手邊的朵卡絲說話,朱巴爾也跟坐在自己右邊的男人聊起來。在飯桌上,他又一次注意到了那種興奮的期待,比先前更強烈了。他全然摸不著頭腦。明明只是一次親密、放鬆的家庭晚宴,不是嗎?有一次,一杯水在桌上傳遞,傳到朱巴爾手裡時,他抿了一口,又把它遞給了自己左邊的姑娘。那姑娘一雙圓圓的眼睛,對他又敬又畏,整晚都沒敢跟他聊上一句。朱巴爾道:“我獻給你水。” 她奮力擠出一句:“我謝謝你的水,朱巴爾父——朱巴爾。”之後他再也沒能從她那兒聽到半個字。玻璃杯繞桌一圈,來到首席那張空著的椅子前,裡頭還剩半寸高的水。杯子升起來,杯口向下傾斜,水消失了;空杯子又把自己放回到桌布上。朱巴爾確信自己剛參加了一次核心神廟的“水分享”儀式……很可能還是專門為他準備的。他原本以為他的歡迎會還有場酒神狂歡呢。是因為他們身處陌生的環境嗎?或者是他的作祟,讓他對情況作出了誤判? 又或者是為了照顧他,才把那個部分省掉了? 這個理論似乎最為合理——而且讓他惱怒。他告訴自己,這正合他的心意,免得還要想方設法去拒絕那些他根本不想接受的邀請。再說了,無論多大歲數,他都不會喜歡那種調調兒,不合他的口味。 但他還是惱怒不已。該死的! “誰也別提溜冰的事兒,那樣不禮貌。爺爺年紀大了,身子骨又弱。希爾達,你來提議玩多米諾,然後我們大家一起響應——爺爺喜歡多米諾。要溜冰咱們另找時間。行嗎,孩子們?” 朱巴爾恨這個想法——他幾乎寧願溜冰,即使摔破屁股也在所不惜。 他開始跟右手邊的男人聊天,好把這個念頭從腦子裡趕出去。對方的名字是薩姆。 “這次的挫折只是表面上的。”薩姆安慰他說,“蛋已經準備好孵化了,現在我們就要開始擴張。當然囉,遇上麻煩是免不了的。所有的社會都一樣,不會聽憑別人挑戰自己的基本準則。而我們卻要挑戰一切,從財產的神聖性到婚姻的神聖性。一切。” “財產?” “如今的這種財產觀念。迄今為止,邁克只是刮了幾個使詐的賭徒。可想想看,要是出現成千上萬,甚至百萬千萬有邁克這種本領的人呢?銀行的保險櫃再也沒法阻止他們。如果沒有自律的約束,他們完全可以想拿什麼就拿什麼,那時候又怎麼辦?沒錯,自律的約束比任何法律更加強大,問題是任何銀行家都無法靈悟這一點,除非他自己走過荊棘叢生的道路,達到自律……但那以後他就不再是一個銀行家了。假如先覺者知道股票的走勢,股市會怎麼樣?” “你知道?” 薩姆搖搖頭,“沒興趣。不過那邊的索爾——另外那個猶太人,我的表兄弟——他和亞歷一起靈悟過。邁克爾要他們謹慎行事,不能下大注,而且他們還用了一打的假戶頭。但關鍵在於,任何修行過的兄弟,只要是跟沒有覺醒的人競爭,任何財產都是手到擒來:房地產、股市、賽馬、賭博,隨你挑。不,金錢和財產不會消失——邁克爾說這兩個觀念都很有用——但它們會被翻個底朝天,大家都得學習新的法則(就像我們一樣,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否則就毫無指望,只能被別人遠遠拋在後頭。要是從地球到月球最常見的交通工具變成了遙感傳送,環月公司會怎麼樣?” “我該買嗎,還是賣?” “問索爾吧。他或許會利用現存的公司,或許會讓它破產。也可能一兩個世紀之內都不去動它。但到頭來,任何行業都跑不掉。孩子會比老師知道的更多,老師該怎麼管教孩子?大家都健健康康的,醫生又該怎麼辦?服裝產業呢?衣服不再是必不可少的,女人對穿著打扮也沒那麼熱衷了(但永遠都不會完全失去興趣)——而且就算你光著屁股也沒人在乎。