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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主題變奏XIV 酒神節

穿過布恩多克北部的這片樹林,再向右一轉,就能看到拉撒路·龍的住所了。可第一次看到它的時候,我幾乎沒有註意它;我被密涅娃·龍的話逗樂了。我是她的父親?我? 老祖道:“閉上你的嘴,孩子,想好了再說。親愛的,你把他嚇著了。” “哦,天哪!” “得了,別再裝得像一隻嚇壞的小動物,否則我就要捏住你的鼻子,給你灌下去兩盎司偽裝成果汁的八十度白酒。你沒有做錯什麼事。賈斯廷,你對偽裝白酒感興趣嗎?” “很感興趣。”我熱切地說,“記得我年輕的時候,有一段時間,我只對白酒和另外一件事感興趣。” “如果另一件事不是女人的話,我們會找一個舒服的修道院,讓你一個人喝個夠。但我知道那件事肯定是女人——我比你想像的更了解你。咱們來盡情喝個夠吧。這兩個小的不參加,但她們今後很有可能是酒鬼。”

“簡直是誹謗——” “——令人遺憾的是,這可能是真的——” “——可我們只喝過一次——” “——不會再喝酒了!” “別承諾得太多,孩子們;狂歡酒會可能會偷偷來誘惑你們。了解自己的酒量要比因為無知而陷進去更好。長大些,體重增加一些,你們就能應付這種事了——否則就是伊師塔把你們的基因弄混了。但她並沒搞錯。好了,來談談你的另一件事吧,賈斯廷。是的,你是密涅娃的一個父親……這是一個非常高的榮譽,因為這二十三對染色體是從幾千個極為優秀的人的組織中提取出來的,他們使用了令人生畏的數學理論來處理各種變量、再加上伊師塔的遺傳學知識,還有我的一些可有可無的建議——這以後,這個小可愛才得到了和她想像中一模一樣的基因組合。”

我的腦子魚開始考慮這一過程所涉及的遺傳學問題。是的,這裡面牽涉的方方面面實在太複雜了,比正常情況下一男一女的遺傳問題複雜得多。拉撒路繼續道: “密涅娃完全可以成為一個男人,兩米高,一百公斤重,強壯得像個巨人,生殖器大得像種騾。可她決定成為現在的模樣:纖細,十足的女性,羞怯——我不清楚最後這一點是不是她主動選擇的。是你主動選擇的嗎,親愛的?” “不是的,拉撒路;沒有人知道這個特點受哪個基因控制。我想 可能是從哈瑪德婭德那裡遺傳到的。 ” “我覺得你是從我過去認識的那台計算機身上繼承的——而且把這個特點全都帶走了,因為雅典娜一點都不羞怯。不說這個了。有些捐贈染色體給密涅娃的父母已經死了,有些還活著,但並不知道我們藉用了他們一點點存儲在靜態克隆體內、或是活體組織庫裡的組織細胞。比如你。也有些人知道自己是捐贈父母,比如說我,還有你剛才聽到她說起的哈瑪德婭德。你還會遇到其他人,他們中有些就在特蒂尤斯。在這兒,這件事不是秘密。但她和其中任何一個人的血緣關係都不十分密切。二十三分之一?這是一個可以接受的風險,遺傳問題諮詢顧問用不著打開計算機就能算清楚。還有,密涅娃的父母中沒人有家族遺傳病。你可以很安全地和她繁衍後代;我也一樣。”

“可你拒絕了我!”譴責拉撒路時.,密涅娃臉上的氣憤表情把我嚇了一跳。她的眼睛閃著光,這一刻她一點也不羞怯。 “等一等,等一等,親愛的。那時你從玻璃器皿中出來剛滿一年,還沒有完全成熟,儘管伊師塔讓你還在玻璃器皿中的時候就來了月經初潮。另找個時間來追求我吧;我會讓你吃驚的。” “讓我'吃驚',還是讓我驚喜?” “都一樣。賈斯廷,我只是想說清楚你和密涅娃的關係。雖然你們的關係很近,讓密涅娃感到很親近,但你們兩個共同的基因其實很少,你幾乎不能說是她的'表親'。” “我也感到跟她很親近。”我告訴老祖,“我很高興,'而且深感榮幸。但我還不知道為什麼我被選中了。”

“如果你想知道他們偷了你的哪個基因對,以及為什麼,你最好去問伊師塔,讓她去問雅典娜;我很懷疑密涅娃是否還記得。” “可我正好記得;我留下了這部分記憶。賈斯廷,我想保留一些數學方面的能力。我可以在你和利比教授歐文之間選一個——我選擇了你;因為你是我的朋友。” (哇!我極其尊敬傑克·哈迪·歐文斯;我只是一個應用數學家,而他是個傑出的理論家。)“無論為什麼,親愛的表親,我非常高興你選擇了我作為你的一個捐贈父親。” “著陸。”飛艇“轟”地一聲停了下來,紅頭髮的複製品之一、萊比思·拉祖麗向大家宣布。 (這艘船看樣子是科森·法姆斯萊德型反重力飛艇,在這麼一個新殖民地能看到這種船,我感到很吃驚。)

拉撒路回答道:“謝謝你,船長。” 兩個小姑娘跳出小艇;老祖和我扶著密涅娃走出飛艇。其實她並不需要這樣的幫助,但還是優雅地接受了,舉止高貴。這是另一個令我驚訝的移民生活細節,新羅馬就比較缺乏這種古老的禮儀。 (我又一次發現,布恩多克人比塞昆德斯人更注重正式的禮節,但同時在禮節方面也更隨意、更放鬆一些。我之前想像中的拓荒生活充斥了太多的傳奇色彩:艱難,臉上長滿鬍子的男人和危險的動物搏鬥,騾子拉著有頂蓬的騾車向遙遠的地平線走去。) “船長!”拉祖麗命令道,“胖墩——睡覺去!”反重力飛艇搖晃著離開了;兩個小姑娘加入我們的行列,一個拉著我空出的那隻手,另一個拉著拉撒路空出的手,密涅娃走在我們中間。要不是密涅娃在場,我的注意力準會全部集中到這兩個長滿雀斑的小淘氣鬼身上。我不是那種會情不自禁喜歡小孩的人;有些小孩簡直讓人無法忍受,尤其是那些早熟的孩子。但我覺得她們倆身上那種一本正經的早熟很有魅力,而不是令人討厭……還有老祖的那些特徵:談不上俊秀但卻強壯的體格,大大的鼻子,都被清清楚楚地複制了過來,但又帶了一點頑皮的女孩子的特點。要是只有我一個人的話,看著這兩個孩子'我會高興得咯咯笑起來的。

