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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異鄉異客 罗伯特·海因莱因 11425 2018-03-14
第二天上午,火星使團抵達秘書長的官邸。謙遜的火星統治者邁克·史密斯一點兒也不擔心這次旅行的目的。一路上,他享受得很。他們乘一輛租來的空中灰狗;邁克坐在航行艙裡,一邊是吉爾,一邊是朵卡絲。女孩子們嘰嘰喳喳,對路上的東西指指點點,邁克只管睜大眼睛東張西望。座位本來是供兩人使用的,現在三人同坐,結果自然是增長親近。他一手樓著一位姑娘,聽著、看著,試圖靈悟,即使在水下十英尺也不可能更開心了。 這是他頭一回看到地球的文明。從“勝利者號”到貝塞斯達醫院的途中他什麼也沒看到;十天前他曾在出租車裡度過了幾分鐘,卻什麼都無法靈悟。從那以後,他的世界一直局限在房子、游泳池、花園和綠樹青草之間,連朱巴爾的大門都沒出過。

但現在他已經很老練了。他理解了窗戶,明白周圍的這些泡泡是用來往外看的,而他所看到的就是城市。座位膝板上還滑出了地圖,他在姑娘們的幫助下找到了自己在地圖上的位置。人類竟然也知道地圖,這是他新近才發現的。當他第一次靈悟人類的地圖時,不禁感到一陣幸福的鄉愁。比起他同胞的地圖來,人類的地圖靜止不動、死氣沉沉,但地圖就是地圖。從本質上講,人類的地圖和火星人的是一回事。他喜歡它們。 他能看到幾乎兩百英里的景色,大部分是鄉村,蔓延在世界的首都周圍。他品味著每一寸土地,極力靈悟。人類城市的規模和喧器讓他嚇了一跳,這與他的同胞建造的寺院-花園式的城市多麼不同啊。在他看來,這樣一座人類城市肯定轉眼就會衰竭。它裡頭充塞著經驗,哪怕是最荒涼的街區,也只有最強壯的靈老才能忍受,才能在沉思中靈悟其中堆疊的事件和情感。在家鄉的時候,他自己也曾去過幾座被遺棄的城市,那種感覺既不可思議又令人畏懼。後來,他的老師們靈悟到他還不夠強壯,便禁止他繼續參加這類活動。

他向吉爾和朵卡絲提了好些問題,由此靈悟了這座城市的年齡;它創建於兩個多地球世紀以前。對他來說,地球的時間單位毫無意義,於是把它轉換成了火星年和火星數字——一個完滿三外加一個等待(3的'次方+3的3次方=108火星年)。 多麼可怕,卻又多麼美麗!唔,這些人肯定正準備放棄這座城市,任它自由思索,然後在壓力下崩潰、化為虛無……可是,倘若僅僅從時間上來看,這座城市還不過是個蛋。 邁剋期待著一兩個世紀之後能重回華盛頓,走在它空曠的大街上,極力同它無盡的痛苦與美麗親近。如果那時的他足夠強壯的話,他一定會如飢似渴地靈悟,直到他成為華盛頓而城市成為他自己。在他有能力讚美、珍愛這座城市巨大的苦痛之前,他必須成長、成長、不斷成長。他把這個念頭儲存起來。

路上有好多車輛都臨時改變了路線(邁克並不知道,造成這種局面的正是他自己),灰狗的司機轉向東方,邁克於是看見了大海。 吉爾不得不告訴他那是水,朵卡絲補充說那是大西洋,並在地圖上把它的輪廓指給他看。邁克還是個巢仔時就知道,那個離太陽稍近的星球幾乎完全被生命之水覆蓋著,近來他又發現這些人幾乎是心不在焉地接受了這份豐饒。火星人有個傳統理論(他花了很大力氣才靈悟),水之儀式並不需要水;水象徵著本質,美麗但並非必須。可現在,他發現抽象的理論和物理現實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差異——大西洋讓他心中充滿敬畏,幾乎讓他立即進入閉縮狀態。吉爾不得不用最嚴厲的語氣呵斥道:“邁克!不許!”邁克切斷了自己的情感,把它儲存起來。他盯著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汪洋,試著丈量它,直到腦袋嗡嗡直響,充滿了3、3的冪,以及冪的冪為止。

