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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異鄉異客 罗伯特·海因莱因 15638 2018-03-14
裡的記述①,有一個名為勒普泰的小島,在那裡,大人物無論聽話還是說話,都必須通過“克里門諾勒”——翻譯過來,大致就是“拍手”的意思,指某種肩負特殊任務的僕人。這種人只有一個任務,就是拿著一個用乾氣囊做成的拍子,每當他認為主人應該聽話、說話時,就用氣囊輕拍主人的耳朵或者嘴巴。如果沒有這個乾氣囊,那裡的大人物們就無法交流。 火星人從沒見過拍手這種人物。靈老們用不著他們,就好像蛇用不著穿鞋一樣。尚未解體的火星人倒是可以用用,但他們沒有;這個觀念與他們的生活方式背道而馳。 如果一個火星人需要幾分鐘或者幾年時間來沉思,他儘管去做就是了;如果他的朋友想跟他談談,這位朋友就等著。永恆盡在手中,沒理由急急忙忙。火星語裡壓根兒沒有“急急忙忙”這個觀念。速度、速率、同時性、加速度,以及其他種種永恆時間的抽象化理論,在火星的數學裡自有一席之地,但與火星人的情感並無關係。

與此相反,地球人卻永不止息地奔波忙碌,但這並非由於對時間有數學方面的需要,而是人類兩性格局導致的狂亂的緊迫感在名叫地球的行星上,拍手系統慢慢發展著。在過去某個時候,地球上的任何一位統治者都會把朝廷設在公開的地方,讓最卑微的臣民也能毫無阻隔地直面君王。直到國王們近乎絕跡時,這種習俗的遺風仍然保留了許久,比如英國人就可以公開陳情鳴冤(儘管沒人這麼做)。直至二十世紀過去大半時,掌管城市的大佬們中間還能找出幾個比較機靈的,讓自己的大門對任何一個鐵路工人和流浪漢敞開。這個原則的遺體保留在美國憲法第一和第九修正案裡。當然,它們後來被世界聯邦的條例取代了。 到“勝利者號”從火星返回時,無論政府在名義上是何種形式,自由通達統治者的原則實際上已經壽終正寢。要知道一個人究竟有多重要,只消看看有多少層拍手把他與平頭百姓隔開就行了。這些拍手被稱作執行助理、私人秘書、私人秘書的秘書、新聞秘書、接待員、約會秘書,等等等等。所有這些官員其實都是拍手,因為每一個都對外界的聲音有專斷的否決權。

這批官員形成的大網造就了一批非官方人員,他們藉助社交場合,或是走後門,或是不為人知的電話號碼,繞過官方拍手的阻隔,直接去拍那些大人物。這些人被冠以“高爾夫夥伴”、“廚房內閣”、“說客”、“元老級政客”、“百分之五提成者”以及諸如此類的名字。這些人也有了網絡,最後變得幾乎和大人物本人一樣遙不可及,於是產生了次級非官方拍手,負責繞開一級非官方拍手的拍手。假如一個大人物有著頭等重要的地位,那麼他周圍非官方拍手的陣勢必定十分可觀,足以與一位僅僅是非常重要的大人物身邊的官方方陣旗鼓相當。 身為職業莽漢、業餘破壞分子、心甘情願的寄生蟲,朱巴爾·哈肖醫生對“急急忙忙”幾乎具有一種火星人的態度。他明白自己只有一點點時間可活,對靈魂不死又沒有火星人或者堪薩斯人的信念,於是決定把每一個黃金般可貴的時刻都當作永恆―沒有恐懼、沒有希望,只有奢侈享樂。為了這個目的,他需要一個比的木桶稍大、比忽必烈的宮殿稍小的安身之處。他所擁有的是個簡單的小地方,幾英畝土地,用電網圍起來免得受人打擾,一幢有大約十四間臥室的房子,裡頭有跑前跑後的秘書和其他現代化的便利設施。當然,要維持他樸素的小巢、養活那些惹是生非的僱員,這一切都需要銀子。為此哈肖付出了最少的努力,並設法從中獲取最大的回報。說到底,當富人總比當窮人容易些。哈肖希望在懶散的奢華中度日,只干那些讓哈肖開心的事。

現在,形勢逼迫他急急忙忙採取行動,為此他悲苦惆悵,而且永遠不會承認自己其實很享受這件事。 這天早上,他需要跟這個行星的首席執行官通話。他知道,拍手系統讓這樣的聯絡幾乎變成了不可能的任務。哈肖鄙視拍手系統,儘管按他的地位,他自己原本也該有一個。但事實上,只要剛好得閒,他總是親自接電話,因為每個電話都可能讓他有機會對陌生人大放厥詞,責罵對方竟敢無緣無故地侵犯自己的私人空間——這個“緣故”自然全憑哈肖定義。他知道,秘書長的官邸可沒有這樣的好事,秘書長先生絕不會親自接電話。不過,哈肖在智勝人類習俗方面有多年的心得,用過早飯,他高高興興地開始處理這個問題。 他的名字帶他緩緩通過了好幾層拍手。他算是個小有名氣的VIP,所以電話從沒被掛斷過。他被一個秘書轉到另一個秘書,最後到了一個彬彬有禮的年輕人手裡。無論哈肖說什麼,對方似乎都願意永無止境地聽下去,但就是不肯替他接通尊敬的道格拉斯先生。

