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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十六、白手

紅蝕 墨熊 10922 2018-03-14
五年前。 昏暗狹小的房間裡,突然亮起一盞格外刺眼的強光燈。林飛羽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將臉側向一邊。 他被綁在一張木椅上,左右手腕都用細細的塑料繩拴緊,與兩邊的扶手固定在一起,稍微動動下身,發現連腳踝也被捆牢了。他在漆黑一片中已經乾坐了好幾個小時——也可能是半天。沒有飯吃,沒有水喝,沒法上廁所,也沒人過來告訴自己這是為什麼。 他早就听說過這個行當不好乾,也曾聽說過新人入行會有“特別考驗”,但沒想到剛加入國家安全保衛局的第七天——甚至還沒有確定已經加入時,便會被人麻翻了捆在椅子上,關進小黑屋裡。 慢慢的,屋外出現了鏗鏘有力的腳步,然後是門把被扭動的清脆聲響。在耀眼的檯燈背後,林飛羽依稀看到了一個高大男子的身影,他嘴邊的煙頭在黑暗中發著淡淡的黃光,隨著呼吸的節奏忽閃忽滅,讓人由心而生一股莫名的寒意。

林飛羽挪了挪身子,用正臉對著這個坐到桌角的高大男人。 他看上去大概三十五六,長得算不得很帥,但極具男子氣概。棱角分明的臉上,掛滿了細細密密的胡楂,一雙憂鬱的眸子中散發出滄桑的光,又暗暗含著一股桀驁不馴的矜持。 他此時的坐勢很是放鬆,既不像在審訊犯人,也不同於一般的領導訓話——以林飛羽的感覺來說,和某些偶像男星拍寫真集時的造型倒有幾分相似。 “我看到你給自己選的姓氏是'林',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非常渾厚而有磁性的男低音,沒有波瀾,沒有漣漪,聽不出哪怕一丁點的情感,就像新聞播報員那般平靜若水——只是有那麼點沙啞和渾濁。 難以抑制的,林飛羽突然就心跳加速了起來。 和他說話的這個男人,是一個活著的傳奇。

即便是在國家安全保衛局內部,也很少有人知道冷冰隸屬於第七特勤處——但和這個低調而神秘的部門本身截然相反,冷冰的名氣簡直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他創造出了許多驚人的內部記錄,從格鬥到射擊,從推理到謀略,從體力到智商,再到完成任務的手法,冷冰的優秀,遠遠超出一般特工人員的正常水平,甚至連與他談過話,都變成了新人的榮幸。至於他所執行的那些個任務,更是被傳得神乎其神,其中大部分當然都是謠言,只有很少的幾個案件確有其事,也免不了被添油加醋到難以置信的地步。據說他為了完成任務,不惜多次違抗上級的命令——這種在國家安全保衛局中大逆不道的行為,竟然也被視為“勇氣與果決”的表現,為人所寬容和崇拜。 因為比起他所立下的功績,冷冰的價值更在於一種象徵——一種代表了“最好、最強、最優秀”的象徵,他是一個激勵著每個國家安全保衛局特工努力向前的榜樣,是一個不敗不屈無怨無悔的精神領袖。上級也好,同事也好,他們並不需要冷冰“聽話”,只要求他能像工具一樣完成任務便已經足夠,甚至說得誇張些,只要他“存在”,便是對國家的巨大貢獻。

可以理解,在這種情形下,絕少有人了解真正的冷冰—— 他遠不如傳言中那樣完美無瑕。 就和冷冰這個姓名一樣,他是一個非常難以接近,古怪異常的男人,很少有人能理解他在做什麼,或者準備做什麼。他時常對熟識的人發表不著邊際的長篇大論,滔滔不絕,卻對自己厭惡的對象連一個字都不肯浪費。 他不近女色,不通人情,就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有時也更像是一個頭腦不好的瘋子。也正因為此,冷冰幾乎沒有朋友——而他也確實不需要。 他是一個桀驁不馴的猛漢,一個理想主義的狂徒,一個徹頭徹尾的怪客。 只是現在的林飛羽,對此一無所知。 “唔,其實也沒什麼……”林飛羽努力保持住語氣的平靜:“有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女人姓林而已。”