他們在秘書長的官邸降落。朱巴爾大聲道:“記住,姑娘們,把他四面圍起來,需要用到高跟鞋和胳膊肘的時候千萬別猶豫。安妮,雖然你穿著公證官大氅,但人家擠你的時候一樣可以踩上一腳。對吧?” “別瞎操心了,老闆。沒人會來擠公證官的。再說我的鞋跟尖著呢,體重也比你強。” “好吧。杜克,趕緊把拉里和車子打發走。” “靈悟了,老闆。別那麼神經質。” “我愛怎麼神經質就怎麼神經質。咱們走。”哈肖、本·卡克斯頓還有四個姑娘和邁克都下了車;灰狗重新起飛。停機坪沒有擠得水洩不通,但也遠不是空空如也。一個男人走上前來,熱情洋溢地說:“哈肖醫生嗎?我是湯姆·布拉德利,秘書長的高級執行助理。你現在應該去秘書長的辦公室,他要在會談開始前會見你。”

“不。” 布拉德利眨巴眨巴眼睛,“我想你沒明白我的意思。這是秘書長的指示。哦,他說史密斯先生也可以跟你一起去,我是說火星來客,沒關係的。” “不。我們要去會議室,找人帶路。與此同時,我有件差事給你。米麗安,那封信。” “可是,哈肖醫生——” “我說了,'不!'你必須馬上把這封信交給道格拉斯先生,然後把他的收條帶給我。”哈肖接過米麗安遞來的信封,在封口簽下名字,又在簽名上按了個拇指印,這才交給布拉德利,“告訴他馬上看——在會議開始之前。” “但秘書長希望——” “秘書長希望看到這封信。年輕人,我是天生的透視眼,我可以預言,假如你送信時耽擱了時間,明天咱們就不會在這兒看到你了。”

布拉德利喊了聲:“吉姆,你來負責,”隨即拿著信離開了。朱巴爾舒了口氣。那封信花了他不少工夫;昨晚的一多半時間,他和安妮都在一遍遍地打草稿。朱巴爾希望達成公開的協議,但他並不想讓道格拉斯亂了陣腳。 有人接受了布拉德利的命令走上前來。機靈、年輕、野心勃勃。朱巴爾一眼看出,這準是個被權勢吸引、甘心替當權者乾臟活的那種傢伙。只見他微微一笑:“在下吉姆·桑弗斯,醫生,是長官的新聞秘書。從現在起,我就是你們的擋箭牌了,替你們安排媒體採訪之類。很抱歉會議室還沒準備好;最後一分鐘我們又搬到了一間更大的屋子裡。我看我們可以——” “我看我們可以去那間會議室,立刻就去。” “醫生,你不明白。他們還在佈線什麼的,那間屋子裡擠滿了記者,而且——”

“很好,我們還可以順便跟他們聊聊。” “不,醫生。上頭指示我——” “小子,你可以拿著你的指示,把它們疊得方方正正的——然後塞進你的臀部。我們來這兒只有一個目的:參加一個公開的會議。假如會議沒有準備好,我們就會見媒體——在會議室裡見。” “可是——” “你想讓火星來客一直站在這麼大風的房頂上嗎?”哈肖抬高噪門,“難道這兒就沒有一個腦子夠使的人領我們去會議室?” 桑弗斯嚥口唾沫,“跟我來,醫生。” 會議室裡亂哄哄的,塞滿了記者和技師,但也還有一張橢圓形的大桌,幾張小一點的桌子和許多椅子。大家發現了邁克,任桑弗斯連聲抗議也沒法讓人群退後半步。邁克的亞馬遜女戰士們護送他來到大桌前;朱巴爾讓朵卡絲和吉爾分別坐在他兩側,又安排公證官和米麗安坐在他身後。之後他便不再阻止提問或是拍照。邁克已經預先知道人家會做許多奇怪的事,朱巴爾警告過他不得貿然行動(比如讓人或物消失、停止之類),除非吉爾要他那麼幹。