哈肖知道,假如他宣布火星來客跟自己在一起,對方一定會有所行動,但他並不認為結果會讓他滿意。他算計過,提到史密斯只會斷送任何一絲接通道格拉斯的希望,同時引發對方下屬的反應——而這並非他所願。事關本·卡克斯頓的性命,哈肖不能冒這個險。一個下屬很可能因為缺乏必要的權限或者野心過剩而讓他們—敗塗地。 可被人這樣軟綿綿地打發,實在考驗他的耐心。最後他終於咆哮道:“年輕人,要是你沒這個權力,就讓我跟有權力的人講話!給我接伯奎斯特先生。” 這個傀儡突然失去了臉上的笑容,朱巴爾愉快地看到自己終於刺中了對方的痛處。於是他乘勝追擊:“怎麼?別只坐著!拿你的內線給基爾打個電話,告訴他你一直讓朱巴爾·哈肖等著。”

那張臉木愣愣地回答道:“我們這兒沒有伯奎斯特先生。” “我不管他在哪兒。找他來!要是你不認識基爾·伯奎斯特,問問你的老闆。基爾伯特·伯奎斯特先生,道格拉斯先生的私人秘書。要是你在秘書長官邸附近做事,你肯定見過伯奎斯特先生。三十五歲,六英尺,一百八十磅,沙色頭髮,有點謝頂,笑口常開,一口好牙。要是你不敢打擾他,把這事兒推給你的老闆做好了。別啃手指甲,動起來!” 年輕人說:“請稍等。我這就去查查看。” “我當然要等。把基爾給我找來。”畫面被抽像圖案取代;一個聲音說:“通話尚未結束,請稍等。本次延誤不會計費。在此期間請放鬆——”舒緩的音樂響起,朱巴爾靠在椅背上,四下看了看。安妮坐在電話的攝像鏡頭之外,正讀著一本書。在哈肖的另一邊,火星來客同樣在鏡頭外,正戴著耳機收看立體電視。

朱巴爾暗想,一定得把這個傷風敗俗的嘰嘰呱呱盒子送回地下室去。 “在看什麼,孩子?”他伸手打開了揚聲器。 邁克回答道:“我不知道,朱巴爾。” 聲音證實了朱巴爾的憂慮:史密斯在聽弗斯特教派的禮拜。 電視上,正在朗讀教會的通知:“——晚餐之前,'聖靈在行動',青年隊將向大家公開表演,所以別忘了早些來,看小伙子們大干一場!咱們的教練霍恩思比兄弟要我跟隊上的孩子們說一聲,只帶頭盔、手套和球棒就夠了,咱們這回可不是去跟罪人干仗。不過,小天使還是會拿著急救箱隨時待命,以防誰熱情過了頭。”牧羊人頓了頓,展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現在是一則激動人心的消息,我的孩子們!蘭姆則天使給我們的兄弟亞瑟·李溫克和他的妻子多蘿茜送來了消息。你們的祈禱被批准了,你們將在星期四一早破曉時分升人天國!站起來,亞特!站起來,多蒂!向大家鞠個躬!”

鏡頭轉過來,顯示集會的人群,並集中到了李溫克兄弟和李溫克姊妹身上。眾人瘋狂鼓掌,高喊“哈利路亞”!李溫克兄弟不停地跟周圍的人握手,架勢活像個拳擊手;他的妻子紅著臉站在他身旁,一面擦眼睛一面微笑。 攝像機切回牧羊人身上,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靜,繼續用輕快的語氣說道:“歡送會在午夜開始,準時鎖門——所以記得提前到達,大家齊心協力,把它變成我們的羊群前所未見的、最快樂的狂歡;因為我們都為亞特和多蒂感到驕傲。葬禮將在日出後三十分鐘舉行,那以後,需要在清晨上班的人可以馬上用早餐。”牧羊人突然板起面孔,攝像機鏡頭也拉近了,直到他的臉充滿整個電視,“上次歡送會之後,教堂的司事在一間快樂屋裡找到了一個空啤酒瓶——屬於一個由罪人蒸餾的品牌。那件事巳經了結了;犯罪的兄弟懺悔了自己的罪行,還做了七倍的補贖,甚至拒絕了使用現金支付時所享有的折扣——我敢肯定他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但請想一想,我的孩子們:冒失去永恆的快樂的風險,在一件世俗的商品上省下幾個小錢,這值得嗎?永遠別忘了在商品上尋找那個幸福、神聖的許可印。迪格比大主教的臉在許可印上對你們微笑。別讓哪個罪人塞給你什麼'一樣好'的貨色。我們的讚助商支持我們,他們也理應獲得我們的支持。亞特兄弟,很抱歉在如此快樂的時刻提起這樣一個問題——”

“沒關係,牧羊人!儘管繼續!” “——但我們必須永遠牢記——”哈肖關掉了揚聲器。 “邁克,你不需要看這個。” “不需要?” “唔——”唉,這孩子早晚會知道這些東西,“好吧,繼續看吧。不過待會兒過來跟我談談。” “好的,朱巴爾。” 哈肖正準備加上些忠告,好抵消邁克那種對什麼事都按字面理解的傾向,可電話的“等待”音樂變弱、消失,屏幕上出現了畫面。是個四十歲左右、被朱巴爾歸為“條子“一類的男人。 朱巴爾氣沖沖地說:“你不是基爾·伯奎斯特。” “你找基爾伯特·伯奎斯特有何貴幹?” 朱巴爾的耐心彷彿正在經受最痛苦的考驗,“我希望跟他通話。你瞧,我的好伙計,你擔任公職嗎?”

