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紅蝕

第20章 十七、一如從前

紅蝕 墨熊 17308 2018-03-14
“冷……”林飛羽幾乎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冷冰?” 他表情痛苦,如鯁在喉: “這……這怎麼可能?” “怎麼?”白袍男人偏了偏頭,“認不出你的老領導了嗎?” 憤怒、憎恨、驚懼與悲傷,這些難以抑制的感情,像洪水般湧上胸口,眨眼間便衝破了林飛羽心頭的堤壩,讓他渾身戰栗到幾乎無法思考: “怎麼會呢?你怎麼會在這兒呢!” “其實我早該料到你會出現……”冷冰答非所問地回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性質不明確的地外墜落物'是寫在條例中的第三款第一項……也就是典型的第四類事件。就像那次在內蒙古的任務,還有印象嗎?林飛羽,在白雪皚皚的草原上,我們……” 林飛羽根本就沒有心情聽對方七扯八拉,一個可怕的念頭正在腦海裡不斷閃現:

“等等,冷冰,你……”他壓低聲音,艱難地咽了咽喉嚨,“你該不會就是那個所謂的'騎士'吧?” 冷冰先是一愣,繼而有些笑意地嘆了口氣: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直來直去呢。” 他用右手輕輕撣開蓋住上半身的斗篷,露出白色的短馬甲,在那大致是左肩的位置上,赫然印著一個拳頭大小的猩紅色十字架。 “不是所謂的'騎士',”冷冰頓了頓:“如果非要得到一個正式的稱謂,你可以叫我'大十字軍戰士'冷冰。” 雖然第一個闖進腦海的想法是“這混蛋的腦子又壞掉了”,但林飛羽還是強迫自己仔細揣摩起冷冰的每一句話: “大十字軍戰士?這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授予你的頭銜?”

“與生俱來的幽默感,嗯,很好……”冷冰兀自地點了點頭:“正如我所教導的那樣,隨時保持適當而有節制的風趣,是展現紳士風度和打壓對手氣勢的小訣竅。” “我可不記得你還教過這個,”林飛羽陰下臉道:“你給我看的那標誌是什麼意思?加入紅十字會了?” “我不打算向你隱瞞,”冷冰一邊緩緩轉過身去,一邊不緊不慢地道:“理由就和我當年唯獨沒有殺掉你一樣……因為我相信終有一天,你會選擇走上我這條道路,只是現在,我們談話的方式還有待糾正。”他向被稱為“米娜”的白袍女孩伸出右手,對方則心領神會地從懷裡掏出一把銀白色的沙漠之鷹,恭敬地遞上前去。 林飛羽看了一眼地上的G36突擊步槍,估算了一下“冒險”的成功率,最終還是放棄了。

“走上你的道路?”林飛羽不屑地“哼”了一聲:“什麼道路?叛徒的道路?” 冷冰朝米娜做了一個“揮手”的動作,對方連忙欠了欠身,退到五米開外。 “在差不多五分鐘之後,等我要說的話全部講完,你就會明白……”冷冰轉過身來,再次以正面對著林飛羽:“我從來就沒有背叛過自己的信仰與忠誠。” “你背叛了自己的祖國!”林飛羽激動得渾身都在顫抖,“你背叛了曾經宣誓效忠的人民!你背叛了與你出生入死的同胞手足!”他用力捶打著自己的胸口:“你背叛了我!你背叛了……曾經以能叫你一聲'兄弟'而無比自豪的我!” “我知道你一定在恨我,”冷冰依舊是和顏悅色地道:“你一定覺得我罪無可恕,一定覺得我是為了錢——或者別的什麼一己之私而離開了國家安全保衛局……但我要說的是,你錯了,林飛羽,我自始至終,所作所為,都只是為了我加入特勤七處時的初衷——為了'真實的正義'。”

“鬼話留著說給鬼去聽吧!”林飛羽猛地一擺手,橫眉怒對:“去說給那13面五星紅旗去聽吧!” 冷冰若有所悟地“嗯”了一聲:“本來應該是14面,我沒料到裴佩竟然會命那麼大……哦對了,那丫頭的近況如何?能走路了嗎?還在暗戀你嗎?” 這最後的一句話著實刺激到了林飛羽,往日的種種,忽然在眼前一閃而過,他難遏胸中的怒火,攥緊雙拳悶吼道: “冷……冰……”他將牙齒咬得“咯咯”直響,“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當時沒能親手送你下地獄。” 冷冰不加掩飾地仰頭一笑,突然用沙漠之鷹朝自己身側的地面空射了一槍,打得塵土飛揚,隨後抬手把槍甩向林飛羽所站的位置,就落在他的腳邊: “別說我沒給你機會。” 林飛羽有些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他看了看地上的手槍,又抬頭瞄了瞄面帶微笑的冷冰。是的——他明白對方的意思,卻搞不明白對方的動機。

“在怕什麼啊,飛羽?”冷冰攤開雙臂:“你覺得傳授你白手的我,會偷偷在身上藏著武器嗎?” 正是這句話讓林飛羽心存忌憚——站在面前的這個男人是“白手”的創始人,對他抬槍相向並不明智,尤其是在如此之近的距離上。毫不誇張地說,如果此時林飛羽彎腰去拾沙漠之鷹,冷冰至少有五種手法將槍奪下,然後頂著自己的下巴扣動扳機。 暗自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林飛羽再次低頭確認了沙漠之鷹的位置。他並不覺得自己有多大把握,但不得不說,這的確可以稱之為一個“機會”——畢竟,林飛羽本人亦是“白手”的使用者,他很清楚這種技巧的弱點。 必須找點什麼東西分散對手的注意力……林飛羽很自然地想到了剛才裝進衣兜的那個小試管——這恐怕也是現在他身上唯一能摸出來丟過去的東西了。