我說“等一等”,然後拉住勞瑞蕾的手,這樣大家都停住了腳步。我又看了一眼那所房子,“拉撒路,建築師是誰?” “我不知道,”他說,“他已經死了四千多年了。建築原型是龐培城政治首腦的宅邸,那座城市大約也是毀於那個時期。我在一個叫丹佛的地方的博物館裡看到了它的建築模型,照了照片;我很喜歡它。照片早就沒有了,但我向雅典娜描述那座建築時,她在記憶庫的歷史部分找到了那座建築廢墟的影像。根據它,再加上我的描述,她設計了現在這個版本。有一些小的改造但沒有改變它溫馨的特點。雅典娜用她的外延裝置和無線電通訊鏈接建造了它。它很適合這裡的氣候條件;這裡的氣候和龐培城很相似。我喜歡庭院被房子圍在中間的建築。這樣更安全一些,儘管這裡已經很安全了。”

“順便問一句,雅典娜在哪兒?我是指主計算機本身。” “在這裡。建這所房子的時候,她還在'多拉'上;現在她搬到這裡了。她先建了她自己的位於地下室的家,然後才在上面建了我們的房子。” 密涅娃簡潔地說:“計算機喜歡有安全感,並想和她親近的人距離近一些。拉撒路請原諒,親愛的,你在時間上犯了個小錯誤:那是三年多以前的事。” “哦,對。密涅娃,等你活了我這麼長時間的時候——你會活那麼長時間的你會發現你總是在時間問題上犯錯誤。有血有肉的人總會犯這種錯誤。你讓你自己降了那麼多級,變成大活人,所以你也得作好準備,接受肉體固有的缺陷。更正一下,賈斯廷——建這座房子的應該是'密涅娃',而不是'雅典娜'。”

“是雅典娜建造的——可以這樣說。”密涅娃補充道,“我把有關工程、建築細節還有其他資料都留給了雅典娜,現在它們都在那裡。我自己只保留了一些最簡單的、有關建造這所房子的記憶——我想記住這件事。” 我說:“不管是誰建的,它真是太美了。”突然間,我感到有些傷感。從理智上,我可以接受這位年輕女人在前世是一台計算機這個讓人吃驚的事實甚至接受我曾經在多年以前、在距離此地很多光年以外的地方和這台計算機一起工作過的事實。但這番討論突然又把我帶回了感性世界:我正牽著這個可愛姑娘溫暖的手臂,但嚴酷的事實是,她在不久以前還是一台計算機,是她建造了這所新房子——在她還是一台計算機的時候。這讓我震驚。很少有什麼事能讓我震驚,因為我是一名歷史學家,已經很老了,哪怕在頭一次接受回春治療以前,我對新奇事物的感覺就已經衰退了。

我們走進了房子,我的傷感被熱情的問候一掃而光。我和房子的主人們互相行了接吻禮——兩個美麗的年輕女人,聽到她們的名字後我認出了其中的一個,她是艾拉的女兒哈瑪德婭德,看起來像她的父親。另一個像雕像般輪廓分明的金發碧眼女人是伊師塔,通過剛才和別人的談話,我對她也已經很熟悉了。還有一個年輕男人,長得和那兩個女人一樣漂亮,我覺得這個人很面熟,可就是記不起他是誰了。就連那兩個小淘氣鬼也堅持要吻我,因為她們兩個在早些時候沒有用那種方式歡迎我。 在布恩多克,問候接吻禮和新羅馬不一樣,不止是禮節性地碰一碰;即使是那兩個小傢伙的吻也讓我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她們的性別。兩個成熟女人的吻要簡單一些,也更直接一些。但那個被介紹名叫“格拉海德”的年輕男人讓我吃了一驚。他先抱住我,在我的面頰上親了親,然後吻了我的嘴,和的吻有得一比。這讓我很驚訝,但我還是盡力還他一個同樣高質量的吻。

吻完後,他沒有放我走,而是拍著我的背說:“賈斯廷,再次看到你真讓我高興!哦,真是太棒了!” 我回頭看著他的臉。我一定顯得很迷惑,因為他眨了眨眼,然後悲傷地說:“伊師,我炫耀得太早了!哈瑪寶貝給我拿一條毛巾吧,我要哭了。他把我忘了……” 我說:“歐貝蒂亞·瓊斯,你在這裡做什麼? “做什麼?我在痛哭流涕,因為我在我的家人面前被羞辱了。”我記不清自從上次見到他以後過了多久了。可能超過了一個世紀,我離開霍華德大學有那麼長時間了。他那時是個在古典文學方面很有才氣的年輕專家,像孩子一樣頑皮幽默。我終於記起來了,把他從我的記憶中挖掘出來了。我曾經和他、還有另外兩個專家一起度過“七小時”的快樂時光,另外兩個都是女人,而且很高興和我們在一起,但我已經記不得她們的長相,還有她們都是誰了;我只記得他是一個頑皮、快樂、喧鬧的良伴。 “歐貝蒂亞,”我堅定地說,“你為什麼管自己叫'格拉海德'?又在躲避警察嗎?拉撒路,居然在你家裡看到這麼一個登徒子——趕緊把你的女兒鎖起牽吧。” “噢,那個名字啊!”他說,“別再說下去了,賈斯廷。他們不知道那個名字。我改過自新以後就換了名字。你不會出賣我吧?答應我,親愛的!”他突然笑了起來,用歡快的口氣說道,“到大廳去吧,我要給你灌上一肚子朗姆酒。拉祖,今天誰值班?” “勞瑞。今天是雙數日,我打下手。不加其他的東西嗎?” “加一點調味的。我想再加一點對付老朋友的那種玩意兒。” “好的,'擁抱'叔叔。博吉亞家族是什麼人?” “是地球一個大動盪時期的一個家族,小甜心們。是他們那個時代的霍華德家族。他們在款待客人方面溫和有禮。我是他們的後代,他們的秘密通過口口相傳傳到了我這裡。” “拉祖,”拉撒路說,“在你為賈斯廷調酒之前,讓雅典娜給你找出有關博吉亞家族的簡要介紹。” “知道了;他又來了——” “——咱們撓他的癢癢——” “——衝著他的耳朵吹風——” “——直到他哭著說'別鬧了'——” “——還要他做保證——” “——對付他簡直小菜一碟。來吧,拉祖。” 我發現布恩多克這個地方很舒適,它不是那種會讓人目瞪口呆的地方,比我想像的更舒服,卻沒有我想像的那麼氣勢逼人。艾拉和拉撒路只招了七千人作為第一批移民(申請者超過了九萬人),所以現在特蒂尤斯的居民不可能比一萬多多少,很可能比一萬還少一點。 布恩多克看起來只有幾百人,集中在幾個公用或半公用的小型建築裡,絕大多數移民分散在鄉村。到目前為止,拉撒路·龍的住所是我見到的建築物中給我留下的印象最為深刻的——不包括老祖那艘扁圓錐形的大型飛船,還有停在空場的那艘更大的巨型太空運輸船。