那人猶豫了一下,“是的。你必須——” “我'必須'個鬼!我是個公民,你的工資裡也有我交的稅。我只想打一個簡簡單單的電話,卻花了整整一個早上。你們把我從一頭沒腦子的笨牛轉到另外一頭,每一頭都在公家的飼料槽裡吃得肥頭大耳。現在又是你。告訴我你的名字、職務,還有工資號。讓我跟伯奎斯特先生談話。”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哈,得了吧!我沒必要回答;我是不任公職的公民,你不是。而且,我所問的問題任何公民都有權要求任何公職人員作出回答。源自奧凱利訴加利福尼亞州一案,1972年。我要求你亮明身份:名字、職業、編號。” 對方用單調刻板的語氣回答道:“你是朱巴爾·哈肖醫生。你來電的地點是——”

“就為這個讓我等了這麼久?太蠢了。我的地址在任何圖書館、郵局或是電話中心都能找到。至於我的身份,每個人都知道。每個識字的人。你識字嗎?” “哈肖醫生,我是警務人員,我要求你合作。你為什麼——” “呸,先生!我是個律師。公民只在特定情況下才有義務與警方合作,例如追捕犯人的現場;即便這樣,仍然可以要求警官證明自己的身份。這是'追捕行動當中'嗎,先生?你是不是馬上就要從這個該死的電話裡跳到我這邊來?其次,在合理合法的前提下,公民也有義務在警方調査過程中予以配合——” “這就是調查。” “調査什麼,先生?想要求我配合,你必須首先亮明身份,讓我對你的真誠感到滿意;說明你的目的,而且——如果我提出要求——背誦相關條例,證明那個'合理的需要'真實存在。你一樣也沒做。我希望同伯奎斯特先生通話。” 那人下巴上的肌肉在抽搐,但他還是回答了:“我是聯邦特勤部的海因里希上尉。你打電話到秘書長府邸卻轉到了我這裡,這足以證明我的身份。不過——”他掏出一個錢夾,彈開,送到攝像鏡頭前。哈肖瞅了眼他的身份證。 “很好,上尉,”他怒氣沖沖地說,“現在你可否解釋一下,為什麼你要阻止我與伯奎斯特先生通話?” “伯奎斯特先生無法接聽。” “那你怎麼不直說?把我的電話轉給哪個和伯奎斯特平級的人。我是指直接為秘書長工作的人,基爾那種人。我不打算讓哪個下級奴隸來塘塞我,那些人連替自己擦鼻涕的權力都沒有!要是基爾不在,那看在老天份上,給我接個等級相當的人!” “你一直想與秘書長通話。” “正是。” “很好,你可以解釋一下,你找秘書長有什麼事。” “我也可以不解釋。你是秘書長的心腹助理嗎?你能參與他的秘密嗎?” “問題不在這兒。” “問題就在這兒。身為警備人員,你應該很清楚。我會解釋的,解釋給一個我知道有權接觸敏感材料、享有道格拉斯先生信任的人聽,而且只能點到為止,讓他明白必須讓我跟秘書長通話。你確定找不到伯奎斯特先生嗎?” “相當確定。” “那就只好找別人了——一個和他等級相當的人。” “既然秘密到這種程度,你就不該用電話聯絡。” “我的好上尉,既然你追踪了電話來源,肯定應該知道我的電話裝有接聽最高安全級別回呼設備。” 特勤部上尉沒有理睬這話,只回答道:“醫生,我就直說好了。在你解釋你的意圖之前,你哪兒也去不了。如果你再打電話,你的電話同樣會轉到這間辦公室。打一百遍,打一個月,結果都一樣。直到你合作為止。” 朱巴爾開心地笑起來,“現在沒這個必要了。你說漏了嘴——是無意的嗎,還是有意為之?好了,現在我得到了採取行動之前所需要的那一點點情報。當然,這是說如果我必須採取行動的話。我也可以暫時不行動,今天之內……總之,現在的關鍵詞已經不再是'伯奎斯特'了。” “你他媽到底什麼意思?” “我親愛的上尉,拜託!這可是沒加密的線路。對了,你知道,或者說應該知道,我是扮豬吃老虎的高手,剛才就是詐了你一傢伙。” “我沒聽明白,你說什麼來著?” “你沒學過成語嗎?天哪,現在的學校都在教什麼呀!回去玩你的撲克吧,我不需要你了。”朱巴爾掛斷電話,設置成十分鐘之內拒絕接聽,喚了聲“都過來吧,孩子們。”接著回到游泳池旁,在他消磨時間的老位置上坐下。他提醒安妮隨時準備穿上公證官的大氅,要邁克留在附近,隨叫隨到,給米麗安下達了關於電話的指示,然後便逍遙起來。 朱巴爾絲毫沒有覺得不快。他沒指望一下子就能找到秘書長。秘書長周圍是一圏圍牆,而他偵察到了一個突破口。他希望同海因里希上尉的這個回合能帶來一個更高層的電話。 即便沒有成功,與特勤人員的相互恭維本身也是一種獎賞,讓哈肖渾身暖乎乎的。哈肖堅信,有些腳丫子生來就是供人踩的,這樣才能改良人種、促進公眾福利,把官員源遠流長的傲慢打壓到最低限度;他一眼便看出,海因里希正長著這麼一雙腳。 但他還是不禁有些懷疑,自己還能等多久?他的“炸彈”行將瓦解,況且他也答應過吉爾為本·卡克斯頓採取行動。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杜克走了。 是臨時有事,還是溜之大吉(或者大凶)?朱巴爾不知道。杜克昨天出來吃了晚餐,早餐時便沒再現身。這種事在哈肖的家裡稀鬆平常,其他人似乎都沒怎麼在意。 朱巴爾的目光穿過游泳池,停留在邁克身上,發現他正努力嘗試照搬朵卡絲的跳水動作。