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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十九、紅蝕

紅蝕 墨熊 17833 2018-03-14
林飛羽扶著嗡嗡直響的腦袋,抬起頭來。 模糊的視線漸漸變得清晰,破碎的意識慢慢變得完整,他發現自己並沒有死——至少現在還沒有。慶幸之餘,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在腦海中搖來蕩去: “剛才發生了什麼?” 他試圖把支離破碎的回憶重新編織到一起,每一個畫面,每一段對白,每一次心頭的感慨萬千,從少年時代的輕狂和陰霾,到步入特勤七處後的艱險與磨礪,人生彷彿一段順序被打亂了的默片,在眼前閃爍跳動,把遙遠的過去和剛剛經歷的“現實”強行糅合在了一起。 他想起來了—— 起先是令人崩潰的可怕噪聲,然後是噴射狀的漫天紅塵……還有冷冰,表情錯愕的冷冰……他握著自己的左手手腕,那隻發散著微微紅光的左手…… 瓶子破了。

是的,那一幕就發生在林飛羽的眼前——在那地獄般的聲音響徹礦洞的同時,裝著“原石”的小瓶子破了,裡面的碎片震顫著跳進了冷冰的手心,而之後,就只剩下劇烈的偏頭疼和一片黑暗了。 想到這裡,林飛羽突然清醒了過來——他揉了揉眼睛,急切地尋找起冷冰的身影,想要知道這個叛徒的最後下場。 但他失望了。 冷冰沒有死,而是半跪在前方不到五步的地方,右手支著一柄雙刃短劍,臉色慘白,氣喘連連。他的半身白袍已經完全被鮮血所染紅,而那隻被“原石”刺中的左手,被他自己連肘一起斬下,就掉在劍的旁邊。 冷冰也在同一時刻微微抬起了視線,看到了林飛羽。兩人面面相覷整整五秒之後,才有了第一句對白: “現世報啊現世報……”看到此情此景,林飛羽竟突然有了種“手刃殺父仇人”似的快感:“……到底還是來了啊。”

“真遺憾,飛羽,有些不方便在這裡說的話……”臉色雖然已是慘白如雪,冷冰的語氣和吐息卻依舊四平八穩:“看來你也是沒有興趣去聽了。” 剛想再說點什麼戲謔對方的話,林飛羽突然閉緊了唇角—— 即便沒有回頭看,他還是感覺到了身後正在悄悄迫近的白袍少女,在對方發動突襲的剎那,他突然抬臂過肩,架住女孩持劍劈砍的手腕,將其從肩後翻到身前,重重摔在地上。與之前那個叫“嘉琳”的少女相比,這個米娜顯然太稚嫩了,不僅步伐凌亂沉重,呼吸也不夠均勻,林飛羽早在和冷冰對視時就察覺到了她的靠近,甚至連她從背後偷襲的方式都“猜”了出來。 一個新手——對林飛羽來說,這丫頭的威脅程度就和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女孩子相差無幾,於是僅僅將她的左腕擰斷,丟到一邊,順帶從她懷裡抽出了那把銀色的沙漠之鷹,甩手瞄向冷冰:

“我代表祖國和人民!” 咬牙切齒的同時,林飛羽單發點射! 冷冰仰倒上身躲過彈道,用單手撐住地面,一個後空翻躍下平台,也因此閃掉了林飛羽的第二槍。 “跑什麼呢!師傅!” 混雜著脫困的狂喜與沸騰到頂點的怒火,林飛羽突然跳起身來,大吼著追上前去:“再來奪我的槍啊!再來給我上課啊!跑什麼呢!” 可才踏出幾步,米娜便撲將上來,用雙臂抱住了他的左腿。 “在戰場上,片刻的遲疑導致死亡”——林飛羽想起冷冰曾經無數次向自己強調過的生存法則,咬了咬牙,決心對這個未成年的小姑娘痛下殺手。他低下槍口,看也不看便朝拖住自己小腿的米娜連射兩槍,女孩“唔嗯”一聲便鬆開了胳膊。 這當然不是一個紳士應有的舉動,但“除掉冷冰”的迫切慾望撲滅了此刻林飛羽所有的負罪感,他曾經的恩師與伯樂,現在已經蛻變成了精神失常的狂徒,在此時此地放過他,必將後患無窮。

而且,以冷冰的能力和經驗,要想再找到一個這樣能夠殺死他的絕佳機會,幾乎是天方夜譚了。 可冷冰還是跑了——雖然斷了一條胳膊,出了一地的血,他的動作卻依然矯捷飄逸,當林飛羽提著槍追到平台邊緣的時候,他早已不見了踪影,而坑道裡的一片混亂,更是讓追踪血跡變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槍聲、慘叫聲和不知是什麼東西上躥下跳的鬼叫聲混在一起,配上眼前淒美而恐怖的景象,讓林飛羽驚得合不攏嘴巴,一時有些恍然失措。 那原本像是鴨梨的紅色隕石,從中間斷裂了開來,攤成不規則的六瓣,耷拉在地上。裡面的“果仁”紅得發紫,蒸騰向上的焰更是如濃霧般稠密。大大小小,無以計數的紅色碎片散在地上,佈滿了整個礦坑。 一些人橫七豎八的躺倒在地,生死不明,他們中有人質也有僱傭兵,還有那個穿著防化服的伊藤博士。另一些人則在四下奔逃,握有步槍的士兵一邊慘烈地嚎著,一邊互相射擊,好像是已經精神崩潰了似的。

就在林飛羽六神無主的時候,突然感覺腳踝被什麼東西給“摸”了一下。 他低下頭,看到滿身是血的米娜正試圖攬住自己的雙腿。這女孩的動作雖然已經很是遲緩,眼神也有些渙散,卻絲毫沒有要放棄的意思。 “該死!”林飛羽不無驚訝一聲輕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再怎麼看,趴在自己腳下的,就只是一個嬌小孱弱的女孩子而已。她背上的血窟窿表明自己非但沒有射偏,而且是直接命中了致死之處——肺葉被前後打了對穿,還是兩個洞。 那可是點四四口徑的沙漠之鷹!是點四四口徑的馬格南子彈!別說是成年男子,就算被打中的是頭犀牛,此刻應該也已經是氣息奄奄了。 她承受著窒息的痛苦,忍耐著即將死亡的恐懼,卻像一頭忠心耿耿的獵犬,在垂死之前仍然不忘緊緊咬住獵物。

