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異鄉異客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異鄉異客 罗伯特·海因莱因 14515 2018-03-14
吉爾隨手抓起件睡衣,匆匆跑進起居室。 “進來吧,親愛的。我們在洗澡;他很快就出來。我給你倒杯喝的——然後你可以進浴缸裡喝第二杯。熱水多的是。” “我把甜麵包送上床後衝了個澡,不過——好吧,我很願意泡泡澡。可是吉爾寶貝兒,我來不是為了借你們的浴缸;我來是因為你們這些孩子要走,我的心都碎了。” “我們不會失去聯繫的。”吉爾忙著倒酒,“提姆說得沒錯,邁克和我是得好好琢磨琢磨我們的表演。” “你們的表演沒什麼不好。或許該再加點兒笑料,不過——嗨,史密梯。”她把戴手套的手伸給他。在營地之外,派文斯基夫人總是戴手套、穿高領套裝和長筒襪,看上去像(而且確實也是)一個打扮整潔、受人尊敬的中年婦女。

“我正跟吉爾說,”她繼續道,“你們的表演挺好。” 邁克微微一笑,“帕特,別哄我們。演出糟透了。” “才不是呢,親愛的。哦,當然,再熱情活潑些會更好。添幾個玩笑,或者給吉爾的服裝再縮縮水。你的身材好極了,心肝兒。” 吉爾搖搖頭,“沒用的。” “那,我就見過一個魔術師,他讓助手穿得好像'快樂九〇年代'——是一八九〇年代——連腿也裹得嚴嚴實實,然後他再一件一件地變走衣服。呆子們愛死那節目了。別誤會,親愛的——一點不粗俗。到最後,她穿得跟你現在一樣多。” “帕特,”吉爾道,“只要節目能招人,要我赤條條上場我也樂意。” “可不能那麼幹,心肝兒,呆子會暴動的。不過,既然天生一副好身材,幹嗎不利用呢?只要沒有規定什麼的攔著,我就一直往下剝,脫到底。要不然,我當文身女士能幹出什麼名堂?”

“說到衣服,”邁克道,“你看起來不大舒服,帕特。這鬼地方的空調又鬧彆扭了——我看它至少有九十歲。”邁克穿著件輕薄的袍子,團員之間沒什麼忌諱,穿成這樣也就夠了。高溫對他沒什麼太大影響;最多偶爾調整一下新陳代謝就行。但他們這位朋友習慣了舒舒服服地幾乎什麼都不穿,只在去呆子中間時才套上這些古板的衣裳遮住文身。 “幹嗎不讓自己舒服點兒?'就咱們幾隻小雞罷了,沒別人。'”最後一句是個玩笑,用來強調眼下只有朋友們單獨相處——朱巴爾跟他解釋過。 “沒錯,帕特,”吉爾應聲附和,“要是你底下是光的,我可以給你點兒什麼。” “唔……那個,我倒是罩了件演出服。” “那就別跟朋友客套了。我幫你拉拉鍊。”

“我得先把這些鞋子襪子搞定才行。”她一面繼續說話,一面琢磨著怎麼才能把話題引到宗教上來。祝福他們,這些孩子已經可以成為求道者了,對此她深信不疑——可她原本以為自己有整整一個演出季的時間來引導他們走向光明呢,“幹演出這行,史密梯,關鍵就是要了解呆子。如果你是個真正的魔術師——哦,我不是說你的技術不行,親愛的,你很棒。”她把長筒襪塞進鞋子,吉爾幫她拉下拉鍊,“我是說你得表現得像你把靈魂賣給了魔鬼似的。呆子知道那不過是戲法,所以你必須讓他們看得舒服,輕鬆愉快。見過哪個吞火的帶著漂亮助手上台嗎?老天爺,漂亮姑娘只會干擾他表演;呆子們想看的是他把自己給點著了。” 她從腦袋上把衣服脫下來;吉爾接過衣服,吻了吻她,“這樣看上去才自然嘛,帕特姑媽。坐下喝酒吧。”

“先別忙,親愛的。”派文斯基夫人祈禱上帝給她指引。沒錯,她身上的圖案自己會講話——喬治把它們文在那兒,為的就是這個,“看,這就是我帶給呆子們的東西。這些畫你們看過嗎,我是說認認真真地看過?” “沒有,”吉爾承認,“我們不想跟呆子似的直楞愣地瞪著你。” “那現在就瞪吧,親愛的——喬治,多甜的人兒啊,願他在天堂安息,他就是為了讓人看才把它們放在我身上的。讓人看,讓人研究。這兒,在我下巴底下是先知聖天使長弗斯特的誕生——只是個天真無邪的小寶寶,對老天給他安排了什麼樣的命運還一無所知。但天使們知道——看見沒,他們環繞在他周圍?下一幕是他行的第一個奇蹟,他上的那個鄉下小學裡,有個比他還年輕些的罪人射殺了一隻可憐的小鳥……他把它撿起來撫摸,然後它便毫髮無損地飛走了。現在我得轉過身去。”她解釋道,開始創作這件偉大的作品時,喬治在她身上找不到下手的地方——畫布已經滿了,沒地方。幸好上天賜給了他靈感,最後,喬治把“偷襲珍珠港”改成了“世界末日大戰”,把“紐約風情”改成了“聖城”。

“雖說每寸皮膚都繪上了神聖的圖畫,”她承認道,“可當初,喬治為找地方費了不少腦筋,因為必須把先知人世生活的每個里程碑都文上去。這兒是他在那座拒絕接受他的瀆神的神學院台階上佈道——那時是他第一次被逮捕,也是大迫害的開始。轉到這邊,在我脊柱上你能看見他摧毀偶像崇拜的畫面……然後是他在監獄裡,天堂的光輝傾瀉而下。接著是'堅貞的少數人'衝進監獄——” (弗斯特牧師意識到,在為宗教自由而戰時,你需要的是刀槍棍棒和跟警察糾纏到底的決心,這些東西遠勝於消極抵抗。他的教會十足一個白手起家的軍事教會。但他同時也是個戰略家;只有當重武器屬於上主一方時,戰鬥才會打響。) “——解救了他,還抓住那位判他刑的假法官,在這人身上塗滿柏油粘上羽毛。再轉到前頭——嗯,你們看不見多少;我的胸罩擋住了。真遺憾。”

(“邁克爾,她想幹什麼?”) (“你自己知道。跟她說。”) “帕特姑媽,”吉爾溫和地說,“你想讓我們看完所有的圖畫,是嗎?” “唔……提姆說得沒錯,喬治用了我所有的皮膚,繪出了完整的故事。” “如果喬治做了那麼多,他一定是想讓人看到它們。把衣服脫了吧。我剛才說過,就是讓我赤條條地上場我也樂意。我們的表演還只是娛樂,你的卻還有一個目的……一個神聖的目的。” “好吧……如果你們希望我這麼做的話。”她暗地裡唱起了哈利路亞!弗斯特在支持著她——有了天賜的好運氣和喬治的作品,她一定能讓這些親愛的孩子走向上帝的光明。 “我來幫你。” (“吉爾——”) (“怎麼,邁克爾?”)

