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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主題變奏I 國家事務

和我對老祖拉撒路說的不一樣,實際上我在非常努力地管理著這個行星。當然,我關注的只是製定政策,評估其他人的工作。我不做具體活兒,那些事我交給專門的行政人員。儘管如此,一個擁有超過十億人口的行星所出現的問題仍然會讓一個人手忙腳亂。如果這個人實施的又是垂手而治、盡可能少干預的管理政策,情況就更是如此,因為這意味著他必須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以發現哪些下屬管得過死、不必要的管理過多。我的一半時間花在去除多管閒事的政府官員上,像這樣的人我下過命令,永遠禁止他們在任何公共部門供職。 那以後,我通常會撤掉那個部門,以及它所屬的所有分支部門。 我從來不覺得這樣做有什麼不妥,只要這些被撤職的寄生蟲能找到其他什麼辦法不被餓死就行。 (他們餓死了也不錯——其實這樣更好。但他們沒有餓死。)

重要的是發現這些毒瘤,然後趁它們還很小的時候剷除它們。一個代理族長越是精於此道,越能發現更多的毒瘤,他也就會比以前更忙。每個人都能看到森林大火,發現第一縷煙才稱得上技巧。 這樣一來,我只能留出很少的時間來進行真正重要的工作:考慮如何制定政策。我帶領的領導班子並不是要把事情做好,而是不要把事情做壞。這聽起來簡單,實際上很不簡單。比如,防止發生武裝革命顯然是我的主要職責之一,也就是說要保證社會穩定。但拉撒路祖父提醒我,驅逐可能的革命領導分子的做法欠妥。其實,這之前很多年,我已經開始懷疑這樣做是否合適了。引起我疑慮的事件是如此微不足道,我用了十年的時間才注意到它: 那十年裡,沒有發生過一次針對我的刺殺企圖。

等到拉撒路·龍回到賽昆德斯、等待自己的死亡的時候,這個令人煩惱的跡像已經持續了二十年。 這是不祥的,我意識到了這一點。超過十億人口如此密集地居住在一起,如此整齊劃一、志得意滿,以至於整整二十年裡,沒有任何人想要刺殺我。無論這個社會看起來是多麼健康,這都是極其不正常的。注意到這個問題後的十年裡,一念及此,我都憂心忡忡。我發現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問自己:如果是拉撒路·龍,他會怎麼做? 我知道很多他以前做過的事情——這正是我要移民的原因,率領我的人民移居其他行星。如果沒有人跟我走的話,我就自己走。 (回頭再讀這一段文字時,給人的感覺好像是我希望被刺殺,就像懸疑小說《國王必須死去》裡描述的那樣。完全不是這麼回事。我被強大而精密的安全裝置包圍著,關於這個恕我不能透露太多。但我可以說說三個消極的防護措施;我的相貌沒有公諸於眾,我幾乎從不在公眾面前露面,就算偶爾出現在公眾面前,我的行程也從來不會事先公佈。統治者的工作是很危險的——或者說應該是很危險的——但我並不想因此而喪生。這個“令人擔憂的跡象”不是指我還活著,而是指沒有出現暗殺者。似乎沒有人恨我到想刺殺我的程度。這一點令人恐懼。怎麼竟然會沒有這種人?一定是我做錯了什麼!)

當霍華德診所通知我老祖已經醒來時(他們還提醒我千萬別忘記他只睡了“一個晚上”),我已經起床,必要的公事也處理完了。我立刻趕往診所。他們給我消完毒以後,我走進老祖的房間,發現他剛吃完早飯,正悠閒地喝著咖啡。 他抬頭看了看,笑著說:“你好,艾拉!” “早上好,祖父。”我走向他,準備向他行禮致敬,就像“前一晚”向他告別時所做的那樣。但我密切留意著他的反應,好在他開口說話之前就明白他打算接受還是拒絕。即使是在家族內部也有多種不同的禮節,而且,拉撒路一直是個自己制定規則的人。所以我非常謹慎地邁出了最後一步。 他的身體向後稍稍撤了一點,如果我不是這麼注意的話,這點移動是看不出來的。他輕聲提醒我道:“孩子,這裡有陌生人。”

