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紅蝕

第23章 二十、地獄

紅蝕 墨熊 19708 2018-03-14
二十分鐘後。 卡車在叢林中顛簸搖顫,沿著一條坑坑洼窪的爛泥路向前疾行。 天色陰沉,狂風呼嘯。與幾乎能將大樹連根拔起的“玄武”相比,之前那場離奇的小型颱風簡直就是女孩子過家家的幼兒園遊戲。如果不是有茂密的叢林遮蔽,林飛羽手上的這輛破卡車說不定早就被吹進海裡了。 而最糟糕的問題在於,這還只是“玄武”的前鋒,那個真正的狂暴巨人還沒有現身,裴吉特島上的狀況只會越來越糟糕。 從礦井中出來的這二十分鐘裡,一路上都沒有再遭遇到任何僱傭兵——這反而令林飛羽更加不安,此時如果路邊能出現一兩個人類——不管他是遊客還是恐怖分子,也不管他是死是活,多少都會讓人有種親切感、讓人不去思考“我是不是最後的倖存者啊”之類的問題。

只不過林飛羽的這種奢望,至少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成為現實,道路兩旁的密林中充滿了敵意,對這輛陌生卡車的侵入顯得相當排斥。茂密枝葉間不時閃過一陣陣的紅光,似乎就要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但每次卻又都消散在空氣之中,連個影子都摸不到。 他不禁又想起了冷冰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 “永遠都是那個你沒有看見的敵人結束了你的生命。” 不像林飛羽,阿斯朗並沒有穿著僱傭兵的製服,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煩,她蜷縮在卡車空蕩蕩的後篷裡,老老實實地閉目養神。 王清儀就躺在她的腿邊,歪著頭,發出時而輕柔時而低沉的鼾聲,像只溫順的小貓——確實,在和林飛羽一起經歷了莫利亞礦井的心驚肉跳的歷險之後,她也應該是累了。 像是有些好奇似的,阿斯朗輕輕梳理起少女烏黑的長發,即便沒有觸覺,那綢緞般柔滑的髮絲還是讓她心生羨慕——這不禁讓阿斯朗想起了自己“年輕時”的英姿。

為了配合CATS裝甲的試驗,她不得不梳著假小子似的平短髮型,遠不及在學校時的飄逸與曼妙,至於梳妝打扮,那更像是發生在一個世紀以前的故事。 現在的阿斯朗,更擅長軍隊教會她的東西:搜索、潛行、破壞、殲滅……諸如此類的軍事技能,對跳舞、逛街之類女孩子應該掌握的“專業”卻顯得相當生疏。 她撥弄一下CATS作戰服上的尾巴,這東西本應該是集數種先進偵察設備於一體的高級貨,單獨拆下來賣個萬把美元不成問題。但現在,它卻像根爛麵條似的軟在手裡,不管怎麼操作都沒有反應。 她很希望在來裴吉特島之前的那堂電子工程學課自己好好上,可惜她沒有——而且平心而論,以阿斯朗的理科功底,要搞懂如此復雜的學問也不太現實。她只是按照對說明書的依稀印象,將尾巴尖端的心跳感知儀打開,用一根不知從哪裡找來的長釘輕輕捅了一下上面的紅色重啟鍵。

出乎意料的是,這招貌似奏效了。 從心跳感知儀上反饋出的電子信號,順著尾部的電纜傳進CATS作戰服的便攜式電腦,將距離最近的三個心跳讀數以綠色文字的形式投射在頭盔的顯示屏上。 “89”——多半是林飛羽的心跳,這有力而規律的節奏,正是健康男子的象徵。 “63”——應該屬於自己,由於曾經做過體操運動員,阿斯朗的心跳比普通人要慢一點,這也讓她在執行激烈的任務時頗有些優勢。 然後是最後一個讀數: “152”——阿斯朗搖了搖頭,眨了眨眼睛,想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她確實沒有看錯。 阿斯朗疑惑地抬起頭,觀察了一下四周,貨車裡只有三個人,林飛羽、自己和睡在腿側的王清儀。從常識上來說,一個普通人在睡夢中不可能有這麼高的心率——更別提是一個未成年的少女了。

帶著一絲絲的疑惑,阿斯朗伸手按住了女孩的脖根——但她馬上就意識到這根本是無用功,由於沒有觸覺,阿斯朗根本就不可能感覺到王清儀的脈搏,於是她乾脆將女孩拍醒,準備問個明白。 “161”——眼前的數字突然往上躥升,這讓阿斯朗情不自禁地屏息凝視。 王清儀慢慢睜開了雙眼,呼吸急促得就像是剛剛才跑完一個五公里越野,滿頭大汗。 “你怎麼了?”阿斯朗輕輕撫著女孩的後腦勺:“發燒了?還是做了噩夢?” “我……”女孩神情疲憊,吐息凌亂,不知是聽懂了對方的話,還是出於無意識,她用母語輕輕吟道:“感覺有點……胸悶。” “什麼?什麼啊?”阿斯朗苦笑著搖搖頭:“我聽不懂中文。” 突然,女孩摀住嘴巴,單掌撐地,顯出一副非常不舒服的模樣,連續乾嘔了好幾下。阿斯朗對這種狀況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輕輕地拍著女孩的後背:

“喂喂!你還好吧?” 好像有什麼不對勁。 “這是……” 她停了下來——即便沒有觸覺,她依舊注意到了女孩背上的異樣,像是為了確認似的,她又伸手捅了一下那個小小的凸起物。 大吃一驚之餘,阿斯朗猛地抽回了雙手,仔細觀察了幾秒,慢慢收起剛剛因為本能而出鞘的爪刃。她一時無語,用複雜的表情打量著半跪在眼前的少女,在確信自己作不了抉擇之後,抬起手,敲了敲駕駛室的後窗。 也許是因為風大,也許是因為專注於駕駛,林飛羽並沒有對身後的聲響作出回應,這多少惹惱了脾氣耿直的阿斯朗,她攥緊拳頭,一把便將玻璃窗打了個稀碎。 “我操!” 不知發生何事的林飛羽連忙踩下剎車,讓輪子在爛泥路上滑出了半米多,才將卡車歪歪扭扭地停穩。

“你幹嘛!”林飛羽別過頭,一臉惱怒:“想下車你可以直接跳!” “羽……”阿斯朗的表情異常凝重:“你最好來看看這個。” 似乎從對方的語氣中聽出些端倪,林飛羽穩了穩情緒:“什麼情況?你說!” “不,”阿斯朗堅定地搖了搖頭:“這個你一定要親自來看。” 林飛羽嘆了口氣——在這個危機四伏的叢林裡,在這個時間緊迫的節骨眼上,不知道又會有什麼樣的麻煩事找上門來。 他觀察一下卡車外面的環境,似乎挺安全——一條十來米寬的淺淺溪流順著道路的方向蜿蜒向前,對岸沒有路,卻在繁茂的林間立著一間破舊的小木屋,旁邊還倒扣著一條小木舟,無論是其中的哪一個,看起來都已經被使用了很長時間。 林飛羽小心翼翼地打開車門,進入一個由狂風統治的世界——惡魔在空中咆哮呼號,捲起剃刀般銳利的氣流,再肆無忌憚地投向地面,林飛羽不得不用手按住側發,彎著腰低著頭,艱難地向卡車後方移著步子。