(“等等。”) 派文斯基夫人發現自己漂亮的三角褲和胸罩無影無踪了,不由驚得目瞪口呆。吉爾的睡衣也不見了——她當然一點也不驚訝,只在發現邁克把他自己的衣服也變沒了時才稍稍有些吃驚。邁克這麼做是為了禮貌,他像貓咪一樣講禮貌。 派文斯基夫人倒抽了口涼氣。吉爾摟住她,“那,那,親愛的。這沒什麼。邁克,你必須告訴她了。” “是的,吉爾。帕特——” “什麼,史密提?” “你說我的魔術是戲法。剛才你準備脫衣服——所以我就幫你脫了。” “可你是怎麼弄的?衣服在哪兒?” “和吉爾的睡衣在一起——還有我的袍子。沒了。” “別擔心,帕特,”吉爾插話道,“我們會給你找些別的穿。邁克,你真不該那麼幹。”

“對不起,吉爾。我靈悟這沒什麼。” “唔……或許你是對的。”看樣子帕特姑媽並沒有太不安,再說她是馬戲團的人,跑江湖的口風很緊,永遠不會把這些告訴別人。 派文斯基夫人並不為兩片衣服擔心,赤身裸體對她也沒什麼,無論是自己裸還是對方裸都一樣。讓她情緒激動的是一個神學問題。 “史密梯,那是真正的魔法嗎?” “我猜你會管它叫魔法。”邁克字斟句酌地說。 “我寧願管它叫奇蹟。”帕特脫口而出。 “只要你願意。反正它不是什麼把戲。” “我知道。”她並不害怕,帕特麗夏·派文斯基有信仰的支持,什麼也不怕。但她為她的朋友擔心,“史密梯——看著我的眼睛。你和魔鬼做了交易嗎?” “不,帕特,我沒有。”

她繼續審視著他的眼睛,“你沒有撒謊——” “他根本不知道怎麼撒謊,帕特姑媽。” “那麼這就是個奇蹟了。史密梯……你是個聖人!” “我不知道,帕特。” “天使長弗斯特也是到了十幾歲才知道的,儘管他之前就行過奇蹟了。你是個聖人;我能感覺到。我想在我第一次遇見你時就已經感覺到了。” “我不知道,帕特。” “我想他可能真是聖人,”吉爾承認,“但他自己不知道。邁克爾……我們已經說了太多,現在只能繼續說下去。” “邁克爾!”帕特突然喊道,“天使長邁克爾,上帝派他化為人形來到我們中間。” “拜託,帕特!就算他是,他也不知道——” “這很可能,上帝以自己的方式施行奇蹟。”

“帕特姑媽,請聽我說完好嗎?” 很快,派文斯基夫人就知道了邁克是火星來客。她同意把他當普通人對待——同時申明對他的本性和他來到世間的原因保留自己的意見。弗斯特在人間時一樣是個真正的人,但他同時也是,並且永遠是,一位天使長。假如吉爾和邁克爾堅持說自己還沒有得救,她會按照他們所希望的方式對待他們——上帝行事總是神妙莫測的。 “我想你可以稱我們'道者'。”邁克告訴她。 “這就夠了,親愛的!我能肯定你們已經得救——弗斯特本人開始的時候也是位求道者呢。我會幫助你們的。” 她又參加了另一個奇蹟。他們坐在地毯上;吉爾躺下來,在心裡跟邁克說了自己的想法。邁克讓她浮了起來,既沒有所謂的咒語,也沒用任何道具。帕特麗夏帶著寧靜的歡樂目睹了這一幕。然後邁克說:“帕特,躺下。” 她毫不遲疑地服從了,就好像對方是弗斯特似的。 吉爾轉過頭:“要不要先把我放下,邁克?” “不用,我能辦到。” 派文斯基夫人感到自己被輕輕抬了起來。她並不害怕,只感到無與倫比的宗教狂喜,彷彿一股熱流在腰際瀰漫,讓她眼中充滿淚水;自從聖弗斯特的觸碰之後,她還從未體驗過這種感受。 邁克把她們移到一塊兒,吉爾擁抱了她;淚水更多了,她快樂地抽泣起來。 邁克把她倆放下,發現自己並不疲倦——他已經想不起上次感到疲憊是在什麼時候了。 “邁克……我們需要水。” (“???) (“沒錯。”她在心裡回答道。) (“然後?”—— (“然後做該做的事。你以為她為什麼會來?) (“我知道。我只是不確定你是不是知道……或者是不是同意。我的兄弟。我的自我。”) 〔“我的兄弟。”) 邁克將一個玻璃杯送進衛生間,讓龍頭給它注滿水,然後給了吉爾。派文斯基夫人饒有興趣地看著;眼下再沒什麼事情能讓她吃驚了。吉爾告訴她:“帕特姑媽,這就好像洗禮……又像是結婚。這是個……火星的做法。它意味著你相信我們,我們也相信你……我們可以告訴你任何事,你對我們也一樣……我們是夥伴,從現在直到永遠。不過,這個儀式一旦完成,就永遠無法廢除。假如你違背,我們就會死——立刻死去。無論得救與否。假如我們違背——我們是不會違背它的。如果你不願意,千萬別同我們分享水。我們仍然是朋友。要是這妨礙了你的信仰,那就別乾。我們不屬於你的教會,或許永遠都不會加入。