邁克嚴肅地面對著眼前的混亂;吉爾握住他的手,她的碰觸讓他安下心來。 朱巴爾巴不得人家照像,越多越好;至於提問他也毫不畏懼。通過一個星期的交流,他已經堅定了信念:除非有專家協助,隨便哪個記者都別想從邁克嘴裡掏出任何東西。邁克習慣照字面理解人家的意思,回答也以字面意思為限,所以,任何想向他打探消息的企圖都注定是白費功夫。 對於大多數問題,邁克的回答都是:“我不知道。”或者,“抱歉?” ―個路透社的通訊員預見到邁克的繼承人身份將會引發爭議,於是想搞個突然襲擊,不動聲色地搞個行為能力測試,“史密斯先生?你對繼承法了解多少?” 邁克知道自己還沒有靈悟人類的財產概念,特別是有關遺贈和遺產的那部分。於是他來了個照本宣科。朱巴爾聽出那是《伊利論遺產與遺贈》的第一章。

邁克一頁又一頁地背誦出自己讀到的內容,精確之極,毫無表情。最後,整間屋子鴉雀無聲,提問的人咽了口唾沫。 朱巴爾任他背下去,直到每個記者都對嫁妝和鰥夫產業、血親和母系親屬、按家系繼承和按人頭分配有了深刻的了解,比他們這輩子想知道的多得多。過了好久,朱巴爾才開口道:“夠了,邁克。” 邁克一臉迷惑,“還沒完呢。” “以後再說吧。還有人有什麼別的問題嗎?” 一個《倫敦星期天》的記者跳出來,問了個符合刊物定位的問題:“史密斯先生,據我們了解,你喜歡女孩子。你吻過哪個女孩子嗎?” “是的。” “喜歡嗎?” “是的。” “有多喜歡?” 邁克幾乎沒有遲疑,“吻女孩是件好事,”他解釋道,“比玩該死的撲克強多了。”

他們的掌聲把他嚇了一跳。但他能感覺到,吉爾和朵卡絲並不害怕;她們的心情很愉快,還在強忍著不發出那種他學不會的吵吵鬧鬧的聲音。於是他也不再恐懼,靜靜等待著。 有人把他從更多的問題中解救出來,讓他無比快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一個側門走了進來。 “我的兄弟馬哈邁德博士!”邁克激動得難以自持,開始說個不停——用的是火星語。 “勝利者號”的語言學家微笑著朝他揮揮手,一面快步向邁克跑來,一面用同樣刺耳的聲音回答著。兩人繼續用非人類的語言交談,邁克急切地滔滔不絕,馬哈邁德更慢些,聲音聽上去就像一頭犀牛跟鐵皮小屋較上了勁。 記者們任他們說了一會兒。廣播記者拿出錄音機,文字記者則把兩人的對話註解為火星本土色彩。最後有人打斷了他們:“馬哈邁德博士!你在說些什麼啊?” 馬哈邁德用清晰的牛津口音回答道:“大部分時間我都在說'說慢點,我親愛的孩子一請慢點。'” “那他說的又是什麼?” “都是個人隱私,對外人沒有意義。老朋友之間的問候之類。”他繼續說起來——說起火星語來。 邁克在向自己的水兄弟講述自他們分別以來所發生的一切,好讓他們彼此之間能夠充分靈悟。但邁克在判斷什麼值得講的時候用的完全是火星標準,所以他講的主要是新的水兄弟和他們各自的味道……吉爾是柔和的……安妮是深廣的……還有奇怪的朱巴爾,邁克至今沒能充分靈悟,他時而像一個蛋,時而又像一位靈老,但其實兩者都不是——還有海洋那無法靈悟的廣袤—— 馬哈邁德沒那麼多好講的。按照火星的標準,他遇到的事情要少得多:一次他並不感到驕傲的酒神狂歡,還有匍匐在華盛頓蘇萊曼清真寺裡度過的漫長一日,其結果他尚未靈悟,也不願討論。沒有新的水兄弟。 沒過多久,他打斷了邁克,把手伸給朱巴爾。 “你是哈肖醫生吧。瓦倫丁·邁克爾認為他已經介紹過我了——至少按他的標準看是這樣。” 哈肖一面握手一面打量對方。從粗花呢的昂貴便服到修剪過的灰色小鬍子,這伙計一身“打打獵、開開槍、做做運動”的英國派頭……偏偏皮膚黝黑,而且那鼻子的基因顯然來自地中海東部。冒牌貨。哈肖不喜歡冒牌貨,他寧願吃冷冰冰的玉米粑粑,也不要最完美的合成“牛腰肉”。 但邁克把他當朋友,那他就是“朋友”了,直到有別的證據證明相反的結論為止。 在馬哈邁德看來,哈肖活脫脫是個博物館裡的“美國佬”標本:舉止粗俗,衣著不看場合、過分隨便,講話粗聲大氣,多半愚不可及,幾乎肯定是個鄉巴佬。