我的小自動艇也停在那裡。 (空場是一片平地,有幾公里寬;它甚至不能被稱為空港。那裡一座房子都沒有。我安全降落了,所以那裡應該有自動導航裝置,但我沒有看到。) 老祖房子的最初設計沒有考慮我的到來。它的線條和規劃都很簡單;那個去世已久的羅馬官員挑選了一個出色的設計者。它就像一個有圍牆的花園,房子本身就是花園四周的圍牆。房子有兩層,在我看來,每層都可以分隔成十二或是十六個大房間,以及通常的輔助生活區。這樣總共就有二十四間房子,或者更多。而家裡只有八個人?在新羅馬,這麼顯眼、這麼奢侈地佔用這麼多的空間,或許可以滿足某人的自尊心,但在一個新殖民地,這似乎顯得不太合適,也不符合我長期以來對老祖生活進行研究得到的結果。 答案很簡單——房子的一半被回春診所、治療診室和醫務室佔用了;這些地方可以從進門大廳直接到達,不需要經過房子內部的私人區域。家庭自用的房間數目是不確定的;房子內部的絕大多數內牆可以移動。如果殖民地需要更大規模的醫療機構,或者老祖家的人數增多,需要更多空間,那麼霍華德診所和其他醫療設備就可以搬到附近的一所房子裡。 (我很幸運,我到達的時候,沒有顧客在接受回春治療,醫務室也沒有病人——否則那幢宅子裡的大多數成年人都會很忙碌。)老祖家庭的人數和房間的數目一樣讓人糊塗。我原想那裡有八個人——三個男人,老祖、艾拉、格拉海德;三個女人,伊師塔、哈瑪德婭德和密涅娃;兩個小傢伙,勞瑞蕾·李和萊比思·拉祖麗。那時我不知道還有兩個蹣跚學步的小姑娘和一個小男孩。除此以外,我也不是唯一一位被力勸搬進來、想待多久就可以待多久的人。外人也不清楚這些人是作為客人住在這裡呢,還是成了老祖家庭的一員。 在這個家庭裡,家庭成員之間的關係也很模糊。移民是以家庭為單位一起出來的;一個單獨的移民,這種說法本身就自相矛盾。但特蒂尤斯的所有僑民都是霍華德人,而我們霍華德人採用過各種婚姻形式,唯一沒有採用的就是終身的一夫一妻制。 特蒂尤斯沒有有關婚姻的法律規定;老祖認為不需要。這里為數寥寥的法律規定都寫進了移民合同,是艾拉和拉撒路一起起草的。它包括跟建設家園有關的一些通常的約定。移民的首領是最終仲裁者,直到辭職卸任的那一天,首領始終掌握這種權力。沒有一句有關婚姻和家庭關係的規定。僑民需要對所生的孩子登記;霍華德家族一直有這樣的規定。在這裡是計算機雅典娜代為負責檔案管理的職責。但當我審查這些記錄的時候,我發現孩子的父母是用遺傳分類編碼來標識的,而不是婚姻和推定的祖先。在很長時間裡,家族的遺傳學家一直在敦促使用這樣的記錄體系,但這會讓族譜專家的工作更加困難,尤其是在根本不用登記婚姻狀態的體系下這種情況很常見。 我發現有一對夫婦有十一個孩子,其中六個是男方生的,五個是女方生的,但沒有一個是兩個人共同生的。我是在看到他們的編碼後才發現的——完全不匹配。我後來遇到了他們,是一個很幸福的家庭,有一個繁盛的農場,沒人在意他們那群孩子是不是兩個人共同生育的。 老祖的這個家庭情況更複雜。每一個孩子的遺傳祖先當然被記錄下來了——但到底是誰和誰結婚了呢? 前面說過,他們的浴室十分“奢靡”;它包括一個休息室和一個洗浴間,是為舉行家庭休閒和娛樂活動而規劃的。它佔用了底層面朝大廳的那一側空間,後面是內花園。天氣好的時候,可以把它的牆反著推,讓它衝著花園打開——現在的天氣就是這樣,很暖和。 這裡裝備了任何一個追求奢侈享樂的人可能要求的一切:浴室中間有一個噴泉,和花園的噴泉相匹配,噴泉周圍有一圈舒適的台子,可以坐在上面泡泡疲憊的雙腳,享受一杯飲料;角落裡有一個蒸汽浴房;另一個角落裡有一個巨型淋浴房,裡面安裝了幾圈供很多人同時沐浴的噴頭,不需要等侯;一個長長的泡澡池,沒膝深的那一端標著蘭色,到下巴深的那一端標著紅色;泡澡池兩側分別有一個浴缸,一個人用很寬大,兩個或三個人一起用也很舒服;有沙發,可以坐在那裡小憩、涼快一下、出出汗,或者是親密地談話、相互撫摸;一個梳妝用的大桌子,帶有一對鏡子,只需要讓雅典娜幫幫忙,一個人就可以同時看到前面和後面;一個角落裝了像床一樣柔軟的墊子,大得可供十多個人一起休息,上面還奢侈地擺放了大大小小、有硬有軟的枕頭;還有一個提供點心和飲料的台子,直通他們的廚房。如果還有什麼我沒有提到的話,那是我的疏漏,而不是設計者的問題。不用說,其他更為常見的設施和用品也都應有盡有。 我原以為室內的燈光是隨意設置的,後來才發現雅典娜一直在不停地調節著燈光,使燈光不刺到人的眼睛。她還能調節那個大房間裡燈光的強弱,以配合正在進行的活動——化妝的時候用強光,休息區用弱光,等等——也配合不同人的個性;那兩個小紅頭髮總是籠罩在聚光燈下,無論她們蹦到哪裡。她們的確也一直在蹦來蹦去。 浴室和花園裡都有輕音樂,需要的話,在哪裡都可以聽到音樂。曲子是雅典娜選的,除非有人有特別的要求。看起來她好像儲存了所有的作品。她可以在給那兩個小姑娘配和聲的同時,參與到另外三段在浴室的其他地方發生的完全不同的對話當中去。一台有她那樣容量的——大到可以管理塞昆德斯——具有自我意識的計算機當然有這個能力,而且確實也經常需要同時參與多個地方的談話,只是我以前從來沒遇到這裡這種情況。大型計算機通常不是一個家庭的成員。 房子裡的其他地方幾乎沒怎麼自動化。雅典娜的容量還有很多空閒,所以這只是個人喜好的問題。女主人們自己做飯,,雅典娜打打下手,她只需要注意是不是有東西糊了,或者計計時。有兩次,雅典娜提醒哈瑪德婭德離開浴室去看看廚房。有一次她非常著急,離開的時候還光著身子,身上滴著水,甚至來不及抓上一條毛巾。 和拉祖、勞瑞一起洗澡真的是“非常折騰人,但也很有趣”,她們會不時發出尖叫聲、哈哈的笑聲,而且嘮嘮叨叨沒個完,一個人在說完一句話之前,會被打斷很多次(我覺得她們之間有心靈感應,有時還懷疑她們可以讀懂人的心理活動,這讓我有些不自在)。