哈肖暗自承認,自己今早是故意沒有問起杜克。事實上,。 好吧,對付軟弱只有一個法子。 “邁克!到這兒來。” “好的,朱巴爾。”火星來客從游泳池裡出來,像只急切的狗狗一樣小跑過來。哈肖上下打量他一番,覺得他比剛來時起碼長了二十磅……全是肌肉。 “邁克,你知道杜克在哪兒嗎?” “不,朱巴爾。” 好了,這下就放心了;這孩子根本不會撒謊。不,等等!朱巴爾猛地想到,邁克就像台計算機,問什麼說什麼……而在盒子消失以後,邁克似乎並不知道那個該死的盒子哪去了。 “邁克,你最後一次看見他是什麼時候?” “我和吉爾下樓的時候看見杜克上樓去了,在今早該做早飯的時候。”邁克驕傲地加上一句,“我幫忙做了早飯。” “那是你最後一次看見杜克?” “之後杜克我沒有看見,朱巴爾。我自豪地燒了麵包。” “我敢打賭你燒了。要是你不當心點兒的話,你會給哪個女人當個好丈夫的。” “哦,我燒得非常非常小心。” “朱巴爾——” “唔?什麼事,安妮?” “杜克一大早吃了點東西,然後急急忙忙進城去了。我以為你知道。” “哦,”朱巴爾見風使舵,“我還以為他打算午飯之後再走呢。”朱巴爾突然感到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倒不是說杜克於他有什麼要緊——當然不是!多年以來,他一直盡力避免讓任何人在他心裡佔據一席之地。但如果真有什麼意外,還是會讓他有些煩惱。一點點,至少。 把一個人送到跟其他一切東西成九十度夾角的地方,這難道違反了哪條法律不成? 不是謀殺——只要這孩子把它用於自衛,或是替他人作正當防衛,例如吉爾。賓夕法尼亞州關於巫術的法律或許適用……但起訴狀該怎麼遣詞造句?說不定會很有趣。 民事訴訟的可能性同樣存在。窩藏火星來客能否被定為窩贓罪?很可能會發展出一批全新的法律條款。儘管醫學和物理學的從業者們還蒙在鼓裡,但邁克已經一腳踢飛了這兩門學問的底線。哈肖回憶起相對論給許多科學家帶來的悲劇。他們無法理解,只好對愛因斯坦大發雷霆,借謾罵和攻擊來逃避。他們的避難所是條死胡同;對於那些無法變通的老派衛道士而言,唯一能做的就是兩腿一蹬,讓年輕的頭腦接管世界。 他祖父曾告訴他,細菌理論出現時也發生過同樣的事情;醫生們一直到死都把巴斯德稱作騙子、傻瓜,還有其他更糟糕的字眼,卻壓根兒不肯去檢驗那些證據,因為他們的“常識”告訴他們,那是不可能的。 好吧,他能預見到,邁克將要引起的反應肯定比巴斯德和愛因斯坦加起來還要大。這倒是提醒了他——“拉里!拉里在哪兒?” “在這兒,老闆。”他身後的揚聲器回答道,“下頭的工作間。” “帶著緊急按鈕嗎?” “當然。你說睡覺也得帶著。我帶了。” “蹦上來,把它交給安妮。安妮,讓它和你的外套待一塊兒。” 她點點頭。拉里回答道:“就來,老闆。這就開始倒計時嗎?” “只管上來。”朱巴爾發現火星來客還站在自己跟前,像一尊人像雕塑一般安靜。雕塑?嗯……朱巴爾在記憶中搜索著。米開朗基羅的“大衛”!沒錯,就連那稚嫩的手和腳,恬靜而肉感的臉龐,還有那頭亂蓬蓬的長發都很相似。 “沒別的事了,邁克。” “好的,朱巴爾。”但邁克仍舊等待著。 朱巴爾問:“有什麼心事嗎,孩子?” “關於我在那個天殺的嘰嘰呱呱盒子裡看到的東西。你說'不過待會兒過來跟我談談'。” “哦。”哈肖想起了弗斯特教的節目,不禁牙疼似的縮了一下,“沒錯,但別管那東西叫'天殺的嘰嘰呱呱盒子'。那是個立體影像接收器。” 邁克一臉迷惑,“那不是個天殺的嘰嘰呱呱盒子?我聽錯了你的話?” “它的確是個天殺的嘰嘰呱呱盒子。但你必須叫它立體影像接收器。” “我會叫它'立體影像接收器'的。為什麼,朱巴爾?我不靈悟。” 哈肖長嘆一聲,類似的梯子他已經爬過好多遍了。跟史密斯的任何對話都會翻出某些無法用邏輯解釋的人類行為,想解釋它們完全是無休無止地浪費時間。 “我自己也不靈悟,邁克,“他承認道,“不過吉爾希望你這麼叫它。” “我會的,朱巴爾。吉爾的希望。” “現在,告訴我你都看見聽見些了什麼,還有你靈悟到了些什麼。” 邁克開始回憶那個嘰嘰呱呱盒子裡的每一個字和每個動作,連廣告也不例外。他幾乎已經讀完了大英百科全書,自然看過關於“宗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猶太教”、“儒教”、“佛教”,以及與此相關的文章,卻什麼也沒靈悟到。 朱巴爾了解到了以下情況:一,邁克不知道弗斯特教的節目是宗教性的;二,邁克記得自己讀過有關宗教的東西,但沒能理解,所以把它們儲存起來,準備今後冥想;三,邁克的“宗教”概念一塌糊塗,儘管他能引用九種字典上的定義;四,邁克在火星語言中找不到任何與人類宗教教義相當的字眼;五,朱巴爾對杜克形容為火星“宗教儀式”的習俗其實並非宗教性的;它們對於邁克而言,就像雜貨市場對朱巴爾一樣,是再實在不過的事;六,人類的“宗教”、“哲學”和“科學”概念在火星語中無法區分——因此,既然邁克以火星語思考,他也就不可能分辨它們。所有這些東西都是從“靈老”那裡得來的“知識”。