我立刻停了下來。 “至少我認為他們是陌生人,”他補充道,“我努力想和他們熟悉起來,但我們只能說一些夾雜各種語言的話,加上比劃手勢。不過周圍能有人陪伴,而不是那些木呆呆的行屍走肉,這樣很好。我們處得不錯。嗨,親愛的!到這兒來,那個好姑娘。” 他轉向回春治療醫士中的一個。和平常一樣,今天早晨有兩個醫士當班,一個是女性監護,一個是男性監護。我很高興地看到,我的命令——女性“要穿著迷人”——得到了執行。這個女人長著一頭金發,舉止優雅。如果一個人喜歡高個子女人的話,她還是挺吸引人的。 (我自己並不討厭高個子女人,但我更喜歡能坐在大腿上的小個子——再說最近我也沒有時間。) 她輕快無聲地走了過來,微笑著等在一邊。她穿著一件說不上是什麼東西的衣服——女人衣服式樣變化得很快,我跟不上她們的步伐,再說現在這個時期,新羅馬的每個女人都盡力穿得和別人不一樣。那件衣服閃著藍光,恰到好處地襯托出了她明亮的眼睛,有限幾處能遮蓋身體的地方它又顯得很合身;衣著的整體效果相當迷人。

“艾拉,這是伊師塔——這次我把你的名字說對了嗎,親愛的?” “是的,老祖。” “你相信嗎,站在那邊的那個年輕人名叫'格拉海德'。艾拉,有關地球的傳說你知道得多嗎?如果他知道這名字的含義,他準會要求換一個的。完美的騎士,卻從來沒有得到過任何東西。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我會覺得伊師塔的面孔這麼熟悉。親愛的,我以前和你結過婚嗎?替我問問她,艾拉,她可能沒有聽懂。” “沒有,老祖。從來沒有,我肯定。” “她聽懂了。”我說。 “那麼有可能是她的祖母——一個可愛的賤貨,想殺了我,所以我離開了她。” 主醫士長用格拉克塔語簡短地說了幾句話。我說:“拉撒路,她跟我說,無論是正式還是非正式地,她都沒有這個榮幸和您結過婚。但是如果您樂意的話,她很願意和您結婚。”

“哈!真是個調皮的小姑娘——那個人肯定是她的祖母。就在這顆行星上,八九百年以前,大約是這個時間。我記憶的偏差可能有半個世紀。問問她,嗯,艾瑞爾·巴斯托是不是她的祖母。” 那個醫士看上去高興極了,她快速地用格拉克塔語講了幾句話。我聽完後說:“她說艾瑞爾·巴斯托是她的曾曾曾祖母,她很高興聽到您說起她祖母和您之間的關係,這表明她是您的後代……她還說,如果您願意讓你們的血緣關係重新匯聚到一起的話,無論是以合同還是非合同的形式,她和她的兄弟姐妹以及其他親屬都會感到極大的榮幸。她還補充說,這一切可以等到您的回春治療結束之後進行,她沒有催您的意思。您怎麼想,拉撒路?如果她已經用完了她的生育指標,我很樂意給她一個例外,不會讓她因為超生移民外星。”

“這還不叫催我嗎?你也一樣。但她說得很客氣,所以我也給她一個禮貌的回答吧。告訴她我很榮幸,而且我會記住她的名字——但別告訴她我星期四就要上路了。然後婉轉地告訴她'別給我們打電話,我們會給你打的'——別讓她難過;她是個好孩子。” 我用外交辭令轉述了拉撒路的話;伊師塔笑了起來,行了個屈膝禮後退了下去。拉撒路說:“孩子,找個東西坐一會兒。”然後他壓低嗓門補充道,“這話我就和你說說,艾拉。我非常肯定艾瑞爾曾和別人通姦,生了個孩子算在我頭上。可她通奸的對像是我的一個後代,因此不管怎麼說,伊師塔都算是我的後代,儘管可能不是直系的。不過這個不重要。你這麼早來這兒乾什麼?我說過,你在早飯後可以有兩個小時的自由支配時間。”