在抬手把試管甩向冷冰面門的同時,林飛羽用他這輩子最快的速度伏身撲向地上的沙漠之鷹,還不等起身,便朝斜上方盲射出一槍——即便無法命中,這至少能讓冷冰分心、緊張那麼半秒,讓自己能有一個瞄準的機會。 可是他錯了。 第二槍還沒來得及出膛,冷冰就已經扼住了他的右手腕,隨即便是一記劈肘打在了臉上,這個很像是泰拳的動作,直接砸破了林飛羽的腦門,將他硬生生地轟倒在地,經歷了幾秒的昏厥之後才迷迷糊糊地恢復了意識。 冷冰握著沙漠之鷹,站在大概五步開外的一個試驗台前。看見林飛羽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他嘆了口氣,搖著頭道: “我記得我教過你,羽,不要在沒有瞄準的情況下胡亂開槍。第一,你不知道你會射中什麼;第二,你不知道你還有多少顆子彈可以浪費。”

“七發……”林飛羽抹去嘴角的血珠——剛才被擊中面門時,自己的牙齒咬破了下唇:“1986年馬克七型的點四四口徑沙漠之鷹,彈夾容量是九,你一槍,我一槍,還剩下七發。” “在戰鬥中不忘留意彈藥的消耗,嗯,還算不錯。”冷冰依然保持著高高在上的悠然姿態:“……記得你的第二次任務嗎?在可可西里。” “黑色藏羚羊的那次嗎?”林飛羽有氣無力地“哼”了一聲:“怎麼?” “如果不是我在槍裡多留了一顆子彈,利雅的偷獵隊早就把你給分屍了。比起那時你進步了很多,但還遠遠不夠……”冷冰拍了拍手裡的沙漠之鷹,“首先你錯誤地估計了手中武器的後坐力,這是一把槍口動能1600焦耳的大傢伙,你竟然在身體還沒站穩的時候單手射擊?你指望著能打中誰?”說著,他攤開右手掌心,把剛才林飛羽扔過去的小試管捏在指間:

“還有,這是什麼?” 他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似的心急表情: “你把這個丟過來幹什麼?想恐嚇我嗎?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發動沒有意義的攻擊!你就算是沒帶匕首,也應該扔一個我接不住的東西過來啊。” 林飛羽大吃一驚,回想起剛才被擊倒那一剎那間的情形:難道冷冰在朝這邊衝過來的同時,還“順帶”用右手接住了自己砸過去的試管? ——剛才冷冰選擇了有些彆扭的肘擊而不是直拳,莫非也是因為怕損壞手裡的試管? 實力的差距遠遠超過之前的估計,林飛羽不得不重新審視對方把槍丟給自己的意圖。 “2011年6月15日,還記得這個日子嗎,羽?”冷冰繼續道:“我們為了抓住'將軍'的線人,在人販子手上買下那個瞎眼的傣族女孩,有印象嗎?”

林飛羽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他記得,那次任務是冷冰少有的幾次“徹頭徹尾的失敗”。 “我們假扮了蛇頭,偽造了出國簽證,還要求當地警方配合我們上演了苦肉計……”冷冰稍作停頓,露出淡淡的微笑,“結果不僅沒有逮到'將軍',還搭上了誘餌的命……”冷冰用手指了指腰:“我想你應該不至於忘記自己的傷疤,對吧?” 林飛羽不禁想起了當時身體被灼燒的劇痛,以及女孩那蜷縮成一團的、被燒焦的屍體:“你到底想說什麼?” “如果我們當時採取更果決的手段,”冷冰把手裡的試管輕輕拋起,又一把握住,“'丟一個對方接不住的東西',至少可以保住那女孩不死。”他頓了頓:“不要發動沒有意義的攻擊,羽,要么全力以赴,要么全身而退。不豁出性命,你又怎麼能戰勝比自己強大的對手?”

“你這是在幹嘛呢?”林飛羽咬了咬牙:“還在教育我?” 冷冰長長地嘆了口氣:“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無論是好是壞,我都得對你的表現負責。”他眉頭一鬆,把沙漠之鷹在手裡旋轉半圈,突然向林飛羽拋了過去:“再來。” 不知是故意還是無心,手槍在空中的拋物線很高,林飛羽不敢把視線從冷冰身上挪開,只能用余光來判斷距離。在沙漠之鷹剛好飛到頭頂的剎那,他雙腿發力,原地小跳,用右手食指勾住了槍把。 也就在同時,冷冰突然閃身衝了過來——那速度快到令人難以置信,白色的長袍和斗篷在空中飛揚,就像一道耀眼的閃電,還來不及反應,便已經撲到了眼前。 “該死!”林飛羽心頭一緊,突然間慌了手腳。如若是平時,如若對手換一個人——隨便是哪個,他都能夠應付自如,但現在,林飛羽卻像個第一次上戰場的新手,連下一個動作該做什麼都想不起來,大腦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壓下槍口,瞄向已經撲到身前的冷冰。 “啪!”——沒有打中,在扣動扳機前的剎那,冷冰牢牢地架住了林飛羽的雙腕,高舉過頭。 “因為手中握著武器,所以執著於這點可憐的權力,以為這個身外之物,便是足以壓倒對手的砝碼,卻忘記了人類最強大的力量正是自己。”冷冰平靜的語氣中透著淡淡殺氣,“'白手',羽,我的'白手',正是打碎這種奢望的鑰匙,是克服對'武器'依賴而誕生的絕技。你身為'白手'的傳人,怎麼能把這麼基本的原理給拋在腦後?” 沙漠之鷹就架在對手的腦門上方,但手腕被鎖住,槍口怎麼也轉不下去,林飛羽情急之下,抬起膝蓋頂擊,卻被冷冰側身以單肘擋下。 “現在才想起來使用白手的技法,”冷冰搖了搖頭:“不覺得太遲……” 不等他說完,林飛羽突然後仰上身,橫起額頭撞向對方的正臉。冷冰不慌不忙地偏頭閃過,用肩膀迎著林飛羽的面門重重一靠,頓時將他打得鼻血四溢,染紅了冷冰身上的一小片白袍。 “肩襲。”冷冰似是自語,用極短促的語氣道:“快速,有效,出其不意。” 乘著林飛羽向後仰倒的勢頭,他突然一步向前,用膝蓋磕中林飛羽的腹股溝。 “頂膝。” 這一下攻擊不算太重,以冷冰的力道來說,顯然是留了手,他不等林飛羽站穩,突然鬆開林飛羽的左腕,攥起右拳打在側肋之上。 “寸拳。” 失去平衡的林飛羽朝後打了個踉蹌,如若不是右腕還被冷冰緊緊制住,他多半已經躺倒在地了。 “叩擊。” 