這次林飛羽沒有開槍,他蹲下身子,輕輕撩起米娜額前的碎發,那女孩雖然在大口的倒吸著氣,面色卻異常安詳——安詳到林飛羽都覺得有些不自在了。她艱難地從懷裡掏出一個紅色圓罐,用顫抖著的右手舉到自己嘴邊。 林飛羽定睛一看,發覺那是一顆高爆手雷,不禁感到心頭一陣酸楚。女孩用嘴銜住保險銷,剛要拉扯,便被林飛羽伸手製止。他不費吹灰之力,將手雷輕輕奪下,別在自己的腰帶上。 為什麼?林飛羽不解地皺起了眉頭——為什麼要做到這一步?又是什麼樣的力量在支撐著這個垂死的少女與自己同歸於盡?這難道就是信仰?是“God wills it”的教義?是為了上帝的榮光而不惜獻身的覺悟? “可以了,好孩子,”他露出有些無力的微笑,握住女孩那隻正在慢慢變涼的右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安心上路吧。”

米娜無力地垂下了頭,趴在地上。她口中念念有詞,但斷斷續續,臉也因為呼吸困難而漸漸變得扭曲起來。 林飛羽知道這種死法——肺葉被擊穿,全身癱軟,嘴巴大張卻吸不進半點空氣,最後,在極度痛苦和恐懼中喪失知覺,整個意識沉入深淵般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 這不是一個漂亮女孩應該有的死法,也不是一個直到臨終都恪盡職守的戰士應該有的死法。既是出於憐憫,也是出於尊敬,林飛羽單膝下跪,伸手扭斷了米娜的頸椎,給了她一個迅速而無痛的結局。 “我估計你可能不信佛,”林飛羽直起身子,頗有些惋惜地道:“但希望輪迴之後,你不要再站錯隊……” 就在這時,一旁的手術台突然傳來幾聲異響,林飛羽打了個激靈,立馬抬起手裡的沙漠之鷹瞄準。

是那隻猴子——或者說,是那隻曾經是猴子的“東西”。 林飛羽對天發誓,他從沒有見過這麼扭曲醜陋的怪物——雖然他自認為自己已經見過很多扭曲醜陋的怪物,比如說昨天晚上的德國牧羊犬,但眼前的這個……“猴子”還是讓他胃部好一陣痙攣。 空空如也的胸腔已經合攏,變成一根纖細的管狀物體,無數有棱有角的水晶條包裹著它,組成了這只怪物的主體,四肢乾癟萎縮,毛毛蟲似的耷拉在體側,而它的腦袋——它原來的腦袋,已經被水晶刺穿,頂在石質軀幹的尖端,好像紅色群山之巔聳立的圖騰。 僅僅是出於恐懼和厭惡,林飛羽連續扣動扳機,把彈夾裡剩下的四顆子彈全部打了過去。那怪物掉下手術台,胡亂扭了幾下,像蚯蚓般在地上匍匐起來。

眼見著它還能動,林飛羽心一橫,把沙漠之鷹甩到一邊,兩步上前抓起方才丟在地上的G36突擊步槍。幾髮長點射之後,怪物的主幹從中間斷裂了開來,一截在微微抽搐,一截在原地打滾,猩紅色的碎渣散得到處都是,似乎是已經喪失了移動能力。 林飛羽抹去額頭的汗珠,長長地呼出一口大氣。就在他低下槍口,準備退去的時候,右眼的余光忽然瞥見了身邊的另一個試驗台——在那上面橫著一排透明的小號玻璃試管,而在每一根試管中間,都裝著一顆正在上下震顫的紅色“原石”碎片。 “原來這就是你所謂的'正義'……” 氣上心頭的林飛羽調轉槍口,朝試管架打出了最後的半梭子彈,直打到槍機空響,才鬆開手指。 “看,冷冰哥,它們現在都回地獄去了。”

這些小號試管顯然使用了鋼化玻璃,因此裡面的原石被“激活”時並沒有破裂,但這並不能阻止G36的5.56毫米子彈將它們打成碎片。在把試驗台破壞得一片狼藉之後,林飛羽彷彿剛剛完成了什麼復仇大事似的,心頭一陣暢快。 等等…… 他突然冷靜了下來,一個箭步衝到試驗台前,小心翼翼地從架子上取下一根沒被子彈破壞的試管,抓在手心,仔細端詳幾秒之後塞進了外套口袋。 一陣狂喜! 自己辛辛苦苦來到裴吉特,被雇傭兵掃射,被怪物追殺,被師傅暴捶,歷經風雨,所要找的東西不正是這玩意兒嗎?只要把這個試管帶回國,“調查隕石”的任務就可以交差了——至於這顆石頭是會被送去中科院,還是關進國家安全保衛局的“四號倉庫”,林飛羽管不著,也不關心。 那麼冷冰呢?聖殿騎士團呢? 還有更重要的……阿斯朗呢? 身為肩負諜報使命的特工——雖然林飛羽從來不承認,必須考慮到這樣一種可能性:有時候不得不通過與對方交換情報的方式,來避免兩敗俱傷的衝突。即便是接觸寥寥,但林飛羽對國際情報界的潛規則還是有所耳聞—— 簡單的說,就是當別人知道有蛋糕存在時,別只想著獨吞。 於是林飛羽又帶上了一根試管——這是為阿斯朗準備的,如果還有機會與她遭遇,如果被她發現自己帶著“原石”,如果她無視昨夜的“溫情”與天長地久的中美友誼……那麼至少,林飛羽手裡還有討價還價的籌碼。 現在,林飛羽所想的就只有趕緊找到王朝星和他的寶貝女兒——如果可能的話還有那二十七位中國遊客,然後永遠地離開裴吉特島,再也不回來。 冷冰那條斷臂此時已經變成了仙人掌似的噁心東西,在地上滾來滾去。林飛羽把米娜的屍體拉到一邊,然後從平台的邊緣縱身躍下,跳到隕石坑旁。 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之近的距離觀察這顆隕石,那絢美淒豔的光暈,就像是南京路上的霓虹燈,把半個礦洞照得透亮。紅色的粉塵蒸騰洶湧,彷彿在水晶石上燃起的熊熊大火,有節奏地來回舞動著。此情此景,讓林飛羽的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 冷冰並沒有全瘋——這顆隕石,或許真的有生命。 在最初的震撼之後,林飛羽開始憂慮起周遭的環境來——這裡到處都是紅色水晶的碎片,大大小小,不僅鋪滿了地面,有些還扎進了石壁。至於那些飄散在空氣中的紅塵,更是避無可避,像濃霧般罩住了整個空間。 顯然,並不是所有水晶都具有“感染力”,至少這些灰塵不行——它們可能是某種其他的物質,和“原石”截然不同的另一種東西。 “王……王朝星?”無意間,林飛羽的目光掃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你!” 這個中年男人趴在離平台不遠處的地上,衣衫襤褸,彷彿已經死了般一動不動。 林飛羽咽了咽喉嚨。 “你別嚇我……” 他抬起步槍,一步一步地挪到王朝星身邊,在四下觀望了幾秒之後,用槍口捅了捅對方的腰: “老王!該起床了!老……嗯?” 可能是聽到了有人在呼喚,王朝星的身體微微抽動了一下。林飛羽警覺地向後退出了半步,舉槍瞄準。忽然,王朝星伸手抓住了他的腳踝,速度快得根本不像是人類。 “清儀……我的女兒……” 顫抖著的聲音,渾濁而沙啞,彷彿垂死之人的呻吟: “她……她在哪兒?” “如果你說的是王清儀……她在我這邊,好好的。”林飛羽連忙收起步槍,蹲下身要去攙扶對方:“快起來,我帶你們一起走,離開……餵?你還好吧?” 林飛羽似乎在這個中年男人臉上發覺了什麼異象,頓住聲,屏息凝視。 “帶她走……”王朝星慘白的臉已經因為痛苦而擰成了一團,“答應我,帶她走……” 氣息奄奄,意識似乎也已經到了即將熄滅的邊緣。 “好,我答應你,”林飛羽勉為其難地露出笑容:“……我保證。” 水晶開始在王朝星的側臉迅速蔓延,就像是生長在皮下的蠕蟲,從脖子根開始,下巴、右腮、鼻樑……眨眼間,泛著金屬光澤的紅色便吞噬了他的半個頭部,讓林飛羽一陣觸目心驚。 “求你了,林,你一定……一定要……”王朝星的最後幾個字,含糊不清,混雜著令人作嘔的咕隆聲,就像某種野獸的低吼——水晶已經侵入了要害,林飛羽甚至能從口腔裡看到隱隱約約的紅色石刺。 “你安心吧,前輩,我從不輕易許諾……”林飛羽一邊微笑著回道,一邊抬起了手中的G36突擊步槍:“但我保證過的事,沒有做不到的。” 在對方鬆開自己腳踝的同時,林飛羽向後一步小跳,迅速拉開了距離。 手在顫抖,槍口也隨之微微的上下搖晃——雖然他不停地對自己說“這貨不是王朝星”,卻依然不忍心扣動扳機。 怪物雙肘撐地,一節一節,像折尺般慢慢地翻起身來,然後轉過頭,用血紅的雙眼盯緊林飛羽的臉——那眼神充滿了怨恨與哀愁,彷彿是剛從地獄歸來的厲鬼。 兩發點射打折了它的小腿後,林飛羽低下槍口,看著這個在地上匍匐著靠近的怪物,心頭忽然生起一股酸楚。但他很快便發現,多愁善感在此刻是一種奢侈品——另外兩個掛著半身水晶的僱傭兵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它們走到王朝星身邊,在看到林飛羽之後,像是突然興奮了起來似的,雙雙發起衝鋒。 這可真是一幅令人驚懼的恐怖場面——兩個渾身叮噹直響的“肉棍”張牙舞爪,一語不發地迅速向自己逼近,它們雖然已經完全沒有了人形,卻還保留著部分人類的特徵和麵孔,就好像是被什麼巨獸咬過一口,又和其他動物殘骸混在一塊兒的爛肉團。 “哦媽的……” 林飛羽嚇得臉色煞白,連開槍的意願都沒有了,轉過身向著來時的洞口撒腿便跑。他平時腿腳就很麻利,現在更是卯足了勁,但即便如此也沒能甩開身後的兩頭怪物——而且從密集的步伐來判斷,很可能還不只是兩頭。 坑道、鐵軌、斷裂的木樑,滿地的雜碎,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從眼前一一晃過,像快進中的電影畫面,沒有給林飛羽留下半點印象。他不知道自己跑得究竟有多快,也不知到底跑了有多久,只是覺得一口氣憋過來,就已經看見礦井的大門了。 昏暗的陽光透過門縫射進礦井,在地上畫出一道傾斜的白線。 凌亂的槍聲從各個坑道匯聚而來,合成一股嘈雜難辨的嗡響,在林飛羽耳畔迴盪盤旋。他回過頭,已經看不見怪物的身影,卻能聽見有如野獸般混沌低沉的嘶吼。 紅光閃動,似乎就要從黑糊糊的洞口裡噴薄出來。如果按照林飛羽一貫的行事風格,此時此刻,他一定是想也不想就衝出大門,趕緊遠離這個是非之地,然後再設法從“安全的距離”、以“安全的方式”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但是今天,林飛羽決定先兌現自己的承諾。 他一邊扭頭跑往工具間的方向,一邊暗暗祈禱王清儀不要再次頭腦發熱,一個人在礦井裡頭瞎轉悠——那可就是真死定了,恐怕連觀音下凡都救不過來。 還好至少這一次,王清儀乖乖地聽了話,她縮在工具室的陰暗角落裡,像只受驚的小羊般老老實實。直到林飛羽衝到門口,氣喘吁籲地喊出“王清儀”這個名字,她方才戰戰兢兢地探出頭來,舉起手,小心翼翼地應了一聲“在這兒”。 “你100米能跑多快?”見面的第一句話,林飛羽就把女孩搞得摸不著頭腦,“最好的記錄。” “100米?這個……”王清儀撓撓後腦勺,露出一副迷茫的表情:“總之是過及格線了……怎麼?” 林飛羽回憶了一下自己高中時和女生們一起上的體育課,覺得要讓王清儀跑得比那些怪物快是有點懸。 “過來!”林飛羽伸手抓住女孩的胳膊,將王清儀從黑暗中拽了出來:“聽我說,清儀,在接下來的10分鐘裡,你一定要跟好我,”他一臉嚴肅地道:“無論發生什麼事,無論看見什麼東西,無論前方是漆黑一片還是刀山火海,在我沒有停下前,你都絕對不許停下,聽明白了嗎?” 女孩瞪大了雙眼,不置可否,只是有些吃驚的樣子。 “還有……不許尖叫,不許哭,”林飛羽輕輕握住對方的雙肩,“你可以一邊默默地飆淚一邊跑——我允許你這樣做,但絕不能停下。我不知道你能跑多快,但如果你想活命,那麼只能按照一個速度來跑——我的速度。”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王清儀一臉茫然地笑道:“好像撞了鬼似的。” 林飛羽剛要回話,身旁突然傳來“噗通”一聲悶響——似乎有什麼東西從天花板上掉了下來。兩人同時扭過頭,朝聲音發出的方向移過視線。 微弱的紅色光芒撕破了黑暗,在礦洞中搖曳晃動,雖然沒法把墜落物的全貌照亮,卻足夠讓王清儀勉強辨認出那東西的輪廓——一個人,一個殘缺不全的人。 “哇!” 女孩雙手摀住嘴巴,嚇得差點暈厥過去。林飛羽也大吃一驚,他本能地用胳膊護住王清儀,單臂舉槍,打出兩發點射。 子彈穿過血肉,頂破了怪物背後的水晶簇,紅色碎片像玻璃般四散而開,落在地上,發出劈裡啪啦的清脆聲響,彷彿一隻隻大小不一的鞭炮。 怪物向後晃了兩晃,最終仰面躺倒在地。 “糟了……” 前方的黑暗中閃爍起越來越密集的紅光,林飛羽意識到,此時要想順著原路返回大門已經不太現實。他回憶起進礦井時看到的小地圖——就在工具間附近,應該還有一部能夠離開坑道、直接上山頂的電梯。 “走!”林飛羽拉住女孩的手腕,轉身向後跑起來:“這邊走!” 