“嗯,初戀女友?” “已經是歷史了,”林飛羽搖搖頭:“不說也罷。” “不羈絆於已經逝去的得失,嗯,不錯……”冷冰朝地上彈了一下煙灰,依舊是面無表情地問道:“那麼'飛羽'呢?這又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 “飛羽是鳥類翅膀上的長羽毛,”林飛羽頓了頓,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它雖然平凡暗淡,不及初羽和尾羽那般光鮮漂亮,但它托起了鳥兒的身軀,讓它們能夠飛翔,是鳥之所以被稱之為鳥的原因。” 冷冰稍稍愣了一下:“……嗯,有趣的理由,”隨即聳聳肩:“這個名字不夠大眾化,你有沒有考慮過將來在執行任務時會因此而遇到麻煩?” “恕我直言……先生,”林飛羽悄悄作了個深呼吸,鼓足勇氣道:“'冷冰'這個名字似乎也不夠大眾化……”

“雖然膽怯,但懂得據理力爭,嗯,很好,這還是第一次有部下對我提出這個問題……”冷冰吐出一口煙圈:“'冷冰'是我的真名,不是代號。” 林飛羽瞪大了雙眼,難掩吃驚的神色: “真名?但……但我聽說……” “聽說什麼?聽說特工不能用真名嗎?”冷冰挪了挪屁股,稍微改變了一下坐姿:“是的,從規則上來說確實如此。這並不是為了保護國家安全保衛局的秘密,而是為了保護特工的家人不至於被打擊報復。但你必須明白,我母親二十年前就已經過世,父親罪孽深重,死在監獄裡,我既沒有兄弟姐妹,和其他遠親也沒有往來……”他攤開雙臂,“這裡就是我的家,我所有的朋友都在國家安全保衛局裡,因此我沒有需要通過隱姓埋名來保護的人。”

林飛羽點點頭,露出頗為自信的微笑:“我也差不多,雖然有家,但那裡恐怕已經沒有記得我的人了。” “所以你打算把'林飛羽'這個代號當成自己的真名?”冷冰戳了戳自己的胸口:“——就和我一樣?” “無所謂,也可以給我安排個別的名字,比如'大偉'、'小強'什麼的。” “與生俱來的幽默感,嗯,很好……”冷冰頗認真地點點頭:“我看過你的檔案,同學和老師都說你是個沉默寡言的傢伙,而且很難與人相處。” 林飛羽微微地嘆了口氣:“那不是我……” “人的罪孽不能靠遺忘和逃避來獲得解脫,”冷冰搖搖頭,神情嚴肅得就像個佈道中的牧師:“不管你的精神診斷書上怎麼說,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像個被拋棄的怨婦那樣,嘴上說著不要緊,心裡卻糾結得厲害。”

“不會的,先生……”林飛羽抬起頭,斬釘截鐵地道:“我一無所有,又怎麼會糾結於過去呢?” 這是一句兩人都心領神會的對白,一方給出了保證,一方則用沉默表達了接受。 冷冰注意到自己指間的香煙不知為何竟熄了火,於是不緊不慢地從外套口袋裡摸出打火機,用手掌攏住火苗,重新點上。 林飛羽在他的動作中發現了點蹊蹺:“先生,您是左撇子?” “驚人的洞察力!”冷冰看了看自己夾著香煙的右手:“你怎麼看出來的?” 林飛羽笑而不語。 “洞察力,嗯,這正是我們區別於常人的第一特質,”冷冰兀自地點點頭:“通常來說,也是我們在執行任務時最重要的技能……其次才是敏捷的身手和聰慧的頭腦——也就是你所吸引我的兩樣東西。”

由於不敢肯定這是不是在稱讚,林飛羽決定還是先保持緘默。 “我看過醫院的監控錄像,好幾遍……”冷冰輕輕啜了一口煙:“6個警衛,15個護士,他們連你的邊兒都沒摸到,老實說,我都懷疑自己能不能做到你這麼完美。” 林飛羽突然有了點受寵若驚的感覺: “我那隻是……只是一時運氣好,如果……” “運氣通常在我的能力列表中排名第二,”冷冰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林飛羽:“如果不是這段逃跑的視頻,我不可能發現你,你也不會坐在我的面前。所以你應該感謝運氣,並把它當做自己的天賦來看待。” “是的,先生……”林飛羽嚴肅地應道:“我記下了。” “但是運氣不會光臨沒有準備的人,”冷冰話鋒突轉:“說說看,你當時為什麼會想要從房間裡逃跑呢?”