等到人們可以命令野草不要生長、收割的時候不再需要萬國農機公司,所謂的'農業問題'又會變成什麼樣?修行將改變一切,任何東西。咱們隨便舉個能同時撼動婚姻——如今這種形式的婚姻——和財產的例子吧。朱巴爾,你知道這個國家每年要在避孕藥物和器械上花多少錢嗎?” “知道個大概,薩姆。光在口服避孕藥上就得花個十億左右……不止一半都用在了無用的專利配方上。” “哦,我差點忘了,你是搞醫學的。” “只是順便搞搞。” “假如女人僅僅在自願的情況下才會懷孕,在她對疾病免疫、只需要關心親人是不是讚成的情況下懷孕……假如她的心理取向改變,全心全意地渴望交合,其程度連克利奧帕特拉也相形見絀——而同時只要她靈悟到有這個必要,任何企圖強暴她的男人眨眼間就會送了命,快到他根本來不及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到那時,會出現什麼情況?假如女人擺脫了負罪感和恐懼,同時再沒有人能傷害她們呢?見鬼,製藥業不過是個極小的例子,還有多少行業、法律、制度、態度、偏見和諸如此類的蠢事會一去不復返?” “我沒能完滿地靈悟,”朱巴爾承認,“我個人對這個問題並不十分感興趣。” “但有一個制度不會受到傷害。婚姻。” “當真?” “千真萬確。婚姻會被淨化、加固,讓人可以忍受。忍受?讓人如痴如醉!看見那個一頭黑色長發的女人了嗎?” “嗯。它的美讓我心曠神怡。” “她知道它很美,自從我們加入教會以來,又長了一英尺半。那是我妻子。僅僅一年多以前,我們在一起時還像兩隻壞脾氣的狗。她妒忌……我則對她不聞不問。厭倦。見鬼,我們都厭倦了,只不過為了孩子才沒分開——還有她的佔有欲;我心裡明白,不鬧出醜聞來她是不會放我走的……至於我,我都這把年紀了,也沒有精力再組成一個新家庭。所以我就時不時地瞅准了機會偷點兒腥——教授遇到的誘惑很多,可想掩人耳目卻不容易。露絲只好默默地把苦水往肚裡咽。當然有時候也不是那麼沉默。後來我們加入了教會。”薩姆高高興興地咧嘴一笑,“我又愛上了我妻子。頭號女朋友!” 薩姆這話是對朱巴爾一個人說的,他的聲音應該被周圍的嗡嗡聲蓋住了,再說他妻子的座位也離他們很遠。可她卻抬起頭,清清楚楚地說:“他太誇張了,朱巴爾。我大概排第六號。” 她丈夫喊道:“別鑽進我腦子裡,美人!這是男人之間的談話。把你的注意力都放在拉里身上吧。”說著,他隨手扔了個硬麵包卷過去。 露絲讓它停在途中,接著又把它推了回來,“拉里想要的注意力我都給了……或許待會兒還會增加些。朱巴爾,那畜生沒讓我說完。第六位棒極了!我們加人之前,他的名單上根本沒有我。整整二十年,我在他心裡從來沒排到這麼前頭。” “關鍵在於,”薩姆說,“現在我們是夥伴了,比在外邊的任何時候都更加親密。這靠的是訓練,與接受同樣訓練的人一起達到分享和增長親近的頂點。這個圈子裡的所有人最後都會建立兩兩配對的伙伴關係,通常都是跟法律上的原配。也可能不是……在這種情況下,調整的時候不會有悲傷,'離婚'的那一對之間還會產生更溫暖、更和諧的關係,無論是在床上還是床下。沒有損失,全是收穫。嘿,配對的甚至不一定是一男一女。比如道恩和吉爾——她們一起工作的默契勁兒就跟一對雜技演員似的。” “呣……我本來當她們都是邁克的妻子呢。” “如果說她們是邁克的妻子,那她們也同樣是我們所有人的妻子。邁克自己也和我們一樣。但他一直那麼忙,至多只能保證讓大家都分享到他,除此之外就沒工夫了。”