這還不算什麼——林飛羽心裡清楚,真正的“玄武”比這還要厲害上十來倍,到那時別說是開車,恐怕連在地上爬行都會變得異常困難。 他一邊抱怨著該死的天氣,一邊扶著貨倉的帆布篷,慢慢走到車尾。 “餵!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你的小女朋友,”阿斯朗將王清儀託在懷裡,弓著腰湊到林飛羽的跟前,“她有麻煩了……” 就在林飛羽向對方伸出雙臂的時候,一聲詭異的嘶鳴忽然撕裂空氣,河道上方跟著閃出一道灰白色的煙柱,它一頭扎向卡車的帆布篷,從左進從右出——直接打了個對穿,旋即便消失在林飛羽身旁的叢林深處。 緊接而來的,是一次劇烈的爆炸,濃煙與火光將一大片叢林吞沒,無數斷裂的碎木撞在卡車的右側,其中一根甚至撕破了帆布,深深地插進貨倉,就貼在阿斯朗的臉上。

衝擊波將卡車向外平推出了整整半米,如果不是臥倒及時,林飛羽恐怕已經被吹進小河裡玩水了。 不管他本人是如何咒罵,這個世界對林飛羽其實還算公平——帆布太薄,以至於反坦克導彈的撞針沒有被觸發,反而是直接穿了過去,否則無論是他還是阿斯朗,還是他所要保護的王清儀,此時此刻都應該已經被炸上西天了。 槍聲驟響,熾熱的彈線織成一張細密的死亡之網,向卡車這邊迫來。林飛羽匍匐在地,視野所限,他根本無法看清究竟是誰在朝這邊射擊,只能憑藉聽覺判斷出大概的方向——應該是從河岸對面打過來的。 河灘這邊沒有什麼可供防禦的掩體,林飛羽能找到的唯一遮蔽,就是前方一塊大約一米高、三四米寬的巨石——用它來抵擋火箭彈的直擊可能有些不切實際,但至少可以擋住那些在頭頂上呼嘯而過的子彈。

他連滾帶爬,以一個迅速但狼狽的動作衝了過去,然後用背緊貼住岩石。為了能夠至少搞清楚敵人有多少人馬,他將整個身體向右側微傾,小心翼翼地貼著地面,向外投去匆匆一瞥——兩發幾乎擦到腦門的子彈將他趕了回來,除了對岸木屋旁的點點閃光,他基本上什麼也沒看見。 再轉回頭來的時候,阿斯朗已經挨在了身邊——還有她懷裡摟著的王清儀。 “什麼情況?”她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表情痛苦地問道,“到現在還有人伏擊我們?難道他們就不知道叢林裡有怪物嗎?”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一個真理,”林飛羽苦笑道:“即便是到了世界末日,人類也不會忘卻自相殘殺。” 話音剛落,另一枚導彈就從頭頂掠過,這一次,它直接命中了卡車的駕駛室,把這輛可憐的老車由外到內轟了個稀爛,只留下一個燃燒的底盤。

火花、碎屑、殘片,這些卡車的零部件在三人身邊跳躍翻飛,不只是王清儀,林飛羽能聽見連阿斯朗都在抱著頭尖叫——當然,他自己也是面色慘白,手腳發軟,彷彿剛從鬼門關前走過一趟,又給嚇了回來。 很顯然,敵人不僅裝備精良,而且戰意旺盛,不把林飛羽一行人置於死地就絕不會罷手。 “你的心跳感知儀呢?高科技呢?”林飛羽焦急地吼道:“現在快用啊!告訴我對岸有幾個人?” 阿斯朗抓起CATS作戰服上的尾尖,抬過頭頂,擺在岩石的頂壁上: “有三四個信號,”過了幾秒她搖搖頭:“……不行,這東西還沒修好,我不敢肯定讀數是否精確。” “嘖,該死的高科技……”林飛羽忍不住啐了一口。 刺耳的槍響伴著獵獵風鳴,緊緊包裹住縮成一團的三人,將他們死死地壓在原地。巨石後方這一小片不足五平方米的藏身之地,現在變成了挽救三人生命的最後壁壘,哪怕只要朝外挪出一步,就會立即被對面密集的火力打成篩子。 呼嘯的風聲多少影響了林飛羽的聽覺,他閉上雙眼,集中精神,想要從槍林彈雨中“找”出一點頭緒來。 “聽到那撕布一樣的劈啪聲了嗎?” “一點點,”阿斯朗偏過頭:“什麼新式武器嗎?” “當子彈的發射速度超過每分鐘1200發時,人類的耳朵就只能夠聽到這種聲音了,”林飛羽頓了頓:“世界上只有一種現役的輕機槍可以達到這種射速——德製MG3。” “我的天哪……”阿斯朗好像有些害怕似的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是……是什麼新式武器嗎?” 林飛羽斜了她一眼:“……MG3就是MG42的改良版,是二戰中最好的機槍,海灣戰爭時的伊拉克軍隊也裝備過它,和你們美國人算是世仇。” 阿斯朗一臉茫然:“我還真是第一次聽說。” “大姐你可是AFSOC的特戰隊員,”林飛羽苦笑道:“拜託專業一點。” “抱歉讓你失望了,我是一個19歲並且有正常愛好的女孩子,”阿斯朗糾起眉頭:“戰爭歷史,部隊番號,武器性能,軍事理論什麼的最討厭了。” 在兩人對話的這短短十幾秒裡,對面的槍聲再也沒有響起來過,只剩下呼呼的大風還在耳邊咆哮。半空中,混沌的氣流七上八下,裹挾著沙塵和枝葉,就像是一群特地從四面八方趕過來看笑話的惡鬼,在這個叢林深處的戰場上空翩翩起舞。 林飛羽迅速探出頭,半秒未停就又馬上縮了回來——即便是這樣試探性的小動作,還是引來了一串點射,其中一發子彈磕在岩石上,彈了一下,扎在他腳邊的碎石中。 “我操……”他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槍法可以啊。” 顯然,敵人絕非等閒,不僅戰技出色而且經驗豐富。他們起先是破壞了交通工具,然後又用機槍封鎖了目標的活動範圍,現在——如果林飛羽沒有猜錯,他們多半已經開始策劃著如何包抄了,如果不盡快想出脫困的辦法,被對方生擒就只是時間問題。 “帶武器了嗎?”林飛羽扭頭問阿斯朗:“槍,手雷,隨便什麼都行。” 阿斯朗“唰”地一聲彈出手上的刃爪:“這個算嗎?” 看到亮閃閃的刃面上印著自己的倒影,林飛羽禁不住一聲苦笑:“你那破爛玩意兒現在還不如一面鏡子好用……”他頓了頓,突然像是恍然大悟似的,用力拍了拍王清儀的小臂:“你帶化妝盒了嗎?鏡子借我用下。” 這時他才發現,王清儀的臉色是如此之差——氣若游絲,目光渙散,對林飛羽的話也是反應遲緩。 “我沒帶化妝盒……”就在林飛羽剛剛露出失望表情的剎那,女孩從口袋裡摸出了一部粉紅色的翻蓋手機,遞到他的面前:“但是鏡子的話,有。” 看到這部摩托羅拉MS06背部的攝像頭,林飛羽不禁喜形於色:“哦,好女孩兒,你可幫了大忙。”他接過手機,掀開翻蓋,無意中瞥見了手機屏幕的左上角—— 上面顯出了極不穩定的微弱信號,在“一格”與“沒有”之間徘徊,顯然,阿斯朗沒能完全破壞僱傭兵的電子乾擾,這時有時無的一點點信號還不足以讓林飛羽脫險——再說,就算和國家安全保衛局總部取得了聯繫,現在又能有什麼用呢?