作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冷冰在右臂上卯足了勁,半跳起身,反手將整個小臂砸在林飛羽的天靈蓋上,而後翻轉身體,用一個漂亮的過肩摔將林飛羽甩到幾米之外,還“捎帶”扭過了他手裡的沙漠之鷹。 整套打擊在五秒內全部完成,動作行雲流水,如同舞蹈般流暢而優雅,與其說是在戰鬥,冷冰更像是在表演——或者確切地說,是在“教學示範”。 他看著癱在地上的林飛羽,撣了撣自己斗篷的邊角: “把每一次,都當做自己生命中的最後一步;把每一秒,當做自己生命中的最後一秒。賭上全部,然後心若止水,找准對方內心震顫的一剎那,擊潰他防禦中最柔軟的部分……” 一如往日——語氣、頻率,甚至於說話的神態,冷冰都和當年訓練林飛羽時一樣,氣定神閒,悠然自得。 “剛才的你,因為心存忌憚而沒有拼盡全力,”他繼續道:“因為心存雜念而動作變形,就像我以前常常跟你說的,'在戰場上片刻的遲疑導致死亡',而剛才你就像是一個已經破了殼的雞蛋,又怎麼能夠向堅如磐石的對手貿然發起攻擊?” 躺在地上的林飛羽根本沒有聽清對方在說什麼,他艱難地支起上身,用力晃了晃腦袋,想趕緊把頭暈目眩的感覺攆走。隨著眼前的景物漸漸清晰,他的指尖突然碰到了另一個“機會”——那橫在手邊的,不正是之前“投降”時自己丟到地上的G36C? 無需多想,林飛羽立即拽過突擊步槍,可還沒有來得及抬上胳膊,冷冰便將手里沙漠之鷹給扔了過來,眼看就要被這鐵疙瘩砸中面門,林飛羽不得已只能橫槍格擋。 金屬碰撞的聲音清脆而短促,在這如迅雷般閃過的“砰”聲之後,冷冰腳上的棕色皮靴便死死踏在了林飛羽的胸口,將後者整個人踩在地上。 實在是太快了——自認為身手敏捷的林飛羽在冷冰面前,不得不甘拜下風,甚至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 “你怎麼可以使用雙手武器?!”冷冰提高了嗓門,顯得又急又氣:“你要怎麼騰出手來防禦對手的近戰突襲?!你的CQB課程全忘光了嗎?!”他撩了一下自己前額的頭髮,語氣又恢復了剛才的平靜,“林飛羽啊,我開始有點失望了……” 林飛羽鬆開握槍的雙手,掐住踏在自己胸口的腳踝,可無論再怎麼使勁兒也無法將它挪開——或者確切地說,以現在的姿勢,林飛羽根本就使不上勁。 “我曾在非洲見過十一二歲的童子軍……”冷冰身體前傾,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踩著林飛羽的右腿上:“他們只是因為手裡抓著AK47就從天真爛漫的毛頭小子變成了殘忍暴虐的野獸。武器給了他們安全感,給了他們勇氣,給了他們力量。他們並不能夠理解,武器只能帶來似是而非的自信,在經歷了幾次失敗的洗禮之後,這種信心便會像雪崩一樣轟然倒塌。林飛羽,現在的你就是被奪去了武器的小孩子,對使用'白手'的我來說,你的心已經徹底潰敗——”他一字一頓地道:“你,輸,了。” 胸口的重壓讓林飛羽喘不過氣來。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他很明白現在的處境——被對方戲謔摧殘,一敗塗地,即使再有力氣反抗,也確實不過是徒勞的掙扎。 冷冰似乎從對方無奈卻又怨怒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於是鬆開腳,伸手拽住林飛羽的長發和衣領,將他整個人拖了起來,面對著面,眼對著眼。 “現在,我終於可以跟你好好談談了。”冷冰將林飛羽翻了個個兒,用鐵鉗般的右臂緊緊勒住他的脖子,再將他雙臂交叉,制住胳膊,一點一點向前拖去,直到平台的邊緣才停下。 “你一定要專心致志地聽,林飛羽,因為在接下來的五分鐘裡,我將會說出一些對你而言非常重要的話。” 無論是語態還是用詞,冷冰都充滿了自信,這不是勝利者的洋洋得意,而是與生俱來的自信,或者說,是一種志在必得的“陶醉感”。 林飛羽的小腿肚子被猛踢了一腳,他立即癱軟下來,跪倒在平台邊緣。由於頭髮被扯在冷冰手裡,脊背也被對方的膝蓋頂住,他根本無法反抗,也沒有這個必要——如果冷冰要想解決自己,一個動作便已經足夠,想要在一對一的近身搏鬥中戰勝神話般強大的冷冰,無疑是天方夜譚。 不能放棄!一定還有什麼別的辦法!林飛羽!你不能放棄! 這樣的想法,在看到平台下方的“景緻”之後便立即煙消雲散——強烈的窒息感侵襲著林飛羽,讓他的思維凝固,大腦一片空白,整個人像雕塑般呆了好幾十秒,直到因為憋悶而忍不住大口喘氣,才緩緩回過神來。 “這個世界,比你想像中還要瀕臨破滅。” 冷冰輕輕的耳語著,淡淡地微笑著,露出近乎於得意的神情:“哥本哈根減排會議沒能達成共識,軍備競賽的速度卻有增無減,世界和平遙遙無期,而能源危機卻迫在眉睫……”他騰出左手,朝上指了指,“臭氧層越來越稀薄,而足以毀滅世界30次的核武器仍高懸在天,比起一千年前的黑暗中世紀,現在的世界危如累卵,從上帝的視角來看,人類不僅沒有進步,反而極大地倒退了……倒退到了有可能徹底毀滅自己,卻渾然不覺的愚昧之中。林飛羽啊,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林飛羽盯著眼前的漫天紅光,欲言又止。 他告訴自己,越是在這種時刻,越是要保持冷靜——正如冷冰所教導的那樣,但現在,這卻又是極其困難的一件事情。 它真的是太美了! 在平台的下方,在那個像砲彈坑似的巨大凹陷的正中央,一顆晶瑩剔透巨大紅色水晶斜插在地裡。它靜靜地躺著,悄無聲息,就好像是等待著被王子喚醒的睡美人。它有著鴨梨似的外形,下大上小,體積約莫和一台冰櫃相當——可能還要再大點。在它玻璃似的外殼上,滿是細碎的裂紋,其中有一些已經撐開,露出裡面鮮紅色的、彷彿血肉般的“仁”。 林飛羽想像不出那究竟是什麼,但可以確定,他此前從沒有見過類似的東西。 “仇恨,憎惡,人與人之間的不信任……”冷冰搖搖頭,“這些人類個體身上的劣根性,並沒有因為他們集結在一起而有所變化。