她們的直截了當很可愛,帶著孩子的純真。 首先,她們在我身上厚厚地抹了一層有香味的浴液,然後要求我也向她們提供同樣的服務。我稍稍有點退縮,她們馬上威脅要讓我的下巴哆嗦起來,還大聲地說“擁抱叔叔”(就是我的老朋友歐貝蒂亞,現在叫格拉海德)都比我洗得好,而每個人都知道他是多麼懶。難道我不喜歡她們,所以不願意用擁抱的方式給她們塗上浴液?如果她們和我結婚,我能不能在她們的飛船里和她們和睦相處;雖然她們現在還是處女(不是因為缺少機會才這樣),但一點也不用擔心,哈瑪德婭德媽媽和伊師塔媽媽正在對她們進行初級和高級性教育,如果我想現在和她們結婚,媽媽們會加快這一進程的一對嗎,哈瑪媽媽? ——告訴他! 離我們一米遠、正在給艾拉抹浴液的哈瑪德婭德向我們保證她會的。我覺得這兩個小東西是在拿我開玩笑,她們的媽媽——其中一個媽媽——不過是順著她們的玩笑說說而已。但自那以後,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錯過了一個寶貴機會。拉撒路能聽到我們的談讀;他沒有告訴她們別再拿我開心了,只是建議我不要和她們約定超過十年的婚約,因為她們對感情的專注是有限的——這讓她們很氣憤他還向她們建議,如果她們想當天晚上就結婚的話,最好把她們的腳趾甲剪一剪這讓她們更生氣了,所以她們停止給我洗澡,轉而從兩側向他發起進攻。 最後,拉撒路一手夾著一個不停掙扎的小姑娘,問我是不是願意看著她們,或者讓他把她們兩個扔到泡澡池裡深水的那一端。 我說我願意照看她們,然後我們衝了衝身子:一起跳進了泡澡池。我背對花園站在池子裡,水沒到我的肩膀。她們兩個還夠不到水底,所以我的兩隻胳膊一左一右地扶著她們。就在這時,一雙手蒙在了我的眼睛上。 兩個雙胞胎尖聲叫了起來:“塔米阿姨!”然後躍出水面。我回頭看了看。 塔瑪拉·斯伯林——我還以為她在塞昆德斯,去了退休鄉村。塔瑪拉是完美的、超一流的、獨一無二的。在我看來(其他很多人也這麼看),她是她從事的那個職業裡最偉大的藝術家。我敢肯定,我不是唯一一個在她離開新羅馬以後很長時間裡禁慾的男人。 她進來後,發現家裡的人都在浴室,於是把衣服脫在花園裡,急急忙忙跑了進來,連高跟涼鞋都沒來得及脫掉。她看到了我,然後就用那雙可愛的小手蒙住了我的眼睛。 哎呀,她是我的晚宴伴侶!而且(按照今天下午我聽到的一番談話)如果我願意的話,她樂意當我的客串夫人。願意的話!五十年前,每次她允許我去看她的時候,我都會向她提議與她簽訂任何她可以接受的婚約。她總是重複地、耐心地、溫柔地告訴我她不想再生孩子了,也不會因為其他原因再結婚了,最後我只好閉嘴。 但是她在這裡,接受了回春治療(其實這並不重要),看起來容光煥發,顯得年輕而又健康。她現在是一個移民。我真想知道是誰說動她充當我的客串夫人的。我嫉妒那個人,不知他擁有什麼樣的超人品質?但我才不管這些品質是什麼呢,只要塔瑪拉願意我和睡在一張床上,哪怕只有一個晚上,哪怕只是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我也會接受上帝的恩賜,不去操心是什麼人說動了她。她擁有的財富是用之不竭的。塔瑪拉!這個名字宛如悅耳的鈴音。 她親了親兩個濕漉漉的小姑娘,然後跪下來吻了吻我。 然後,她用她的嘴唇蹭著我的嘴唇,輕柔地說:“親愛的。一聽到你在這裡,我就趕過來了。Mi laroona d'vashti meedth du?” “是的!加上其他任何你有空的晚上。” “說英語別這麼快,doreeth mi;我在學,學得很慢。我的女兒想讓她的回春治療助手講大多數顧客都不懂的話。我們家的人現在常說英語,幾乎和說格拉克塔語時一樣多。” “你現在是個回春醫士?還有一個女兒在這裡?” “伊師塔datter mi——你不知道嗎,petsan mi-mi?不,我現在只是護士。但我還在繼續學習,伊師塔說我幾年內就可以成為一名助理醫士。不錯吧——是嗎?” “我想是不錯。但是對於藝術來說,這是多麼大的一個損失啊!” “Blandjor,”她愉快地說,用手在我的濕頭髮上抹了抹,“儘管我接受了回春治療——你注意到了嗎?——但在這裡,靠這種藝術沒辦法生活。願意和別人上床的人太多了,更可愛的、更年輕的、更漂亮的。”那對雙胞胎一直和我們在一起,聽著我們說話,總算安靜了一會。塔瑪拉伸出雙臂,把她們倆摟在懷裡,“這就是例子。她們是我的外孫女。渴望長高,這樣她們就能躺在別人身子底下了。”她親了她們兩個,“而且她們還長著紅色的鬈髮。我沒有。” 我剛想說年齡和紅色鬈髮並不重要,突然意識到用這樣的語句讚美塔瑪拉可能會讓我的下巴哆嗦。但我不需要說話;那兩個又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來了: “塔米阿姨,我們沒有渴望——” “——只是有意願——” “——再說他怎麼都不會和我們結婚——” “——他只是拿這個來取笑我們——” “——而且你不能當我們的祖母——” “——因為這會讓你成為我們那位老兄的祖母——” “——這不合邏輯、不可能、也很荒謬——” “——所以你只能是我們的'塔米阿姨'。” 她們使用的是雙重省略三段論的推理邏輯——如果還算得上是邏輯的話。但我同意她們的觀點,因為我不能面對塔瑪拉是老祖的祖母這個想法。我換了個話題: “親愛的塔瑪拉,你想讓我幫你脫下涼鞋,然後到泡澡池里和我們在一起嗎?要不我們三個出去,把身子弄乾?” 不需要她回答: “我們得趕緊去準備了——” “——因為哈瑪德婭德媽媽已經弄完了她的臉,已經開始整她的乳房了——” “——所以如果我們不快一點的話,我們就要光著身子去赴晚宴了——” “——要參加晚會的話,絕不能這樣——” “——你們兩個最好也快點——” “——否則那位老兄會發火的。