所謂“懷疑”,他從未聽說過,“研究”也一樣(火星語裡沒有對應詞);靈老們無所不知,絕無謬誤,任何問題的答案都盡在他們掌握之中,無論是明天的天氣還是宇宙目的論。邁克看過一次天氣預報,卻以為那是人類“靈老”為尚未解體、仍處於實體狀態的人傳來的消息。他對大英百科全書的作者也有類似的推想。 但最後還有一點(對於朱巴爾來說也是最糟糕的)邁克把弗斯特教的禮拜靈悟為宣佈人類的兩個成員即將解體,進入人類“靈老”的行列——這讓他激動得難以自持。他靈悟得對嗎?邁克知道自己的英文並不完美;他“不過是個蛋”,曾經因為無知犯了許多錯誤。但這一次他靈悟得對嗎?他一直期待著同人類的“靈老”見面,他有許多問題需要解答。這是不是一個機遇?或者他必須進一步學習才能做好準備? 鈴聲救了朱巴爾;朵卡絲端來了三明治和咖啡。朱巴爾默默地吃起來。正好,史密斯的教養告訴他,用餐是冥想的時刻。朱巴爾有意拖延,讓自己有機會好好琢磨琢磨——同時詛咒自己竟讓邁克看了電視。唉,這孩子必須弄明白宗教是怎麼回事。既然他要在這個亂七八糟的星球上度過一生,這就沒法避免。但是,該死,要是能等到邁克適應了荒唐的人類行為模式之後該多好……還有,第一次竟然就碰上了弗斯特教徒! 作為一個虔誠的不可知論者,朱巴爾對所有宗教一視同仁。在他看來,從卡哈拉里沙漠中布希曼人的泛靈論到最最理性主義的信仰,各種宗教之間並沒有高下之分。但從感情上講,他對某些宗教的厭惡超過其他,而新啟示教會一直讓他恨得牙癢癢。弗斯特教徒們毫不掩飾地宣稱自己能跟天堂直接聯線,從而獨占真知;他們傲慢得極不寬容,他們的美式足球對抗還有他們的義賣大會——這一切都讓他鬱悶。假如大家非得上教堂不可,他們怎麼就不能稍微體面些,去參加天主教、基督教科學派或者貴格會之類的? 假如上帝存在(對此朱巴爾保持中立)並且希望被人崇拜(朱巴爾認為這一假設成立的可能性不大,但由於他自己的無知,所以他依然承認其可能性),那麼,一個強大到可以塑造星系的上帝,他會接受弗斯特教徒奉獻的那種群魔亂舞、荒謬絕倫的狂歡,並以此作為對自己的“崇拜”嗎?可能性似乎微乎其微。 但朱巴爾還是以不帶一絲感情色彩的誠實承認:弗斯特教徒或許真的擁有真理,完完全全的真理,絕無虛假的真理。宇宙至多也就是個傻裡傻氣的地方,但在所有對它的解釋中,可能性最小的就是根本不作任何解釋的隨機偶合說,即認為某種抽象的東西“正巧”是原子,而原子又“正巧”排列組合在了一起,組合方式“正巧”看上去彷彿存在著內在規律,某些排列組合又“正巧”擁有自我意識,其中兩個“正巧”是火星來客和一個禿頂的老皮囊,裡頭裝的正是朱巴爾。 不,他沒法嚥下這麼一個“正巧”理論,儘管它在那些自稱科學家的人中間十分流行。隨機偶合併非對宇宙的充分解釋——隨機偶合不足以解釋隨機偶合;罐子不能裝下自己。 剩下的還有什麼? “最低假設”也並不更值得青睞;奧卡姆的剃刀沒法切開首要的問題:聖靈的本質是什麼? (聖靈就聖靈吧,別在這個詞上糾纏不休了,你這個老混蛋。它是個盎格魯-撒克遜單詞,簡短、單純,不是什麼被禁的髒話。至於它所代表的東西,反正你不明白,就用它當個標籤也挺好。)在所有假設中,我們有理由更靑睞其中的一個嗎?當你一無所知的時候,答案無疑是:不!朱巴爾承認,儘管自己已經年紀一大把,但歲月並沒能讓他理解宇宙的基本問題。 弗斯特教徒沒準兒是對的。 但就算這樣,他狂躁地提醒自己,還有兩個問題沒有解決:他的喜好和他的尊嚴。假如弗斯特教徒獨占了真理,假如天堂的大門只對他們敞開,那麼他,朱巴爾·哈肖,一位紳士,寧願拒絕新啟示教而成為“罪人”,並且接受許諾給“罪人”的永無止境的痛苦。他的眼神不夠好,看不見上帝的臉龐……但也不算太壞,足以看出誰配得上跟自己平起平坐——而那些弗斯特教徒全不夠格! 但他還是看得出邁克為什麼會被誤導。弗斯特教徒在選定的時間“上天堂”,聽上去的確與自主“解體”很像。朱巴爾毫不懷疑,火星人的確是自主解體。可對於弗斯特教徒的這種做法,朱巴爾懷疑更準確的措辭或許是“謀殺”。當然,這一點從未得到證實,也極少有人做這樣的暗示。弗斯特是第一個按時“上天堂”的,死在他預言的那一刻;從那以後,這就成了他們擁有特殊恩寵的標誌……已經好多年了,沒有哪個驗屍官莽撞到膽敢調査這些死亡事件。 倒不是說朱巴爾關心他們的安危什麼的——好的弗斯特教徒就是死的弗斯特教徒。 但這樣解釋起來恐怕會很困難。 拖延是沒用的,再來一杯咖啡也不會讓事情變得更容易些。 “邁克,誰創造了世界?” “抱歉?” “看看周圍。所有這些。還有火星,恆星。一切。你、我、所有人。靈老有沒有告訴過你是誰創造了宇宙?” 邁克迷惑不解地說:“沒有,朱巴爾。” “呢,難道你從沒想過?太陽從哪兒來?是誰把星星放在天上的?誰發動了這一切?所有東西,每一樣東西,整個世界,宇宙……誰創造了它,我們才得以在這兒談話?”朱巴爾頓了頓,對自己的說辭驚訝不已。他原本準備採取慣用的不可知論,結果卻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採取了過去律師培訓中傳授給他的方法:一個正直的律師,哪怕他並不贊同自己的委託人,也要極力為他申辯。