“我起床很早的,拉撒路。您決定完成整個治療過程,這是不是真的?她好像是這麼認為的。” 拉撒路看起來很痛苦。 “為了省事,我只好這麼回答了。但是,我怎麼才能保證安在我身上的是我自己的睾丸呢?” “從您自己身上克隆的性腺體當然是您自己的,拉撒路;這是最基本的。” “好吧……咱們等著瞧吧。早起是個惡習,艾拉;早起阻礙你的發育,讓你活不長。說起死呀活的——”拉撒路抬頭看了看牆壁,“我得謝謝你讓人把那個開關又裝上了。在這樣一個美好的上午,我並不打算用它,但一個人需要有選擇權。格拉海德,請給這位先生拿杯咖啡來,再把那個塑料信封拿過來。”說的同時,拉撒路還打著手勢。但我覺得那個醫士聽懂了他的話。要不然就是他們之間有心靈感應;回春治療醫士通常很善於理解別人,他們需要這樣。那個男醫士立即照拉撒路的吩咐做了。

他遞給拉撒路一個信封,又給我倒了一杯咖啡。我其實並不想喝,但還是打算禮貌地把它喝下去。拉撒路繼續說:“這是我的新遺囑,艾拉。你讀一讀,把它保存在什麼地方,然後告訴你的計算機。我已經認可了它記錄的話,之後又對著它朗讀了一遍,並告訴它把它鎖定在永久記憶庫裡。現在只有費城的律師有本事欺騙你,讓你無法繼承我的財產——他們真的有這種本事。” 他揮手讓那個男醫士退到一邊,“不需要咖啡了,小伙子,謝謝。去坐下來吧。親愛的,你也坐下,伊師塔。艾拉,這些年輕人都是什麼人?護士?勤務兵?僕人?或是別的什麼人?他們圍在我身邊,像母雞圍著小雞。我不需要額外的服務,我只需要社交活動和有人陪伴。” 在沒有了解情況之前,我無法回答他。一方面,我不需要知道回春診所是怎樣運營的,另一方面,它是私人診所,不是理事們管理的機構。我插手拉撒路的事情已經讓診所所長十分惱怒了,所以我需要盡可能地少管診所的事,只要我的命令得到執行就行。