恰恰相反,當惡行與貪欲以國家的名義出現時,就會變本加厲,變成吞噬人類本性和良知的妖魔。它利用遠遠超越單個人類的力量,扭曲每一個身在其中者的意志,把無數自由的靈魂綁縛在一起,化為助紂為虐的傀儡。” 林飛羽根本沒有理會冷冰的自言自語,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大坑中的紅色水晶上。從礦井頂部的大洞來判斷,這塊水晶應該是砸穿了山體的薄弱處,直接落在了坑道中央——這恐怕也就是礦井發生塌方的原因。 “所以我來告訴你為什麼,林飛羽,”冷冰繼續神神叨叨地道:“為什麼這個世界已經時日無多——”他頓了頓:“因為力量……因為力量已經被錯誤的人所左右,而這遲早會導致不可挽回的災難。還記得當時你加入特勤七處時我所說的話嗎?所謂'真實的正義'?” 真實的正義——讓力量掌握在正確的人手中,原先林飛羽就十分費解這句話的真意,現在更是沒有心思去深究,自然,他也不會去回答冷冰的提問。 “如果想擁有一個更美好的世界,一個人人可以自由平等、而不是生活在恐懼戰亂中的新世界,那麼就必須改變'力量'的比例,必須讓超脫了人類劣根性的偉大理念,成為擁有絕對力量的主宰,成為秩序與和平的基石。” 毫無疑問,在林飛羽面前的紅色水晶,就是那顆從天而降的隕石,眾人苦苦尋找,甚至不惜以武力相搏,就是為了這麼一個只有冰櫃大小、壓根就不屬於地球的東西。幾個全副武裝的僱傭兵圍在它四周,身穿防化服的科學家則拎著不知名的儀器,在它旁邊或站或蹲,悶頭忙碌。 “我原來以為,那些所謂的大國,它也許守護不了整個世界,但至少可以守護一個國家,守護一方安寧……”冷冰沉默了幾秒,突然話鋒一轉:“可是我錯了。不管他們聲稱自己多麼負責、民主、自由、正義全是廢話。同樣會為了狹隘的利益而不惜犧牲長久的未來,為了少數人利益而犧牲大眾,以至於被人利用,被人欺騙,在真正需要與之對抗的邪惡面前,無能為力。”冷冰用力揮了一下左手:“它沒法掌握力量,也不可能讓力量掌握在正確的人手中,這些都與我所信仰的正義背道而馳,甚至成為了一種累贅,因此我別無選擇……如果你管這叫背叛,我樂於接受。” 林飛羽似乎想起了什麼,稍稍偏過頭道:“是雲南的那次任務嗎?呵,原來你一直在耿耿於懷啊……” “那隻是引爆最後結局的導火索,”冷冰突然顯得有些激動:“我對他們的失望實在太多,我對那些個國家政府的失望實在太多……我厭倦了被人利用,我厭倦了執行違背原則的命令,我厭倦了自己所憎惡的事情一再發生……” “可你曾發誓效忠於你的國家!只執行任務,不問緣由。”林飛羽大聲吼道:“看看你現在在做的事情!冷冰!你扣下了27個同胞作為人質,還殺掉了另外的100個!” “拿著武器!穿著軍裝!”冷冰大聲叫道:“他們在出發之前,難道不是早已有了獻身祖國的覺悟嗎!瞧啊!林飛羽,這就是愛國主義的可怕!你當年不也是這樣嗎?被一腔熱血蒙蔽了雙眼……哦抱歉,你現在還是這樣,和那些海軍陸戰隊員一樣,即便麵對死亡,依舊無怨無悔,滿腦子只想著去完成任務,去報效祖國,對吧?” “瘋了……”林飛羽禁不住咬牙切齒起來,“你絕對是瘋了,絕對的。” 冷冰“呵呵”地笑了幾聲,“別忘記了,林飛羽,與我相比,你才是真正的瘋子。當時在塔里我之所以放你一馬,就是因為我覺得你和我很像,終有一天,你會贊同我的正義,為了整個世界的未來而戰。” “去你媽正義!”林飛羽青筋暴露地道:“你就是個瘋子!我就是死,也不會像你一樣去投靠天殺的恐怖分子!” “恐怖分子?”冷冰拖了個長音的“嗯”:“確實,在剛接觸到聖殿騎士團的資料時,我也認定他們是恐怖分子——搶奪文物,襲擊村落,洗劫博物館,在世界的無數角落,留下骯髒的蛛絲馬跡。他們毫無理由地殺人放火,像來去無常的風,像了無痕蹟的影。誰也說不清這些怪人的目的,也更無法了解他們背後的真相——現在連相信他們存在的人都已經寥寥無幾。”他輕輕拍了拍胸口,“但是我站在這裡,站在你林飛羽的身後——以一個聖殿騎士的身份跟你說話,告訴你聖殿騎士團不僅存在,不僅存在了上千年之久,而且還將繼續存在下去,因為這個岌岌可危的世界,必須要有人來守護。” 林飛羽虛了虛眼角,稍微思考了一下冷冰剛才說的話: “你說……騎士團?” “Order of Templar——聖殿騎士團,”冷冰頓了頓:“在歷史上有許多自詡為聖堂武士的狂徒,很遺憾,他們大多只是仰慕騎士團過往榮耀的偽君子,其中的一些不懷好意,想要依靠裝神弄鬼來獲得財富,有少數更是煞費苦心,試圖重新建立這個組織。這些人的出發點不同,但結局卻驚人一致——他們都失敗了,理由則非常簡單……”說到這裡,冷冰突然詭異地笑了起來,“真正的聖殿騎士團從來就沒有覆滅過!它只是離開了大洋表面,變成了深藏在海底的基石,變成了托起整個世界的支柱!” 從小學開始,林飛羽的歷史就非常不好——甚至可以說是一塌糊塗。在加入第七特勤處之後,因為任務的關係,他不得不強迫自己對那些“已經過去好多年的老故事”感興趣起來,即便如此,林飛羽還是經常會把歷史事件弄混。 但是對於“聖殿騎士團”,林飛羽卻記得格外清楚。 “我想起來了……”他攥緊了撐在地上的雙拳,“在叛逃前的兩個月,你屋子裡堆滿了關於歐洲中世紀的書……你還特地讓裴佩在資料庫裡幫你查找所有有關三大武裝修會的歷史文獻……原來你在那個時候就已經……” “出色的記憶力,嗯,很好,”冷冰點點頭:“是的,我與騎士團的接觸比你想像中要早得多。他們並不是第一次吸納東方人,但要說服一個國家安全保衛局特工接受他們的理想,顯然不是一件五分鐘就可以談妥的事。