現在的他就在努力支持他本人並不贊同、但卻為大多數人類所接受的宗教信仰。他發現自己竟然無可奈何地當上了族人正統教義的辯護律師,而對手——他也說不清對手是誰,也許是一切非人類的智能生命的觀點吧,“你的靈老們是如何回答這些問題的?” “朱巴爾,我沒靈悟……'問題'在哪兒?我很抱歉。” “呃?我沒靈悟你的回答。” 邁克有些遲疑,“我試著說。但詞語……詞語不……對。不是'放'。不是'創造'。是當下。現在的世界,過去的世界,將來的世界,都是當下。 “'往昔如何今亦如何,沒有盡頭的世界——'” 邁克快樂地微笑起來,“你靈悟了!” “我沒有。”朱巴爾悶悶不樂地回答道,“我在引用,呃,我們的一位'靈老'說過的話。”他決定另起爐灶;用上帝作為造物主的神性做開場白不大合適,邁克領會不了造物的概念。哼,他朱巴爾自己能不能領會這一點也還難說呢。很早以前他就同自己約定,在偶數的日子裡假定宇宙已由造物主安排妥當,奇數的日子裡則設想宇宙既非由誰創造,卻又持之永恆(有點像腦袋咬尾巴的蛇一樣夾不清)。哪個假說都能迴避另一種假說的自相矛盾之處,同時又顯得荒謬無比。每個閏年,他多出了一天,可以完全沉浸於唯我論的放縱。就這樣,他把這個無法回答的問題擱置下來,三十多年來再也沒去想它。 朱巴爾決定先解釋最廣義的宗教,待會兒再來對付神和神性的概念。 邁克同意朱巴爾的看法。學識的規模確有不同,從巢仔也能靈悟的小學識到只有靈老才能充分靈悟的偉大學識。接下來,朱巴爾想在大小學識之間劃一條線,好把那些“偉大的學識”比做“宗教問題”。但他的這一嚐試並未成功。對邁克而言,有些宗教問題根本不成其為問題(例如“創造論”),其他一些在他看來又只是些“小”問題,其答案哪怕對巢仔也顯而易見(例如死後的生命)。朱巴爾放棄了,開始談起人類宗教的多樣性。他解釋說,人類有上百種不同的方法來教授“偉大的學識”,每一個都有自己的答案,而且個個都宣稱自己的答案是真理。 “什麼是'真理'?”邁克問。 (“什麼是真理?”。朱巴爾真希望自己也能這麼做。)“當你正確地回答一個問題時,你的答案就是真理,邁克。我有幾隻手?” “兩隻手。”邁克修正道,“我看見兩隻手。” 安妮從書本上抬起眼睛,“六個星期,我就能把他變成一個公證官。” “安靜,安妮。事情已經夠難辦的了。邁克,你回答得沒錯;我有兩隻手。你的答案是真理。假設你說我有七隻手呢?” 邁克有些困惑,“我沒靈悟到我能那麼說。” “對,我想你不能。但如果你那麼做了,你就沒有說對;你的答案就不是真理了。但是,邁克——仔細聽著——每個宗教都宣稱自己是真理,宣稱自己的話是正確的。但它們的答案又如此不同,就好像兩隻手和七隻手的區別。弗斯特教徒這樣說,佛教徒那樣說,穆斯林又是另一種說法。許多答案,各不相同。 看上去邁克在極力思考。 “全都說得對?朱巴爾,我沒靈悟。” “我也一樣。” 火星來客一臉困惑,突然微笑起來,“我會請弗斯特教徒去問問你們的靈老,然後我們就會知道了,我的兄弟。這件事我該怎麼做?” 幾分鐘之後,朱巴爾滿心厭惡地向邁克保證,自己會安排他會見某個弗斯特大嘴巴。而且,儘管他好說歹說,邁克仍然以為弗斯特教徒與人類的“靈老”有聯繫。邁克的困難在於他不知道謊言是什麼東西。 “謊言”和“虛假”的定義都儲存在他腦子裡,卻毫無靈悟的跡象。一個人也許會“說錯”,但那隻可能是個意外。於是,邁克根本沒想過弗斯特教派撒謊的可能性,他們說什麼,邁克就信什麼。 朱巴爾試著向他解釋,所有的人類宗教都自稱同“靈老”有這樣那樣的聯繫,然而它們的答案卻各不相同。 邁克很耐心,也很困惑,“朱巴爾我的兄弟,我試過了……但我沒靈悟這怎麼可能是對的。在我們那裡,靈老說的總是對的。你們——” “等等,邁克。” “抱歉?” “當你說'我們'時,你指的是火星人。邁克,你不是火星人;你是地球人,人。” “'人'是什麼?” 朱巴爾呻吟起來。他知道邁克能引用字典上的定義。還有,這孩子問的問題從來不是故意惹你心煩;他總是為了得到信息——而且期待朱巴爾能給他答案。 “我是人,你是人,拉里是人。” “但安妮不是人?” “唔……安妮也是人,一個女性的人。一個女人。” (“謝謝,朱巴爾。”——“閉嘴,安妮。) “嬰兒是人嗎?我看過圖片,在天殺的嘰嘰——在立體影像機裡也有。嬰兒的形象和安妮不同……安妮的形象和你不同……你的形像也和我不同。對了,嬰兒是個巢仔人吧?” “唔……是的,嬰兒是人。” “朱巴爾……我想我靈悟了,我的同胞——'火星人'——也是人。不管樣子。樣子不是人。人是靈悟。對嗎我說得?” 朱巴爾決心退出哲學學會,還是去織布的好!什麼是“靈悟”?這個詞他已經用了一個星期——直到現在也沒靈悟。但什麼是“人”? ——只沒有羽毛的兩足動物?上帝的形象?或者是那個所謂“適者生存”的循環定義所產生的偶然結果?必須受死亡和稅收雙重折磨的生物?火星人似乎已經戰勝了死亡,他們好像也沒有人類所謂的錢、財產和政府之類,他們又怎麼可能有稅收呢? 然而這孩子是對的;形象與“人”的定義毫無關係,形象並不重要,它不過是裝酒的瓶子。