指望他們從北京派出戰鬥機,飛個一萬兩千公里來裴吉特島馳援嗎? 林飛羽打開攝像頭,將手機緊貼著地面,慢慢挪出石塊的邊緣,敵人似乎沒有註意到這個小小的變化,不發一槍。他瞪圓了雙眼,緊緊盯住翻蓋上的屏幕,小心翼翼地移著角度,幾秒之後,總算是摸清了對岸的兵力部署。 “木屋的窗戶下面架著一挺機槍,哼,果然是MG3……”他一邊觀察,一邊小聲喃道:“……淺灘邊趴著兩個……灌木叢裡還有一個……不,是兩個……用的武器都是AN94,看來是對方的精銳部隊,可能是專門安插在這裡封鎖交通線的。” “只有五個人?”阿斯朗忙道:“我覺得我可以搞定他們。” “噓!別急!”林飛羽似乎還沒有“盡興”,“丟導彈的賤貨還沒找到呢……等等,那是什麼……” 他低下頭,仔細盯緊手機屏幕——在木屋旁倒扣的小舟後方,似乎還藏著一個人影。稍稍變換下攝像頭的角度,林飛羽看出那個人正扛著一根單兵導彈發射筒——還貓著腰朝這邊瞄準。 瞬間的驚慌失措之後,林飛羽一邊收起手機,一邊歇斯底里地指著地面大喊道: “快!臥倒!離開石塊!” 阿斯朗立即心領神會,一個魚躍撲到地上,而王清儀就沒這麼快反應,背靠著巨石一臉茫然,林飛羽不得不按住她的肩膀,將其緊緊地壓在身下。 就在這個時候,對岸射來的導彈直接命中了林飛羽身後的岩石,伴隨著貫耳的轟鳴,一道黑紅色的煙柱騰空而起,隨即便被獵獵狂風吹散。三人避開了衝擊波和碎石塊的直擊,但近距離爆炸產生的巨響和震盪還是透過地面傳進身體,這感覺就好像是五臟六腑都被人挖出來搖晃了一遍——實際上,如果那枚導彈的威力再大一些,說不准三人就已經被震得五臟俱裂,再也站不起來了。 耳鳴緩緩消散,意識漸漸清晰,林飛羽睜開雙眼,甩了甩頭,試圖將視線裡的重影和身上的碎石渣全部撣走。他動了動手指,在鋪滿鵝卵石的淺灘上亂摳亂撓了一陣,由於胳膊根本就使不上力氣,起身這個簡單的小動作,此時卻顯得如此困難。 “起來!”他咬緊牙關,心裡暗暗給自己鼓勁:“快起來!林飛羽!” 他很清楚,對岸的那些僱傭兵絕不會在這個時候心慈手軟——說不定他們已經趟過河了! 他必須站起來!而且必須要快! 終於,林飛羽抬起了右手,在試了幾次之後,他勉強撐住了地面,將上半身緩緩送了起來。 朦朧的槍聲穿透風牆,在身後若隱若現,這反而讓林飛羽有些疑惑——拿下三個已經被震暈的手無寸鐵之人,根本就用不著進行掩護射擊吧? 仔細聽去,槍聲有長有短,錯落有致,明顯是在戰鬥的節奏——而且還有愈發激烈的趨勢。 是誰在開槍?又是在向誰開槍?兩個問題在腦海裡匆匆閃過,林飛羽決定無論如何,先設法脫困再去思考它們。畢竟,不管對岸發生了什麼,這都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現在不想辦法逃脫,恐怕就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林飛羽慢慢蜷起雙腿,半跪在地,乾咳了兩聲之後,搖了搖身下的王清儀——這女孩歪著頭,一動不動,看起來簡直連呼吸都已經沒有了。 “餵!醒醒!”林飛羽將她輕輕地翻了個身,託在懷裡:“清儀!醒醒!” 王清儀馬上就有了反應,她緊了緊眼瞼,發出一陣微弱的哼哼聲,身子也像是在掙扎似的,來回扭了幾下。 “別亂動!”林飛羽擔心女孩有什麼內傷,連忙固住她的肩膀,“我幫你起來。” 他突然一愣,感覺指尖好像觸到了什麼異樣的東西,雖然是隔著衣衫,但那東西堅硬的質感和棱角分明的形狀還是讓林飛羽大驚失色。 顧不上禮節,也來不及打招呼,他解開王清儀的衣物,褪到肩頭——無數紅色的顆粒映入眼簾,密佈在女孩白皙的背上,這些形狀各異的晶體雖然個頭不大,卻已經是如此觸目驚心,讓林飛羽一時間忘記了身後的戰事。 “阿斯朗……”他用顫抖著的右手抹去額前的汗珠,“阿斯朗!你在哪兒!” “幹嘛!” 林飛羽別過頭,看到頭髮凌亂的阿斯朗正半倚在地,就在自己身旁不到兩米的地方。 “這是怎麼回事?”他指著王清儀的後背:“什麼時候染上的?” “我剛準備跟你說這個事兒……”伴著一聲輕嘆,阿斯朗苦笑道:“……就和你一起被導彈給轟下車了。” 按之前的經驗,如果直接碰觸到了紅色晶體,自己也會被侵蝕,林飛羽看著懷裡的女孩,完全是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無論是丟下她不管,還是任由水晶蔓延,結局都不堪設想。 “阿斯朗!過來幫下忙!”心急如焚的林飛羽幾乎是吼了起來,“我們必須馬上帶她離開這裡!” 等了幾秒不見人來,林飛羽頓時有些火上眉梢: “阿斯朗你到底……” 他一扭頭,看到依然癱坐著的阿斯朗,突然有些明白了: “你……你受傷了?” 阿斯朗漲紅了臉,憋了半天才吐出兩個單詞:“……死機了。” “啥?”林飛羽眉頭輕顫,“死什麼?” “死機!CATS上的攜帶式數字化戰鬥系統被震死機了!”阿斯朗艱難地抬起視線,斜著眼睛瞄了瞄林飛羽:“你肯定明白的對吧,就是屏幕變藍,跳出好幾排白字兒的那種情況……” 林飛羽輕輕放下王清儀,走到阿斯朗身前:“怎麼?你動不了了?” “負責聯接運動神經的是獨立系統,但也被順帶著一起鎖死了。” 阿斯朗單手撐地、半倚半躺的姿勢讓林飛羽想起了某個文藝復興時期的雕像——這想法讓他有些哭笑不得。 “你還真是會挑時間出問題。” “我早就說過不要裝微軟的系統……”阿斯朗輕輕地喘著氣,似乎是在調整呼吸,“看吧,果然在關鍵時刻掉鍊子……” “那現在怎麼辦?丟下你不管可以嗎?” “你走好了,反正也幫不上忙。”阿斯朗咬了咬牙:“在系統完成重啟之前,我只能保持這個姿勢。” 林飛羽輕輕地嘆了口氣,他瞥了眼河對岸——那裡仍舊是槍聲大作: “你這破系統完成重啟得多久?” “那就得看比爾蓋茨爺爺顯不顯靈了,最快的記錄是34秒,一般五分鐘,最長的話……” “最長的話?” “七個半小時。” “哦!太棒了!”林飛羽打了個響指:“我們換個話題吧,”他指著身後的王清儀:“這丫頭的背是怎麼回事?” “我能說什麼呢?”阿斯朗無奈地道:“總之不是我幹的。” 從莫利亞礦井出來的這一路上,三個人都待在車裡,根本就沒有機會接觸到紅色水晶,那麼侵蝕就只可能發生在礦井裡面——換言之,是在林飛羽眼皮子底下發生的,恰恰是他沒能保護好王清儀。 怪不得別人啊。 林飛羽將目光在阿斯朗與王清儀之間掃了個來回,一股絕望的無力感湧上心頭——這可真是個悲劇到不能再悲劇的場面,頭上刮著呼呼哈哈的颶風,遠處響著劈裡啪啦的槍聲,兩個女孩倒在身旁哼哼唧唧動彈不得,自己卻只能像個傻瓜似的呆站在原地發怵。