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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異鄉異客 罗伯特·海因莱因 8561 2018-03-14
在一個螺旋星雲的一隻旋臂上,有一顆被某些人稱作“太陽”的恆星。離它不遠的地方,又一顆恆星變成了新星。它的光輝將在三個補償年(七百二十九個火星年)之後,或者說一千三百七十個地球年後抵達火星。靈老們很快就認定它很有用處,可以用來教育年輕的火星人;與此同時,壯麗的第五行星之死仍然令他們很激動,其中涉及不少重大的美學問題,靈老們一刻也沒有停止過對它們的討論。 靈老注意到了“勝利者號”的離去,但不作任何評論。他們留意著隨船返回的那個異族巢仔,但也僅僅是留意而已,因為若想讓此事的靈悟富有成果,首先必須耐心等待。火星的環境可以置裸露的人類於死地,但對於留在火星的人類而言,他們的處境並不比在南極自由洲更糟。其中一個患上了一種有時被稱作“思鄉病”的疾病,最後解體了。靈老們珍愛了這個飽受創傷的靈魂,然後送它去了該去的地方,以便開展進一步的治療;除此之外,火星人再沒有打擾人類。

地球上沒有人注意到新星的爆發,人類的天文學家當時還受光速的限制。火星來客在新聞中短暫亮相。聯邦參議院的少數派領袖呼籲採取“一種全新的、大膽的措施”,以對抗東南亞的人口問題和糧食危機,第一步就是要對擁有五個以上孩子的家庭增加援助。珀西·B·S·蘇切克夫人起訴洛杉磯市縣兩級官員,聲稱持續五天的逆溫天氣導致了她的寵物獅子狗獅獅死於非命,蘇切克夫人要求他們為此負責。辛希婭·杜爵斯宣布,她將用科學的方法選擇一個精子捐獻者和一個同樣完美的代孕母,為她生育一個完美寶寶,等專家們算定受孕的準確時刻便立刻開始挑選(這樣的計算可以保證她的神童在音樂、藝術和政治等方面同樣具有天才);此外,她還會(在荷爾蒙療法的幫助下)親自哺乳。她接受了一次採訪,就母乳喂養在心理學上的優勢問題發表了看法,並允許(或者說堅持)媒體拍照,證明自己有能力餵飽孩子。

大主教迪格比將她斥為巴比倫的娼妓,禁止任何弗斯特教徒參與此事,無論是捐獻精子還是充當代孕母都不可以。據稱,艾格尼絲·道格拉斯夫人說了這樣的話:“雖然我並不認識杜爵斯小姐,但我不得不對她表示敬意。她做出了英勇的榜樣,對所有的母親都是一個鼓舞。” 朱巴爾·哈肖在一本雜誌上看到了一張她的照片。他把照片貼在廚房裡,發現沒過多久它便不見了,這讓他咯咯地笑了好一陣。 那個星期裡他沒能笑上多少回——世界跟他貼得太近了。事情了結之後,媒體沒有再來煩邁克,但還是有成千上萬的人仍然記得他。道格拉斯試圖保障邁克的隱私;特勤部士兵在哈肖的圍欄周圍巡邏,一輛特勤部的空中汽車在屋頂盤旋,威懾任何企圖降落的車輛。哈肖對自己竟然需要護衛感到恨恨不已。

電話通過一家應答服務公司轉接,哈肖給了他們一張短短的名單,註明了他願意接聽的姓名。另外,大部分時間裡,屋裡的電話機都被設置成了“拒絕接聽及記錄口信”。 但信件總是擋不住的。 哈肖告訴過吉爾,邁克必須長大;他可以從處理自己的郵件開始。她也可以幫幫他。 “不過別來煩我;給我寫信的神經病已經夠多的了。 朱巴爾無法把這話貫徹到底。郵件實在太多,吉爾束手無策。光分類就夠讓人頭疼的。朱巴爾給當地郵局的負責人打了通電話(毫無結果)又找了布拉德利,結果郵局得到一個“建議”,最好按來信的重要性劃分等級。從此以後,邁克的郵件都按一、二、三、四等分成一袋一袋的,其他所有人的郵件另裝一袋。第二、三等的郵件用來為儲藏蔬菜的地窖隔熱。後來地窖被隔得過了頭,於是朱巴爾讓杜克將這些郵件直接送進陰溝了事。