你甚至可以把人從他的瓶子裡取出來,就好像那個被俄國人“拯救”的可憐蟲,他的大腦被裹在玻璃裡,接上無數電線,活像個電話中轉站。老天爺,好個恐怖的玩笑!不知那個倒霉鬼是不是能欣賞其中的幽默。 但是,從火星人的角度看,人類和其他動物該如何區分呢?一個掌握了遙控懸浮術(天曉得還有些別的什麼)的種族會為工程學嘆服嗎?如果會,那麼阿斯旺水壩和一千英里的珊瑚礁哪一個會拔得頭籌?人的自我意識?不過是自大而已,誰能證明鯨魚精子或者紅杉不是超越人類極限的哲學家和詩人? 有一個領域,人倒是無與倫比:他能不斷花樣翻新,發明更大更有效的方法去消滅、奴役、折磨,永遠使他成為對他自己而言最難以忍受的大禍害。在這方面,人類所展示出的創造性簡直沒有止境。人是他自己最嚴酷的玩笑。幽默的根基其實就是—— “人是會哈哈大笑的動物。”朱巴爾回答道。 邁克想了想,“那我就不是人。” “嗯?” “我不會哈哈大笑。我聽過大笑聲,它讓我害怕,後來我靈悟到它並不害人。我試著學習——” 邁克把頭向後一揚,發出刺耳的咯咯聲。 朱巴爾摀住耳朵,“停下!” “你聽見了,”邁克悲傷地說,“我不能做對,所以我不是人。” “等等,孩子。你不過是還沒學會罷了……還有,硬學是學不會的;但你會學到的,我保證。只要你跟我們在一起,時間長了,你自然會發覺我們是多麼可笑,那時候你就會哈哈大笑了。” “我會嗎?” “會。別擔心,不要強求。真的,孩子,一旦靈悟了我們,就連火星人也會放聲大笑的。” “我會等。”史密斯平靜地同意了這個安排。 “還有,在等待期間,別懷疑自己是人。你是人。人生自女人,生而麻煩……總有一天你會充分靈悟它,並且大笑出聲——人是會嘲笑自己的動物。至於你的火星朋友嘛,我不知道;但我靈悟他們也可能是'人'。” “是的,朱巴爾。”哈肖以為會談可以到此結束,不禁鬆了口氣。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到如此尷尬了,上一回已經是十分遙遠的過去了。有一天,父親向他解釋了小鳥、花朵和蜜蜂的事——只可惜太遲了。 然而火星來客卻不肯善罷甘休,“朱巴爾我的兄弟,你剛才問我:'誰造了世界?'當時我沒有詞語表達為什麼我靈悟這不是一個問題。我一直在想詞語。” “想到了嗎?” “你已經告訴我了,'上帝創造了世界'。” “不,不!”哈肖道,“我告訴你的是,宗教談到了很多東西,它們中的大多數都說'上帝造了世界',我還告訴你說我沒有充分靈悟。'上帝'只不過是它們用的一個詞而已。” “對,朱巴爾,“邁克附和道,”就是這個詞,'上帝'。”他加上一句,“你靈悟了。” “我必須承認我沒有靈悟。” “你靈悟了。”邁克堅定地重複道,“我解釋。我沒有詞。你靈悟。安妮靈悟。我靈悟。我腳下的青草在美麗的歡樂中靈悟。但我需要那個詞。那個詞就是'上帝'。” “接著說。” 邁克得意地指著朱巴爾,“你是上帝!” 朱巴爾抬起一隻手,啪一聲拍在臉上,“哦,耶穌基督——我都乾了些什麼啊?聽著,邁克,放鬆些!你沒理解我的意思。對不起。非常抱歉!忘了我的話,咱們另找一天,從頭再來。不過——” “你是上帝,”邁克莊重地重複道,“凡靈悟者,是上帝。安妮是上帝。我是上帝。快樂的青草是上帝。吉爾總美麗地靈悟。吉爾是上帝。所有的塑造、製作、創造加在一起——”他用火星語嘰哩咕嚕地說了些什麼,然後微笑起來。 “好吧,邁克。不過別著急。安妮!你都聽見了?” “那還用說,老闆!” “錄捲帶子。我得好好下一番功夫,不能讓這事兒就這麼過去。我必須——”他朝天上瞟了一眼,“哦,上帝啊!所有人,各就各位!安妮!把緊急按鈕設成'死人'級別,看在上帝份上拇指別離開它;他們或許不是朝這兒來的。”他又抬頭望瞭望,兩輛空中汽車正從南方飛來,“恐怕他們的目的地正是這兒。邁克!躲到游泳池裡!記住我跟你說過的話——去最深的地方,留在那兒,別動——我派吉爾來找你之前別出來。” “好的,朱巴爾。” “現在!行動!” “好的,朱巴爾。”邁克跑了幾步,然後膝蓋伸直,腳尖繃著,雙腳併攏在一起,以這種姿勢跳進水里,消失了。 “吉爾!”朱巴爾大喊一聲,“跳進池子再出來。你也是,拉里。如果有人看見了邁克,我要讓他們搞不清有多少人在用游泳池。朵卡絲!快上來,孩子,再跳進去。安妮——不,你得拿著緊急按鈕。” “我可以拿上我的外套,去池邊坐著。老闆,你想要延遲'死人'設置嗎?” “唔,三十秒。如果他們降落,穿上你的公證大氅,然後把拇指再放回按鈕上,等著——如果我叫你過來,馬上放飛氣球。我絕不會亂喊'狼來了',除非——”他手搭涼棚向上望去,“其中一輛要降落了……看上去有點像條子拉貨的傢伙。哦,該死,我還以為他們會談判呢。” 第一輛車盤旋著降落在游泳池旁的花園裡;第二輛開始在低空繞圈子。看大小,這些車子像是運送部隊的,車身上還有代表聯邦的地球標誌。 安妮放下無線電中繼器,迅速換上自己的職業裝束,然後再次拿起中繼器,拇指放回到按鈕上。第一輛車剛落地,車門便打開了。朱巴爾像只好鬥的哈巴狗似的朝它衝了過去。