還是個專業人士——這就更糟了,因為在馬哈邁德博士看來,美國的專業人士個個缺乏教育、心胸狹窄,頂多算是技術工人。他對美國的一切都有無窮無盡的厭惡。他們那不可思議的多神教巴別塔,他們的烹飪,(烹飪,哈!!),他們的舉止,他們雜交的建築和噁心的藝術,還有他們盲目、自大的信念:儘管他們的太陽早已西下,卻依舊自以為高人一等。還有他們的女人。特別是他們的女人:不知謙遜、武斷自負,可那些節食過分的胴體偏偏又讓他心猿意馬,不由得聯想到天國的尤物。其中四個眼下包圍著瓦倫丁·邁克爾,可這次會議明明應該是男人的事兒——然而,瓦倫丁·邁克爾把他們介紹給了他,包括那幾個在這種場合中不該出現的女性生物。他自豪而急切地稱他們為水兄弟。這樣一來,馬哈邁德就對他們有了義務,這種義務甚至超過他對自己堂兄弟所應盡的責任。馬哈邁德是通過直接觀察火星人來理解水兄弟這一概念的,他不需要胡亂翻譯成什麼“等價”,什麼“與同一件事相等的東西彼此之間也相等”。他見過身在家鄉的火星人;他知道他們有多貧窮(按照地球上的標準);他淺嚐過他們的文化財富(由此約略猜到了其深邃程度);同時也靈悟了火星人賦予人際關係的絕對價值。 好吧,沒有別的辦法。他與瓦倫丁·邁克爾分享過水,現在他必須證明自己的朋友沒有錯看了他……但願這些美國佬不完全是些暴發戶。 於是他熱情地微笑了,“瓦倫丁·史密斯向我解釋過——而且非常自豪,說你們都與他分享著——”(馬哈邁德說了一個火星詞。) “什麼?” “水兄弟的情誼。” “靈悟了。” 馬哈邁德對此十分懷疑,但沒露聲色,“既然我與他也有這樣的關係,我必須要求大家把我也視為自家人。我知道你的名字,醫生,還猜到這位一定就是本·卡克斯頓先生——我在你的專欄上見過你的照片,本·卡克斯頓先生——現在讓我看看我有沒有認出年輕的小姐們。這位一定是安妮了。” “沒錯,但她現在穿著公證服。” “是的,當然。我過後再向她致意。” 哈肖把其他人介紹給他。吉爾嚇了他一跳。這姑娘竟然用水兄弟之間的敬語同他打招呼。雖然聲調比任何火星人都高了三個八度,但火星人那種嗓子發炎似的語音卻分毫不差。吉爾已經理解了百來個單詞,其中一打還能說。這一個詞她更是了然於心,因為她每天都要聽到、用到好幾次。 馬哈邁德博士瞪大了眼睛。或許這群人並不只是些沒受過割禮的蠻子……說到底,他的小朋友邁克的確有很強的直覺。他立即向吉爾道出符合水兄弟禮儀的回答,並俯身親吻她的手。 吉爾看出邁克被逗樂了。一個水兄弟要回應馬哈邁德的話一共有九種方式,她啞著嗓子,盡力擠出了最短的一種。可她並沒有靈悟它的意思。如果能按人類生理在英語里為這句話找出一個最接近的對應意思,她是絕對不會把這個意思當眾講出來的,更別說是一個剛剛認識的男人! 馬哈邁德理解這話,他接受了它的象徵意義,而不是它(對人類而言絕不可能的)字面上的意思,並且做出了正確的回答。吉爾已經山窮水盡;她壓根兒不明白對方說了什麼,即使要她用英語回答也辦不到。 但她靈機一動。桌上放了許多水罐,每隔一段距離一個,周圍還有一堆杯子。她拿來一個水罐和一個大玻璃杯,將水杯注滿。吉爾看著馬哈邁德的眼睛,真誠地說:“水。我們的巢是你的。”她潤濕了嘴唇,然後把杯子遞給馬哈邁德。 他用火星語回答了她,發現對方並不理解,於是翻譯道:“分享水者分享一切。”他抿了一口,正準備交還杯子,突然反應過來,轉而把杯子遞給哈肖。 朱巴爾道:“我不會火星語,孩子,但謝謝你的水。願你永不干渴。”他喝掉了三分之一,“啊!”杯子到了本手裡。 本·卡克斯頓注視著馬哈邁德,鄭重地說:“增長親近。靠了生命之水,我們增長親近。”他啜了一口,把它遞給朵卡絲。 儘管人家已經做出了榜樣,朵卡絲仍然有些猶豫。 “馬哈邁德博士,你確實了解這對邁克有多嚴肅吧?” “是的,小姐。” “唔……對我們也一樣。