第四等的郵件有些麻煩。一個包裹在鎮上的郵局爆炸,毀掉了好幾年的“通緝令”和“請使用下個窗口”的告示。還算運氣,郵局負責人正好出去喝咖啡,而他的助手是位腎臟有毛病的老太太,當時正在洗手間裡。朱巴爾心想,或許該讓防爆專家先把包裹過一遍。 結果根本沒這個必要;邁克不用拆開包裹就能察覺裡頭的“錯誤”。從那以後,第四等的郵件就留在大門口,邁克從遠處探査—番,讓任何有害的包裹消失;拉里再用車子把剩下的運進屋裡。 邁克愛上了拆包裹,儘管裡頭的東西他可能並不感興趣。誰也不想要的東西全部扔進陰溝;這包括所有食物,因為朱巴爾拿不准邁克對“錯誤”的嗅覺是不是能包括毒藥。有一次,杜克把衝照片用的有毒溶劑忘在冰箱裡,後來邁克只稍稍提了提,說那杯“冰茶”有種味道,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喜歡。

朱巴爾告訴吉爾,任何東西都可以留下,只要它們一不用付錢,二不用致謝,三不用送還寄件人。有些是禮物,更多的是不請自來的商品。不過,朱巴爾已經認定了一件事:主動送上門來的動產顯示出想利用火星來客的企圖,因此無需心存謝意。 唯一的例外是家畜,朱巴爾建議吉爾原物退回,除非她保證由她來照顧、餵食,還要確保它們不掉進游泳池裡。 第一等的郵件最讓人頭疼。讀過一兩筐之後,朱巴爾定了個分類目錄: 1、乞討的信——用作填塞物。 2、威脅的信——存檔、不予回复。再有來自同一來源的此類信件——交特勤部處理。 3、商業“機會”——轉道格拉斯。 '、奇思妙想的信——精彩的傳閱,其餘的進陰溝。

5、友好的信——若附有貼郵票帶回信地址的信封,寄給吉爾簽字的標准信件一封(朱巴爾指出,由火星來客簽名的信很珍貴,會招來更多無用的信件)。 6、帶淫穢描寫的信件——轉給朱巴爾(他跟自己打了個賭,不會找到一封在文學上有創意的)處理,也就是說進陰溝。 7、求婚以及其他不那麼正式的提議——忽略、存檔。受到第三波進攻時使用“2”之程序。 8、來自科學與教育機構的信——按“5”處理。假如回复,用標准信件解釋火星來客不參加任何活動;如果吉爾感覺打發不掉,交給朱巴爾。 9、來自認識邁克的人的信,如“勝利者號”的船員、美國總統等等——讓邁克自己愛怎麼回怎麼回;練習書法很有好處,更妙的是還能練習人際關係(假如邁克需要建議,讓他自己開口問)。

這樣一來,需要吉爾回复的郵件就寥寥無幾了,需要邁克親自動手的更是難得一見。吉爾發現自己每天只花一個鐘頭就能走馬觀花地把信看上一遍,分好類。前四類信件一直數量驚人,剛在官邸上了電視之後,第七類也有不少,之後就逐漸縮減了。 朱巴爾提醒吉爾,雖然邁克只應該回复熟人的來信,但任何寫給他的信都是屬於他的。 這個系統確立後的第三天早上,吉爾拿著一封第七類郵件來找朱巴爾。那些為這一類別提供內容的小姐和其他女性(外加一些被誤導的男性)通常都會附上據稱是本人近照的相片;其中一些的著裝沒有留下多少想像的空間。 這封信裡的照片沒給人留下任何想像空間,卻又能激發出全新的想像。吉爾道:“看這個,老闆!看看!”