你至多只能管我們叫'求道者'。邁克?” “帕特,吉爾說得對。”他附和說,“真希望我們能用火星語跟你解釋,那樣更清楚些。這個儀式包含了婚姻所具有的一切意義——而且多得多。獻水不受約束……但是,假如你在宗教方面或是心裡有任何反對的理由——那就千萬別喝!” 帕特麗夏·派文斯基深深吸了一口氣。過去她也作過一個類似的決定……當時她的丈夫在一旁看著。那時她並沒有畏縮。她算什麼,怎麼可能拒絕?這可是位聖人,還有聖人那受祝福的新娘。 “我想要。”她堅定地說。 吉爾啜了一口水,“我們增長親近,永不止息。”她把杯子遞給邁克。 ” “感謝你的水,我的兄弟。”他抿了一口,“帕特,我給予你生命之水。願你永遠開懷暢飲。”他把杯子遞到帕特手裡。 帕特麗夏接過杯子,“謝謝你。謝謝你們,哦,親愛的!這'生命之水'——我愛你們倆!”她如飢似渴地喝起來。 吉爾拿過杯子,喝光了剩下的水,“現在我們增長親近,我的兄弟們。” (“吉爾?”) (“現在!!) 邁克爾抬起新兄弟,讓她飄進臥室,輕輕地將她放到床上。瓦倫丁·邁克爾·史密斯靈悟到,人類那種身體上的愛——非常人類、非常身體的那種——並不僅僅是加快產蛋或者增長親近的儀式;這個行為本身就是一種增長親近。他還在繼續靈悟,一有機會就會更加充分地靈悟它。他想過,也許就連靈老都不了解這樣的狂喜。這種想法還很讓他苦惱過一陣子呢。但他現在靈悟到,他的新同胞有著獨特的精神深度。他探索著,心中充滿快樂,因為他的童年並沒有人種下禁忌,讓他在這些事兒面前裹足不前,或者產生負罪感。 他的人類老師們既溫柔又慷慨。她們教導他,卻沒有傷害他的天真。產生的結果是獨一無二的,就如他本人一般。 帕特剛剛按照古老的火星儀式與邁克分享了水,現在又開始按古老的人類禮儀分享邁克自己。正如吉爾所料,帕特毫無保留地接受了這一切。邁克證明了自己在這方面也能夠創造奇蹟。對臥室裡的奇蹟,帕特居然能夠平靜地接受,這倒讓吉爾有些吃驚。吉爾不知道的是,帕特麗夏過去曾遇到過另一個聖人,所以,她對聖人的期望值要高得多。他們在關鍵點採取了正確的行動,這讓吉爾感到寧靜的歡樂……然後,她自己在心醉神迷的快樂中增長了親近。 大家休息的時候,吉爾讓邁克用心靈感應招待帕特泡了個澡,自己則在一旁笑著鬧著。邁克第一次為吉爾這麼幹的時候純粹是為了玩兒,現在它成了家裡的傳統。吉爾知道帕特會喜歡的。 —雙隱形的手為帕特洗了澡,擦乾的時候既沒用毛巾也沒用吹風機。吉爾看著帕特的表情,不由得咯咯直樂。 帕特麗夏眨眨眼:“遇上了這種奇事,我真得來一杯。” “當然,親愛的。” “還有,我還是想讓你們這些孩子看看我的畫。”他們走迸起居室,帕特站在地毯中間,“先看看我。看我,不是我的畫。你們看見了什麼?” 邁克在心裡剝下她的文身,拋開裝飾,注視著自己的新兄弟。他喜歡她的文身;它們讓她與眾不同,賦予了她一個自我,還帶給她一點點火星的味道,使她不像大多數人類那樣單調乏味,毫無特點。他考慮也給自己弄個全身文身,當然得先靈悟出要文些什麼。他父親,水兄弟朱巴爾的一生如何?得好好考慮考慮。吉爾沒準兒也想文。什麼樣的圖案能讓吉爾更美麗、更吉爾? 沒有文身的帕特不如之前那麼好看;她看上去就是女人應該有的樣子。邁克直到現在也沒靈悟杜克收藏的圖片;它們讓他知道了女人的尺碼、形狀、顏色有很多差異,在愛這方面也有些技術上的不同,但除此之外,他靈悟不到杜克的寶貝圖片還能教會人甚麼東西。邁克所受的訓練讓他成了一個一絲不苟的觀察者,但也使他對偷窺狂那種微妙的快感反應遲鈍。倒不是說他覺得女人(包括,而且特別是,帕特麗夏·派文斯基)在性方面缺乏吸引力,但這種吸引力並不在於看到她們。嗅覺和触覺佔的比重更大些——在這些方面他是半人類、半火星人的。 (火星人的性反應是被嗅覺和触覺所激發的,很長時間才會有一次。但要說微妙、浪漫之類,火星人的性恐怕相當於打個噴嚏,或者靜脈注射。) 沒有文身之後,邁克更強烈地意識到一件事:帕特麗夏擁有屬於自己的面孔,她的生活經歷使這張臉異常美麗。他驚奇地發現,帕特的面孔甚至比吉爾的還要更加自我。它使他對帕特的感情更接近於愛(當然,他還沒有靈悟這個詞)。 她還有屬於自己的味道,自己的聲音。她的聲音很嘶啞,即使沒能靈悟她的意思,邁克還是喜歡聽她說話;跟蛇打交道讓她帶上了一絲麝香味兒。邁克喜歡她的蛇,就連那些有毒的他也能應付——不僅僅是靠延伸時間感來躲避攻擊。