而我呢,也必須花時間驗證他們所說的話,通過手頭上為數不多的資料來判斷他們就是真正的騎士團,而不是某個由FANS組成的俱樂部……”他“嘖”了一聲,“之後,他們的聯絡人向我展示了無可辯駁的證據,讓我自己的那些調查和質疑瞬間變成了一堆廢紙,我意識到自己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於是便毫不猶豫地……嗯……用你的話來說,是'叛逃'了,然後以無國籍者的身份加入了聖殿騎士團,也就是我現在所效忠的這個組織。” 紅色的八角十字架、白色制服外面套著白色的長袍——林飛羽依稀回想起當年查看文獻中的描述,確實與冷冰當下的行頭完全一致,還有那句聽起來非常順口的“God wills it”,也正是聖殿騎士團的招牌,當年那些狂熱的宗教騎士在每次沖鋒前都會呼號起這句話,就好像紅軍的指戰員大叫著“同志們跟我衝啊”一樣。 但如果那文獻所言不假,聖殿騎士團應該早在700年前就已經全軍覆沒,被法王腓力四世給連鍋端掉了。 “我只想知道他們給你開出了什麼條件……”林飛羽惡狠狠地道:“能讓第七特勤處,不……能讓一個大國的國家安全保衛局中最優秀的特工背叛自己的祖國和人民。” “錯誤的問題,林飛羽,你覺得名利和金錢對我有吸引力嗎?” 冷冰抬起右手,用力拉扯了一下林飛羽的頭髮,從表情來看,他似乎是真的有點被冒犯了: “只是為了正義,我選擇了加入特勤七處。當特勤七處也無法從人類的高度保留這種正義的時候,我選擇了加入聖殿騎士團……在這個弱肉強食的時代,力量正被錯誤的人用在錯誤的地方,他們掠奪幸福和資源,他們與其他強權爭利奪勢,他們只懂得思慮自己的未來,卻對世間的不公正與不平衡熟視無睹——不,他們才是世間一切悲劇的根源……騎士團所提供給我的,不是俗世的金錢與名望,而是理想,是信仰,是我畢生所追求的正義。” “正義?你口口聲聲的正義在哪兒呢?”林飛羽不屑地哼笑著,“買一隊僱傭兵在島上搞生化試驗?嗯?這就是你所謂的理想和信仰嗎?” “不要用你的價值觀來衡量騎士團,羽,”冷冰深吸了一口氣,“我們的正義是守護整個世界,沒有我們,歐洲人早在16世紀就被滅絕瑪雅文明的'大魔'瘟疫所殲滅;沒有我們,拿破崙就會解開馬耳他島上阿珂基薩德石板的秘密,進而獲得足夠買下整個俄羅斯的財富;沒有我們,美軍的特種部隊就不可能摧毀朗基努斯長槍,從而在1955年成功殺死希特勒……林飛羽啊,聖殿騎士團的正義是捍衛整個世界,在這個偉大的進程中,又怎麼能避免無辜者的小小犧牲呢?” “還捍衛整個世界……”林飛羽苦笑著搖搖頭:“你怎麼……”他突然愣了一下,“你剛才說什麼?1955年?是你傻了還是我傻了?二戰不是在1945年結束的嗎?” “沒錯,世界大戰確實是在1945年的8月15日落下帷幕,”冷冰聳聳肩膀:“但剿滅納粹殘軍的'黑星行動'卻是在1961年的9月26日才劃下句號,還記得我們以前追捕過的那個國際人販頭目'將軍'嗎?” “就是那個納粹的狂熱崇拜者?” “馮·安奈因施奈德·萊茵哈爾特准將,他真的就是納粹,而且真的就是'將軍'。”冷冰頓了頓:“直到現在,他還在繼續那場早已結束了的戰爭,四處收集'材料',進行人體試驗和新式武器研發……嗯,諸如此類,為了建立一個'優秀人種'的新世界而不辭勞苦地努力折騰著。” 林飛羽本來很想說“你是在開玩笑吧”,但不知為什麼,他覺得冷冰不像在說謊。 “美國人每年要花上千億美元在'維護和平'上面,還沒有成功,”林飛羽倔強地挺起上身:“你那所謂的騎士團憑什麼認為自己能夠改變歷史?” “股票、保險、國債、金融熱錢,”冷冰擺了擺左手:“還有其他類似的東西……嗯,沒錯,就是經濟,從騎士團駐紮在所羅門神殿開始,他們就明白金錢對世人的重要性,以及維持富可敵國的狀態對組織生存的意義。在絕大多數時候,騎士團僅僅依靠改變道瓊斯指數上的幾個數字,就可以獲得巨額的財富與資源——這可比盜墓挖墳尋寶要來得容易,而在這個金錢至上的年代,只要有了錢,騎士團就可以得到它想要得到的一切,”他指了指圍在紅水晶周圍的僱傭兵:“武器、知識、忠誠,還有貫徹正義的力量。當這些要素集結在騎士團的理念之下,便足夠對歷史產生……正確的影響。” “這就是你所謂'正確的影響'?”林飛羽騰出左手指著身側不遠處的試驗台:“我看到的只是嗜血的僱傭兵,醜陋的怪物,令人作嘔的活體實驗,和你這個精神崩潰、變態扭曲、鬼話連篇的瘋子!” “你說什麼?”冷冰愣了一下,“怪物?你見過怪物?什麼樣的怪物?” “哦,當然不是怪物,”林飛羽怒道:“那隻不過是一頭背後長著紅色牛皮癬的德國牧羊犬,對吧?” 冷冰先是沉思了幾秒,然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那神情,彷彿是在為了某個逝去的友人而扼腕。 “嗯,遺憾哪……我還想在進入正題前多向你宣導些理念……”他兀自地點了點頭,提高嗓門,面對著平台下的人群道:“伊藤博士,告訴我,你還需要多少時間?” 一個穿著連體防化服,手中捧著文件夾的矮個兒男人站起身,仰頭看了看立在平台邊緣的冷冰。 “測試的結果尚在分析,”他搖搖頭,聽聲音似乎是個年近古稀的老人家:“也許還需要作進一步的抽樣,另外輻射的波段也與之前預計相差較大,我的助手正在核對最新的數據,他們……” “伊藤博士!”冷冰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我問的是,你還需要多少時間?” “……”那人猶豫了一小會兒:“至少,至少還要一個星期。” “一個星期……”冷冰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再給你一個星期,中國人都能拿到世界杯了。” “我的人已經盡力了,”被稱為伊藤博士的傢伙爭辯道:“這裡可不比賓夕法尼亞大學,騎士,我們什麼像樣的設備都沒有。” “我對抱怨沒有忍耐力,博士,你可以退下了,”冷冰朝伊藤身旁的僱傭兵打了個響指:“士兵,把人質們帶上來,時間緊迫,我們必須馬上開始分解。” “等一下!騎士!”身穿防化服的博士連忙向前一步,“……請稍微等一下!”