朱巴爾讀了信。 “她還真知道自己想要什麼。邁克怎麼說?” “他還沒看過。” 朱巴爾瞟了眼照片,“這一類嘛,在我年輕的時候,叫'肉感'。好吧,她的性別是很明顯的,柔韌性也沒問題。幹嗎給我看?我見過更好的。” “我該怎麼辦?這封信就夠糟了……可這張噁心的照片——我該撕掉它嗎?” “信封上有什麼?” “只有收信人地址和回郵地址。” “收信人地址是怎麼寫的?” “呃?'瓦倫丁·邁克爾·史密斯先生,火星來——'” “哦!原來不是寫給你的。” “什麼,當然不是了——” “讓咱們把話說說清楚。你既不是邁克他媽,也不是他的護花使者。如果邁克願意閱讀所有寫給他的信,包括垃圾郵件在內,那是他的自由。”

“他的確讀了大部分廣告。但你總不希望他瞧見這些骯髒的東西吧!他太純潔了。” “真的?他殺過多少人來著?” 吉爾一臉不高興。 朱巴爾繼續道:“如果你想幫助他,你就集中精力教他明白,這個社會是不贊成殺人的。否則等他進入社會時,那才叫引人注目呢。” “唔,我並不認為他想'進人社會'。” “一旦他學會飛行,我就要把他從巢裡推出去。我可不會讓他像個長不大的嬰兒似的過一輩子。首先,我辦不到……邁克會比我多活好些年頭。但你是對的,邁克很純潔。護士,你見過聖母大學的無菌實驗室嗎?” “我讀到過。” “裡頭有世界上最健康的動物——問題是它們永遠不能離開那個實驗室。孩子,邁克必須接觸'骯髒'——然後產生抗體。總有一天,他會遇上寫這東西的姑娘,或者她精神上的姊妹——他會遇上幾百個她。呸,憑他的名聲和麵孔,他可以把一輩子都花在從一張床轉移到另一張床上頭。你沒法阻止,我也沒法阻止;這得看邁克的。再說了,我也不想阻止,雖然這麼過一輩子挺傻——我指的是,老是不停地重複同樣的運動。你怎麼想?”

“我——”吉爾羞紅了臉。 “或許你不覺得單調。無論你怎麼想,不關我的事。但如果你不希望邁克被他遇上的頭五百個女人耍得團團轉,那就別攔截他的郵件。這樣的信或許能讓他有所警惕。你只需要把它放在其他信中間交給他,回答他的問題——而且盡量不要臉紅。” “老闆,每次你講邏輯的時候都讓人火冒三丈!” “邏輯本來就是最最粗俗的辯論方式。” “等邁克看過那張照片,我非撕了它不可!” “哦,千萬別!” “什麼?你想要?” “老天,不!不過杜克收集這類照片。如果邁克不想要,把它送給杜克吧。” “杜克收集這種垃圾?他看上去是個多好的人啊。” “他是個好人。” “可是——我不明白。” 朱巴爾長嘆一聲,“我可以解釋上一整天,而你還是不會明白。親愛的,在咱們這個種族裡,跟性有關的某些東西,兩性之間是沒法交流的。有時會出現一些特別有天賦的個體,靠直覺靈悟這些問題,跨越分隔我們的這條鴻溝。但語言沒有用。你只要相信我:杜克是個完美的騎士——而他會喜歡那張照片的。” “我不會親手交給他,他沒準會想歪了。” “膽小鬼。最近的郵件裡有什麼嚇人的東西嗎?” “沒有。還是老一套,有想要邁克給錢的,有兜售'火星來客正式合作夥伴'之類垃圾計劃的——其中一個要求五年的獨家專利,免除特許權使用費,而且要邁克出資!” “—個全心全意的賊總是讓人欽佩。告訴他,邁克本來就需要花出一部分錢去,以減免稅收——嗯,他想要多少? “你是當真的嗎,老闆?” “不是。真要回了信,那無賴肯定立馬就會衝過來,而且還拖家帶口。但你倒是給了我一個靈感。速記!” 邁克對那張“噁心”的照片很感興趣。他靈悟到(在理論上)信和照片象徵了什麼,並以研究蝴蝶的喜悅研究了照片。他發現蝴蝶和女人同樣極其有趣。靈悟這個世界讓人著迷,他想深深地暢飲,好讓自己的靈悟變得完美。 他能理解這些信裡所建議的機械和生物進程,但卻不明白為什麼陌生人想要他來幫忙加快產蛋。邁克知道(但並未靈悟),這些人把這一必要的行為變成了一種儀式,一種“增長親近”,和水儀式有些相像。