走了!” 我爬出洗澡池,讓塔瑪拉給我擦身子。其實沒必要,那裡有風乾機,很方便。但只要塔瑪拉願意為我做什麼,我很樂意接受。這花了一些時間;因為我們把時間“浪費”在相互撫摸和談話上了。 (還有比這更好的消磨時間的方法嗎?) 擦乾身體以後,我正在想是不是要用那個梳妝椅(我不經常用化妝品,只用一些去毛產品),這時,一個小姑娘跑著給我拿來了外衣,是一件蘭色短袍。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拉撒路說讓你試試這個,或者你想要什麼?一但是如果你不想穿衣服的話,你可以什麼都不穿,因為今天晚上很熱,而且你是家庭成員,是密涅娃的父親,其中一個父親。” 我想我可以通過她們臉上雀斑的形狀來區分她們兩個了。 “謝謝你,勞瑞蕾;我會穿的。”我一直覺得,在溫度適宜的家裡吃飯,只需要戴塊尿布就夠了。在溫暖的夜晚舉行的室外私人宴會也一樣。但是,作為宴會的主賓,雖然也是“家庭成員”,我不能在出席正式的歡慶場合時裸著身體。 “請隨意,但我是船長拉祖麗。不過沒關係,她就是我。走了!”她很快消失了。 我穿上了那件衣服。我們來到花園裡,在那兒找到塔瑪拉的衣服。她的衣服和我的非常相配。同樣的藍色,而且都是古希臘鼎盛時期的風格。她的衣服看上去就像兩克重的藍霧。小胸衣系在右肩,斜著拉到左腰。她的短裙比我的長。但這很適宜;在希臘的鼎盛時期,男人穿的短裙的確比女人的短.,而在塞昆德斯,更為常見的是相反的情況。 (我還不清楚特蒂尤斯的情況是怎樣的。)我們很相配,我很高興。 這是巧合嗎?在老祖周圍,“巧合”的事通常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我們在花園吃晚餐,每一對就餐者都有一個沙發,幾張沙發擺放成六邊形,噴泉成了第六條邊。雅典娜把噴泉變成了音樂噴泉,裡面還有伴舞的燈光,配合她所演奏的曲子。除了塔瑪拉以外的所有女眷都幫忙上菜;後來勞瑞和拉祖負責斟酒——反正也不可能把她們定在沙發上。宴會開始的時候,艾拉和密涅娃在一起,拉撒路和伊師塔在一起,格拉海德和哈瑪德婭德在一起,兩個雙胞胎在一起。但女人就像扮演象棋子的人一樣到處轉來轉去,她們先是和別人坐在沙發上,吃一點東西,和旁邊的人抱一抱,再轉到另一張沙發。但塔瑪拉哪兒都沒去。整個宴會過程中,她堅實而柔軟的渾圓臀部都一動不動地抵在我的大腿上。她還是別到處亂跑的好;我並不羞怯,但也不願意向大家顯露出我的本能反應——我對催著我的溫熱身體產生了很強烈的感覺。 拉撒路在晚宴開始的時候是和伊師塔在一起,下一次我再看他的時候卻是密涅娃靠在他身上——再下一次是雙胞胎裡的一個,我也不確定是哪二個。就這樣一個一個不停地換著。 我不會具體描述晚宴上吃的東西,只想說,我沒想到在一個新殖民地能吃到這些。在新羅馬最有名的餐廳裡,我曾經為不如這裡的食物支付過高昂價錢。 除了拉撒路和他的兩個妹妹,其他人都穿著鮮豔的、古希臘人的服裝。但拉撒路穿得卻像兩千五百年前的蘇格蘭酋長:蘇格蘭短裙、無邊帽、毛皮袋、匕首、寶劍,等等。他把劍放在很方便就能拿到的地方,好像隨時準備用它。我可以很肯定地說,按照那些早已消亡的氏族的規定,他沒有權利打扮得像一個酋長。他是否有權穿著穿蘇格蘭服裝也是個疑問。有一次他說他是“一半蘇格蘭威士忌,”,但在另一個場合下,他又告訴艾拉·維薩羅,他是在這種款式在他的老家流行時才第一次穿蘇格蘭短裙的(在新疆域升空前不久),然後發現他喜歡這樣的服裝,自那以後,只要習俗允許他就會穿它。 那天晚上,他竭盡全力地裝扮得像一個蘇格蘭酋長,還戴上了一副濃密的絡腮鬍,以和他華麗的服飾相配。 他的兩個雙胞胎妹妹也和他穿得一模一樣。我現在仍然在想,所有這些是為了顯示對我的尊重,為了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述是為了讓我感到好玩?可能三者都有吧。 我本可以幸福、安靜地度過這三個小時,給塔瑪拉餵吃的,讓她給我餵吃的,沉浸在撫摸她帶給我的祥和的精神世界裡。但這個密閉的幸福小圈子被打破了,老祖希望我們能夠分享晚宴伴侶,輪著講話、傾聽別人的講話,就像在新羅馬舉辦的有禮節約束的沙龍聚會一樣。我們這樣做了,分享著和諧、安祥的氣氛——那兩個雙胞胎會給對話配上讓人意想不到的裝飾音,但她們通常會努力抑制住自己強烈的表現欲,裝得像個“大人”一樣。老祖先拿艾拉開刀,挑起話頭,“艾拉,如果上帝從那個過道進母來,你會說什麼?” “我會告訴他把腳擦乾淨。伊師塔不允許臟著腳的上帝出現在這所房子裡。” “但上帝的腳都是泥土做的,因為他們都是泥塑的。” “你昨天可不是這麼說的。” “今天不是昨天,艾拉。我見過一千個上帝,每個都是泥腳。首先——”拉撒路用手指數著——“他們都為教士謀福利;第二,為國王謀福利;第三,還是為教士謀福利。然後我遇到了第一千零一個。”老祖停頓了一下。 艾拉看著我說:“像這樣的時刻,我應該說,'快告訴我!'或者其他類似言不由衷的話,再隨聲附和他下面的話,'是的,是的,拉撒路——'這樣才是有禮貌的行為;其他人就至少會有二十分鐘的時間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可我偏要逗逗他。他要說他是怎樣只用一把玩具手槍和超強舍道德力量就消滅了喬克拉的上帝們。這個故事在他的記憶裡已經有了四個相互矛盾的版本,為什麼我們還要聽第五個?” “那不是一把玩具槍;是裝滿了彈藥的馬克十九雷明頓火槍,在當時是威力極大的武器——我把他們大卸八塊以後,散發出來的惡臭比在發薪日之後那天早晨荷爾蒙宮的味道還要難聞。