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到目前為止,河對岸的僱傭兵還沒有衝過來,甚至沒有朝這邊射擊——這不禁也讓他有些疑惑。 “我去看看那邊的情況,馬上回來。”林飛羽轉過身,貓著腰向河岸走了幾步,在還剩半塊的巨石旁蹲好,然後摀住髮梢,仔細觀察起來。 岸邊伏擊的僱傭兵已經不知去向,在壓抑的陰霾之下,濃密的叢林組成一道墨綠色的屏障,將林飛羽的好奇擋在身外,隻流露出一些槍擊的閃光和枝葉的摩挲——就像是驚鴻一瞥的海市蜃樓,讓人實在揣測不出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 幾秒過去,一聲綿長的、似乎是人的哀嚎之後,謎底戛然揭曉。 像霧水般朦朧飄忽的紅色光芒在叢林間閃爍遊蕩,一隻面目可憎、畸形扭曲的異物匆匆露出頭角,雖然它只出現了一瞬,便埋身消失於蒼翠之中,卻依然與周遭的環境形成巨大的視覺落差,顯得如此醒目耀眼。 林飛羽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涼氣——紅色水晶侵蝕的速度超乎想像,二十分鐘前,它們還是困在礦井深處的怪獸,二十分鐘後,就已經追上了卡車。照這個趨勢來看,用不了幾個小時——可能在“玄武”席捲裴吉特之前,這個小島就已經徹底淪陷,變成一個深紅色的地獄。 沒有支援、沒有交通工具、甚至沒有武器——在這樣的絕境之下,林飛羽意識深處突然閃出了一個念頭,一個在過去幾年裡始終被自己和冷冰奉為“行動準則”的念頭: “逃吧,贏不了就逃吧,”一個打著顫的男中音在腦海中迴響:“趁現在還來得及。” “該死的老毛病……”林飛羽咬了咬牙——偏偏在這個最需要堅定與虔誠的時刻,偏偏在這個噩夢般的詭異場景中,一股不可辯駁的動搖正在漸漸佔據著上風: “你必須活下來,林飛羽,你還有重要的任務要完成,你的祖國正在等著你回去。” 對,我不能死在這裡——林飛羽微微點了點下巴,他站在這裡,代表的是整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利益,無論有多大的困難,他都必須把裴吉特島上的情報帶回特勤七處,供科學家們研究對策,以避免更大的災難——說不准,還能拯救世界。 “逃吧,就像以前那樣,全身而退。” 大部分的心理醫師都相信,精神分裂是一種絕症,即便是看上去已經治癒的人,也很難避免在某些特定的時候復發,而這正是困擾林飛羽多年的問題——一個令他厭惡,卻又永遠擺脫不了的聲音。 “像以前那樣?”林飛羽突然覺得口乾舌燥,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喉口水,“不……我跟以前不一樣……” 彷彿有什麼東西固住了腳,重若千斤,讓他完全挪不動步子。 “不要騙自己,想想看,你是依靠什麼活到現在的?” 林飛羽無法控制心中另一個自己的獨白,卻也不甘就此一走了之,他看著地上的兩個女孩,猶豫不決,任由寶貴的時間一分一秒地自身邊流逝。 “她們只是累贅,”那個聲音還在繼續:“捫心自問,你有本事把她們都救走嗎?” 不,林飛羽清楚地意識到,現在別說是她們,連自己都沒有脫困的把握。 “所以,逃吧,離開這裡,越快越好,把一切包袱都丟下……就像冷冰以前教你的那樣。” 彷彿是一隻被控了線的木偶,林飛羽艱難地緩緩轉過身來,背對河灘。表情僵硬得有如行屍走肉,臉上也滿是虛汗,雖然極不情願,但不受控制的身體還是向前邁出了第一步。 然後,他愣住了。 在前方錯落有致的綠海之中,隱約浮現出一抹妖豔的紅彩,這不祥的怪光閃閃爍爍,在停頓了兩三秒之後,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林飛羽大驚失色,從夢魘般的異狀中豁然醒悟,他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上下摸索著身體,指望能找到一把自衛用的武器。就在這個時候,怪物爬出樹叢,現出身形,用鮮紅色的血眼掃視了一圈面前的三人。 同樣的場景,在昨天夜裡也發生過一次,那隻在裴吉特鎮上肆虐的“紅狗”,與眼前的怪物長得幾乎一模一樣——說不定還真就是同一隻。 剛剛還縈繞在心頭的糾結與遲疑忽然煙消雲散,腦海中的另一個聲音也陷入沉寂。林飛羽的靈魂彷彿歸了竅,整個人都在眨眼間恢復了常態。 毫無疑問,如果現在逃跑,阿斯朗和王清儀都會變成眼前這只“紅狗”的大餐,或者更糟——變成那些噁心怪物中的一員。 也許是出於身為男人的尊嚴,也許只是單純的不願服輸,林飛羽決定至少這一次,選擇留下來而不是逃之夭夭。 他一邊盯著“紅狗”的雙眼,一邊慢慢地挪著步子,移到一根廢鋼條的跟前,蹲下身將其抄在手裡——十分鐘之前這東西可能還是卡車的保險槓或者別的什麼零件,但它現在就只是一截扭曲變形的棒狀金屬物,還微微發燙。 看著手裡的“武器”,林飛羽突然覺得有點想笑——昨天晚上與怪物搏鬥的時候,好歹還攥著把鐵鏟,現在卻只有這麼個破爛玩意兒充數。 怪物似乎還保留著“狗”的一點本能,它向左右各踱了兩步,目光卻始終不離守在兩個女孩身前的林飛羽。與昨晚相比,它周身的水晶簇明顯更加密集,面積也更大,但這顯然沒有影響到它的運動能力。 在確定水晶會侵蝕有機體之後,林飛羽並不想與這只怪物作正面衝突,如果能在對峙一陣之後將其逼退,那不啻是最理想的結局。 但這個怪物可沒有絲毫要退縮的意願,它向前爬了幾步,衝著林飛羽露出嘴裡的尖牙利齒。 “你在怕什麼啊?小傢伙,”林飛羽用鋼條敲了敲地面:“過來,讓叔叔疼你。” “白手”是專門針對人類的搏擊技術,至於對付阿貓阿狗有沒有效果——這可是冷冰從未教授過的內容,因此林飛羽也多少有點緊張,連手心都有些濕了。 也許是讀到了獵物內心深處的不安,怪獸毫無先兆地突然一躍而起,朝林飛羽這邊撲來。 林飛羽右腳後撤,橫過鋼條,直刺那張正迅速迫近的血盆大口。出乎意料的是,怪物不躲不閃,任由鋼條插進了自己的上顎,並順勢把兩隻前爪搭上林飛羽的肩膀,將他硬生生地撲倒在地。 “羽!”阿斯朗焦急地看著眼前的搏殺,卻依舊是動彈不得,有心無力。 林飛羽竭盡全力撐住鋼條,以阻止怪物那張臭嘴靠近自己的臉。在扭打中,他注意到怪物喉嚨裡正滲出一股詭異的紅光,而且越來越明亮,這不禁讓林飛羽回想起昨晚在小巷中看到的情景——怪物啃了大堂經理的屍體,沒過多久,那可憐的男人便又爬了起來,拖著觸手張牙舞爪的到處亂跑。 