“嘿!”林飛羽似乎是有些激動了起來:“他們怎麼能把一個正常人關在精神病院裡呢?無論是誰,都會選擇逃跑的吧?” “正常人?”進屋以來第一次,冷冰嘴角浮出了一絲笑意:“每個瘋子都堅信自己才是正常人。” “可是我通過了所有的測試!” 如果不是因為雙手被牢牢綁住,林飛羽剛才肯定是已經跳了起來:“……抱歉,長官……”他搖搖頭:“我……我有些激動……” “叫我冷冰。如果你非要加上敬語……”冷冰從口袋裡摸出煙盒,又掏出了一根白花花的七星牌香煙,慢悠悠地點上:“叫我'冷冰哥'就行了……你剛才提到測試?” “嗯,”冷靜下來的林飛羽嘆了口氣:“羅夏測試、智力測試、顏色堆積測試,還有數獨練習,動態感知測試……半年裡我幾乎每兩天就要被搞上這麼一次,有時長有時短,大部分在15分鐘內結束。”

“你都通過了?” “我不清楚具體結果,但我聽到醫生們的竊竊私語……”林飛羽潤了潤嗓子:“他們說我是個正常人。” “他們對我可不是這樣說的,”冷冰微微一笑:“他們說你具有極端嚴重的人格分裂傾向,你和入院時判若兩人——不是因為治療,而是因為你自己……醫生斷定你自己妄想出了一個新的人格,你強迫自己忘掉了過去,變成了'他',變成了一個脫胎換骨的、個性和原來天差地別的'新人'。你覺得在一個'正常人'身上,會發生這種事嗎?” 林飛羽面無表情地盯著冷冰,足足半分鐘後才開口: “冷冰哥,”他頓了頓,不甘示弱地回道:“現在究竟是誰在糾結於過去?我還是您?” 在字裡行間,冷冰嗅到了一絲絲挑釁的味道,他突然彎下腰,整個人都貼到林飛羽的臉前,與他在不到10厘米的距離上四目交投,對視了整整十秒。 “你從來沒有練習過什麼武術嗎?” 非常突然和莫名其妙的一個問題,林飛羽不假思索地答道: “沒有。” “之前摸過槍嗎?” “也沒有……打BB彈的那種算不?” 冷冰又直起了身子,慢慢踱步到桌前,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小紙條,丟在桌上。 “你昨天CQB模擬訓練的成績是39秒55……”他轉過頭來,雙臂張開撐在桌面上:“82%的外勤特工在國家安全保衛局幹上30年也沒辦法把成績拉進45秒。而你——一個第六天摸槍的精神病人,竟然刷新了我在2011年創下的記錄。” 冷冰低下頭,輕輕搖了搖,又抬起來面對著林飛羽:“我猜我沒有看錯人,你正是特勤七處——或者說是我所需要的那種天才。我不知道你過去發生了什麼,也不在乎,我只是要求你,至少從現在開始,為自己的未來負責,為特勤七處的未來負責,為安全保衛局的未來負責,為整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未來負責,你聽懂了嗎?” 林飛羽的胸口彷彿被點上了一團火炬,頓時感覺激情澎湃到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是……是的!我一定……我明白!” “但我有時也會需要一個瘋子——”冷冰話鋒陡轉:“像我一樣的瘋子,能夠用微笑來面對凡人無法正視的危險,能夠用近乎癲狂的執著來克服眼前的絕境,能夠在需要投入的時候不顧一切,能夠在不得不承擔責難時無怨無悔。” “我可以做到!”冷冰剛說完,林飛羽立即堅定地點點頭:“我本來就沒有什麼好牽掛的東西,也就無所謂後悔。” “結論不要下得太早,孩子,”冷冰從桌子後面抽出一張金屬板凳,“啪”的砸在林飛羽的面前,慢悠悠地坐了上去: “你還有許多東西要學——刑偵、推理、情報操作、偽裝技巧、審訊手段、心理戰……”冷冰擺了擺手:“甚至是考古學和近代文學,凡是對我們處理案件有幫助的東西,你都必須去掌握,但是現在……” 他猛吸了口煙,隨後一大團煙霧從鼻腔裡噴湧而出: “你必須明白,國家安全保衛局的特工,都是在萬里挑一之後又萬里挑一才選出來的精華,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隨便在局裡抓一個外勤,都可以在一年內學完所有這些訓練科目……說不准還能再掌握個兩三門外語……”冷冰聳了聳肩,“我並不需要那樣的助手,對我來說,他們是可以替代,可以補充的'工具'……在國家安全保衛局裡,這樣的人要多少,就有多少。我需要的,是真正能讓我託付後背的朋友,是能夠獨立支撐起第七特勤處的精英,是能夠在我不幸犧牲之後,繼承我衣缽的——兄弟。” 