它們同他一道靈悟;他品味著它們天真無邪、殘忍兇暴的念頭,它們讓他想起了家。除了帕特,甜麵包只喜歡讓邁克碰自己。那條大蟒蛇很遲鈍,其他人也能碰它,不用擔心受傷,但邁克是被它當作另一個帕特,完全接受了他。 邁克讓文身重新浮現。 吉爾在琢磨帕特姑媽為什麼要文身。要不是把自己弄成幅活動連環畫的模樣,她的模樣本該很不錯。但吉爾愛的是帕特本人,而不是她的模樣——再說文身也確實讓她有了份穩定的收人……直到她人老珠黃為止。到那時,就算文身是倫勃朗親手繪製的,呆子也不會出錢來看她了。她真希望帕特在自個兒的小金庫裡存夠了錢——然後又猛然想起,帕特姑媽現在是水兄弟了,邁克無盡的財富同樣屬於她。這讓吉爾感到一陣溫暖。 “怎麼樣?”派文斯基夫人追問道,“你們看到了什麼?我多大年紀,邁克爾?” “我不知道。” “猜猜看。” “我不會,帕特。” “帕特,”吉爾打斷他們,“他真的不會。他還沒學會判斷年齡。你知道他來地球時間還很短。邁克想問題用的是火星年和火星算法。要是涉及時間或者數字,就得我替他做。” “好吧……你來猜,親愛的。說實話。” 吉爾上下打量帕特一番,不光留意她挺拔的身材,也沒放過雙手、喉嚨和眼睛——然後在結果上減去五歲(當然,對水兄弟本來應該徹底誠實才對)。 “呣,三十歲左右,誤差在一年以內。” 派文斯基夫人得意地笑了,“這就是真信仰的獎賞,親愛的!吉爾心肝兒,我都快五十啦。” “—點兒也看不出來!” “這就是快樂的功效,親愛的。我生了第一個孩子之後,體形走樣得厲害——'寬'這個字就是專門為我發明的。肚子好像懷孕六個月似的,胸部也垂了下去。我從沒動過手術提胸。當然,高明的外科醫生不會留下傷疤……可在我身上準能看得出來,親愛的;那得在兩幅圖上鑿出洞來啊。 “然後,我看見了光明!那,不用鍛煉,不用節食——我的飯量活像頭豬。快樂,親愛的。通過受福之人弗斯特,獲得上帝賜予的完美的快樂。” “真不可思議。”吉爾道。他們認識的這段時間,帕特姑媽確實沒有節食和運動。吉爾對提胸手術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些文身顯然從沒捱過刀子。 照邁克看,不管帕特是不是把這歸功於弗斯特,她肯定是學會了把自己的身體想成想要的形狀。這方面,他正在教吉爾,但她必須先完善自己對火星語的理解,之後才能做到駕輕就熟。不用著急,只需等待,這個問題總會解決的。帕特繼續說道: “我想讓你們看到信仰能做些什麼。但真正的變化是內在的。快樂。上帝知道我沒有演說的天賦,但我會盡我的力量告訴你們。首先,你們必須意識到其他一切所謂的教會都是魔鬼的陷阱。我們親愛的耶穌宣揚了真信仰,弗斯特是這麼說的,我也深信不疑。但在黑暗的時代,他的話被人扭曲,變得耶穌自己也認不出來了。所以弗斯特才被派來宣揚新啟示,讓耶穌的話重新顯明。”帕特麗夏·派文斯基一隻手指指向頭頂,彷彿突然化身為一個女祭司,渾身包裹在聖潔的尊嚴之中,“上帝想要我們快樂。他在世間佈滿了能使我們快樂的東西。假如上帝不願我們飲酒作樂,他會把葡萄汁化成酒嗎?他完全可以不去管它……或者把它變成醋,誰能從醋裡找到丁點兒樂子?難道不是嗎?當然,他並不是要我們爛醉如泥,打老婆、不管孩子……他給我們好東西,是讓我們利用,而不是濫用。和看見光明的朋友們一塊兒時,要是你想喝它一杯兩杯、三杯四杯的,讓你想跳起舞來、感謝主的慈悲——有什麼不可以的?上帝創造了酒,還創造了腳——他創造它們就是讓你把它們放在一起,快樂起來!” 她頓了頓,“再滿上,心肝兒;佈道是件讓人口渴的差事——這次少倒點兒薑汁啤酒,那威士忌真不錯。還有,要是上帝不想讓女人被人瞧,他大可以把她們造成醜八怪——這才符合邏輯,不是嗎?上帝不會作弊;遊戲規則是他自己定的——他不會暗地裡動手腳,讓呆子們老贏不了,就好像騙子在地攤兒上耍的那些把戲一樣。要是比賽不公平,就算有人輸了,上帝也不會送他下地獄。 “好,上帝想要我們快樂,而且告訴了我們怎麼才能快樂:'相親相愛!'哪怕是一條蛇需要愛,那就去愛那可憐的小傢伙吧。愛你的鄰居……耳光只為撒旦派來的腐蝕者留著,防著他們誘惑你離開上帝準備的道路,把你引進深淵。而且這個'愛'不是矯揉造作的老處女的愛,眼睛都不敢從聖歌集上抬起來,生怕看到肉體的誘惑。要是上帝憎恨肉體,他為什麼會創造出那麼多來?