對啊!林飛羽這才恍然大悟——怪物並不只是吃進了大堂經理的血肉,還把自己的“血肉”吐給了對方,也就是現在正從它喉嚨裡噴湧而出的紅漿—— “嗚哇!” 伴著鬼嚎般的低吼,一大灘碎屑狀的紅渣墜落在林飛羽臉龐側方的草地上,微微發熱還散著惡臭。乘著怪物低頭“嘔吐”之際,林飛羽用腳蹬住它的小腹,將其狠狠踹開,踢到一邊。 怪物打了一個滾,極敏捷地翻身跳起,它那條已經水晶化的左後腿在草地上有些打滑,但還是很快便穩穩站定。鋼條仍舊插在它的嘴巴里,這讓它始終直不起脖子,只能歪著頭,用奇怪的姿勢側眼瞥著林飛羽。 它感覺不到痛苦,也不害怕受傷,因此也就不可能放棄眼前的獵物。聽著它詭異刺耳的驚聲尖叫,看著它渾身上下顫抖的水晶簇,林飛羽明白,自己很難將這隻大狗直接殺死,甚至可以說,是沒有任何的應對之策。 不過他也發現,與一般的犬類相比,這只怪物的動作相當不協調,尤其是在衝跳的時候,簡直就像是一大塊肉團把自己彈到半空。也就是說,在水晶的作用之下,它可以強迫生物做出不符合自己“形狀”的姿態——大自然是公平的,違反它定下的規律,就必然會受到相應的懲罰。 透過這個簡單的判斷,林飛羽感覺自己摸到了克敵制勝的關鍵。 在醞釀了片刻之後,怪物又一次飛身撲擊,正像林飛羽所推測的那樣,它為了看清獵物的位置,不得不側著那顆被鋼條固住的腦袋,用一隻眼睛瞪住前方。 狗的眼睛不比蜥蜴,不可能旋轉180°,林飛羽只是稍微側身移了半步便進入它的視野死角。由於無法轉頭,怪物只有在落地後調整身姿才能再次看見自己的獵物——而這全都在林飛羽的預料之中。 他搶先一步,用腳跟狠狠踹中怪物正在扭動的臉,鋼條也因此又向裡面推進了數寸,穿過喉管和腦殼,一頭暴露在外。 這似乎給了怪物致命一擊,它癱倒在地,“嗚啦啦”地低吟著抽搐起來。但林飛羽心裡明白,頭部的傷只能阻止它短暫的幾秒鐘,很快,紅色水晶就會以某種人類還無法理解的方式將其“復活”,並且變得更噁心、更兇殘。 想到這裡,林飛羽趕忙一步上前,握住還帶有血蹟的鋼條頭,猛地向外一抽,整根拔了出來,然後在空中迴旋半週,對準怪物的後頸直插下去。他大吼一聲,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鋼條貫穿了柔軟的肌膚皮毛,透過下巴,深深的紮進地面。 這招起了效果——怪物雖然很快就甦醒了過來,但無論怎麼掙扎都無法脫困,它被鋼條死死地釘住,只能以一個可憐的姿勢匍匐在地,兩條前爪搭在腦袋上亂抓亂撓。 林飛羽先是觀察了幾秒,在確定怪物沒有什麼威脅之後,才小心翼翼地退開。他回過頭,看到阿斯朗已經四肢著地,有了要站起來的樣子,而王清儀卻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你沒事了?” 阿斯朗用彆扭而僵硬的姿勢抬起頭: “系統還在調試,”她一副很是吃力的模樣:“應該快好了,現在別跟我說話……我這兒辛苦著呢……” 林飛羽搖搖頭,把注意力從阿斯朗移向王清儀,他試探性地伸出兩根手指,摁住女孩的脖根——她還活著,而且脈搏的速率非常驚人。 再三確認了感染的面積之後,林飛羽一手抬起王清儀的肩膀,一手握住腕,將她輕輕地翻了過來,正面朝上。這個小小的動作弄醒了女孩——甚至還有一點嚇到了她: “餵!你幹嘛呢!” “謝天謝地,”林飛羽笑道:“你還會講人話……” 王清儀本能地想要收攏胳膊,護住胸口:“……你胡說些什麼啊。” 林飛羽忙鬆開手:“情緒也很正常!”他半是調侃,半是驚訝地點點頭:“真是不可思議。” 就他目前的經驗來看,但凡是被水晶侵蝕的生物都會很快失去自控能力,變成一具長滿紅色倒刺的行屍走肉——這個過程的時間極短,也許只要兩三分鐘。但王清儀不同,從外觀上看,她顯然已經被水晶“上了身”,但感染的面積卻始終沒有要擴大的跡象,而且意識也相當穩定。 “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林飛羽整了整女孩身上剛剛被自己拉開的衣物:“比如說疼?癢?或者麻木?” “還好,就是背後有點……” 彷彿是突然明白了林飛羽問話的用意,王清儀意識到自己的處境相當不妙: “我……該不會是……” “我不想騙你,”林飛羽突然收起笑容,神色凝重地道:“水晶在你背後生了根,面積差不多有兩隻手掌那麼大。” 出乎他預料的是,女孩既沒有大呼小叫,也沒哭得稀里嘩啦,只是單純像是有些不敢相信似的,瞪大了眼睛,唇角緊閉的與林飛羽對視了幾秒: “……我還有救嗎?” 由於確實不知道答案,林飛羽決定要迴避這個問題:“你現在能走路嗎?” 女孩沒有用語言,而是依靠行動作出了回答——她撐著地面,緩緩站起身來,雖然有那麼點慢,但看上去還算穩。 才不過短短的幾分鐘,兩個看似絕望的問題便迎刃而解——剛剛還動彈不得的阿斯朗與王清儀,現在不管怎麼說,都已經能夠行走了。 “一個小問題,”林飛羽攙扶著王清儀,試著走了兩步:“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背上不舒服的?” “沒注意……”王清儀頓了頓,面露難色:“也沒什麼不舒服的啊……” “那我只能說上帝可真是對你太好了,”林飛羽搖搖頭:“我見過的每一個水晶感染者都變成了玉米棒子,你卻連感覺都沒有。” 林飛羽知道,這其實不是好事——疼痛可以強化人的危機意識,可以給胡作非為的人以警告,也可以讓人的感覺變得敏銳。如果沒有察覺出任何異樣,就這樣在麻木不仁中死去,反倒是最值得警惕的局面。 “就是心跳的好快,”女孩輕輕摁住胸口:“現在還是。” “正常,”這句話並沒有引起林飛羽的注意,他敷衍地笑笑:“我心跳得也好快。” 其實對於感染時間,林飛羽也已經有了大致的判斷——多半是在莫利亞礦井時,電梯裡的那隻大蟲給造的孽,可現在就算是知道了確切的前因後果,也無法解決當前最重要的三個問題:一是這種侵蝕能不能治好;二是要怎麼樣才能治好;三是如果治不好,又該怎麼辦。 而湊巧,恢復了大半的阿斯朗也在思索同樣的三個問題: “做個決定吧?”她湊到林飛羽的身旁,小聲低語道:“帶她走?還是在這裡解決?” 在這裡解決—— 一句簡單的英文,林飛羽聽得格外清晰,他明白這話的意思,更懂得阿斯朗在暗示著什麼。 “我們……”他猶豫了一秒——也只是一秒而已:“帶她走。” 是因為對王朝星許下了承諾?還僅僅是因為死要面子?林飛羽說不上來,但可以肯定,他作出的這個決定,和冷冰所灌輸的理念背道而馳,也極有可能為此而付出沉重的代價——也許是生命。 “我欣賞你的決定,”阿斯朗意味深長地笑道:“也希望你是對的。” “如果出了什麼差錯,”林飛羽現在可笑不出來,他壓低聲音回道:“我會毫不猶豫的開槍,這用不著你操心。” “說到開槍……”阿斯朗用下巴比了比河灘:“那邊的戰鬥好像結束了。” 確實,河對岸的槍聲已經停止,戰鬥的結果一目了然,也觸目驚心——原本被雇傭兵佔據的河灘,現在已然是紅光一片,幾隻說不清是什麼形狀、似乎是由人類被侵蝕後異化形成的怪物站成一排,靜默不動,只是不時落下一些血肉模糊的碎塊,劈裡啪啦地散了一地。 “看起來是全軍覆沒了啊,”阿斯朗不屑地哼了一聲:“真是活該。” “糾結於與同類之間的爭鬥,卻忽視了近在咫尺的災厄……”林飛羽搖了搖頭:“這就是人類的悲哀——自古如此。” “喲,我不知道你還是個環保主義者。” 雖然模樣上光怪陸離,但怪物的“隊列”卻相當齊整——似乎還保持著某種“紀律”,一步不進,一步不退,只是呆呆地站著。 這還是第一次,林飛羽能夠在如此寬敞的環境下觀察這些水晶生物。如果單獨看它們身上的水晶部分,還真不啻是一件件精美的藝術品——光澤艷麗,切工考究,就好像是出自大師之手的石雕,剛剛才從拍賣行的展示台上下來。 “走吧,羽,”阿斯朗轉過身:“我一秒鐘都不想再看到這些醜八怪。” “等等,阿斯朗,你注意到了沒有……”林飛羽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視線卻始終不離正前方的河灘:“那些怪物的正面,水晶的面積正在擴大。” “啊,”阿斯朗象徵性地回頭瞥了一眼:“那又如何?” “侵蝕似乎是隨機的,你看,每隻怪物身上的水晶形態都不一樣……沒有任何規律。” “怎麼?你打算寫一份生物學報告?” 說不定還真要寫——林飛羽心裡明白,作為特勤七處目前唯一的外勤特工,寫報告這種苦差事也只有自己能扛。 不過他現在關心的不是這個: “但它們身上都有紅霧,”林飛羽伸手朝河對岸的怪物群比劃了兩下:“還記得嗎?昨天夜裡在鎮上,你我也看到了同樣的紅霧。” 這似乎引起了阿斯朗的興趣: “對,我記得……而且在那之後我遇到的每一隻怪物都飄著紅霧。” “道常無名,”林飛羽看了她一眼:“最重要的線索往往最顯眼,卻也最容易被忽視。” “你好像說了半句中文,”阿斯朗聳聳肩:“而另外半句我也沒聽懂。” “我在礦井中見過水晶的原石,也有紅霧,但沒這麼大,”林飛羽頓了頓:“一定是寄生在人體引發了這種變化……也許是有機物?對,是有機物讓水晶變得更活躍了……” 就在這個時候,河灘上的怪物好像突然對林飛羽有了特別的興趣,它們互相推搡著慢慢聚集到一起,把陣型收攏到兩人的正對面。 “我們該走了!羽!”阿斯朗緊張地朝後退了兩步:“它們好像要過來了!” 林飛羽既沒有動身也沒有回話,只是靜靜地站著,目不轉睛。多年處理“第四類事件”的經驗告訴他,真相往往就藏在多堅持下來的一秒鐘裡。 就像是針鋒相對的棋手,怪物也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沒有再向前挪出半米。 再等一下——林飛羽咬了咬牙,任憑阿斯朗在身後大呼小叫,他決定再等最後一分鐘。 過了大約四十秒,其中一隻還有點人樣兒的怪物探出穿著軍靴的右腳,輕輕踏進水面——這讓林飛羽大驚失色,可正當他準備轉身招呼大家逃跑的時候,那怪物又縮了回去。 冥冥之中,他感覺自己發現了“鑰匙”。 礦井中的經歷在腦海裡一一晃過,林飛羽努力捕捉其中每個場景的細節,試圖從這些支離破碎的拼圖中理出一條完整的線—— 漫天飄舞的紅塵,千瘡百孔的身體,以及怪物那看似狂暴、卻又有著微妙規律的行動模式……將最後那條思緒點燃的,是一顆小小的水珠,林飛羽記得它從礦井的頂壁緩緩滴落,記得它掉在紅色的水晶石上,記得它激起了一團噴射狀的紅焰——就像是將油粒投進火盆。 “對了!”林飛羽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怎麼?什麼?”能聽懂母語的王清儀被嚇了一跳:“大叔你發現了什麼?” 為了理清思路,林飛羽低頭沉思了幾秒——是的,現在下結論還太早,他還需要一個小小的驗證。 “你退後,待在這個姐姐身邊,”他輕輕握了一下王清儀的雙肩:“我馬上就回來。”然後又抬頭看了一眼阿斯朗:“兩分鐘。” 在對岸怪群的注目禮下,林飛羽大步走到河邊,他蹲下身,從腰上解下僱傭兵用的空壺,舀滿,晃了兩晃,又仰頭喝了一口。阿斯朗與王清儀面面相覷,一語不發地目送著他從身邊經過,徑直走到那隻被鋼條插在地上的怪物跟前。 它還在掙扎,兩條前腿不住地騷動,想要把腦袋從束縛中給弄出來。 “神啊……”林飛羽一邊這樣輕聲自語著,一邊把整壺清水都潑灑到了怪物身上:“幫我一次。” 神顯然是聽到了他的祈禱。 水流接觸到怪物的瞬間,爆出一股沖天而起的劇烈紅煙,伴隨著像是冰水澆到熱鐵上的沸響,把林飛羽驚得向後連退了兩步。 在一陣瘋狂的抽搐和嚎叫之後,怪物迅速萎縮變形,最後變成一團血肉模糊、癱在地上的黑色爛泥。 待煙塵散盡,四下只剩呼呼風鳴,林飛羽才敢緩緩靠近,仔細觀察這具已經難以辨認的“屍體”。 “哦我的上帝,”阿斯朗好奇地湊上前來:“你用了什麼魔法?” “水。”林飛羽輕輕戳了一下肉團,那東西已經徹底沒了動靜:“它們怕水。” “誰?你說這些怪物?” “確切的說是'這些水晶'。” “水能腐蝕它們?” “多半是某種我們還不了解的化學反應……”林飛羽頓了頓:“還記得我剛才跟你提到的'紅霧'嗎?” “怎麼?” “那應該就是晶體與空氣中的水蒸氣發生反應時的現象,只不過這種反應速度太慢,無法對怪物造成實質性傷害。” “那要怎麼解釋侵蝕?”阿斯朗拍拍自己的手背:“有機物渾身上下都是水,按你的推論,應該對侵蝕完全免疫才對。” “水可能是催化劑,但更可能是參與反應的要素,仔細看這裡,阿斯朗——”林飛羽用腳尖點了點地上的黑色肉團,那彷彿橡膠一樣的觸感讓他覺得有些噁心:“剩下的就只是殘渣,一點水分也沒有了,剛才的試驗你也看到了,晶體在水的刺激下,反而會更加劇烈地侵蝕有機物。” “這也就是說,我們沒法用水洗掉已經產生的侵蝕?”阿斯朗扭頭看了一眼王清儀,壓低聲道:“比如她身上的?” “我不是科學家,就算是……”林飛羽搖搖頭:“也沒有勇氣拿活人來作實驗。” 