你明白嗎?你……靈悟?” “我充分地靈悟……否則我會拒絕的。” “好的。願你永遠開懷暢飲。願我們的蛋分享一個巢。”淚水從她臉上滑落;她喝過水,匆忙將杯子遞給米麗安。 米麗安低聲道:“別哭了,姑娘。”然後對邁克說,“我們以水歡迎我們的兄弟。”接著她轉向馬哈邁德,“巢、水、生命。”她喝下水,“我們的兄弟。”她將杯子交給了他。 馬哈邁德喝光了杯裡的水,用阿拉伯語說:“” “阿門。”朱巴爾應道。 馬哈邁德博士飛快地瞅了他一眼,決定還是不要問他是不是真的聽懂了;他擔心自己會控制不住,流露出內心的困惑與疑慮。這裡可不是顯露懷疑的地方。但無論如何,他感到靈魂深處有股暖意,水儀式總有這樣的效果……儘管它散發著異端的味道。 他的思緒被匆匆趕來的禮賓副官攔腰斬斷。 “你是馬哈邁德博士?你的位置在那一頭,博士。跟我來。” 馬哈邁德微微一笑。 “不,我的位置在這兒。朵卡絲,我可以拿把椅子來,坐在你和瓦倫丁·邁克爾之間嗎?” “當然,博士。我給你挪個地方。” 禮儀副官險些跺起腳來。 “馬哈邁德博士,拜託!座位已經安排好了,你該坐在屋子的另一頭!秘書長隨時會到,這地方卻塞滿了記者,還有天知道別的什麼人……我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那就到別處辦去吧,小傢伙。”朱巴爾提議道。 “什麼?你是誰?你在名單上嗎?”說著,他憂心忡忡地瞅了瞅座次表。 “你又是誰?”朱巴爾回答道,“總領班嗎?我是朱巴爾·哈肖。要是名單上沒有我的名字,你大可以把它撕掉了事。聽著,小鬼,如果火星來客想要馬哈邁德博士坐在他身邊,那就沒什麼好商量的。” “但他不能坐在這兒!會議桌周圍的位置是為聯邦部長、代表團首腦、高等法官這一級別的人預留的。如果還有別的大人物要來,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把他們塞進來了。還有火星來客,當然。” “當然。”朱巴爾附和道。 “再說,馬哈邁德博士理當坐在秘書長附近,在他背後,好隨時翻譯。我必須指出,你這可不是在幫我們的忙。” “我會幫忙的。”朱巴爾一把扯過對方手裡的紙,“呣……讓我看看。火星來客要坐在秘書長的對面,他現在正好就在那兒。然後——”朱巴爾拿起一支鉛筆,向座次表發起了進攻,“——這一半,從這兒到這兒,屬於火星來客。”朱巴爾畫了兩個括號,用又黑又粗的弧線把它們連接起來,又把本來安排在桌子這一邊的名字通通劃掉,“這就幫你乾了一半的活……因為我們這邊的人我自己會安排。” 禮儀官驚得啞口無言。他嘴巴開開合合,只發出些含糊的聲響。朱巴爾溫和地看著他,“還有什麼問題嗎?哦——我忘了簽字蓋章。”他在自己所作的修正下面潦草地寫上:瓦·邁·史密斯,朱·哈肖代。 “跑步走,孩子,把這給你的長官。讓他去査手冊,看看關於友好星球首腦的正式訪問是怎麼規定的。” 那人張開嘴——然後轉身離開,甚至沒停下來把嘴合上。不一會兒,他亦步亦趨地跟在一個年紀稍大的人身後走了回來。新來的人用一種廢話少說的態度道:“哈肖醫生,我是禮賓司長拉許。你當真需要主桌的一半地方嗎?據我了解,你的代表團人數不多。” “這跟那個沒有關係。” 拉許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轉瞬即逝。 “恐怕跟那個很有關係。為了多擠出些位置,我已經黔驢技窮了。最高級別的官員中,幾乎每個人都決定出席。假如你還有更多人員需要安置——儘管我實在希望你能提前通知我——我可以讓人在為史密斯先生和你本人預留的兩個座位之後放一張桌子。” “不。” “恐怕必須如此。