他渴望著靈悟。 但他並不著急,“急”這個概念他沒法靈悟。他對恰當的時機很敏感——火星式的敏感:時機伴隨著等待。他發覺自己的人類兄弟缺乏這種對時間的辨別力,常常被迫貿然行動,他們的等待比火星人更快。但他並不因他們的笨拙責備他們;他也學會了加快等待,好掩蓋他們的缺陷。有時候,他的加速效果極其顯著,以至在人類看來他匆忙得過了頭,速度快得隨時可能折斷脖子。 他接受了吉爾的指令,不去回復來自女性人類的兄弟之約。他把這理解成等待——或許一個世紀之後再行動會更好些。他的兄弟吉爾說得對,現在還不是時候。 吉爾建議他把照片送給杜克,邁克同意了。就算吉爾沒開口,他也一樣會這麼做。邁克看過杜克的收藏,饒有興趣地從頭到尾瞧了個遍,還努力靈悟杜克的話:“這一個臉蛋兒倒不怎麼樣,但瞅瞅那兩條腿——”邁克很喜歡聽自己人叫他“兄弟”,可腿不就是腿嗎?只不過他的同胞每人有三條腿,而人類只有兩條。但是,他提醒自己,他們並沒有因此變成瘸子。 至於臉蛋兒嘛,朱巴爾的臉是邁克見過的最美的臉,很有個性、與眾不同。至於杜克收藏裡的那些人類女性,簡直不好說她們長了臉蛋。所有年輕女人的臉都是一模一樣的——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辨別吉爾的臉時,他從沒遇上過麻煩;她是他看見的第一個女人,也是他的第一個女性水兄弟。邁克了解她鼻子上的每個毛孔,她臉上每根初生的皺紋,在快樂的冥想中逐一讚美過它們。他現在已經能夠區分安妮和朵卡絲、朵卡絲和米麗安,但剛開始的時候並非如此。起初,邁克依靠的是體型和膚色,還有聲音。每個人的聲音都是獨一無二的。當然,有時候的確會出現三個人同時沉默的情況,但幸好安妮的塊頭大得多,朵卡絲則那麼小,而米麗安比朵卡絲大、比安妮小,但即使安妮或者朵卡絲不在,也不至於把米麗安和另一個弄混,因為米麗安是所謂的“紅”發——用在其他任何東西上時,大家都不會管那種顏色叫“紅”色。 邁克知道,所有的英語單詞都不止一個意思。你必須習慣這個事實,就好像習慣女孩子們相同的面孔……再說,只要經過等待,它們也就不再是一模一樣的了。現在,邁克可以在腦海中描繪出安妮的臉,輕而易舉地數清她鼻子上的毛孔,就像對吉爾那樣。本質上講,即使一個蛋也是獨一無二的個體,不同於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的其他蛋。所以無論差別多麼細微,每個女孩也都潛在地擁有自己的面孔。 邁克把照片送給了杜克,對方的快樂讓他感到暖乎乎的。邁克這麼做對他自己並沒有損失;照片就在他心裡,只要他願意,隨時都能看見——甚至包括那張臉,因為那張臉上放射出一種非同尋常的表情,一種美麗的痛苦。 他接受了杜克的謝意,高高興興地回到自己的郵件堆裡。朱巴爾對雪崩般的郵件厭煩之極,邁克卻不然;他沉溺其中,無論保險廣告還是求婚都令他欣喜。秘書長官邸之行讓他睜開了眼睛,他發現這個世界竟如此豐富多彩,於是決心將它全部靈悟。這得花去好幾個世紀,而他也必須成長、成長、再成長。不過他並不著急——他已經靈悟到,美麗的、變動不居的此刻與永恆完全是一回事。 他決定不再重讀《大英百科全書》,郵件裡的世界更加鮮活。整棟房子都進入夢鄉時,他還在閱讀信件,靈悟力所能及的部分,餘下的則記在腦子裡,留待日後思索。他認為自己已經開始靈悟諸如“生意”、“買”、“賣”之類火星人沒有的活動了——百科全書沒能解決這些問題,因為(他現在靈悟了原因)每篇文章都假定那些東西他早就明白了。 秘書長約瑟夫·埃德格頓·道格拉斯先生寄來了一本支票簿和一些文件;朱巴爾兄弟耐心地跟他解釋錢和它的用法,接著演示了該怎樣簽支票,又給了他“錢”來換那張支票,最後還教他數錢。