阿斯朗無奈地聳了聳肩:“好吧,不管怎麼說,我們至少還有一個好消息——這世界因為你的發現得救了。” “什麼意思?” “裴吉特是一個海島,四面環水,這些怪物出不去的。” “你忘記了僱傭兵,”林飛羽苦笑道:“還有僱傭他們的人——他們顯然不是來裴吉特島幹革命的。” “沒錯……”阿斯朗想起之前在礦山外面看到的情景:“這些人好像早有準備,就是衝著水晶來的。” “雖然不願承認,但他們的情報網似乎比我們倆的犀利啊。” “那是CIA需要考慮的問題,我們現在應該考慮的是要怎麼才能逃出這裡。” “我有個辦法,”林飛羽抬手指了指河對岸的小木屋:“看到那邊的木艇了嗎?” “倒扣在河邊的那隻?” “哦?”林飛羽故作驚訝地瞪大了雙眼:“你還有看到別的木艇?” 乘船而行——帶著一絲讚許,阿斯朗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這確實是目前最安全的移動方式。如果怪物真的怕水,那麼就不可能下河,更談不上襲擊遊船了。 “不錯,這計劃可行!”阿斯朗打了個響指:“你打算怎麼做?” “不,”林飛羽擺擺手:“是'你'打算怎麼做。” 阿斯朗先是一愣,但馬上就明白了對方的言下之意:“哼,還真是有紳士風度呢。” 嘴上這樣說著的她,雖然是一臉不滿,但還是很自覺地拉下面罩,鎖好頭盔——不管怎麼講,比起手無寸鐵的林飛羽,她奪下木艇的機會還是要大一些。 河水不深,阿斯朗走到正中央的時候才剛好沒到腰。她抬頭掃了眼對岸的怪群,每一隻都衝著她虎視眈眈,卻沒有一隻敢再往前多邁出一步。只是那頭雙腿還保持著人形的傢伙站進了水里,堵在阿斯朗和其他怪物之間,與她相隔不到三米。 還不能完全相信林飛羽的推論,阿斯朗猶豫了一陣兒,才貓著腰朝怪物靠過去。對方沒有退縮,但也沒有主動出擊,只是傻了似的愣在原地,一動不動地與正在步步進逼的人類對峙。 阿斯朗覺得距離已經夠近,於是鼓足勇氣,就水中一躍而起,自上而下撲倒怪物,將它硬生生地摁倒在河床上——在極劇烈的顫抖中,一股濃重的紅霧破膛而出,彷彿炸開了鍋的蒸汽爐,將阿斯朗衝了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那怪物再也沒能站起來,像堆爛泥般癱在她腳邊,原先熾烈如火的紅光,也終於黯淡了下去,化作清溪中的一汪黑礁。其他怪物眼睜睜地看著同伴倒下,沒有一隻出手相助——或許在它們的意識裡,根本就沒有“出手相助”的概念。 “恭喜你猜對了,羽。” 阿斯朗突然間信心倍增——看來林飛羽的試驗和判斷沒錯,僅僅是普通的水便可以對怪物造成致命的傷害。在確定了這一點之後,她有意打著水朝河岸靠近,水花所濺之處,大大小小的怪物避之不及,乖乖讓出一條路來。 可當一踏上岸,它們就又圍了上來——不光是堵在河岸邊的這些,連潛伏在草叢裡的都一一現身。 阿斯朗像只受驚的小貓,猛地向後小跳,退入河中。她回頭望瞭望正朝這邊瞎比劃的林飛羽,又看了看岸邊的木艇——離自己大概有五六米遠的樣子,中間隔了一頭凶神惡煞、長著好幾條人腿的“不規則水晶體”,身上還在稀里嘩啦地掉著碎渣。 從會把人變異成水晶石的怪物手中奪下交通工具——這顯然不是在日常訓練中會出現的項目,阿斯朗只能依靠自己的判斷來決定戰術。 “我本該去參加奧運會的……”她搖搖頭,嘆著氣自嘲道:“……或者直接摔死在家裡也好。” 此時此刻,除了硬著頭皮堅定地蠻幹,哪裡還有什麼戰術?阿斯朗亮出雙腕的爪刃,卯足了勁騰空飛撲,白閃閃的刀光在空中劃了兩個交叉的月弧,重重扣在怪物的正面,它那比想像中還要脆弱的身體立即被剖開了個大口子,一條腿也像折了似的往上翹起。 阿斯朗借勢向前一個空翻,滾過這頭肉球似的怪物,跳到小艇的側邊,抬起些許後用盡全力向外拉扯。小艇雖是木質——至少看上去是木質,但依然有相當分量,即使在CATS裝甲的幫助下,阿斯朗還是拖得面紅耳赤。她靈機一動,翻身躍過倒扣著的船底,來到小艇的另一邊,用背頂著向河裡推。 之前被夯倒的肉球又爬了起來,堵在木艇前面與阿斯朗角起力來,而周圍的怪物們也像是受到了鼓舞似的,從四面八方湧向這邊。阿斯朗不得不先丟下小艇迎擊,她抬腳踹中衝到跟前的第一隻怪物,然後又挺腰閃過另一隻的撲咬,反手將其斬倒,打得血花四濺。 其他的怪物毫無懼色,前赴後繼地壓向阿斯朗。它們的力量和敏捷比之前的同類並沒有多少提高,但侵略性卻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一湧而上的架勢著實駭人,卻奈何不了阿斯朗——她像泥鰍般在怪物之間穿梭,一邊躲閃一邊尋找機會推動船體,還不時地騰出手來反擊,一副游刃有餘的模樣。 激烈的搏鬥讓阿斯朗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很快的,這位經過特種訓練的戰士找到了一些竅門——與其撕裂怪物的身體,讓它們可以繼續張牙舞爪,不如斬斷手腳或關節,這樣無論它們在地上怎樣蠕動,都不能對她造成傷害,至於那些從不知什麼部位噴吐出來的水晶針刺,更是連CATS裝甲都射不穿。 眼看堵在小艇一側的肉球已經有半個身子浸入水中,只需要再加一把勁就可以把它整個兒推進河裡,阿斯朗剛準備發力,卻被一條長滿水晶倒刺的鞭狀觸手勾住了小腿,失去平衡的她不得不半跪下來,用單手撐地才勉強穩住了身子。 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看看身後到底是什麼情況,一隻剛剛被刃爪劈倒的人形怪物突然又掙扎著站了起來,從側面向她發起了衝鋒。倉促地橫臂格擋之下,阿斯朗還是被撞得離開了地面,重重摔在小艇的外殼上——湊巧的是,這一撞也剛好也成為壓垮那隻肉球的最後一根稻草,它踉蹌著滾下河灘,化作水面上一道嫣紅色的氣浪。 小腿上的觸手在用力向後拉扯,一旁的怪物又低下了身子準備發起第二次沖鋒,無法站立的阿斯朗正絞盡腦汁思考著策略,忽然發現剛剛把自己撞倒的這只怪物身上,還倒插著一把AN94突擊步槍——就在幾分鐘前,它還被握在某個僱傭兵的手裡朝怪物瘋狂射擊,現在卻連同主人一起,也變成了怪物身體的一部分。 但是阿斯朗分明記得,水晶並不會侵蝕無機物——也就是說,這把AN94還完好無損,功能健全!不容猶豫,她卯足了勁撲上前去,趕在怪物發動衝鋒前的一剎那,探手握住了槍把並狠狠扣下了扳機。兩顆子彈在怪物體內爆發,輕而易舉地撕開了它的脊背,帶出一串猩紅的血肉。 在阿斯朗體重的帶動下,AN94槍管側面的刺刀滑破了本來就很脆弱的側腹,整支步槍也跟著被扯了出來——這似乎給了怪物致命一擊,它搖晃了幾下,斷成兩截倒在地上。 