老實說,他並不知道電梯的確切位置在哪兒,甚至不知道到底有沒有電梯這玩意兒,但經驗告訴林飛羽,在原地多逗留一秒,自己就離死神更近了一步,即使不知道該往哪裡走,現在也絕不能停下腳。 這段隧道沒有其他出路,不多時,兩人便又回到了之前“英雄救美”的地方。只是這次,意欲侵犯王清儀的僱傭兵不見了踪影,本來關押著女人質的休息室也是房門大開,裡面沒有半個人。 丟棄在地上的兩把G36步槍讓林飛羽心頭一緊,他取下上面的彈夾,發現全部都是空的,就又丟到一旁。 此時的王清儀正用雙手撐住膝蓋,大口大口地喘著,一副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 “剛才那是什麼啊?”她拭去額頭的汗珠,心有餘悸地道:“機……機器人嗎?” 林飛羽扭頭斜了她一眼:“哪個?” 女孩朝身後叮咚直響的通道口指了指: “就是剛才那個……發紅光的東西……” “機器人?”林飛羽苦笑著道:“你還蠻有想像力的嘛。” 王清儀也跟著“哼哼”地干笑了兩聲,突然又像是想起來了什麼似的,抬頭問道: “我爸呢?你不是說去找他了嗎?” “你爸,他……” 林飛羽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開口,於是忙拽過女孩的胳膊搪塞道:“我們先想辦法出去,其他問題等會再說。” 前方的坑道中,亮著忽閃忽暗的小型白熾燈,每隔幾米才有一個,不僅不足以把整條坑道照亮,反而給人一種像是在鬧鬼的壓抑感。王清儀跟隨著林飛羽的腳步,一邊跑一邊不時地回頭觀望——她始終覺得有什麼東西在緊追不放,還發出簌簌的詭異聲響。 還沒到出口,鬼火般的紅光便在前方的岔道處飄來蕩去,說不出是什麼東西的影子投在坑道壁上,化成一幅幅光怪陸離的浮雕。林飛羽深吸一口氣,朝王清儀做了個“停止前進”的手勢——但他馬上意識到,這女孩可能根本看不懂軍事手勢。 “你就站這兒,”林飛羽指了指地面,小聲道:“我叫你跟上時,就跑過來。” 他平端著G36突擊步槍,小心翼翼地從洞口探出頭——這是一個丁字型的岔道,一條鐵軌橫貫左右,上面不見礦車,半人半水晶的怪物倒是爬了一大群。 它們似乎並沒有註意到藏在坑道口、幾步開外的窺伺者,只是在漫無目的地踱著步子,游來蕩去。林飛羽注意到,這些醜陋的異形並不是純粹的“行屍走肉”,它們擁有感知,至少還能分辨出“敵我”——在行走的過程中懂得避開同類。 林飛羽彎下腰,從地上拾起一小塊礦渣,然後朝身後的王清儀招了招手,女孩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他旁邊,也跟著蹲下身子。 “好姑娘,給我聽仔細了,”他指著右邊的岔道——那裡暫時沒有怪物的身影,“馬上我說'跑'的時候,你就順著這條路狂奔下去,我會在後面掩護你。” 王清儀稍稍別過腦袋,看到不遠處的那幾隻怪物,不禁感到渾身發怵: “這條路?”她怯生生地問道:“這條路……能出去嗎?” “啊,好問題,”林飛羽點了點手指:“還有別的什麼要問嗎?” 女孩臉色煞白:“不是吧,你也不確定?” “人生就是冒險,”林飛羽站起身,拋了拋手中的小石塊:“現在,跑。” 不等王清儀提出異議,林飛羽便用力擲出手中的礦渣。石塊砸中牆壁,又落到地上,在坑道中激起一串清脆的迴響,幾乎所有怪物都定住了腳,似乎是“聽見”了誘餌,慢慢朝投石的地點移去。 林飛羽正欲起身,回頭一瞥,發現女孩蜷縮在原地,壓根就沒有要跑的意思,於是連忙扯住她的衣領,朝洞外一丟: “快!跑啊!” 林飛羽的大吼把怪物們的注意力又吸引了回來,它們轉過身,對著兩人張牙舞爪。王清儀此時已經是嚇得兩腿發軟,手腳並用著向右邊的坑道逃去。 這些怪物保留了部分人類的特徵,有男有女,其中一個的身體還算“完整”,穿著破破爛爛的礦工服,一條胳膊掛在胸腔邊上,像軟麵條似的耷拉著。它們全都沒有頭,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團形狀各異的水晶簇,呲牙咧嘴,煞是駭人。 “不是我沒有口德……”林飛羽苦笑著抬起步槍,“而是你們長的真是太醜了……” 他射出整整一梭子彈,打得前方血肉橫飛,紅色的碎片更是像落雪般鋪了一地,但這並不能阻止怪物連滾帶爬的前進,頂多只是減慢了它們的速度而已。 林飛羽卸掉空彈夾,轉身三兩步追上了王清儀,用手輕輕推了推她的後背,“別回頭!跑下去!” 前方的坑道幾乎完全被黑暗所籠罩,出於本能,女孩不敢盡全力衝刺,但林飛羽明白,這種黑暗在此刻卻像徵著“安全”——起碼比那令人驚悚的紅光要好多了。 身後緊追不捨的怪物提供了些許光源,使兩人能夠在這狹小而佈滿雜物的坑道中摸索著前行。鐵軌上停著幾輛空的小礦車,這讓林飛羽堅信前方應該還有一個“出口”——至少是可以與外界保持聯繫的通道,用以搬運礦物和輸送人員。 坑道應該是剛剛才被加固過,臨時搭建的木質承重梁顯得非常脆弱,怪物在追逐中撞塌了其中的兩根柱子,激起一片木料斷裂的轟響。 整個坑道要塌方了——林飛羽這樣想著,一把拉過王清儀的手腕,加快腳步向深處跑去。 在經過一個轉角之後,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起來。這裡可能是早期荷蘭殖民者留下的挖掘場,現在則被當成了倉庫和貨物的中轉站來使用,它空間很大,照明良好,角落裡還堆放著許多雜物——從礦井作業用的工具和服裝,到標著“中國製造”、裡面不知塞了什麼東西的木箱。 林飛羽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自己剛剛鑽出來的洞口,怪物們此時還沒來得及跟上,只是在裡面發出叮叮咚咚的怪響。他摸了摸腰帶上的高爆手雷——之前那白衣女孩留下的“遺物”,覺得這是個一口氣解決追兵的好機會。 “退後!”林飛羽拉開手雷的引信,朝身邊的王清儀揮了揮胳膊,“這玩意兒性子厲害。” “啊?”早已是喘不過氣的女孩微微抬起額頭:“什麼厲害?” 林飛羽沒有回話,而是用盡全力將手雷拋進洞口,一隻怪物剛好在這時衝過轉角,看到在面前滾來滾去的金屬罐,好奇地頓了頓身。 