上帝可不是個娘娘腔。他創造了大峽谷和天上的彗星,還有颶風、種馬和地震——能幹出這一切的神什麼沒見過?難道姑娘逗逗小伙、男人瞅瞅女人也能嚇得他背過身去尿了褲子?你們肯定不會有這樣的傻念頭,心肝兒——我也一樣!上帝要我們去愛的時候,他可是動真格的,一點沒有保留。愛那些總要換尿布的寶寶,也愛那些汗流浹背的壯漢,好造出更多的寶寶來愛——而且在這之間還要繼續去愛,因為愛真是棒極了! “當然囉,這並不是讓你去隨便亂搞,就好像來瓶威士忌並不意味著我會喝個爛醉跑去揍條子一頓。愛沒法賣,快樂也買不到,兩者都沒標價……如果你以為它們有價錢,通向地獄的大門就開了。可如果你放開心胸、盡力給予,再接受上帝無窮無盡的禮物,魔鬼就沒法動你一根指頭。錢?”她看著吉爾,“心肝兒,給你一百萬,讓你像剛才那樣跟誰分享水,你幹嗎?或者一千萬?不繳稅的。” “當然不。”(“邁克爾,你靈悟嗎?”) (“幾乎全靈悟了,吉爾。耐心等待。”) “瞧見了,親愛的?我知道那水里有愛。你們都是求道者,離光明已經很近了。既然你們倆通過心中的愛'分享水、增長親近',我就可以告訴你們一些事情,通常是不能告訴普通求道者的——” 弗斯特牧師的祝聖儀式是他自己搞的,也可以說是上帝賜與了他聖職——就看你引用的是哪方的觀點。他對自己那個時代的脈搏有種天生的直覺,比跑江湖的老手打量呆子的眼神還準。被人稱作“美國”的那個文明向來人格分裂。它的法律是清教式的;私底下的行為方式又傾向;它的主要宗教是的;流行娛樂又幾乎是的。在二十世紀(按地球公元紀年)地球上沒有哪個地方的性壓迫有美國這麼嚴重——也沒有一個地方對性的興趣如此濃厚。 弗斯特與那個星球的每個宗教領袖有兩個共同點:一是他極其富有人格魅力,二是在性方面,他把人類的條條框框拋下了何止十萬八千里。地球上所有的宗教領袖都要么獨身,要么與獨身主義背道而馳。弗斯特不是獨身。 他的老婆們和女祭司們也不是。新啟示的重生步驟中包括了一個獨一無二的儀式,對增長親近特別合適。 在地球的歷史上,許多宗派都用過相同的技巧,但在弗斯特的時代之前,這一招還從沒在美國大規模實施過。雖然不止一次遭到驅逐,弗斯特還是堅持不懈地改進手段,終於讓自己的公羊種馬教得以開枝散葉。他借鑒了共濟會、天主教和麥迪遜大道,正如他借鑒前人經典創作了新啟示的聖經一樣。他為它披上一層糖衣,偽裝成對基督教原教旨的回歸。他創立了任何人都可以參加的外圍教會,還有中間教會,不知情的外人會以為這就是“新啟示教會”了。這裡全都是快樂的得救者,他們付什一稅、享受教會不斷擴張的商業帶來的種種好處,在無止境的狂歡中忘我地慶祝:快樂,快樂,快樂!他們的罪已獲赦免。 (話又說回來,只要他們支持自己的教會、跟同教兄弟打交道時誠實不欺,並且聲討罪人、保持快樂,那麼對他們而言,算得上罪孽的行為實在屈指可數。)新啟示倒不是特別鼓勵縱慾,但討論性問題的時候,總是相當神秘。 中間教會還出產突擊隊。弗斯特從二十世紀早期的產業工會那兒借來了這一手;要是哪個社區想壓制弗斯特運動,弗斯特教徒就從四面八方擁到那個鎮上,直到監獄和警察再也難以招架為止——條子被踢得滿地找牙,監獄也被砸得稀巴爛。 就算有哪個檢察官不識相,竟然堅持起訴,他也不可能得手。弗斯特(通過在烈火中學到的經驗)會死摳法律條文,證明這種起訴實際上是心懷偏見的迫害。無論是在美國高院還是後來的聯邦高等法院,從沒有哪個弗斯特教徒以教徒的身份受到有罪判決。 在公開的教會之內是核心教會——由全心全意獻身教會的人所組成的堅強核心。他們是教會的神父、俗家領袖、管理者和政策的製定者。他們已經“重生”,擺脫了罪的糾纏,在天堂裡有個定好的位置,也是唯一知曉核心機密的人群。 弗斯特在挑選這部分人時萬分小心,剛開始時他事必躬親,直到這項工作變得過於繁重才假手他人。他要的是像他自己一樣的男人,以及像他那些祭司-妻子一樣的女人——活力四射、深信不疑、頑固不化,而且不受(至少一旦擺脫了負罪感和不安全感之後,有能力不受)人類大多數忌妒心的擺佈。他們個個都是有希望晉升為男女神靈的壯男靚女。一句話,弗斯特的核心教會正是美國所缺乏的狄厄尼索斯式宗教,市場潛力十分巨大。 他十分小心謹慎。假如候選人已婚,那麼夫妻雙方都得合格才行。未婚的候選人必須在性方面具備吸引力和攻擊性。他還再三強調,神職人員中,男性的數量必須等同於或者超過女性。