我很遺憾。” “我也一樣——為你遺憾。因為,假如主桌不留出一半給火星,我們就走人。告訴秘書長,你對火星來客不敬,把他的會談搞砸了。” “你肯定不是當真的吧?” “你沒聽明白?” “唔……這個,我還以為你在開玩笑。” “我可開不起玩笑,孩子。史密斯要么是另一個星球的首腦,前來正式拜會這個星球的首腦——這就意味著他有權享受所有最高規格的禮遇;要么他就只是個普通遊客,無權享受任何官方待遇。你沒法兩樣都佔全了。看看你周圍,數數你所謂的最高級別官員,再來猜猜看,要是他們以為史密斯不過是個普通遊客,這些人到底會不會出席?” 拉許緩緩地說:“這種事還沒有先例。” 朱巴爾哼了一聲,“我看見環月共和國代表團的團長也來了。把你那句沒有先例的話跟他說說,然後趕緊閃!——我聽說他脾氣不大好。不過,孩子,我是個老頭子,昨晚休息得也不好,我犯不著教你怎麼幹你的工作。告訴道格拉斯先生我們另找時間跟他見面……等他作好準備,能夠恰當地接待我們的時候。走吧,邁克。”他開始痛苦萬分地從椅子上欠起身來。 拉許急急忙忙地阻止道:“不,不,哈肖醫生!我們會騰出這半邊桌子。我會——唔,我會想想辦法。它是你的了。” “這就好多了。”哈肖保持著準備起立的姿勢,“不過火星的旗幟在哪兒?還有儀仗呢?” “恐怕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直來直去地說英語也能碰上這麼多麻煩,我這輩子還是頭一次遇見呢。聽著——你看見秘書長的座位後頭那面聯邦旗幟沒有?這邊怎麼沒有?我是說火星的?” 拉許眨巴眨巴眼睛。 “我必須承認,我們對這個毫無準備。我不知道火星人也用旗幟。” “他們不用。不過你也沒辦法給咱們變出他們在國際交流時搞的那一套呀。(我也辦不到,小伙子,不過這和那個沒關係!)所以讓我給你指條明路。一張紙,米麗安——好了,像這樣。”哈肖畫了個長方形,在裡頭勾勒出人類用來代表火星的傳統符號,一個圓圈,一支從圓心射往右上方的箭,“底色用白色,火星的徽章用紅色。當然囉,本來該用絲線來繡,不過臨時的嘛,湊合湊合就行。找張白佈單,摘點顏料,隨便哪個童子軍都能弄好。你當過童子軍嗎?” “唔,有些日子了。” “很好,你知道是什麼?。現在來說說儀仗。秘書長進來的時候,你準備奏《和平至上》嗎?” “哦,這是必須的。” “那麼之後你肯定要奏火星的讚歌了。” “我看不出這怎麼可能。即使真有一首火星讚歌……我們手裡也沒有啊。哈肖醫生,講講道理吧!” “聽著,孩子,我正在講道理。我們來這兒本來準備參加一場小型的非正式會議,結果卻發現你們把它變成了一個馬戲團。好吧,如果你要的是馬戲團,那你就得有大象。我們知道你奏不出火星音樂,就好像拿錫口哨的男孩奏不出交響樂一樣。但你總可以奏交響樂吧——《九星交響曲》。靈悟沒?我是說,懂我意思嗎?從火星一章開始時剪輯;放接下來的部分……至少放幾個小節,直到大家聽出那是什麼曲子。” 拉許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對呀,我想這沒問題。不過,哈肖醫生,即使經過這樣的變通,恐怕我也不能保證什麼。我——我不認為我有這個權力。” “或者這個膽量。”哈肖諷刺道,“好吧,反正我們也不想要馬戲團。告訴道格拉斯先生,我們會等到他不那麼忙的時候再來。跟你聊天很愉快,孩子。下次我們來的時候,會到秘書長辦公室跟你打個招呼——如果你那時還在的話。”他又一次上演了全套“我衰老虛弱沒法輕易站起來”的戲碼,動作緩慢,似乎相當痛苦。 拉許喊道:“哈肖醫生,請別走!呃……在我通知上頭一切就緒之前,秘書長是不會來的。所以,我去看看我能做點什麼,行嗎?” 哈肖咕噥著放鬆下來。 “隨你便。