我用格拉克塔語問那位女醫士:“女士,你們的職業都是什麼?老祖想知道。他說你們就像僕人一樣。” 她低聲回答道:“先生,為他提供任何他想要的服務是我們的榮幸。”她遲疑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我是回春醫士長主管伊師塔·哈迪,我的助理監護官是副醫士格拉海德·瓊斯。” 我經歷過兩次回春治療,我的一生都對回春概念很熟悉,所以我並不奇怪一個人表現出的年齡與其日曆年齡不符。但是我承認,聽到這個年輕女人不僅僅是個醫士,還是她所在部門的負責人時,我確實有些吃驚。她也許是整個診所的第三號人物,在所長關起門來生悶氣時——她那個充滿了職業操守的腦袋真頑固——她很可能成為二號人物,甚至可能是代理所長,帶著副手專門看鋪子的。 “對了,”我繼續問道,“我能問問你的日曆年齡嗎,主管女士?” “代理族長先生可以問任何問題。我只有一百四十七歲,但是我的資格很老。這是我第一次成人以來所從事的唯一一份職業。” “我沒有暗示對你的資格有什麼疑問,女士。但你沒有坐在辦公室裡,卻在這裡值班,讓我感到有些吃驚。不過我承認,我並不了解診所的運營情況。” 她微微笑了笑,“先生,您個人極其關注這次治療,我的感覺也和您一樣……連我自己都無法解釋我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我在這裡是因為我不想把這個任務交給其他人。他是老祖呀。我仔細審查了每一個為他服務的監護人員,全都是我們這裡最出色的。” 我該猜到的。 “我們彼此了解了。”我說道,“我很高興聽到這些。但是,我可以提一個建議嗎?我們的老祖喜歡獨立,個人主義嚴重。他不需要太多的個人護理,只留下必不可少的就行了。” “我們是不是讓他煩了,先生?過分小心了?我可以在門外監護,聽裡面的動靜,這樣如果他需要什麼的話,馬上就能進來。” “可能過分小心了。但還是待在他能看到的地方吧,他需要有人陪伴。” “你們嘰里呱啦地在講什麼呢?”拉撒路問道。 “我需要問一些問題,祖父,我也不了解這個診所是怎麼運作的。伊師塔不是僕人,她是一個回春醫士,而且非常有經驗——她的助手也一樣。他們非常高興能提供您所需要的服務。” “我不需要僕人;我今天感覺很好。如果我需要什麼,我會叫你們;他們不需要圍著我轉。”他笑了起來,“但她是個可愛的小東西;有她在身邊我會很高興。她走動起來像小貓一樣——沒有支支楞楞的骨頭,動作很流暢。她真的讓我想起了艾瑞爾。我有沒有告訴你艾瑞爾為什麼想殺了我?” “沒有。如果您想告訴我,我非常樂意聽。” “嗯,等伊師塔不在的時候再問我吧。我覺得她懂一些英語,比她表現出來的懂得多。我答應過你,如果你過來,我就講故事給你聽。你想听什麼?” “什麼都行,拉撒路。山魯佐德自己決定她想講的話題。” “她是這樣。可我的腦子一時想不起什麼話題。” “好吧……我來的時候您說'早起是個惡習'。您真是這樣想的嗎?” “可能吧。約翰遜外祖父是這樣說的。他給我講過一個故事,一個人被判在日出時執行槍決——但他睡過了頭,所以錯過了。那天他獲得了減刑,接著活了四五十年。他講這個故事是為了證明這個觀點的正確。” “您覺得這是個真實的故事嗎?” “和山魯佐德的故事一樣真實。我認為這個故事是說'想睡的時候就睡;你也許需要在很長時間裡保持清醒'。艾拉,早起不一定是惡習,但肯定不是美德。老話說,早起的鳥兒能吃飽,其實是在告誡蟲子在早晨應該待在家裡睡覺。我受不了那種因為起得早而洋洋自得的人。” “我沒有想炫耀自己,祖父。起得早是我很久以來的習慣——工作習慣。但我沒有說這是一個美德。” “哪個?工作?還是早起?這兩個都不是美德。起得早並不意味著能多幹活……就像你把繩子的一端剪下來接到另一端上並不能增加繩子的長度一樣。如果你一定要打著哈欠、疲憊不已地干活,你完成的工作會更少。你的腦子會糊塗,你會出錯,然後不得不再做一遍。這樣的忙碌是浪費,也不會讓人愉快。這樣做還會讓你的鄰居很反感,因為如果沒有你在不該工作的時間吵吵鬧鬧,他們本來可以睡到很晚才起床。艾拉,早起的人並不會取得成就——成就來自那些尋找捷徑的懶人。” “您讓我覺得自己浪費了四個世紀的時間。” “有這種可能,孩子,如果你這段時間一直起得很早努力工作的話。但現在改變也不算晚。別為這個煩惱了;我自己就浪費了我漫長生命中的絕大部分,但我覺得過得還算愉快。想听聽一個人是如何把懶惰變成藝術的故事嗎?他的一生就是'最小努力原則'的生動寫照。這是個真實的故事。” “當然想。但我並不堅持這一定得是事實。” “哦,我不會被事實禁錮住的,艾拉;從我的內心來講,我是一個唯我主義者。聽好了,我偉大的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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