正如林飛羽所說,這玩意兒性子厲害——爆炸產生的衝擊波夾雜著碎石塊,狂風般呼嘯著襲面而來,林飛羽腳跟一滑,被氣浪掀翻在地,剛好就倒在王清儀的胳膊肘旁邊——女孩抱著腦袋趴在地上,模樣雖然有點不雅,但比起四腳朝天的林飛羽來說還是要好多了。 “餵……”王清儀攤開抱頭的雙手,剛好看到林飛羽的狼狽相,便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沒事吧?” “嘿嘿!你搶了我的台詞,丫頭!”林飛羽從地上一躍而起,撣了撣褲腿:“來,我們重新說一遍,”他朝女孩伸出右手,“餵,你沒事吧?” 雖然表情十分嚴肅,但那語氣分明就和剛才王清儀說話時的口吻一模一樣。 女孩笑著輕嘆了口氣,接過他的手,站起身來。 “它們都死了嗎?”她看著煙塵瀰漫的洞口,偎到林飛羽身後,“那些……妖怪?” 妖怪——林飛羽心想,這個稱謂雖說不夠貼切,可總比“機器人”靠譜些。 “差不多吧,”他從地上拾起步槍,撣了撣上面的砂塵:“只是人變的妖怪而已,我想手雷應該是有用的。” “人變的妖怪?”王清儀不禁皺起了眉頭:“……怎麼會?” “說來你不相信,”林飛羽理了理自己的捲發,“這些都是我老師搞出來的禍害。” “你老師?”王清儀細聲細氣地道:“那他可真是個壞傢伙。” “確實……”林飛羽一聲苦笑,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好了,走吧,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哦,差點忘了說,”他指著地上的一塊水晶碎片,“你看到這東西了嗎?” 在這一小截被炸出洞口的紅色殘片尖端,還沾著點似乎是血肉的有機組織,它在地上微微閃動,散著絢美明麗的光。 “看到了,那個……”王清儀咽了咽喉嚨:“那個是妖怪身上的東西吧?” “不,丫頭,”林飛羽搖搖手指頭,“那個是把人變成妖怪的東西。” 女孩一愣,表情明顯是僵住了。 “別怕,多看兩眼不會要你命的,”林飛羽繼續道:“但你一定要記得,千萬別碰著它們。” “我,我不明白……這裡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不需要明白,”林飛羽轉過身,有些不耐煩地搖搖手,“想回家,OK,照我說的去做就好,其他你知道了也沒用。” 如此冷靜,如此從容,在九死一生的環境中還能保持風趣與態度——為數不多的人生閱歷告訴王清儀,眼前的這個男人不僅僅“絕非等閒”,而且是個“高手中的高手”。 “我見過爸爸的同事,”女孩三兩步追上了他:“你……你和他們都不一樣,你不是審計公司的人,對吧?你肯定不是……” “那麼,”林飛羽用一個咄咄逼人的斜視打斷了她的碎碎念,“你爸是嗎?” 王清儀馬上就悟到對方的言下之意,一時語塞。 “你是個有主見的孩子,所以我不打算隱瞞,”林飛羽一邊走一邊繼續道:“你的父親,王朝星,一直在為國家工作,包括這次來裴吉特島,也都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我……”帶著不敢相信的神情,女孩猛地搖了搖頭,“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知道你其實已經懂了,如果非要找人給你挑明,等回國後……”林飛羽決心撒一個謊:“親口去問你爹好了。” “但是……” “提問時間到此結束!”林飛羽冷冷地道:“閉上嘴,然後跟著我走。” “不,這個問題我必須問,”女孩倔強地提高了嗓門:“因為我忘記你叫什麼名字了……” 這倒確實是個好問題。 “我叫林飛羽,一般同事們都只喊我的代號'羽'。” “林飛羽……”王清儀琢磨了兩遍這個名字,忽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聽起來像是瓊瑤小說中的男主角呢。” “瓊瑤小說?”林飛羽皺了皺眉頭,“哦,就是那種在開頭遇到一個美女,中間打跑許多壞人,最後與開頭那個美女開心幸福每一天的故事?” “呵呵,”女孩摀嘴笑道:“差不多吧。” “抱歉,”林飛羽聳聳肩,苦笑道:“在我的故事裡,只有中間那一段。” “既然你是我爸的同事,就叫你叔叔吧,怎麼樣?” “我比你大七八歲……”林飛羽皺起眉頭,“叫叔叔不太合適吧?” “也對,”女孩點點頭,“那,就叫'大叔'好了。” “唔,隨你便吧……” 看著一臉無可奈何的林飛羽,王清儀心頭突然湧起一股強烈的安全感,女性的直覺告訴她,按照林飛羽的話去做,也許會死,不做,卻就只有死路一條。 順著鐵軌繼續向前,連走了好幾分鐘都沒有再與怪物遭遇——同樣,也沒有遇見人。唯有詭異的風鳴在坑道中迴響,嗡嗡繞耳,讓人心底憑生一股壓抑與煩躁。這段坑道的照明條件很好,路面也比其他地方來的干淨,可越是如此,林飛羽就越覺得不安,以至於不敢像剛才那樣拔腿猛跑,反而是平端著步槍,用小碎步前進。 實際上,他害怕自己走錯了路,帶著身後的少女一起,跑進了一段根本無法離開這個死亡礦井的犄角旮旯。如果真是那樣,兩人還必須回頭重新來過,在爬滿了怪物的地下尋找一條可以出去的路——這簡直就是自殺。 兩具仰倒在地的屍體讓林飛羽更加緊張起來,他蹲下身,粗粗地檢查了一下這兩個胸口中槍的僱傭兵——很奇怪不是嗎?在一個視線良好、寂靜無聲的環境裡,握有步槍的兩個正常人竟然會被擊中前胸,並排躺倒。且不說除了僱傭兵和自己,礦裡還有誰裝備了武器,光是這兩人倒地的姿態,就讓林飛羽大惑不解——他們似乎根本沒有反抗,就這樣呆呆地站定,然後眼睜睜的看著對手朝自己開槍。 身後忽然又傳來一陣古怪的異響,聽上去像是從遙遠海邊傳來的濤聲,和著斷斷續續的拍子,在坑道中飄來蕩去。林飛羽忐忑地回頭觀望了幾秒,覺得現在還不是“研究屍體”的時間,於是拉過王清儀的手腕,繼續前進。 又跑了約莫半分鐘,來到一段上行的坑道,這邊同樣不見半個人影——甚至連一點活物的氣息都沒有,靜得令人心慌。