薩姆又補充道,“假如真有誰稱得上邁克的妻子,那就是帕特,儘管她也忙得很。他們的關係精神多過肉體。說到床笫之事嘛,邁克和帕特都吃了不少虧。” 帕特離他們比露絲還遠,可她抬起頭來說道:“薩姆親愛的,我並不覺得自己吃了虧。” “什麼?”薩姆苦著臉說,“這個教會只有一個毛病——男人簡直一點隱私也沒有!” 這話給他招來了女性兄弟的圍攻。他連手也沒動就把飛來的砲彈——扔了回去……直到一盤意大利面結結實實扣到他的臉上。朱巴爾注意到,這場戰鬥的始作俑者是朵卡絲。 有那麼幾秒鐘,薩姆活像車禍的受害者。但他的臉馬上變得乾乾淨淨,連濺到朱巴爾汗衫上的醬汁也消失得無影無踪。 “別再給她吃的,托尼。她浪費食物;讓她餓著。” “廚房裡還多的是。”托尼回答道,“薩姆,你配意大利面還真好看。味道不錯吧?”朵卡絲的盤子飄了出去,又裝了一滿盤回來。 “棒極了,”薩姆讚道,“有些砸到嘴上,被我搶救出來了。是什麼做的?或許我不該問?” “警察臊子。” 沒人發笑。朱巴爾琢磨著這笑話究竟是不是笑話。突然,他意識到自己的兄弟們時常微笑,卻很少笑出聲來。當然,拿警察做菜應該是不錯的。只不過這醬用的不可能是那些豬玀的人肉臊子,否則味道該像豬肉,這面卻有股牛肉味兒。 他換了個話題。 “我最喜歡這個宗教的地方就在於——” “'宗教'?” “好吧,就說教會吧。” “沒錯,”薩姆表示同意,“它實現了教會的一切功能,它的準神學與許多真正的宗教旗鼓相當。所以我才會一頭扎了進來,因為我曾經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現在,我成了高階祭司,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了。” “你似乎說過你是猶太人?” “祖祖輩輩都是拉比,所以我才成了無神論者。瞧瞧我現在成了什麼樣子。不過索爾和我妻子露絲才是宗教意義上的猶太人。跟索爾談談,你會發現那並不是障礙。至於露絲,一旦突破了瓶頸,她進步的速度大大超過了我;我成為祭司的時間比她晚多了。不過她是那種很靈性的人,能用性腺考慮問題。我嘛就比較麻煩,我得用兩隻耳朵之間那塊地方。” “修行,”朱巴爾從剛才被打斷的地方接著說道,“我喜歡的就是這個。我小時候人家教我信一個宗教,它根本不要求任何人知道任何東西。只要懺悔、得救,於是你就踏踏實實地躺進了耶穌懷裡。一個人可能蠢得連羊都不會數……可僅僅因為他'皈依'了,就放心大膽地當定了上帝的選民,保證能享受永福。他甚至可能沒學過《聖經》,更沒必要知道別的東西。據我靈悟,這個教會不接受這種'皈依'——” “你靈悟得沒錯。” “—個人必須一開始就樂於學習,加上持久、艱苦的努力。我靈悟這樣做是有益的。” “不止是有益,”薩姆表示贊同,“而是不可或缺。缺少語言就無法思考那些概念,修行帶給我們許許多多益處——從怎樣和平共處到怎樣取悅你的妻子,而修行來源於概念性的邏輯……理解你是誰,你為什麼在這裡,你是如何運轉的——並且採取相應的行動。快樂只是順應人性行事而已……但英文中的詞語不過是些空洞的同義反复。在火星語裡,詞語卻構成一整套操作細則。我跟你說過嗎,我來這里之前得了癌症?” “什麼?沒有。” “當時自己都不知道。邁克爾靈悟了,送我出去做X光之類的,好讓我能確信。後來我們一起解決了它。'信仰'療法。一個'奇蹟'。醫院管它叫'自發康復',我靈悟這意味著'我好了'。” 朱巴爾點點頭,“這是專業上的含糊其辭。