沒有記錄顯示弗斯特研究過早期美國那些類似的宗派,但他要么知道、要么是感覺到了,其中大多數之所以翻船,都是因為神父的性佔有欲導致了忌妒。弗斯特一次也沒犯過這個錯誤;他從沒獨占過哪個女人,就連他娶的那些也一樣。 另外,他並不急於擴張核心集團;中間教會產出頗豐,足以滿足大眾那一點點需要。假如一次宗教狂歡能提供兩對配得上“天閏婚姻”的夫婦,弗斯特就已經很滿足了。如果一對也沒有,他就任種子發芽成長,再派出一對老練的男女祭司去培養他們。 只要情況允許,他總會帶上一位女祭司,親自測試候選的夫婦。這樣的夫婦早就在中間教會“得救”了,所以他幾乎沒有什麼風險——在女人方面應該說是絕對安全,而對男人,弗斯特總要事先掂量,然後才讓自己的女祭司上去。 在得救之前,帕特麗夏·派文斯基是個年輕的已婚女人,而且“非常快樂”。她有一個孩子,丈夫年紀比她大得多,享受著她的景仰和崇拜。喬治·派文斯基為人慷慨大方,待老婆也挺親熱,他只有一個缺點——但這個缺點卻常常讓他酩酊大醉,沒法再對老婆表現出自己的親熱。帕特覺得自己是個幸運的女人。沒錯,有時候喬治跟某個女顧客是太親熱了點兒……如果時間還早,喬治還沒喝醉,很可能會演變成相當親熱。問題是,文身是需要隱私的,對女士們而言尤其如此。帕特很寬容。後來,喬治跟酒瓶打交道的時間越來越多,於是,帕特自己也時不時地跟某個男顧客約個會什麼的。 但她的生命中缺了些什麼。一位心懷感激的顧客送了她一條蛇——據他說自己要離鄉背井,沒法再養牠。可這條蛇還是沒能填補她心中的空白。不過帕特很喜歡寵物,而且也沒有恐蛇症;她在他們的櫥窗裡給它安了家,喬治還為它製作了一幅美麗的四色畫片:“別踩著我!”這個設計後來非常受歡迎。 她又買了更多的蛇,它們帶給她安慰。她的父母一個是北愛爾蘭人,另一個來自;父母之間約定不討論宗教問題,使她沒有機會獲得任何宗教信仰。 當弗斯特來聖佩德羅佈道時,她已經是“求道者”了;她也曾想方設法讓喬治參加過幾次禮拜,但他並沒有看見光明。 弗斯特為他們帶來了光明,他們一道做了懺悔。六個月後,弗斯特離開時,派文斯基夫婦已經十分虔誠,連弗斯特本人都注意到了他們。 “從喬治看到光明的那天起,我再沒遇上過一分鐘的麻煩。”她告訴吉爾和邁克,“他沒戒酒……但只在教堂喝,而且也不多。我們神聖的領袖回來時,喬治已經開始了他的大計劃,著手在我的身體上文下神聖的圖畫。我們自然想讓弗斯特看看——”派文斯基夫人有些猶豫,“孩子們,我不該告訴你們這些。” “那就別說。”吉爾真誠地說,“帕特親愛的,我們永遠不願你做任何於心不安的事。'分享水'必須是輕鬆愉快的。” “唔……可我實在想說啊!但你們得記住,這是教會的事兒,—定不能告訴其他人……就好像我不會跟別人說起你們一樣。” 邁克點點頭,“在地球這兒,我們管它叫'水兄弟的私事'。在火星上從來沒有這個問題……但我靈悟到這裡有時候不一樣。這是'水兄弟之間的事',我們不會外傳。” “我……我'靈悟'了。真是個有趣兒的詞,我會學起來的。好吧,親愛的,這是'水兄弟之間的事'。你們知道嗎,所有弗斯特教徒都有文身?我是說真正的教會成員,那些永永遠遠得救的人——比如說我。哦,並不是說全身都文上,不過——看見沒?就在我的心臟上頭?那就是弗斯特的聖吻。喬治讓它看上去好像是一幅圖的一部分……這樣其他人就不會猜到什麼了。但這是他的吻——而且是弗斯特本人親自印下的一吻!”她似乎沉醉在狂熱的驕傲中。 他們仔細瞧了瞧。 “真的是吻痕,”吉爾驚奇地說,“就好像有個抹口紅的人在那兒吻了一下。我本來以為那是日落的一部分呢。” “沒錯,正是這樣,喬治就是這麼設計的。因為你不能把弗斯特之吻給沒有弗斯特之吻的人看——我從沒那麼做過,直到今天。不過,”她堅持說,“總有一天,你們也會有的,你們倆——到時候,我想為你們文上它。” 吉爾道:“我不明白,帕特。他怎麼能吻我們呢?畢竟他已經——已經上天堂了。” “沒錯,親愛的,他去了天堂。讓我跟你解釋解釋。任何男女祭司都可以給你弗斯特之吻。它意味著上帝在你心中,上帝是你的—部分……直到永遠。” 邁克突然變得熱切起來,“你是上帝!” “啊,邁克爾?呃——我從沒聽誰這麼講過。但它的確表達了這層意思……上帝在你之內、從你而來、與你同在,魔鬼無法接近。” “是的,”邁克贊同地說,“你靈悟了上帝。”