而且我超強的力量永遠不是道德力量;而是先下手為強。艾拉擋住了我,不讓我說這個故事的要點:那些泥胎是真正的上帝,因為教士和國王都沒有從中撈到任何好處;他們也被欺騙了。這些狗奴才也是上帝的財產,只是為了上帝的利益而存在。一個人可以是一條狗的上帝,那幫奴才在那些上帝面前就跟狗一樣。他們把可憐的斯雷頓·福特逼瘋了,差點殺死他,那時候我第一次產生這種懷疑。第二次是大約八、九百年以後,那一次,安迪·利比和我證實了我的懷疑。'怎麼證實的?'你們會問——” “我們沒有問。” “謝謝你,艾拉。因為過了那麼長時間,喬克拉什麼都沒有改變。他們說的話、習俗、建築物……你能想到的一切點沒變。 這樣的情形只會出現在被馴養的動物身上。野生動物,比如人,會隨著環境的變化而變化;他會調整。我經常想,我應該回去,看看那些狗一樣的人在自己的主人死了以後,是不是會恢復野性。或者他們只是躺下來等死?但我不是非去不可;安迪和我當時很幸運,能夠帶著我們的生殖器官離開那個行星——他們處罰他人的方式就是割掉生殖器。 ” “明白我的話了吧,賈斯廷·在第三個版本里,他們的主人被焚毀以後,喬克拉的所有人差不多立刻陷入了昏迷狀態。還有,在那個版本里,利比根本沒有出現。” “艾拉爸爸,你沒有理解我們的老兄——” “——他沒有說謊——” “——他是一個有創造性的藝術家——” “——講話時使用了比喻的手法——” “——他解放了那些人——” “——而他們本來深受壓迫。” 艾拉·維薩羅說:“賈斯廷,我對付一個拉撒路·龍就覺得很困難了。三個他?我投降。到這裡來,勞瑞,我要咬咬你的耳朵。密涅娃,我親愛的,別管他們的事,洗洗你那雙可愛的小手,看看賈斯廷是不是還需要些葡萄酒。賈斯廷,你是唯一一個可以給我們講講新聞的人。證券交易所有什麼新聞嗎?” “不斷地跌。如果你在塞昆德斯還有股票,最好讓我給你的經紀人捎個口信,告訴他賣出。拉撒路,我注意到你把'人'也劃到野生動物裡了——” “是的。你可以殺了他,但你不能馴服他。歷史上最慘烈的大屠殺就是因為試圖馴服而引起的。” “我沒有想和你爭論這個,老祖。我是一個準確記錄歷史的史學家;我看重事實。關於'先鋒號'飛行的新聞有沒有傳到這裡來?我說的是原來的那個'先鋒號'——在大散居前的那個。” 拉撒路突然坐直了身子,幾乎把伊師塔掀到沙發下面去。他一把抓住她,“對不起,親愛的。賈斯廷——繼續說。” “我沒想談論'先鋒號'本身——” “我想听有關她的事。我沒有聽到反對意見,那就這麼定了。講吧,孩子!” 沙龍宴會的禮節被拋到九霄雲外,我開始講了起來,首先回顧了一些古老的歷史。新疆域不是第一艘星際飛船,儘管這個事實幾乎都被大家忘記了。她有一個姐姐,就是先鋒號。在拉撒路·龍徵用新疆域那個意義重大的日子之前幾年,先鋒號飛離太陽系。她向阿爾法·森特瑞飛去,但一直沒能到達那裡——因為在唯一一個她可能到達的行星上沒有發現她的踪跡,那是繞著阿爾法·森特瑞A公轉的一顆類似地球的行星,阿爾法·森特瑞A是那個區域唯一一個G型恆星。 一次偶然的機會,人們在一個開放軌道上發現了先鋒號。基於她肩負的任務,人們對於她可能出現的地方做過各種合理的推測,但都距離發現她的地方非常遙遠。發現她的時間是大約一百年前。在飛船本身就是最快的通訊工具的情況下,記錄歷史的工作極其困難;這件事就充分證明了這一點——傳回塞昆德斯並記錄在案之前,這一消息輾轉經過了五個移民行星。這是在拉撒路離開新羅馬之後幾年、我作為代理族長女士名義上的特使來到布恩多克之前幾年發生的事情。消息遲到了一個世紀倒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因為這樣的消息只會讓古板的專家們感興趣。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這只是對過去一些次要歷史的無關痛癢的澄清。 先鋒號上的一切都死去了,飛船本身則進入了沉睡狀態,她的轉換器自動關閉了,她裡面的空氣幾乎都洩漏完了,記錄也被毀了,字跡模糊,不完整,讓人十分惱火。先鋒號只對古文物研究者和類似的人有意義,但對我這種不“正常”的人來說,她仍是極其可貴的。 這次發現最令人感興趣的是,當計算機復原先鋒號的飛行路線後,人們發現她在七百年前曾經近距離地經過一個類太陽恆星。人們對那個恆星系統作了勘察,發現了一個像地球一樣的行星;那里居住著現代智人。這些人不是在大散居時逃離的那些人。而是從先鋒號上下來的人。 “那個行星被命名為'皮特克恩島',我忘記了它的星表號數。拉撒路,據推測,那個行星上的幾千人是在先鋒號被發現之前七百年乘飛船的小艇到達那裡的人的後代。他們回到了原始的食物採集階段。假如我們先發現的是行星,而不是飛船,可能會形成一個有關現代智人並非源自地球的故事。 “語言分析合成裝置還原了他們的語言,它是'先鋒號'的工作語言,英語。詞彙量減少了,還出現了一些新詞;語法也退化了——但的確是同一種語言。” “他們的故事,賈斯廷,我要聽他們的故事!”格拉海德·歐貝蒂亞喊著。 我不得不承認我手頭沒有資料,但我保證以後給他一份完整的材料,用最快的飛船運過來。 “老祖,令人感興趣的是這些野人非常野蠻、兇猛。在和他們打交道的過程中,被殺死的科學家要比被殺的野人多——” “野人萬歲!孩子,這些野人是在他們自己的行星上過自己的日子。一個人侵者應該預見到他會受到什麼樣的待遇。提高警惕是他自己的事情。” “我想你說的對。沒等搞明白應該怎樣和這些假土著打交道,三個科學家已經被吃掉了。這三個是遠程控制的生化機器人。但我想說的不是他們有多兇猛,而是他們很聰明。不知你相不相信,通過各種測試手段,我們發現這些野生的人,野人,要比普通人優秀。優秀得多。在隨機分佈曲線上,他們處於'異常有天賦'和'天才加'之間。” “你覺得我會驚訝?