就在這時,纏住腿部的肉條突然加大了力量,把阿斯朗在地上硬生生地拖出了半米,她翻過身體,橫起刺刀斬向觸手,連砸了幾下都沒有砍斷,於是又抬起槍口,瞄準觸手另一端的大傢伙——它像只肉包似的趴在地上,渾身長滿了剃刀似的水晶柱,仔細看去,身上還嵌著好幾個不知是什麼動物的頭顱,而剛才攻擊自己的觸手,正是從其中一顆頭的嘴裡噴出。 “幹!” 阿斯朗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這麼醜陋的鬼東西,噁心之餘,不禁把所有力氣都集中在手指之上,先連續打出四發點射。怪物雖然形象駭人,身體卻異常“柔弱”,八發子彈穿過之後,它竟像是碎玻璃一樣分崩離析,散成大小不一的幾塊。 綁住小腿的觸手這才癱軟了下來,阿斯朗將其捧在手裡定睛一看,發現這東西根本不是什麼“肉條”,而是一束像是脊椎的骨狀物,在每段骨塊之間的縫隙里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紅色針刺,緊緊地擁塞在一起,好像隨時都會滿出來的樣子。 阿斯朗又驚又懼,用全力把觸手扯斷,狠狠摔在腳邊,然後翻過身,雙肘撐地站了起來。剛好看到林飛羽立在河道中央,雙臂揮舞著又跳又叫: “小心!阿斯朗!右邊!” 即便是風聲呼嘯,林飛羽歇斯底里地大喊還是被阿斯朗聽得清清楚楚,她馬上貓著腰橫起爪刃,擺開架勢,卻沒看到需要“小心”什麼。正疑惑的時候,一記從身後打來的重擊砸中了腰,將她再次推倒在地。 從力道上來說,這次攻擊連阿斯朗的皮毛都沒傷到,她像被剷倒的足球運動員般在地上打了個側滾,保持住半跪的姿態。 一隻模樣駭人但體型不大的怪物在她面前搖搖晃晃,舉起消防斧般銳利的前肢,劈頭蓋腦地砸了下來。看上去挺有氣勢,速度卻慢得連阿斯朗都有些吃驚——她輕巧地側身閃過,那怪物竟然還像沒有看見似的硬是把“劈”這個動作給慢慢完成了。 “什麼東西嘛!” 反手斜斬,阿斯朗輕而易舉地將它夯倒,慶幸之餘,不禁對剛才竟然被這麼個遲鈍的傢伙打中而感到氣惱,她側身面對林飛羽: “你怎麼左右都不分!” “我說我的右邊,算了……”林飛羽指著地面喊道:“把槍給我!那支AN94!丟給我!” “我就這一把!” “你反正也用不到!”林飛羽焦急地揮了一下胳膊:“我用還能掩護你!” 阿斯朗轉念一想——“啊,也對”。她順手抄起剛剛落在地上的AN94突擊步槍,看也不看便丟了過去,林飛羽單臂高舉,在水里墊步小跳才剛好接住槍柄。他穩了穩腳跟,抬起步槍,稍作瞄準便打出兩發點射。 眼見有人掩護,阿斯朗忙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小艇上,她深吸一口氣,用雙手摳住船沿,盡全力向上一掀,將其翻進河道,發出噗通一聲悶響。 “去發動船!”林飛羽翻身上艇:“我來掩護你!” “發動?”阿斯朗看了看眼前這個幾乎是“毛坯”的木艇:“你叫我用手劃?” “我是指去找發動機!”林飛羽用力拍了拍船的尾部:“看到這個凹槽了嗎?” “呃,它是用來裝引擎的?” “它就是用來裝引擎的。”林飛羽嘆了口氣,一臉不耐煩地點了點頭。 “那我們要去哪裡找這個引擎呢?” “槳也好,篙也好,引擎也好,”這下林飛羽有些惱了——他不知道對方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在裝傻:“放船的地方總歸會有一樣吧!” 阿斯朗瞄了一眼身後不遠處的木屋——一隻不知從哪兒冒出來、饅頭狀的怪物就蹲在門口,掙扎似的蠕來動去。心有靈犀的林飛羽朝它身體中央射出兩發子彈,將其打趴在地,然後朝前揮了揮手: “快去!時間緊迫!” 果然如林飛羽所言,木屋的一角放著台嶄新的單旋槳柴油發動機,油光閃閃,似乎才剛剛上過漆。阿斯朗不假思索,抱起引擎從窗口魚躍而出,本以為會落進屋外的灌木叢,卻踩中了河灘上的軟泥,摔了個四腳朝天。 “哇哦!”小艇上的林飛羽見狀忙低下槍口:“你的體操教練看來挺有創意啊。” 也許是已經習慣了對方的冷嘲熱諷,阿斯朗竟然沒有生氣——這連她自己都有些吃驚。 “呢!這是你要的發動機!”她趟進河道,把發動機丟在小艇中央:“事先說好啊,我不會裝這玩意兒。” “誰說要你裝了?”林飛羽丟下步槍,開始擺弄起發動機來:“你去把人接過來,這邊交給我。” “誰?” 林飛羽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河灘——王清儀正一臉茫然地站在那裡:“除了你我,這裡還有哪個是'人'?” “怎麼?”阿斯朗一愣:“你當真打算帶她一起走?” 林飛羽把臉一橫:“怎麼?你打算丟下她一個人?” 一時間,阿斯朗被問得啞口無言。其實林飛羽也知道她並沒有錯——王清儀已經被水晶侵蝕,感染隨時都有可能擴大,將她變成河灘上那些烏七八糟東西的同類,至於感染後的狀況,兩人都已經見識過了,說是“如狼似虎”也毫不為過。如果帶著她上船——這麼小的一艘破木艇,要是真的發生了“意外”,連個迴旋的空間都沒有。 絕不能帶著她一起,太危險了——這樣想著的阿斯朗,卻說出了言不由衷的話: “好吧,”她嘖了一下嘴:“我怕個什麼呢。” “記得別讓她沾上水!”對著阿斯朗狂奔的背影,林飛羽搖手大喊:“小心一點!” 木艇的外殼雖然看上去很舊,但引擎和接口都是拆卸式的新款,比想像中還要好安裝——簡直是看上一眼就明白了,連說明書都不需要,林飛羽很奇怪身為特種兵的阿斯朗竟然連這個都不會。 正在擺弄舵柄的時候,林飛羽不經意地望了一眼面前的河岸,頓時有種手腳發涼的感覺——半分鐘前還倒在地上的怪物們,現在竟然都歪歪斜斜地爬了起來,互相支撐的部分,似乎還融在了一起,你擁我擠地撲上了河灘,與林飛羽默默地對視。 清澈的河水,此時此刻變成了橫亙在生死之間的絕對屏障,雖然只是幾米的距離,但沒有怪物敢再向前走——哪怕一步。 柴油引擎的轟鳴才剛剛響起,阿斯朗就托著王清儀趕到了,能看出來她的動作確實是十分小心,一副生怕讓女孩沾著水的模樣。 “你感覺怎麼樣?”林飛羽攬過王清儀的肩膀,讓她在木艇中段坐好:“好點了嗎?” “本來就沒什麼……”雖然面色不怎麼好看,女孩還是一臉倔強地撣開他的手:“別擔心我。” “船能開嗎?”阿斯朗大口大口地喘著,不待坐穩便用力抹下了頭盔:“現在?” “沒問題。” “那就少說點廢話,趕緊的,”阿斯朗心有餘悸地回頭望了兩眼:“你都不知道我剛才看見了什麼……” 林飛羽朝她身後看了一眼——剛才王清儀站立的地方,已經被兩頭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