但邁克仍然一頭霧水。 後來,他突然眼前一亮,達到了令人目眩的靈悟,以至於戰栗起來:他理解了錢的涵義。這些漂亮的畫片和亮閃閃的徽章其實不是“錢”,它們是符號,代表著在這些人中間、在他們的世界里傳播的一個理念。這些東西本身並不是錢,就好像分享水並不是增長親近一樣。錢是個理念,有如靈老的思想一般抽象;錢是人類構建的一種偉大的符號,其意義在於平衡、治愈和增長親近。 它的華美令邁克心醉神迷。 這些符號的小規模流通、兌換、回籠都十分美麗,讓邁克聯想起那些用來鼓勵巢仔們推理、成長的遊戲。但真正令他心醉的是整體,整個世界都反映在一個動態的符號結構中。邁克於是靈悟到,這個種族的靈老們一定已經非常年長,否則不可能構造出如此的美。他謙卑地期待著能與一位靈老相會。 吉爾鼓勵他花錢,邁克在花錢時表現出新娘被領上婚床時那種羞澀的熱切。朱巴爾建議他“給朋友們買些禮物”,吉爾著手幫他挑選。第一步是設定限度:每位朋友一件,加在一起不得超過賬上總金額中一個完滿三的倒數——邁克原本準備把錢全花光的。 他明白了花錢是何等的困難。東西那麼多,全都好極了,而且同樣無法理解。來自、銀座、孟買、哥本哈根的無數商品目錄把他團團圍住,邁克感到自己快被這片豐饒窒息了。單單西爾斯&蒙哥馬利一家的目錄他都對付不了。 吉爾幫了大忙。 “不,杜克不會想要拖拉機的。” “杜克喜歡拖拉機。” “他已經有一輛了,或者說朱巴爾有一輛,跟他自己有了沒區別。他應該會喜歡那種比利時的單輪腳踏車,小巧又可愛。他可以把它拆開又裝上,擺弄個一整天。但就算那個也太貴了。邁克親愛的,禮物不該太貴,除非你想靠它讓哪個姑娘嫁給你之類的。禮物應該表現出你考慮過對方的喜好。選那種對方心裡喜歡、但又很可能不會去買的東西。” “怎麼選?” “這是個問題。等等,我想起來了,今早的信裡頭有些東西。”她很快就回來了,“這兒!聽著:'活生生的阿芙羅狄特:一本展示女性之美的華麗畫冊,燦爛的立體色彩,由世上最傑出的藝術家拍攝。注意:本品不可郵寄。以下各州的訂單恕不受理——'唔,賓夕法尼亞也在名單上,不過我們會想出辦法來的。要是我還算對杜克有些了解,這個他準會喜歡。” 最後,東西由特勤部的巡邏車送了來——而下一期的廣告就開始吹噓:“本品蒙火星來客特別訂購”。邁克看了這話很是高興,吉爾則火冒三丈。 為朱巴爾選禮物把吉爾難住了。所有他想要的東西,只要錢能買到,他都已經有了。你還能送他點什麼呢?彭塞·德萊昂沒能找著的不老泉?或者給他的老骨頭買些藥膏?又或者還他一日青春年少?寵物也不成。朱巴爾早就發誓不再養寵物,因為他比它們活得更久,或者(更糟糕的是),一隻寵物可能會死在他後頭,最後變成孤兒。 他們諮詢了其他人。 “見鬼,”杜克告訴他們,“你們不知道嗎?老闆喜歡雕塑。” “真的?”吉爾答道,“屋子裡一件也沒有啊。” “他最喜歡的那些基本上都是非賣品。他說如今那些蹩腳貨簡直是垃圾場的災難,隨便哪個手拿噴燈眼睛散光的傢伙都管自己叫雕塑家。” 安妮點點頭,“杜克說得沒錯。看看朱巴爾書房裡的書你就知道了。” 安妮選了三本作為證物,它們是朱巴爾最常看的(只有她才看得出來)“呣……”她說,“羅丹的老闆都喜歡。邁克,要是你能買到其中一件,你會選哪一個?這個就挺漂亮,'永恆的春天'。” 邁克瞄了一眼,然後翻到另一頁。 “這個。” “什麼?”吉爾一陣哆嗦,“邁克,這太可怕了!我寧願早早死了也比變成那樣好。” “它美。”邁克堅定地說。 “邁克!”吉爾抗議道,“你的品位真墮落——比杜克還糟。” 通常情況下,這樣的責備足以讓邁克閉嘴,特別是從吉爾嘴裡說出來,準能讓他花上一整晚,試圖靈悟自己錯在哪兒。但在這件事上他對自己很有信心。畫上的人像帶著一絲家的感覺。