毫無疑問,這個礦井已經“死”了,無情的妖魔先是用本能吞噬了人性,然後又用恐懼將剩下的生靈全數驅逐,把整個莫利亞山都納入己手。林飛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最後一個試圖逃跑的倖存者,但他可以肯定,如果自己逃不出去,那後面的人——無論是訓練有素的僱傭兵,還是熟門熟路的礦工,多半都只能是九死一生了。 坡道的頂部就是貨運電梯所在的平台,一輛礦車停在電梯的鐵架前,旁邊還站了一個僱傭兵——背對著兩人,一動不動,好像在看守著什麼似的。 好消息是,林飛羽贏下了可能是人生中最驚心動魄的一次豪賭——他選對了路,找到了電梯;而壞消息則是,這裡依然被堅守崗位的僱傭兵所控制,極有可能在上面的出口還等著一大堆人。 林飛羽屏住呼吸,用手輕輕按下王清儀的肩膀,女孩心領神會,緩緩蹲下身去,半伏在地上。 那僱傭兵手中提著步槍,槍口朝地,看起來完全沒有防備——在一個危機四伏的礦洞裡,這顯然是個有點不尋常的姿勢。 林飛羽屏住呼吸,一步步挪到那僱傭兵的身後:“放下槍,兄弟,”他將嗓音壓到最低,“我不想傷害你。” 非常的不可思議,那人沒有對林飛羽的話語產生任何反應——他只是在原地微微搖晃了一下,依然背對著兩人。 林飛羽從沒有見過視死如歸到如此奇怪地步的對手。 “把槍放下!”林飛羽提高了一點音量,“不然我來幫你放下!” 仍舊沒有回應。 “好吧……” 林飛羽用槍口輕輕頂了一下僱傭兵的脊背——他向前一個頓步,險些撞到礦車的金屬邊角,似乎是費了好大勁兒才站穩腳。 “敬酒不吃!” 林飛羽舉起槍托,照著僱傭兵的後腦勺,剛準備狠狠砸將下去,那人突然歪了一下肩膀。 這可真是林飛羽這輩子見到過最恐怖的場面—— 在空曠無聲的礦井深處,一個完全被水晶簇所覆蓋的“人”緩緩轉過身來,用它像荊棘林一般的正面對著自己,那取代了血肉筋骨的紅色尖刺微微抽動,好像有什麼東西就要從裡面呼之欲出。 林飛羽倒吸了一口涼氣,嚇得兩腿發軟,連退了數步。更讓他驚恐的是,這怪物竟然慢慢抬起了右臂——如果那還能稱之為右臂的話,舉起了一把G36突擊步槍。 “不會吧?”林飛羽瞪大了雙眼,露出一副不敢相信的錯愕神情。 稍微多愣了半秒,對方的槍便響了起來,熾熱的彈線貼著側臉劃過,打散了幾縷髮絲,在腮幫上留下一道鮮豔的血痕。 這是多麼不應該有的遲疑啊!如果冷冰還在身旁的話,一定會因為這一槍而唾罵自己半個小時——滿頭冷汗的林飛羽一邊自責一邊抬槍反擊,幾發子彈便將怪物打得碎屑橫飛,仰倒在地。 “快走!”他朝身後不遠處的王清儀猛揮了揮手:“上電梯去!” 女孩鬆開抱著腦袋的雙手,顫巍巍地站起身,小心翼翼避開癱倒在地的怪物,用小碎步的側移閃進貨運電梯的吊筐。 林飛羽低下槍口,輕輕捅了一下怪物的“頭”,這東西顯然還沒有死,以詭異的扭動回應著他。 一個令人費解的問題在此刻浮上檯面:連大腦都已經水晶化的這個僱傭兵,又怎麼可能懂得如何開槍? 就在他疑惑不解的時候,怪物瘋狂地抽搐了起來,身體還發出劈裡啪啦的怪響,就好像一塊在油鍋裡翻騰的豬扒。林飛羽大驚失色,反身一個箭步衝到電梯的進口: “好了!丫頭!啟動電梯!”他用力拍了拍鐵架,“是時候離開這操蛋的鬼地方了!” 背對著他的王清儀,此刻卻正在電梯的控制面板前一籌莫展:“這些……哪個才是'上'啊?” “我的老天,你連電梯都不會用?”林飛羽一邊惱怒地抱怨著,一邊扭頭鑽進筐體,當他站到王清儀身旁時,才發覺這該死的電梯確實設計得很有問題——起碼就操作而言,一點也不人性化。 控制面板上豎著一排粗笨的黑頭拉桿,既沒有標示也沒有說明,讓人很難理解它們究竟是用來幹什麼的——或者確切的說,不知道在拉下它們之後,這個破電梯究竟會發生什麼。 林飛羽看了一眼王清儀——女孩正用有那麼點期待的目光回望著自己。 “這不難。” 他聳聳肩,硬著頭皮隨便搬弄了幾下拉桿,挨個試了過去,終於,電梯輕輕一抖,兩人頭頂的鋼纜開始緩緩捲動,把吊籃向上拉起。 “你看,這一點也不難。” 女孩難掩脫險後的激動,抓緊了吊籃邊緣的鐵欄杆,正當她為自己可以離開礦井而暗自欣喜的時候,電梯外的怪物忽然翻過身來,像青蛙似的輕輕躍起,四肢著地趴在地上。 它劇烈地抽搐著——像幾乎已經站不穩似的劇烈抽搐著,發出詭異而低沉的嗡鳴——絕不是那種因為水晶碰撞而自然發出的叮叮噹當,卻更接近於之前隕石爆裂時的恐怖怪響。 吊籃的鐵筐摩擦著牆壁,搖搖晃晃地離開了地面。它太慢了——林飛羽覺得這一定是全世界最慢的電梯,徒有聲勢卻不見動靜,而剛才被自己一梭子彈放倒的怪物卻剛好相反,正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變化著形態——手腳脫水萎縮,直至從驅幹上斷離,像乾癟的樹枝一樣脫落在地,那本應該是頭顱的半球形物體也輕輕搖擺著,細胞分裂般長出越來越多的水晶刺,最終變成一顆鮮紅鮮紅的大菠蘿。 失去了手腳的支撐,怪物噗通一聲倒了下來,像條大青蟲似的在地上蠕來晃去。 王清儀強忍住胃部的不適,捂緊嘴巴,仰靠在吊籃的角落裡。林飛羽此刻也不敢大意,他用腮幫頂住槍托,小心翼翼地瞄準,隨時準備扣動扳機。 眼看吊籃就要進入天井,離開這個爬滿畸形怪物的地獄,那條粉紅色的水晶大蟲忽然弓起身軀,利用彈動尾部的力量一躍而起,所幸沒有直接命中電梯,而是重重砸在了天井的石壁上。 但神奇的是,這看似肥胖臃腫的大蟲不僅沒有掉下去,反而像是嵌在了牆裡,在它身體接觸石壁的部分,伸出了許多模樣怪異的細長水晶尖刺,它們上下齊動,竟讓這怪物能夠沿著近乎垂直的天井向上攀爬,雖說速度不快,但那咀嚼岩石般的可怕聲音卻十分恐怖。 驚愕之餘,林飛羽把身子探出吊籃,舉槍向下射擊,耀眼的紅光在黑暗中提供了絕好的視野,連續幾槍都正中怪物榴蓮似的腦袋,將它向上推進的速度明顯降了下來。 忽然,大蟲又一次弓起身體,猛地彈離石壁,這一次它硬生生地撞在吊籃的底部,把整個筐體都震得東搖西擺,好像就要從纜繩滑輪的掛鉤上脫落似的。 女孩驚叫著用雙手抱住腦袋,縮進角落,林飛羽也不得不抓緊筐體的欄杆才勉強站穩。