車裡出來一個人,朱巴爾咆哮道:“把那輛該死的破車從我的玫瑰花叢上挪開!” 那人說:“朱巴爾·哈肖?” “讓那個蠢豬把那輛爛貨升起來,退後!退到花園外頭,停在草地上!安妮!” “來了,老闆。” “朱巴爾·哈肖,我有一張逮捕令,奉命逮捕——” “你就是奉命逮捕英國國王我也不管;把那堆垃圾從我的花上挪開!然後,老天在上,我要指控你——”朱巴爾瞅了眼對方,似乎剛剛才看見這麼個人,“哦,原來是你,”他輕蔑地說,“你生來就是個傻子嗎,海因里希?或者還需要後天的學習才能這麼蠢?那頭穿制服的蠢驢是什麼時候學的飛行?” “請檢査逮捕令。”海因里希上尉謹慎、耐心地說。 “把你的嬰兒車弄到我的花床外頭去,否則我就要提起民權訴訟,讓你們跟退休金說再見!” 海因里希有些猶豫。 “快!”朱巴爾吼道,“還有,告訴那些從車裡出來的鄉巴佬把腳抬起來!那個長兔牙的白痴正站在一朵伊麗莎白·M·休伊特上!那可是得過獎的!” 海因里希轉過頭,“你們——小心那些花。帕斯金,你正踩著—朵。羅傑斯!把車升起來,開到花園外面去。”他轉向哈肖,“滿意了?” “等他把車挪開之後——不過你們還是得賠償損失。讓我們來看看你的證件……把它們給公證官看,大聲清晰地表明你的名字、等級、組織和工資編碼。” “你知道我是誰。我有一張逮捕令,授權我——” “我也有授權,可以用霰彈槍把你的頭髮分開,除非你遵守條例按部就班。我不知道你是誰。我在電話上見過一個塞在襯衫裡的傢伙,和你有些相似——但我還是認不出你來。你必須以特定的方式,自己報出你的身份。《世界章程》第二部分1602段。那以後,你才能執行你的逮捕令。其餘那幾隻猿人也一樣,還有那隻為你駕車的猴子。” “他們都是警務人員,聽我的命令行事。” “我可不知道他們是什麼警務人員。他們沒準兒是在哪家服裝店租了幾套不合身的小丑衣服。法律條文,先生!你們闖進我的城堡。你說你們是警務人員,還宣稱這次入侵有合法的逮捕令。除非你們能證明我錯了,我會一直說你們是非法闖人……這讓我可以行使主權,動用武力驅逐你們——就在大約三秒鐘之後。” “我不會建議你這麼做。” “你有什麼資格建議?如果我在試圖行使我的權利時受傷,你的行為就變成了主動攻擊——而且是使用致命武器,假如那些驢子帶的是槍的話,我看挺像。民事和刑事,一個也跑不了。怎麼,伙計,我能剝了你的皮做門墊!”朱巴爾收起一隻瘦巴巴的胳膊,捏緊了拳頭,“滾出我的地盤!” “慢著,醫生。我們照你說的做就是。”海因里希已經漲紅了臉,但聲音仍然控制得很好。他拿出自己的身份證明,朱巴爾只瞟了一眼就遞還給他,讓他給安妮看。於是,他陳述了自己的全名,說自己是個上尉,隸屬聯邦特勤部,並背誦了自己的工資編碼。海因里希一臉寒霜地下達命令,其他隊員和司機也一個個走完了這套冗長的過場。 結束之後,朱巴爾立刻和和氣氣地說:“好了,上尉,有什麼我能幫忙的?” “我有一張逮捕基爾伯特·伯奎斯特的許可狀,上述許可狀的授權範圍是這塊地產及其建築。” “把你的許可狀出示給我和我的公證官。” “我會的。我還有另一張逮捕令,與第一個相仿,授權我逮捕吉爾·博德曼。” “誰?” “吉爾·博德曼。罪名是綁架。” “我的天啊!” “還有一張是赫克托·C·約翰遜……一張給瓦倫丁·邁克爾·史密斯……還有一張是你,朱巴爾·哈肖。” “我?又是偷稅漏稅?” “不。這一個和那一個嫌犯的從犯……以及其他事件的重要證人。就算沒有逮捕令,我自己也會以妨礙執行公務的罪名把你抓起來。” “哦,得了吧,上尉!自從你表明身份、舉止開始合法之後,我可是再合作不過了。而且會繼續合作下去。當然,我還是要起訴你——外加你的直接上司和政府,罪名是那之前的非法行為……對於你們任何人以後可能的所作所為,我也不會放棄任何權利或者追索權。呣……好長的抓人單子,我算明白你幹嗎要帶上另一輛車了。不過——天哪!——奇怪了。這個,唔,博德曼女士?——我看見她的罪名是綁架了一個叫史密斯的傢伙,可這張逮捕令裡史密斯又似乎被指控為在逃犯。我弄糊塗了。” “兩者都有。他逃跑了——然後她綁架了他。” “這麼實施起來不是有些困難嗎?逃跑和綁架的難度都挺大的呀。他又是以什麼罪名被監禁的呢?逮捕令上似乎沒有說明?” “我怎麼會知道?他逃了,就這麼簡單。他是個逃犯。” “哎呀!我想我得向他倆提供我的服務,做他們的法律顧問。有趣的案子。如果出了一個婁子——或是幾個,很可能會導致其他問題。” 海因里希冷冷地一笑,“你會發現這麼做不太容易,你自己也得在裡頭縛著。” “哦,我相信時間不會太長。”朱巴爾提高聲音,轉頭面向房子,“我想,如果霍蘭法官在聽的話,可以馬上執行人身保護程序了——為我們所有人。還有,如果聯合新聞正好有輛通訊車在附近,還得趕緊弄清楚我們會被關在哪兒。” “真不愧是個訟棍,哈肖。” “誹謗,我親愛的先生。我記下了。” “對你能有多大好處?這兒沒別人。” “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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