有些癌症的確會自己消失,我們從不知道原因。” “我知道為什麼我的癌症消失了。那時候我已經開始能夠控制自己的身體。再加上邁克幫忙,我修復了身體的損傷。現在我不需要幫助也能辦到了。想感覺一顆停跳的心髒嗎?” “謝謝。我在邁克身上已經觀察過了。要是你說的那個真是什麼'信仰療法',我尊敬的同事納爾遜醫生就不會來這裡了。我靈悟那是自主控制。” “抱歉。我們都知道你能靈悟。” “呣……我不能管邁克叫騙子,他不是。可在對我的問題上,他確實帶了些偏見。” 薩姆搖搖頭,“整個晚餐期間我都在跟你交談。儘管邁克說了那些話,我還是想親自確認。你靈悟了。要是你肯費神去學火星語,真不知道你還能揭示些什麼。” “什麼也沒有。我是個老頭子,已經沒什麼可貢獻的了。” “我持保留意見。所有初召者都必須解決語言的問題,否則就無法取得任何實質性的進展。就連你留在身邊的那三個也有特別強化的輔導,他們過來的次數雖然不多,可來這裡的大部分時間都處在人定的狀態。所有人,除了你……而你並不需要它。除非你想不用毛巾就從臉上抹掉意大利面,但我靈悟你對這個並沒什麼興趣。” “只喜歡看別人這麼幹。” 大多數人已經離開了餐桌。願走就走,不必顧慮什麼禮節。露絲過來站在他們身邊,“你們倆準備在這兒坐一整晚嗎?也許該把你們和盤子一起挪出去?” “我是個妻管嚴。來吧,朱巴爾。”薩姆起身吻了吻自己的妻子。 他們在有立體電視的房間停下來。 “有新消息嗎?”薩姆問。 一個人回答道:“縣檢察官一直在嘮叨,說今天的天災人禍都是我們搞的鬼……咱們究竟怎麼弄的他當然是一頭霧水,不過這個他倒一點沒提起。” “可憐的傢伙。一口咬上了條木頭腿,牙正疼呢。”他們找了個安靜些的房間,薩姆道,“我說過,這些麻煩是意料之中的——而且情況會越來越糟,直到我們控制了足夠的公眾輿論、被社會容忍為止。但邁克並不著急。我們關閉了寰宇教,確實已經關閉了。我們換個地方,建立'唯一信仰宗'——然後又被踢出局。於是我們就到別的地方建立'大金字塔神殿'——又胖又蠢的女人會蜂擁而至,最後有些人會變得既不胖也不蠢——直到那地方的醫學會、律師協會、報紙和政客都衝咱們汪汪叫。哈,到那時,我們就再換個地方,成立'浸禮兄弟會'。每一次都會贏得一些中堅分子,他們會達到自律,再不受外界傷害。這一切兩年前才起步,當時邁克自己都缺乏信心,只有三個沒受過訓練的女祭司協助。現在我們已經有了一個堅固的巢……還有一批程度很高的信徒,今後可以隨時跟他們聯繫。有一天我們會足夠強大,再沒人能迫害我們。” “嗯,”朱巴爾贊同道,“耶穌只靠十二個門徒就搞出了好大的動靜。” 薩姆高興地咧開嘴,“而且是個猶太小伙子。謝謝你提到他。他是我們一族裡最成功的故事——雖說許多人從不談起他,其實我們一個個心裡清楚著呢。他是個行了好事的猶太小伙子,我為他驕傲。請注意,耶穌從沒企圖在星期三之前把事情全部幹完。他創立了一個健全的組織,然後讓它慢慢成長。邁克也很耐心。耐心在修行中的分量太大了,它已經不再是耐心了,每個人都會不假思索、自然而然地這麼做。永遠不要匆忙。” “在任何時候,這都是個合理的態度。” “它不是態度,是修行之功。朱巴爾,我靈悟到你累了。你想變得不累嗎?或者你寧願上床睡覺?要是你不去睡覺,我們的兄弟們會整晚跟你交談。你知道,我們是不怎麼睡的。” 朱巴爾打個哈欠,“我想不慌不忙地泡個熱水澡,然後睡上八個鐘頭。明天再跟我們的兄弟聊天吧……明天,還有其他日子。” “還有其他許多日子。” 