他丟下文件夾,胡亂地揮動起胳膊:“現在隕石的內外溫差很大,我相信它正處於極度不穩定的狀態,如果此時剝離外殼,就會將內壓釋放出來,然後……然後……” “然後又會怎麼樣呢?”冷冰厲聲道:“你是科學家,你來告訴我。” “呃……可能,”博士的聲音突然小了下去,“可能會爆炸,有一定的機率……” 冷冰擺了擺手:“我允許你退到你認為的安全距離之外,博士。士兵!帶人上來!立即!” 這幾個僱傭兵揮舞著手裡的AN94突擊步槍,把之前押送過來的人質們攆到了紅色水晶跟前,而後又命令他們將水晶圍成一圈,還給每人手裡發了鐵鍬和土鎬之類的工具——有兩個“幸運兒”拿到了滿是塵土的衝擊電鑽,還是採掘岩礦用的那種大傢伙。 而王朝星,正是其中的一個“幸運兒”,他掂量著手裡的衝擊電鑽,稍稍抬起頭來,看到正被冷冰揪住了頭髮、一臉狼狽相跪在地上的林飛羽。 與周圍慌張驚恐的人質們不同,這個中年男人顯得異常從容,他不動聲色,卻用眼神和林飛羽接上了暗號,彷彿是在說“不用擔心,我很好”。 “我的女兒!”王朝星突然毫無徵兆地大吼起來,讓所有僱傭兵都緊張地端起了槍,“求你們放了她好嗎?她……她還小。” 說著,他轉過身,面向平台的方向舉起雙臂,把手裡的衝擊電鑽抬過頭頂,“那邊的大爺!放過我的女兒好嗎?我就這一個孩子!” 看起來王朝星是在對冷冰喊話,但他的目光卻始終在林飛羽臉上游移,顯然,比起指望惡棍們“開恩”,他更願意相信國家安全保衛局自己的力量。 悲劇的是,他並不認識冷冰,不知道站在林飛羽身後的這個白袍男子,正是國家安全保衛局歷史上最優秀的特工。 “一個鎮定自若的父親,嗯,”冷冰一邊小聲自語,一邊點點頭道:“是對血親的關愛,讓他把心中的恐懼,化作敢於對著敵人大聲嚷嚷的勇氣,很好……”他清了清喉嚨,提高嗓門:“這很好!我欣賞你的態度!你叫什麼名字?” 王朝星思考了幾秒,用中文回道:“王朝星。” “那麼便這麼決定了,王朝星,服從我士兵的命令,你就可以得到我的保證——對你女兒人身安全的保證。” “我能相信你的話嗎?” “聖堂武士不說謊,朋友,”冷冰搖搖左手食指:“況且你現在也沒有其他選擇。” 在僱傭兵的強迫下,人質們舉起手裡的工具,在水晶石表面又戳又鑿。霎時間,礦井裡迴盪起令人崩潰的噪聲,尤其是衝擊電鑽摩擦水晶石外殼的聲響,鬧得林飛羽幾乎頭疼欲裂,就連冷冰都有點受不了的皺起眉來。 “好了,林飛羽,現在我們又可以開始談心了。” “哦?那能送我輛悍馬做訂婚禮物嗎?奧迪TT也行。” “比那還要好得多……” 冷冰微微一笑,彎腰將小試管放到林飛羽面前晃了兩晃: “這就是你的禮物,林飛羽,告訴我看到了什麼?” 試管外壁的玻璃上有了一絲裂紋,可能是剛才格鬥中給弄上的痕跡,但那並沒有損害到裡面的“內容”——一截小指那麼大的紅色水晶碎片。 林飛羽還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上觀察這種水晶石,它晶瑩剔透,沒有一點雜質,就好像是精心合成出來的工業製品,完美無瑕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這是隕石上的碎片?” “是的,伊藤博士管它叫做'原石',”冷冰直起身子,仔細端詳著手裡的試管:“是隕石墜落撞擊地面時留下的殘渣,”他用左手對著平台下方的大坑比劃了一圈:“就散落在這周圍……當然,現在已經看不到了,我們把所有的原石碎片都收集了起來,保存在這樣的容器裡。” “怎麼?”林飛羽調侃道:“這玩意兒很值錢?” “我一直覺得,在這個連原子彈都可以從黑市上買到的時代,任何東西都可以直接和一定數量的金錢劃等號,”冷冰嘆道:“……貞潔、友誼、信譽、名望、地位、權利、忠誠……不過是價格的不同而已。人類在腐朽的資本主義面前迷失了自我,把世間的全部價值都用金錢來衡量,把一切精神層面的美好都物化成了可以交易的商品……” “看來聖殿騎士團並沒有治好你的憤世嫉俗,”林飛羽搖搖頭:“反而加重了病情。” “但是這個東西,聽好了,林飛羽,”冷冰把臉湊到林飛羽的耳邊:“這個東西,它的價值無法用金錢來衡量,它是一把鑰匙,一把可以開啟毀滅之門的鑰匙,如果錯誤的人掌握了它,那麼我們的世界就會轟然坍塌……我能眼睜睜的看著這樣的事情發生嗎?”冷冰猛烈的搖著腦袋,“不!我不能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我絕不能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冷冰哥……我不知道你那鬼佬騎士團對你做了些什麼……”林飛羽頓了頓,“但我覺得現在的你,真的是瘋了。” 冷冰用力扇了一下他的後腦勺,將他打了個嘴啃泥。 “你退步的很厲害,林飛羽。”冷冰的臉色突然變得很傷感:“以你過去的思維和領悟能力,早應該發現整個事件背後的聯繫了,而不是跪在這裡,跟你的敵人插科打諢。” 頭上的重擊確實讓林飛羽清醒了不少,而冷冰的話雖然談不上醍醐灌頂,卻也給了一點提示——是啊,現在的他,其實已經掌握到了相當之多的線索,如果靜下心去思考,肯定會發現什麼隱藏在其中的玄機。 他又瞥了一眼冷冰手裡的小試管——這傢伙為什麼要讓自己看這個?為什麼要告訴自己所謂“原石”的來歷? “紅色的……”林飛羽瞇了一下雙眼:“水晶……” “嗯,看來你想到什麼了?” “那隻怪物……那隻大狗!就是你搞出來的東西吧?”林飛羽恍然大悟似的道:“莫非它背後的紅色異物,就是你手上的'原石'?” 冷冰點點頭,露出滿意的表情:“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狗,但是至少,林飛羽,你抓到了問題的關鍵。”他半跪下來,用胳膊搭住林飛羽的肩膀: “無論你看見的那是什麼怪物,它都和我沒有半點關係。