但既然你已經來了,那還有一件事。剛才我聽到一陣騷動。從我聽到的情況看,是'勝利者號'的幾個船員想進來。他們是史密斯的朋友,讓他們進來吧。我們會安置他們的,正好填上桌子這邊的位置。”說完,哈肖嘆息著揉了揉腰。 “好的,先生。”拉許僵硬地答應一聲,離開了。 米麗安耳語道:“老闆,是不是前天晚上拿大頂的時候扭了背?” “安靜,姑娘,不然讓你嚐嚐鞭子。”朱巴爾滿意地四下瞅了瞅。高官們還在不停地往房間裡擁。他告訴道格拉斯說希望進行“小型的非正式會談”,其實他心裡明白,對於手握權力和追逐權力的人而言,和火星代表團見面,就像明火對飛蛾一樣難以抵擋。而現在,邁克會被這些地球大酋長們當作一位統治者看待(他可以肯定)——而且就在整個世界的眼皮底下。今天之後,看他們還敢把這孩子攆得到處躲! 桑弗斯正在驅趕記者,而那位不幸的禮賓副官則戰戰兢兢,像個緊張的小保姆。這場搶座位遊戲該他負責,卻發現座位太少,大人物又太多,而且不斷往屋裡擁。朱巴爾看得出來,道格拉斯根本沒打算在十一點之前開始會談;還有,除他們之外,其他所有人都收到了會議何時開始的通知。之所以故意讓朱巴爾來得早些,完全是為了那次被他拒絕的私下會面。好吧,這次延遲正合朱巴爾的心意。 東方聯盟的領袖走了進來。這位孔先生主動放棄了擔任他本國使團的團長,所以嚴格說來,他的身份只是參議員而已。不過禮賓副官卻扔下手頭的一切趕了過去,將道格拉斯的首要政敵安排在為秘書長預留的座位旁邊。朱巴爾對此並不吃驚,這正好印證了他的看法,道格拉斯不傻。 “勝利者號”的隨船醫生納爾遜大夫同飛船船長范特龍普一道走了進來,邁克高興地跟他們打起了招呼。朱巴爾也很滿意,邁克總算有了點事幹,不用再在照相機下傀儡似的坐著一動不動了。朱巴爾也趁這機會重新安排座位。他讓邁克坐在秘書長正對面,自己則坐在邁克的左手邊。在這個位置上,他能隨時觸碰邁克。邁克對人類的舉止一頭霧水,於是朱巴爾給他設計了幾個難以察覺的暗號,有了它們,就算是一匹馬也能完成盛裝舞步了——“起立”、“坐下”、“鞠躬”、“握手”——唯一的區別在於邁克不是馬,他只訓練了五分鐘就做到了完美無瑕。 馬哈邁德從船員們中間來到朱巴爾身邊。 “醫生,船長和大夫也是咱們兄弟的水兄弟,瓦倫丁·邁克爾希望再次舉行儀式予以確認,我們所有人一起。我告訴他先等等。你同意嗎?” “啊?是的,當然。這兒人太多了。”該死的,邁克究竟有多少水兄弟? ”或許你們三位可以在我們離開時跟我們一道走?咱們可以吃點東西,私下談談。” “這是我的榮幸。我敢肯定他們倆也一樣願意。” “很好。馬哈邁德博士,我們年輕的兄弟究竟有多少水兄弟?還會有別人出現嗎?” “沒別人了。至少'勝利者號'上沒有。”馬哈邁德決定不提出? ,因為他不願讓對方知道,剛才發現邁克的水兄弟規模竟如此之大時,他究竟有多麼驚慌失措,“我去告訴斯溫和老頭子。 哈肖看見羅馬教皇的大使走進來,坐在主桌旁,不由暗自微笑起來。讓那個驢頭驢腦的拉許瞧瞧這次會議有多正式吧!有人拍了拍哈肖的肩膀,“這是火星來客的位置嗎?” “是的。”哈肖道。 “我是湯姆·布恩,布恩議員。我帶來了大主教迪格比給他的口信。” 朱巴爾將大腦皮層調到緊急狀態下的高速運轉狀態。 “我是朱巴爾·哈肖,議員——”他向邁克打出起立握手的信號,“——這位就是史密斯先生。邁克,這位是布恩議員。” “你好嗎,布恩議員。”邁克展現出舞蹈學校那種完美的禮儀,然後饒有興味地望著布恩。人家已經讓他明白,“議員”這個詞雖然看上去與“靈老”是同一個意思,但兩者其實並非一回事;但儘管如此,他還是對“議員”很感興趣。他想,看樣子,自己還沒能靈悟。 “我很好,謝謝你,史密斯先生。