為什麼?” “嗯——他們是野人。而且很可能是近親繁殖。” “你在引誘我,賈斯廷;你其實完全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估計是艾拉讓你來挑逗我的。好吧,我上鉤了。'野人'說的是一種文化狀態,而不是聰明的程度。如果生存條件極為惡劣的話,近親繁殖也不會破壞基因庫;你提到他們是吃人的,所以他們可能會吃掉弱小的同類。根據飛船的狀況,可以合理地推測他們的祖先降落時沒帶什麼東西,甚至一無所有——可能是赤手空拳,對當地的情況一無所知。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有能力最強、最聰明的人才能活下來。賈斯廷,第一艘飛船上的那些人的平均智力遠遠髙於乘坐'新疆域'逃亡的霍華德人;他們是因為聰明才被挑中的——而最初挑選出來的霍華德人只是憑他們的壽命,而不是智力。你說的那些野人是天才的後代……他們經歷了只有安拉知道的苦難,這些苦難淘汰了愚蠢的人,只留下最傑出的人繁衍後代。這會留下什麼樣的人?” 我承認我是給他設了一個陷阱,想看看他會怎樣回答。老祖點點頭,“我知道你不傻,孩子;我讓雅典娜給了我一份你祖先的記錄。但我經常會吃驚地看到一些中等聰明、中等有見識的人——咱們這個幸福小圈子裡的人都高於這個層次,所以你們不需要假裝謙虛——這些人可以說算是相對優秀,卻經常在古老的遺傳學問題面前一籌莫展。與環境因素相比,遺傳因素肯定具有壓倒性的重要性,要不是這樣,你就可以教馬學會微積分了。 “在我年輕的時候,自我標榜為'知識精英'的人中流傳著一個信念,那就是他們能教馬學會微積分……如果他們儘早實施教學,花足夠多的錢,提供特殊的輔導,而且極為耐心、總是非常小心不傷害馬的自尊心的話。他們是如此真誠,可馬卻不知好歹,無論怎麼做,它們仍舊頑固地繼續是馬。當然,'知識精英'也仍舊是對的,但有一個前提:把'儘早實施教學'定義為一百萬年或是更多年以前。” “這些野人會成功;他們不可能不成功。看問題的反面會更有趣。賈斯廷,你有沒有認識到是我們霍華德人毀滅了地球?” “有的。” “啊,啊,孩子,你不應該這樣回答問題,這樣會中斷我們的談話……然後讓我們無事可做,只能喝醉酒,摟著姑娘享受了。” “太棒了!”歐貝蒂安·格拉海德喊道,“讓我們開始吧!”他說話時密涅娃和他在一起;他一把抓過她,把她扳過來面對著他,“小東西,你達有什麼話說?” “有的。” “'有的'什麼?” “就是'有的'。這就是我最後的話。” “格拉海德,”伊師塔說,“如果你想強姦密涅娃的話,把她拖到噴泉後面去。我想听聽賈斯廷的話是什麼意思。” “她不反抗,我怎麼強姦她?”格拉海德抱怨道。 “你總能解決這個問題的,只是請你別作聲。賈斯廷,我覺得很震驚。我一直以為我們總是很慷慨地給地球提供新技術,除此之外,我們也沒有什麼別的可以給他們。最後一次移民飛船隻裝回了半船人,不是嗎?” “我來回答吧,”拉撒路大聲說,“賈斯廷可能會美化這件事。不是所有的霍華德人。是兩個人。安迪·利比提供了武器;我則做出了致命的一擊。是太空旅行毀滅了地球。” 伊師塔看上去有些迷惑不解。 “祖父,我不明白。” “我沒規矩的時候她就那樣叫我,”老祖向我坦白,“這是她懲罰我的方式。親愛的伊師,你很年輕,也很可愛,但你學習的一直是生物學,而不是歷史。無論怎樣,地球總歸是要毀滅的;太空旅行只是加速了這個過程。到2012年的時候,那裡已經不適於居住了——所以我在其他地方度過了那以後的一百年,儘管太陽系的另一個居住地並不吸引人。我沒有親眼看到歐洲被毀滅,也沒有看到在我的家鄉實施了臭名昭著的獨裁專政。我在情況聽上去還可以忍受的時候回到了地球,卻發現情況其實已經很糟糕——正是那時候,霍華德人準備逃亡了。 “但是,即使裝備了今天的飛船、甚至是未來的飛船的情況下,太空旅行也無法緩解一個已經太過擁擠的行星面臨的壓力——因為愚蠢的人們不願意離開建築在火山坡上的家園,即使山頂已經冒煙,而且開始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太空旅行能做的就是帶走最優秀的人:那些睿智的、能夠在大災難到來以前預見到它會發生、並且有足夠的勇氣付出代價——捨棄家園、財產、朋友、親戚、所有一切——而離開的人。這只是百分之一的一小部分。但是已經足夠了。” “還有個隨機分佈曲線的問題。”我對伊師塔說,“如果每次移民都主要來自於分佈在人類能力正態曲線右端的那些人——拉撒路就是這麼想的,統計數據也支持他的論斷——那麼移民行動就成了一個篩選過程。這樣一來,新行星上的人,其智力隨機分佈曲線的平均值就要遠遠高於原來的那個行星……而老的那個行星的平均智力水平會悄然下降。” “但有一件事情卻不會那麼悄然!”拉撒路反對道,“統計學無法統計人的思想。我想起了一件事:一個國家只是因為趕走了幾個智者而打輸了一場關鍵戰役。絕大多數人不會思考,剩下的那部分中絕大多數人不願意思考,真正思考的那些人中又有一部分通常不能很好地思考。只有極少極少部分人能夠做到經常思考、準確思考、具有創造性地思考、不自欺欺人。從長遠來看,這些人是唯一值得重視的一類人——而他們正是那些在物質條件允許的情況下選擇移民的人。 “正如賈斯廷所說,這很難在統計學上顯現出來。但從定性的角度來看,差別就在這裡。砍掉頭的雞並不會立刻死亡;它會比以前跳得更歡。但只是一會兒。然後它就會死去。 “這就是太空旅行對地球產生的作用:把它的頭砍掉了。兩千年來,最優秀的人都移民走了。留下來的人比以前跳得更歡實。但這種蹦蹦跳跳毫無意義,反而會死得更快。非常快,我想。