儘管它描繪的是個人類的女性,卻讓他感到有位火星靈老就在一旁,感到是他創造了它。 “它美,”邁克堅持道,“她有自己的臉。我靈悟了。” “吉爾,”安妮緩緩地說,“邁克是對的。” “唔?安妮!你總不會喜歡那個吧?” “它讓我害怕。但如果你把書立起來,鬆開手,書頁翻開的地方總是這三個,說明朱巴爾最常看這三個地方;而翻這一頁的次數比其他兩頁更多。另外一個嘛——'匍匐在石下的少女'——幾乎不相上下,但邁克的選擇是朱巴爾的最愛。” “我買它。”邁克毅然決然地說。 安妮給巴黎的羅丹博物館打了一通電話。要不是高盧人對女性一向殷勤,他們簡直要毫不客氣地放聲大笑了。出售大師的一件作品?我親愛的女士,它們不僅不能賣,甚至不允許複製。不,不,不!多麼異想天開啊! 然而,只要是火星來客,不可能也會變成可能。安妮打給布拉德利;兩天之後收到了回音。作為法國政府對火星來客的致意,邁克將收到一尊的青銅複製品,原物大小,精確到顯微鏡尺度。但對方要求,這件禮物永遠不對公眾展出。 吉爾又幫邁克挑選了送給姑娘們的禮物,但當邁克問該給她買些什麼的時候,她堅持要他什麼也別買。 邁克開始意識到,雖然水兄弟的話總是正確的,不過有的時候,他們的話也會不那麼正確。他請教了安妮。 “她跟你只能那麼說,親愛的,但你同樣要送她一件禮物。呣……”安妮選的東西讓邁克大惑不解。吉爾的味道不已經是吉爾該有的味道了嗎? 等拿到禮物時,邁克發現它尺寸太小、樣子毫不起眼,這些都增添了他的疑慮。安妮還讓邁克先聞了聞。聞過之後,邁克比之前更擔心了;那種氣味很濃烈,而且一點兒也不像吉爾。 吉爾非常喜歡那瓶香水,而且堅持要立即給他一個吻。接吻的時候他靈悟到,這正是吉爾想要的禮物,還有,它讓他們增長了親近。 那晚吃飯時吉爾灑上了香水。邁克發現,不知為什麼,它讓吉爾聞起來加倍芬芳,加倍吉爾了。更奇怪的是,它讓朵卡絲也跑來吻他,還對他耳語道:“邁克親愛的……睡衣可愛極了——不過或許下次你也可以送我香水?” 邁克無法靈悟朵卡絲為什麼想要香水;朵卡絲的味道和吉爾不一樣,所以香水對她就不合適了……再說,他也不想讓朵卡絲聞起來像吉爾一樣;他想要朵卡絲聞著像朵卡絲。 朱巴爾打斷了他們:“少在這孩子身上蹭來蹭去,讓他好好吃飯。朵卡絲,你一股子馬賽窯子的野貓味兒,別哄邁克再送你什麼臭水了。” “老闆,少管閒事。” 真是難以理解。吉爾竟然可以聞起來更像吉爾……而朵卡絲本來聞起來像她自己,卻希望聞起來像吉爾。還有,朱巴爾竟然說朵卡絲聞著像隻貓。這兒有一隻貓(不是寵物,而是這幢房子的所有者之一)。有時它會進屋裡來,屈尊接受一點施捨。貓和邁克相互靈悟了對方;邁克發現這位肉食者的思想非常合意,而且十分火星。他發現那隻貓的名字(弗雷德里西·威爾海姆·尼采)並不是它的真名,但這事他沒有跟任何人提過,因為貓的真名他不會讀,只能在自己的腦子裡聽到。 貓的味道和朵卡絲一點也不像。 送禮物是一件大好事,還教會了邁克錢的真正價值。但他並沒因此就忘記自己渴望靈悟的其他事情。朱巴爾已經兩次推掉了布恩議員,他沒對邁克提起,邁克也沒發現;以他對時間的理解,“下星期天”根本不是什麼確定的日子。但第三次邀請直接寄給了邁克;大主教迪格比向布恩施加了很大的壓力,議員也覺察到朱巴爾在搪塞他。 邁克把信拿給朱巴爾。 “嗯?”朱巴爾沉下臉,“你想去嗎?你並不一定非去不可。咱們可以讓他們見鬼去。” 下一個星期天早晨,一輛由人類駕駛的出租車(哈肖拒絕信任自動的士)來到朱巴爾門前,將邁克、吉爾和朱巴爾送到了新啟示教會的天使長弗斯特禮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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