他高高興興地想到,能把這個概念傳達到這種程度,這還是頭一次呢……當然,吉爾除外,她正在學習火星語,自然會逐步領會這層意思。 “就是這話,邁克爾。上帝……靈悟了你——而你也在神聖的愛和永恆的快樂中同他的教會結合在一起。祭司吻過你之後,吻痕被文上,作為永遠的彰顯。倒不一定要這麼大——我的這一個嘛,大小、樣式都很精確,同弗斯特那聖潔的嘴唇一模一樣。你可以把它文在任何地方,以防被罪人的眼睛看見。任何隱蔽的地方。參加永生得救者的快樂集會時,你可以把它展示給大家。” “我聽說過快樂集會,”吉爾評論道,“不過一直沒弄明白它們究竟什麼樣。” “嗯,”派文斯基夫人解釋說,“我們有不同的快樂集會,完全不同。有一種是為那些已經得救、但還可能倒退的成員準備的,那種挺好玩的——無數人參加的大聚會,讓人快樂的祈禱只有一點點,更多的是熱熱鬧鬧的慶祝,好讓聚會有聲有色。或許還有一丁點真正的愛——但對象什麼的你可得好好考慮清楚,因為你絕不能在兄弟中播下糾紛的種子。教會的各種規矩可嚴著呢。” “永生得救者的快樂集會嘛——嗯,在那兒就沒必要縮手縮腳了,因為在那兒誰都不會犯罪——罪已經是過去的事兒了。要是你想喝個酩酊大醉……好吧,這是上帝的旨意,否則你也不會有這念頭。你想跪下祈禱,或者高聲歌唱——又或者扯爛衣服,手舞足蹈;這都是上帝的旨意。在那兒,絕不會有任何人覺得那有什麼不對的。” “聽上去真不錯。”吉爾道。 “哦,沒錯——從來如此!而且天堂的祝福充盈全身。假如你早上醒來,發現自己同一個永生得救的兄弟躺在一起,那也是上帝的旨意,因為他想讓你們大家幸福快樂。他們都有弗斯特之吻——他們屬於你。”她若有所思地皺皺眉頭,“這感覺跟'分享水'有些類似。你們明白嗎?” “我靈悟了。”邁克道。 (“邁克?????) (“等待,吉爾。等待完滿。”) “但是,”帕特麗夏認真地說,“千萬別以為靠一個印記就能混進核心教會的快樂集會。每一個到訪的兄弟或者姐妹——那,就拿我來說吧,一弄清馬戲團下一步準備去哪兒,我就給當地的教會寫信,並且寄去我的指紋,他們會把它跟保存在天使長弗斯特禮拜堂裡的永生得救者檔案做比對。我告訴他們我的地址,他們則告訴我跟我最近的教堂的地址。然後,當我去教堂的時候——我每個星期天都去,從沒錯過一次快樂集會,哪怕耽誤提姆的壓軸戲——他們就能確認我的身份。他們很歡迎我;我神聖的圖畫獨一無二、無可匹敵,能為集會增光添彩。我經常任大家上來仔細鑑賞,就這麼度過一個晚上……每一分鐘都是無上的幸福。有時祭司會讓我帶上甜麵包,演出夏娃和蛇。當然,我得全身上下化好裝,還有位兄弟扮演亞當。我們被趕出伊甸園,然後祭司會解釋其中的真正涵義,不是那些扭曲的謊言。最後是大團圓,我們重獲失去的純真。到這時,聚會可就熱鬧了。那才叫樂呢!” 她又補充道:“每個人都對我的弗斯特之吻感興趣……因為他二十年前就回了天堂,所以大多數人的吻都是由祭司代理的。這方面,有禮拜堂為我作證。而且我會告訴他們當時的情況。唔——” 派文斯基夫人稍一遲疑,隨即便詳詳細細地告訴了他們每個細節。吉爾不由得有些奇怪,她那點子害臊的能力都哪兒去了?然後她靈悟到,邁克和帕特都是一類人,他們是上帝無瑕的兒女,無論乾了什麼,都不可能犯下任何罪過。為了帕特的緣故,她真希望弗斯特是個神聖的先知,一個拯救了她、領她進入永福的人。 弗斯特!這麼個傢伙居然成了聖人,真是太滑稽了,天理難容! 靠著大大增強的記憶力,吉爾突然回到了那間有大玻璃牆的房間,又一次注視著弗斯特死氣沉沉的眼睛,但他似乎活過來了……吉爾打了個寒戰。假如弗斯特要賜予她神聖的一吻——外加他那神聖的自己——她會怎麼辦? 她把這念頭從腦子裡趕了出去,但邁克已經捕捉到了。她感到他帶著無所不知的純潔微微一笑。 吉爾站起身來,“帕特麗夏親愛的,你什麼時候回營地?” “噢,天哪!上帝保佑,現在就該動身了!” “為什麼?不是九點半鐘才出發嗎?” “唔……可甜麵包想我了。我在外頭待太晚,它會妒忌的。” “跟它說你去參加快樂集會了不行嗎?” “啊……”年長些的女人摟住吉爾,“沒錯!這正是一個快樂集會!” “很好。我要去睡了,我困了。你要在什麼時候起床?” “唔,如果我八點之前回去,可以讓山姆幫我拆掉帳篷,還有時間讓人把我的寶貝兒們安安全全地裝上車。” “早飯呢?” “在火車上吃。平時起床的時候我只喝杯咖啡。” “我在這兒煮咖啡。