我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這場狂歡大會似乎馬上就要開始了。史密斯先生,迪格比大主教派我向你發出邀請,他以個人的名義邀請你參加新啟示教在天使長弗斯特禮拜堂舉行的禮拜儀式。” “抱歉?”朱巴爾插了進來。 “議員,你知道,這裡的許多東西——所有東西——對火星來客而言都是聞所未聞的。不過史密斯先生恰好在立體電視上看到了你們的一次禮拜——” “那不一樣。” “我知道。他對貴教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還提了不少問題——很多我都無法回答。” 布恩目光炯炯地看著他,“你不是信徒?” “我必須承認我不是。” “你也一起來吧。罪人總是有希望獲救的。” “謝謝你,我會的。”(我當然要來,朋友!我可不會讓邁克一個人走進你們的陷阱裡!) “下個星期天。我會告訴迪格比主教的。” “假如可能的話,下個星期天。”朱巴爾糾正道,“到時候我們沒準已經進了大牢呢。” 布恩笑道:“這種可能性總是存在的,對嗎?給我或者大主教捎個口信,你們就不會在裡頭待太久。”他四下啾了瞅,“椅子好像不大夠。大人物們也得推推搡搡,我這種普普通通的參議員看來沒什麼希望了。” “或許我們能有幸請你與我們坐在一起,議員,”朱巴爾圓滑地回答道,“就坐這張桌子?” “啊?哎呀,謝謝你,先生!樂意之極。這可是頭排的好座位。” “前提是,”朱巴爾補充道,“你不介意讓人看見你與火星使團有瓜葛。我們不希望讓你陷入尷尬的境地。”布恩幾乎沒有猶豫,“一點也不!事實上,咱們私下說說,主教對這個年輕人非常、非常感興趣。” “很好。范特龍普船長旁邊有把椅子。或許你認識他?” “范特龍普?當然,當然,老朋友了,跟他熟得很——在招待會上見過。”布恩議員衝史密斯點點頭,大搖大擺地走到船長身邊坐了下來。 警衛放進來的人越來越少了。又有人為座位起了爭執,朱巴爾越看越不是滋味。他終於坐不住了,實在無法眼睜睜看著這可恥的一幕繼續下去。他跟邁克交待了幾句。邁克或許不理解他的理由,但至少要讓他知道自己打算幹什麼。 “朱巴爾,我沒問題。” “謝謝你,孩子。”朱巴爾起身走向圍在一起的三個人:禮賓副官、烏拉圭使團團長,還有個一臉忿忿不平的人。烏拉圭人正說著:“——給他安排座位,你就得為每位國家領導人找位置——足足八十個,或許更多。這是聯邦領地,哪個國家的領袖都不比另一個國家的更該享受優先權。如果不一視同仁——” 他的話被朱巴爾打斷了。朱巴爾對第三個人道了聲:“先生——”三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朱巴爾徑直說下去,“——火星來客指示我過來徵詢您的意見,您是否願意給他這個榮幸,與他坐在一起……如果您不需要前往其他什麼地方的話。” 那人吃了一驚,然後笑逐顏開,“什麼?當然,我非常樂意。” 禮賓副官和烏拉圭權貴齊聲抗議起來;朱巴爾轉過身去,不理不睬。 “咱們快走吧,先生,時間不多了。”他看見幾個人走了進來,手裡拿的東西好像聖誕樹底座加上一面血淋淋的床單。那自然就是“火星旗”了。見他倆快步走來,邁克站起身等待著。 朱巴爾道:“閣下,允許我向您介紹瓦倫丁·邁克爾·史密斯。邁克爾,這位是美國總統。” 邁克深深地鞠了一躬。 朱巴爾安排他坐在邁克的右手邊,不等他坐穩,臨時拼湊的旗幟就豎了起來。音樂響起,眾人紛紛起立,一個聲音宣佈道:“秘書長到!”。
註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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