我並不為此感到內疚;我覺得聰明人在條件允許的時候逃離地球是無可厚非的——而且在二十世紀的時候,關於地球滅亡的論點已經表述得很清楚,也有很多人支持。那時我還是個孩子,太空旅行幾乎還沒有起步,至於星際旅行更是沒人敢想。又過了兩個世紀,才有人啟動了這個事。第一批霍華德移民不算在內;那時的移民不是自願的,他們也不是最優秀的人。 “後來移民到塞昆德斯的霍華德人更重要一些;這批移民隊伍中去掉了一些笨傢伙,把他們甩在了後面。更為重要的是那些不屬於霍華德家族的移民。我經常想像,如果過去沒有那條針對中國人的移民限制,那會發生什麼。那些終於想出辦法移民外星的少數中國人總是最後的勝利者,我估計中國人的平均智商要高於地球上其他地方的人。 “不管在過去還是現在,眼睛是不是斜的和皮膚的顏色並不重要。早期霍華德家族裡有一個人叫羅伯特·C·M·李,住在弗吉尼亞州的里奇蒙——有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我知道。”我回答道。 “你當然知道了,賈斯廷,所以別吭聲——也包括你,雅典娜。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沒有人回答;拉撒路繼續說道:“他出生時的名字叫李重木;出生於新加坡,他的父母是中國廣東人。在'新疆域'上,他是僅次於安迪·利比的數學家。” “天哪!”哈瑪德婭德說,“我就是他的後代——但我不知道他還是個大數學家。” “你知道他是中國人嗎?” “拉撒路,我不清楚'中國人'指的是什麼;我沒怎麼學過地理知識。中國是一個地區嗎?就像'猶太人'一樣?” “不完全一樣,親愛的。知不知道這個已經不再重要了。正如沒幾個人知道、也沒有人在意我的合夥人、著名的紮科·巴斯作身上帶有四分之一的尼格羅血統一樣。你知道尼格羅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嗎,哈瑪寶貝?不是指宗教。” “意思是'黑人',所以我猜他的祖父母、外祖父母中有一個人來自非洲。” “這就是典型的單憑數據胡亂猜測。扎科的祖父母或外祖父母中有兩個人是白人和黑人的混血兒,都來自我的家鄉洛杉磯。我的族系和他的族系很早以前就混在一起了,所以你們或許也可以說自己帶有非洲血統。從統計上講,這和你們聲稱自己是查理大帝的後代沒什麼區別。我偏題太遠了,是時候挑一個新話題、另選一個回答問題的人了。太空旅行毀了地球——這是一個觀點。從長遠的角度看,這個問題的另一面要令人輕鬆一些、也更重要,那就是它提高了種群的質量。也許也保護了種群數量,反正'提高'是肯定的。,如今,不僅人的數量要比在地球上時多得多;而且從各個衡量標準來看,現在的人類也是一種更優異、更睿智、更高效的動物。關與這個問題就不再繼續了;其他人再挑一個話題吧。拉祖,別再胳肢我,去弄格拉海德吧;密涅娃需要休息一下。” “拉撒路,”伊師塔說,“還有一個問題。你說的關於霍華德家族的事讓我產生了疑問。看起來你非常重視智力。難道你不認為長壽也很重要嗎?” 我吃驚地發現,聽到這個問題以後,這個最年長的人皺了皺眉頭,很長時間沒有回答。他肯定至少在一千年以前就已經在心裡得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我想自己權衡一下這個兩難選擇,卻發現很難在二者之間找到平衡。 “伊師塔,對於這個問題,唯一正確的口頭回答是'是'和'不是'。但如果這樣,我就找不到語言來描述一件幾個世紀以來在我心裡非常清楚的一件事。但事實就是:很久以前,一個短壽人向我證明了我們其實活得一樣長。”他看了看密涅娃;她的表情顯得很嚴肅,“因為我們都活在現在。她——他——並不是在維護的謬論,在利比出現以前,這個謬論在很長時間裡歪曲了數學理論;嗯,他——說的是一個可以被證明的客觀事實。那就是,每一個人都在'現在'享受著自己的生命,與其他人怎樣用'年'這個單位來衡量生命的長短無關。 “還有一個事實。如果一個人不能享受現在的生活,那么生命就太長了。你們都記得吧,在我無法享受生命的時候,我希望能夠結束它。是你的技術——還有你的欺騙,親愛的,不用感到羞愧——改變了那種情況,現在我又在品味生活了。也許我沒有告訴過你們,在第一次進行回春治療的時候,我的心中充滿疑慮,我擔心治療會使我的身體變得年輕,但不會使我的精神再變得年輕。不用費勁向我解釋'精神'是一個沒有意義的虛詞;我知道它是無法定義的……但它對於我來說是有意義的。 “我還想再講一個事實。儘管長壽可能是一個負擔,但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它是可喜的事情。它給你足夠的時間去學習,足夠的時間去思考,足夠的時間讓你不用匆忙,足夠的時間去愛。 “沉重的話題講得太多了。格拉海德,挑一個輕鬆些的,賈斯廷,你來準備安置釣鉤誘人上當吧;我已經講得太多了。伊師塔,我親愛的,把你那修長曼妙的身體挪到這裡來,伸展開,讓我敬你一杯白蘭地;我想讓你完全放鬆,為下面我想和你一起做的事做好準備。” 她吻了吻艾拉,然後欣然來到拉撒路身邊,她溫柔但是清楚地對我們的老祖說:“親愛的,不需要白蘭地,我樂意做你心中想的任何事。” “真肉麻,伊師塔媽媽。我想向你展示大安娜教我的一些東西,很多年來我從來沒敢冒險露過這一手。你可能不會活到明天早晨。害怕了?” 她懶洋洋地、愉快地笑著,“哦,簡直嚇壞了。” 格拉海德用手摀住萊比思·拉祖麗的嘴;她咬了他。 “別這樣。拉祖,大家都看看——可能是件新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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