親愛的,你愛睡多久就睡多久;我不會讓你睡過頭的,不過我估計你不會睡。邁克從來不睡。” “—點也不睡?” “從不。他常常蜷起來思考一陣——但他不睡覺。” 派文斯基夫人莊嚴地點點頭,“這是另一個徵兆。我知道——邁克爾,總有一天你也會知道的——上帝會召喚你。” “也許。”吉爾隨聲附和,“邁克,我困極了。送我上床好嗎?她浮了起來,飄進臥室,床單自動掀開——她睡著了。 七點鐘,吉爾醒了過來。她溜下床,腦袋探進隔壁的房間。燈光早已熄滅,窗簾也拉上了,但他們都醒著。吉爾聽見邁克輕柔而堅定地說: “你是上帝——” “'你是上帝——'”帕特麗夏悄聲道,她的聲音低沉,彷彿被催眠了一般。 “是的。吉爾是上帝。” “吉爾……是上帝。是的,邁克爾。” “你也是上帝。” “你——是上帝!來呀,邁克爾,快!” 吉爾悄悄走開,先去刷牙,然後通知邁克自己醒了,卻發現他已經知道了。等她回到起居室的時候,陽光已湧入房間。 “早上好,親愛的!”她吻了他們。 “你是上帝。”帕特簡簡單單地回應道。 “是的,帕特。你也是上帝。上帝在我們所有人之中。”她在耀眼的晨光中打量著帕特,發現她沒有一絲疲勞的樣子。沒錯,她知道這種效果。如果邁克想讓吉爾整晚不睡,她就會整晚不睡,而且毫不疲倦。她懷疑自己昨晚的瞌睡是邁克的主意……並且聽見邁克在他心里肯定了她的想法。 “來點兒咖啡,親愛的。我正好還有橘子汁。” 早餐很簡單,他們吃下的是滿滿的快樂。吉爾看見帕特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麼了,親愛的?” “唔,我真不願提起這個。可你們這些孩子準備靠什麼吃飯呢?帕特姑媽倒有個脹鼓鼓的小金庫,所以我想——” 吉爾哈哈大笑,“噢,親愛的帕特,我不該笑。但是火星來客富著呢!這你肯定知道吧?” 派文斯基夫人有些不知所措,“唔,我猜我知道,可我不大相信新聞上的玩意兒。” “帕特,你真可愛。相信我,既然我們已經是水兄弟,我們是不會客氣的——'分享巢'不是詩意的意象。不過,這話得倒過來說。如果你什麼時候需要錢,只管說一聲。任何數目、任何時間。給我們寫信——不,打電話給我更方便;邁克對錢一丁點概念也沒有。說真的,親愛的,這會兒我名下就有幾十萬。想要些嗎?” 派文斯基夫人似乎嚇了一跳,“上帝保佑!我不需要錢。” 吉爾聳聳肩,“什麼時候要,說一聲就成。如果你想要艘遊艇,邁克會很樂意送你一艘的。” “我肯定會的,帕特。我還從沒見過遊艇呢。”派文斯基夫人搖搖頭,“別淨把我往高處推,孩子們——我想要的只是你們的愛——“ “你已經有了。”吉爾告訴她。 “我沒靈'愛',”邁克說,“但吉爾的話總是對的。假如我們有愛,它就是你的。” “——還有你們得救的消息。不過我已經不再為這個擔心了。邁克告訴了我如何等待,為何等待。你理解嗎,吉爾?” “我靈悟。我對任何事情都不再焦慮了。” “但我還是有些東西要給你們倆。”文身女士從提包裡拿出一本書,“我親愛的……這就是聖弗斯特給我的那本《新啟示》……就在他將吻印在我心上的那晚。我想把它給你們。” 吉爾的眼中充滿了淚水,“可是,帕特姑媽——帕特我們的兄弟!我們絕不能接受。我們會去買一本的。” “不。這是……是我與你們分享的'水'。為了增長親近。” “噢——!”吉爾跳了起來,“我們會分享它的。現在,它屬於我們——屬於我們所有人。”她吻了帕特。 邁克敲敲她的肩膀,“貪心的小兄弟,該我了。” “我會永遠這樣子貪下去。” 火星來客先吻了新兄弟的嘴唇,然後又吻了弗斯特吻過的地方。他琢磨著在另一邊挑個地方,好跟喬治的設計相配——按照地球的時間其實不過是一小會兒,他一面吻,一面延展時間感,考慮各種細節。有必要靈悟毛細血管—— 在其他兩人眼裡,他只是用嘴唇碰了碰皮膚。但吉爾感應到了,“帕特!看哪!” 派文斯基夫人低下頭。她的皮膚出現了一塊血紅色,正是邁克的唇印。她差點昏倒。 “是的。是的!邁克爾——” 沒過多久,文身女士變回了穿高領長袖戴手套的乏味主婦。 “我不會哭泣,”她莊重地說,“在永恆裡也沒有離別。我會等著你們。”她吻過他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註釋: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