朱巴爾找到自己的房間,帕特立刻出現了,幫他放熱水,沒動手就鋪好了床,接著把瓶子杯子放在他床邊,又為他調好一杯酒,放到浴缸旁的架子上。朱巴爾沒有催她;她是來展示文身的。朱巴爾十分了解文身綜合症,如果他不要求細細查看一番,帕特會覺得很委屈。 他脫下衣服,並沒有感到本在類似場合所經歷的那種慌亂。上一次讓人看見自己的裸體已經是好多年之前了,但朱巴爾發現他仍然能夠無動於衷,心底不禁湧起一種帶著一絲自嘲的驕傲。 帕特對這些更是毫不介意;她先摸了摸水溫是否合適,接著讓到一邊,讓朱巴爾踏進浴缸裡。 之後她留下來,告訴他每一幅圖表達的是什麼,還有應該以怎樣的順序觀看。 朱巴爾的景仰和恭維恰到好處,完全是以一個藝術批評家的身份在說話,不帶一點個人感情。他暗地裡承認,在所有用一根針所展現的藝術中,這他媽的確實是最上乘的。他的日本朋友比起帕特來,其差別有如一塊廉價墊子之於最精美的博卡拉公主地毯。 “它們一直在改變,細微的改變。”帕特告訴他,“就拿這邊聖人誕生的場景來說吧,背後那堵牆開始有了些弧線……床也變得像是醫院的桌子。我敢說喬治是不會介意的。自從他上了天堂,從沒有一根針碰過我的身子……如果這些改變都是奇蹟,我敢保證他肯定也插了一手。” 朱巴爾的結論是,帕特有些瘋瘋癲癲,但卻是個好人……反正他也更喜歡有點兒瘋的人;那些實在讓他覺得無趣。不過,他悄悄更正道,瘋得併不厲害。帕特把他脫下來的衣服都趕進了衣櫃,連一根手指都沒碰過它們。或許誰都能從這個修行中獲益,並不一定要神誌清楚,反正誰也不知道所謂的神誌究竟是什麼玩意兒。帕特大概就是個明證;邁克那孩子似乎什麼人都能教。 他感覺到她準備離開了,於是請她代自己給教女們一個晚安吻——這事兒他忘了。 “我剛才太累了,帕特。” 她點點頭。 “我也得去弄詞典了。”她俯身吻了他,熱情但又很迅速,“我會把它帶給我們的寶寶。” “再拍拍甜麵包。” “好的,當然。她靈悟了你,朱巴爾。她知道你就像蛇一樣。” “好極了。分享水,兄弟。” “你是上帝,朱巴爾。”她走了。朱巴爾躺在浴缸裡放鬆下來,卻驚訝地發現自己不再覺得疲憊,一身的老骨頭也不疼了。帕特就像一劑補藥,活生生的快樂。他忍不住希望自己的疑慮並不存在——旋即又承認他只想做自己,衰老、乖僻,自我放縱。 他抹上肥皂,衝過淋浴,又刮了鬍子,省得明天早飯前還得麻煩。接著他插上門閂,關掉頂燈,上了床。 朱巴爾四下望瞭望,想找些東西來讀,結果一無所獲,不禁有些煩躁。在他所有的惡習中,這一個是最難以自拔的。他只好抿幾口酒代替閱讀,然後關上了床頭燈。 跟帕特的交談似乎有雙重效果,既振奮了他的精神又讓他得到了休息。道恩進來時他仍然沒有睡著。 他喊了一聲:“誰在那兒?” “是道恩,朱巴爾。” “天還沒亮吧,這才——” “還沒,朱巴爾。是我。” “見鬼,我以為門已經插上了。孩子,現在向後轉、開步走——嘿!從床上下去。走開!” “好的,朱巴爾。但我想先告訴你一件事。” “呃?” “我愛你已經很久了。幾乎和吉爾一樣久。” “什麼,這簡直——別再胡說八道了,把你的小屁股挪到門外去。” “我會的,朱巴爾。”她謙卑地說,“但請你先聽我說。這是關於女人的。” “現在不行。你可以明天早上再告訴我。” “就現在,朱巴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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