是'原石'創造了它——”冷冰指著平台下方,正被人質們用各種工具折騰著的巨大紅水晶:“這顆隕石在墜落到裴吉特島之前,外殼已經出現了龜裂,少量——很可能是屈指可數的幾小塊'原石'散了出去,落到了礦井以外的地方,也就是島的表面。” 林飛羽斜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原石'掉在地上,被好奇的動物發現,”冷冰來回搖了搖試管,發出叮叮哐哐的聲響:“它們成了這個星球上最初的受害者——被'原石'吞噬、感染、同化,由平凡而渺小的生靈,搖身一變成為紅色魔鬼的寄主,開始了對整個世界的征伐。” “你的意思是……'原石'能夠控制生物的行為?一塊石頭?” “'原石'能夠控制的,是生物的存在形式,”冷冰再一次地把手裡的小試管端到兩人面前:“你猜猜看,林飛羽,這個小瓶子破了會發生什麼?” “怎麼?”林飛羽乾笑一聲:“你會變成一隻德國牧羊犬?” “差不多吧,類似你遇到的那種怪物,”冷冰點了點自己的左手手腕:“'原石'會直接融穿我的手掌,從手背裡探出來。然後,感染會順著動脈一點點向上攀延,很慢,也很痛苦,而所經之處,全都會變成美麗的紅色水晶,這些水晶簇取代了皮肉與神經,緊緊包裹住骨骼,變成只有使用電鑽才能鑿穿的堅固壁壘……” “你怎麼能知道得這麼清楚?” “在特勤七處工作了五年的你應該明白,人類才是最好奇的動物,”冷冰頓了頓:“先是一名礦工,然後是我的兩個部下,他們碰觸了散落在地的'原石',於是為自己的好奇付出了代價。” 林飛羽突然覺得身上一陣寒意:“他們都……死了?” “那礦工蹲在——我覺得是蹲在水晶石的旁邊,”冷冰在自己腰間比劃了一下:“整個下半身已經黏在了地上,變成了一大坨圓錐似的紅色水晶……嗯,那怎麼形容好呢,有點像是檯燈的底座。” 林飛羽突然覺得有些噁心。 “他那時還有一丁點意識,張著嘴說出了一句'救我',然後就歪著頭不動了。”冷冰表情凝重,彷彿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一個僱傭兵……是叫薩姆還是薩達姆來著?反正是個蠢貨,上前查看的時候用手碰到了礦工的臉,水晶咬了他一口,於是整條膀子廢了,還搭上了他朋友的命。” “你說什麼?水晶咬了他一口?” “你還不明白嗎?”冷冰稍顯激動地道:“這水晶是活的……它是活的啊,”他再一次伸手指著平台下方的隕石:“你以為它只是塊石頭嗎?不,它身上的'原石'可以侵蝕有機生命的軀體,把他們轉化成無機的水晶,而這些無機水晶又具備'原石'的所有特性,並且通過宿主再傳播給另一個受害者……這個過程讓你想到了什麼嗎?” “很像是……”林飛羽清了清嗓子: “繁殖?” “一種典型的寄生增殖,如果這發生在昆蟲之間,根本就不會有人對此產生興趣,”冷冰略微提高了嗓門:“但這偏偏發生在有機物與無機物之間,發生在兩個原本完全不存在融合可能性的元素之間——這顛覆了現代醫學、物理學、生物化學,甚至是宇宙學的基礎,你應該能想像得出來,林飛羽,光是對這件事進行記錄,就足以讓一個人獲得諾貝爾獎。” “喲,”林飛羽揶揄道:“我不知道你還對推動世界科學進步有興趣。” “我關心的,是另一件事……” 冷冰眉頭緊鎖,突然顯出一副極其哀傷的神情,這讓林飛羽多少有些膩歪。 “設想一下,林飛羽,如果這個東西——”冷冰伸直手臂,把試管高高舉起:“如果這個現在還只有極少數人見過的東西從裴吉特島流失出去,會發生什麼事?” 通過接觸便可以將有機體轉化成無機物,還能進一步影響宿主的行動,去襲擊、侵占更多的有機體——那將是一副多麼可怕的場景! “災難……”林飛羽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會發生……巨大的生態災難。” “不,你錯了。” 冷冰沉默了幾秒,換了一種緩慢而低沉的腔調: “一小塊這樣的'原石',便足以毀滅整個人類。” 林飛羽吃驚地扭頭看著冷冰——那個自己曾經的導師,那個曾經憂國憂民、時常思考世間百態的國家安全保衛局頂尖特工,在說話的這一瞬間,似乎又都回來了,宛如昨日重現。 當然,也只有這一瞬間而已。 “這是毀天滅地的力量!林飛羽,”冷冰難掩臉上的亢奮,“這塊小小的紅色石頭,是上帝創造出來的神器,它獨力便能完成對整個塵世的審判,讓地球改頭換面,變成一個紅色的汪洋大海。” 這段話極盡陶醉和癲狂,與剛才的悲情憂鬱形成鮮明對比,這種跳躍式的情緒波動,確實像是瘋子才會有的精神狀態——不過冷冰從很早以前起就一直這德性了。 “我的天哪……”林飛羽感到脊背上一陣發毛:“不要告訴我你……你打算用它來毀滅世界?” 冷冰用力把試管攥在手心,表情忽然猙獰了起來,似乎是被激怒了: “你怎麼會這麼想?林飛羽?我要做的是拯救這個世界!你懂嗎?是拯救!” “靠什麼?靠把人類都變成水晶吊燈嗎?” “做個假設,林飛羽,用我以前教你的方式,對未來作一個假設……”冷冰猛地一甩斗篷:“假設美國人成功了,他們的特種部隊空降到了島上,運走了這塊隕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會……”林飛羽欲言又止,不是不想回答,而是對自己的答案產生了懷疑。 “他們會集結最好的科學家,在某個昏暗的秘密基地裡,把石頭研究個遍,”冷冰頓了頓,“然後把它製作成一種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用來對付穆斯林,用來對付共產黨,用來對付所有反對他們的人。哦,當然,也許美國人足夠文明,會像對待原子彈一樣,很小心地使用這種東西,但只要使用哪怕一次,整個世界都會為這武器所瘋狂,每個有野心的政府都會想方設法,不惜為了搞到一塊原石而撕破臉皮,甚至動用武力。” 林飛羽不得不承認,冷冰設想得完全在理——和自己的判斷幾乎完全一致。 “我們換種假設,如果你成功了呢?”冷冰鬆開揪住林飛羽頭髮的右手,攤開雙臂:“如果特勤七處成功得到了這塊石頭呢?結局會改變嗎?” “哼,”林飛羽苦笑一聲:“至少我不會。” “如果被日本人得到了呢?韓國人呢?” 林飛羽無言以對。 “如果是俄羅斯人呢?印度人呢?猶太人呢?”冷冰一臉嚴肅地搖搖頭,“這些各種各樣形式不一的國家,說白了無非是一丘之貉,嘴上人人都在標榜正義,到頭來卻只會為了自己的利益陰謀算計……它們就像是后宮裡爭風吃醋的嬪妃,一個個光鮮妖艷,滿腦子卻只是想著如何爭到皇帝的寵幸而已。” “你還不是其中的一個?”林飛羽不屑地道:“別告訴我你帶著僱傭兵到這個島子上是來旅遊的?” “不知道我以前跟你提到過沒有,”冷冰笑道:“我是個有處女情結的人,不喜歡同別人分享。” “好傢伙,你打算通吃?在整個世界的眼皮子底下?” “相信我,這已經不是聖殿騎士團第一次在眾目睽睽之下表演火中取栗的好戲,”冷冰不無得意地道:“在你跟我回去之後,我會向你展示許多隱藏在黑幕之後的歷史,讓你明白聖殿騎士團為這個世界做了多少事,”他點了點手指:“到那個時候,林飛羽啊,你一定會認同騎士團的正義,就像我一樣,為了全人類的未來而奮鬥終生。” “屁話!”林飛羽大罵一聲,“再怎麼吹噓和自我標榜,你也就是個背叛了祖國的混蛋而已!” “祖國……”冷冰一聲唏噓,“千年之前,聖殿騎士團從他們的祖國出發,為了整個基督教世界的榮光而浴血奮戰。這些聖騎士拋棄了封地,拋棄了財產,拋棄了愛人,趟過陰風呼號的地中海,深入荒蕪死寂的大漠,忍受著風吹日曬的煎熬。可是最後呢?他們得到了什麼?是背叛——1307年'公正王'腓力四世將整個騎士團一網打盡,連上帝的代言人羅馬教廷,都視他們為異端,與騎士團所效忠的祖國一道,對他們進行瘋狂的迫害與屠殺。這難道不是很可笑嗎?為了上帝而戰的聖徒,最終被燒死在懲罰異教徒的火刑柱上;為了祖國而戰的騎士,最終被以叛國者的罪名推上斷頭台。” “國家安全保衛局可待你不薄!”林飛羽不無憤怒地吼道:“你的祖國可待你不薄!” “國家啊,政府啊,意識形態啊……這麼多年下來,我早已看得很透,”冷冰搖搖頭:“在我手上的這塊石頭,是神的力量,讓力量被正確的人所掌握——這是我的正義,國家安全保衛局也好,你口中的祖國也好,都不能算是我眼中的'正確的人',我對一切所謂的大國、政府持保留意見。” “所以你就投靠了恐怖組織?” “聖殿騎士團經歷過漫長而慘痛的背叛,因此不再信任國家與政治,變得純粹而獨立,這難道不正是我所理想的組織形態嗎?”冷冰長出一口氣道:“雖然我並不篤信上帝,雖然聖殿騎士團也還談不上完美,但它至少是個'正確的人',力量,應該掌握在'正確的人'手中,只因如此,世界才能免遭混亂與毀滅的吞噬。” 林飛羽剛要反駁,突然覺得他說的似乎有那麼點道理。假設這顆隕石當真被某個國家獨吞了,難免會引起國際糾紛,說不准還能搞出一兩場戰爭,而如果由所有國家平分——且不說怎麼個分法,那些不負責任和不友好的國家可能就會濫用隕石的研究成果,把整個世界搞得烏七八糟。 更別說恐怖分子了,倘若基地組織搞到這麼一塊原石,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客觀地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承擔如此之大的責任,沒有任何一個勢力“配得上”如此強大而恐怖的力量。 它根本就不應該屬於人類。 “我知道你一向是個有正義感的人,”似乎是看出了林飛羽心中的動搖,冷冰和聲悅色地道:“有時候還很理想主義——這點和我很像,我堅信總有一天,你會站到我的身邊,再次與我並肩作戰。這一次,不是為了祖國的未來,不是為了國家安全保衛局的未來,也不是為了你個人的未來,而是為了世界的未來,為了全人類的未來,並肩作戰。” 彷彿是為了配合冷冰的高談闊論,隕石的外壁上突然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裂口,猩紅色的焰正從隕石內部噴湧而出,和之前那種薄霧般的紅塵不同,它們的顏色更深,密度更大,就像爆炸時產生的滾滾濃煙。忙碌的人質們連忙丟下手裡的工具,掙扎著向後退去,連那些本該阻止人質潰散的僱傭兵也傻在原地,盯著那正在不斷擴張、嘶嘶作響的裂痕,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只有王朝星——手裡舉著電鑽的王朝星仍然一步不退,張著大嘴,為眼前的絕景所折服。 他真希望現在手裡有一台DV機,能把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拍下來,帶回國內——不是為了完成任務或者升官發財,只是單純的希望同事們能分享這壯麗的瞬間——這或許是本世紀天文學上最偉大的瞬間—— 一個近在咫尺的奇蹟。 “看!林飛羽!”冷冰難掩胸中的激動:“上帝的力量正在掙脫束縛!新世界的曙光正在破繭而出!” 裂縫迅速蔓延擴張,很快就遍布了整個隕石的外殼,正如之前那個伊藤博士所預言的那樣,這顆紅色的大石頭就像是一個七竅生煙的高壓鍋,馬上就要崩炸開來的樣子。 所有人都屏息凝視,等待著石破天驚的那一刻——他們不知道在這個粉紅色透明蛋殼之下,究竟蘊藏了怎樣的東西,人類的天性讓他們既滿心期待又驚恐莫名。 片刻的沉寂之後—— 忽然,一聲巨響。 不是那種爆炸產生的巨響,而是一段尖利、持續的嗡鳴,就好像有一萬把小提琴在耳邊同時演奏——用一個調子,一個節奏,一個頻率,這可怕的尖嘯讓人頭疼欲裂,幾乎無法思考。 林飛羽情不自禁地摀住雙耳,表情痛苦地跪倒在地。 他覺得自己就要死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