怪物身上的水晶刺微微彎曲,像倒鉤般摳緊了兩人腳下的金屬網格,這讓它能夠附著在吊籃上,就好像是扒在樹葉上的毛毛蟲。 只有在這樣近的距離上,林飛羽才注意到怪物的身體正面並不是完全由水晶組成,一些血肉筋骨依然錯落其間,和水晶簇一道翻騰蠕動,雖然並不清楚其中的生物學原理,但林飛羽本能地覺得這應該是怪物身體上最脆弱的部位。 他把槍口朝下,瞄準金屬網格的縫隙,射出彈夾裡的最後五發子彈,打出一長串血花和體漿,連腳上穿的軍靴都被染上了一片污血。 怪物似乎是感受到了痛苦,劇烈地扭動起身子,林飛羽見狀立即開始手忙腳亂地摸索彈夾,準備再給它來個致命一擊。突然,怪物鬆開了所有的水晶刺,離開吊籃底部,一蹦三跳地掛到了天井的石壁之上,然後扑哧扑哧地順著石壁爬了過來,即便頂著林飛羽灑水般的瘋狂掃射,它仍是不依不饒,一直爬到比吊籃還高幾米的地方才停下,用居高臨下的方式盯住吊籃中的兩人。 林飛羽後退半步,單臂舉槍,以身體護住王清儀,怪物則用“尾巴”鉤住石壁,上半身高高仰起,頭部微顫,好像在醞釀著什麼—— 那多半是一口“濃痰”——在林飛羽這樣想著的時候,一枚鮮紅色的水晶矛刺從怪物菊花似的頭部中央射出,打在吊籃生鏽的側壁上,硬生生地彈開,發出清脆而響亮的一聲“哐當”,無數細小的碎片也隨之擴散開來,眨眼間就在空氣中化作一縷縷的暗紅色煙霧。 “該死!”林飛羽連忙伸手抓住王清儀的後領,將她扯到一邊:“離它們遠點!” 他生怕這些紅煙也具有感染性,如若連王清儀也變成了怪物——此時此地,那可就真是一場全軍覆沒式的大悲劇了。 怪物又一次昂起了頭部,看樣子是要準備再“吐出”一根水晶矛刺來,林飛羽轉過身,不假思索抬槍便射,其中一發子彈剛好穿過了那似乎是“口器”的部位,將怪物的腦袋打出了一個大豁口,鮮紅的血肉混著水晶塊,從這個豁口裡面掉落下來,砸在吊籃邊緣,發出令人作嘔的“噼噗”聲。 怪物終於像是支撐不住了似的,突然鬆開下半身的鉤刺,重重落在吊籃頂端,就趴在滑輪的旁邊——這讓林飛羽有些投鼠忌器,不知該如何才能把這頭噁心的水晶蠕蟲趕走而不傷到吊籃,他幾次舉起步槍,都沒有找到合適的位置扣動扳機。 從現在這個角度,林飛羽已經能夠看到天井頂部的洞口,按照貨運電梯爬升的速度,大約還需要二三十秒才可以到達。怪物稍作歇息,突然翻轉身子,順著支撐桿滾到吊籃的側邊,“啪”的一聲鉤住了電梯的正門。 它的這個姿勢,恰好將自己的“腰”暴露在林飛羽面前——它仍然裹著那件本屬於僱傭兵的黑色制服,在上面的彈帶裡,還塞著一顆圓滾滾的手雷。 林飛羽眼前一亮——機會!他踏出一個大步,探手鉤住那顆手雷的保險銷,用力向後一拉,整個動作就像毒蛇吐信般迅捷而精確,沒有沾到半片水晶——對於掌握了“白手”的他來說,這其實也算不得什麼難事。在怪物有所反應之前,林飛羽已然退到了安全距離之外,隨後便是一個卯足了勁的回身側踢,正中怪物的“胸口”,將它打得向後翻仰,又再順手補上了幾槍。 怪物終於支撐不住自己千瘡百孔的身體,從吊籃上重重摔下,但不等落到地面,它便又展開全身上下的水晶鉤爪,斜著掛在天井的石壁上——它還沒有死,也不打算放棄,而且看樣子,是準備再爬上來。 突然,就在這個時候,手雷響了——爆炸搖撼著整個天井,本來就年久失修的吊籃此刻更是晃來晃去,彷彿就要散架了似的。 煙塵之下,殷紅色的光芒支離破碎,融化在天井底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看來至少這一次,怪物是真的完蛋了。 林飛羽抬起頭,看到光明與希望就在眼前——再過幾秒,電梯就要到頂,他趕忙把王清儀從吊籃的角落里拉了起來,攬到身後,手裡的G36只剩下不到十發子彈,如果真有一群僱傭兵守在出口,那恐怕只有先佯裝投降再作打算了。 但即便就是這樣“最糟糕”的打算,對此時的兩人來說還是為時過早。 “哐當!” 隨著腳下的一陣猛顫,吊籃頂部忽然傳來一聲不祥的脆響,林飛羽緊張地抬頭查看,這才發現滑輪的基座已經有一半懸離了吊籃本體,眼看就要徹底脫落。 洞口已經觸手可及,但這該死的電梯卻戛然而止,它一邊搖晃,一邊發出金屬摩擦的刺耳噪聲。林飛羽不知道電梯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但他很清楚,此時如果不當機立斷,他和王清儀就會性命不保。 “抱緊我的腰!”林飛羽對女孩厲聲令道:“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要鬆手!” 不知是沒聽清楚還是害羞,王清儀猶豫了一秒鐘。 就在這猶豫的一秒鐘裡,滑輪底部的最後一顆螺絲離開了底座,吊籃像垮塌的積木般向天井深處墜去。 一併摔下去的,還有原本抓在林飛羽手裡的G36突擊步槍和原本系在王清儀腰間的藍色夾克。 好在它們的主人安然無恙——至少暫時如此。 林飛羽漲紅了臉,表情因為用盡全力而顯得異常痛苦,他的左手摳在洞口的崖緣上,右手則緊緊抓住了王清儀的上臂,兩人就這樣在半空中懸吊著,進退不能。 墜下天井的吊籃發出“乒乒乓乓”的巨響,在一陣煙塵之後,被黑暗的深淵徹底吞沒。 “叫你抱緊我的腰!”林飛羽咬牙切齒地道:“又不是要吃你豆腐!” 驚魂未定的女孩此時只顧著大口喘氣,“嗯嗯哈哈”地無法回出一句完整的話,她全身僵硬,連“抬起頭”這樣的動作都顯得十分不自然。 林飛羽看到王清儀那幾近失焦的眼神,知道此時對她吼吼叫叫根本毫無作用。 “好了,現在別亂動,仔細聽我說……”他一邊努力保持著平衡,一邊讓語氣盡量溫和:“你的體重是多少?” 女孩先是愣了愣:“……呃?” “我問體重,你貴重?說實話。” “我?八十三……吧……” 林飛羽“哼”了一聲——他不是那種指望靠蠻力來拯救世界的肌肉男,但此時此刻,他又是多麼希望自己能夠再多長一點肌肉——多到可以一把就將女孩扔上懸崖。 但他明白自己做不到,根據以往的經驗,他知道在目前這種體位下,自己最多只能把三十五公斤重的物品摔過頭頂——也許可以再多那麼一點點,但顯然拿王清儀作試驗並不很合適。 “丫頭,現在照我說的做,”他喘了口氣:“能夠到我的腿嗎?” 王清儀將身體小轉了半圈,輕而易舉地抱住了他的雙腿。 “非常好!”林飛羽一點一點地放鬆右手上的力量,“來……抱緊,對……沒錯,就像這樣……” 騰出來的右手讓林飛羽能夠更好地扒緊崖緣,但離開了腿部的支撐,這點力量還不足以讓他翻身上去。 “現在,順著我的腿往上爬,”他偏過頭,以極彆扭的姿勢開口命令道:“然後踩著我的肩膀上去,快。” 女孩卯足勁,作了第一次嘗試。她拉住林飛羽后腰上的皮帶,將身子向上一提,搭住了他的肩膀,然後稍作歇息,準備一鼓作氣爬上去。 突然,王清儀踩了個空,險些墜下天井,雖說發出了殺豬般的淒厲尖叫,但還是在最後一刻抓住了林飛羽的腳踝。 “別亂動!”林飛羽嚇得臉都擰成一團了:“千萬別亂動……很好,很好,就保持現在這個姿勢……很好……” 兩人像猴子撈月似的反掛在崖邊,腳下則是差不多一百米高的天井和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無論是誰,鬆手便意味著死亡。 問題開始轉到林飛羽這邊了——他感覺到手指有些麻木,這顯然不是一個好兆頭。 “你先想辦法爬到我背上,”他吃力地道:“能做到嗎?” 女孩沒有回答,而是默默地照做,這一次她的動作更加輕巧,小心翼翼得連呼吸聲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風鳴,在林飛羽後頸處“嘶嘶”作響。坦率地說,女孩的身手讓林飛羽頗為驚訝,在他一貫的印像中,像王清儀這樣生活在大城市裡的女高中生,最多也只會玩玩乒乓球和勁舞團而已,在當前這種生死一線的場景下,按理應該是手足無措才對。 她交叉雙臂,牢牢勾住了林飛羽的脖子,把整個身子都依附在他的後背上。 “很好,丫頭,就這樣抱緊咯。”林飛羽深吸了一口氣,暗暗咬牙道:“……現在看你叔我的。” 雙手死死地摳緊地面,大拇指摁壓在崖壁之上,林飛羽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的胳膊,他開始緩緩發力,用一個類似於引體向上的動作彎曲肘部,將身體一點一點向上提。 還好——他覺得自己撐得住,只要再有一個小小的著力點,只要再稍微蹬一下地…… 林飛羽作了一個可能是這輩子最糟糕的決定——試圖用腳尖踏住石壁上的凸起。也許在同樣的情況下,他踩上個一萬次也不會有任何閃失,但偏偏這一次,他腳底打了滑,連帶著整個身體都失去了平衡,早已繃緊到極限的雙臂也因此突然卸了力,從崖緣上落開。 萬念俱灰。 在這一剎那,林飛羽倒吸了一口涼氣,彷彿整個世界都已經靜止,而且正準備離他而去——他確信自己是已經死了。 但是他沒有。 一個詭譎的黑影突然從崖邊探出身來,在林飛羽向下墜落的瞬間,抓住了他的雙腕,將他猛地向上提起,一直拖到整個人都完全趴在地上為止。 林飛羽瞪大了雙眼,像見到了外星人似的盯著眼前的黑影。再往前不到十步便是出口,洞外灰濛蒙的天空投來一片陰沉沉的白光,將這個亭亭玉立的“它”襯得彷若天神下凡。 “雖然你救了我,阿斯朗……”林飛羽潤了潤喉嚨,用沙啞的聲音苦笑道:“但我還是要說……” “怎麼?” “你這張人造鬼臉實在是太醜了。” 阿斯朗“咯咯”地笑了兩聲,然後單手叉腰,昂首抹去遮擋面部的頭盔,甩了甩栗色的短髮,朝林飛羽伸出右手—— “現在呢?” “現在?”林飛羽頓了頓:“好歹是能看了。” “我不太明白,羽,”阿斯朗微微笑著,用調侃的語氣輕聲問道:“你怎麼就不肯坐電梯呢?” “好問題,”林飛羽點了點頭,接過阿斯朗的右手,迅速從地上爬起身來:“如果那裡還有電梯的話,我也很想捫心自問一下——'嘿!林飛羽,你這傻逼怎麼就不肯坐電梯呢'?” “什麼意思?電梯怎麼了?”阿斯朗皺眉。 林飛羽朝身後比了比:“去問保險公司吧,現在那玩意兒歸它們了。” 在阿斯朗走到天井前觀望的同時,林飛羽將王清儀從地上扶了起來,他發現這女孩兩腿打顫,面如土灰,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對方,只好用手輕輕撫著她的頭髮,希望這樣做能讓她稍微平靜一點。 “真不走運……”阿斯朗轉過身,面朝兩人嘆了口氣,“我還準備下礦井裡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唔?”林飛羽在對方的話裡聽出了一絲蹊蹺:“外面發生了什麼嗎?” 阿斯朗伸出手,像是要向林飛羽指明什麼,卻突然欲言又止。她大步走到洞口,站到氤氳的天空之下—— “你問我外面發生了什麼?”她朝遠方朦朧昏暗的地平線攤開雙臂,“全在這兒了。” 即便只是如晨曦般微弱的光芒,在剛從礦井脫身的林飛羽看來都是如此炫目,以至於不得不抬起雙手遮擋。當稍微能夠適應外界光線的時候,他便迫不及待地睜大眼睛,觀察這個被稱為裴吉特的美麗海島。 恍若隔世。 “我的天哪……”站在莫利亞山的半山腰,大半個裴吉特都盡收眼底,但此時的林飛羽卻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這是……” 在本該是一片蒼翠的叢林綠蔭之中,無數像是紅色火焰的明亮光點閃閃爍爍,將薄紗般的紅霧灑向半空,一直衝到數十米高才漸漸消散。在這些赤霧的所經之處,完全看不到一絲生命的跡象,取而代之的,是若隱若現的巨大紅色斑痕,就彷佛是妖魔在大地上烙下的瘡,觸目驚心。 “這裡真的是地球嗎?”——在這幅彷彿異世的場景衝擊之下,林飛羽的腦海一片空白,幾乎連進行最簡單思考的能力都沒有了。 就在這時,一張五顏六色的大幅廣告畫被狂風吹得上下翻飛,剛好從三人面前飄過。 “歡迎來到裴吉特——”林飛羽按住隨風舞動的捲曲側發,喃喃地念出廣告牌上的七彩大字: “——人間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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