林飛羽喉頭微動,不知該說什麼好。能夠被冷冰稱為“兄弟”——那可是多麼讓人神往的榮耀啊? “我在處理任務時非常專注,厭惡被同伴拖累手腳,這也是為什麼我最近兩年一直單獨行動的原因。而對於新手,我的要求更加苛刻。”他又猛吸了一口煙,“我不可能像牧羊人一樣照顧每一個新人……尤其是有時候他們會自己尋死覓活,不知道什麼時候該前進,什麼時候該逃跑。” 林飛羽只是靜靜地聽著,不動聲色。 “你的身手和反應很好,但還不足以跟上我的要求,我首先必須將你訓練成一個不需要我照顧和保護的人,然後才有可能談什麼合作,什麼友誼。在我看來,如果你沒法完成這個基本的要求,你也就根本沒有待在這裡的必要了——”冷冰微笑著搖了搖頭:“把你帶進國家安全保衛局,99%的人都認為我是徹底瘋了,他們都希望看到我馬上失敗,然後把你送回你來的地方……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吧?” 林飛羽慢慢點了一下頭,神色凝重。 冷冰把煙蒂丟到地上,用皮鞋碾滅: “作為一切的根本,首先我必須要讓你學會'白手',確保你至少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他突然伸出雙臂,握住林飛羽被綁在椅子扶把上的左手。 “白手?”林飛羽用疑惑的目光看著舉止突然詭異起來的冷冰:“那是什麼東西?一種野外生存技巧嗎?” 冷冰很小心地分開林飛羽左手上的五根手指頭,然後像反手持刀那樣握住了他的食指: “不,'白手'是我發明的一種搏殺技藝,”他頓了頓:“我綜合了少時練習的八極拳、中學時練習的形意拳,以及後來學會的MMA、格雷西柔道,加上CQB的一些基本要領,研究出了一套只適用於自己的格鬥術。” 林飛羽不禁笑出了聲: “原來冷冰哥你還是個武林人士。那麼這個'白手'是……啊!呃啊!!” 撕心裂肺的慘叫,迴盪在狹小的房間裡,彷彿人在垂死掙扎時發出的淒厲悲鳴。 冷冰折斷了他的左手食指,將其向後掰成了90°。 林飛羽急促地喘著粗氣,疼得眼淚都差點要流下來了。他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這樣做,但顯然冷冰絕不是一時興起——否則也不會一開始就將他綁在椅子上了。 “'白手'並不是武術,”冷冰就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依舊用著心平氣和的口吻道:“而是一種實戰規則,一種不惜代價,不擇手段的格鬥理念。它不能用來強身健體,也毫無美感,更談不上什麼招式技法。比起其他的任何格鬥術,在一對一的單挑裡,它沒有任何優勢。” “我……”林飛羽用力咽了一口口水,“我不懂……” “不懂哪個?”冷冰微微含笑:“是我對'白手'的解釋,還是我剛才對你做的事?” 林飛羽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都……不懂。” 冷冰意味深長地“嗯”了一聲,然後用拳抵住嘴唇,思索了片刻。 “通常情況下,我們執行的任務都沒有明確的目標,有時連案情簡報都沒有,”他緩緩地道:“這些任務就像是一個個還沒有開始進行,或者正在進行的兇殺案,而我們則是私家偵探,從整理線索,到邏輯推理,再到最後的緝拿兇手或者阻止犯罪,都需要我們獨立完成。” “聽起來……是個……”指關節上的疼痛讓林飛羽說話都打起頓來:“需要高智商的……工作……” “沒錯,這我並不否認。”冷冰點點頭:“最刺激之處也在於此——你並不知道在事件背後,是什麼東西在等著你,有時它們出乎意料的弱小,有時卻強到足以改變你對整個事件的看法。” “你是指……那些……犯罪分子?” “不全是。”冷冰又一次伸出雙臂,握住了林飛羽的左手:“以我個人的經歷來說,我遇到過極敬業的盜墓者,極聰明的文物販子,極殘暴的變態殺人魔……是的,站在法律的角度,他們都是罪犯,有些還十惡不赦,將他們繩之以法或者就地正法,正是第七特勤處的職責所在。但有些時候,我們所面對的遠不只是'犯罪分子'……”冷冰突然露出稍顯猙獰的表情:“他們是些'天才',是上帝創造出來挑戰人類底限的妖魔,他們的所作所為是如此荒誕而恐怖,以至於足夠被歸納進'第四類事件'……這也就是說,他們的危險性可以與'外星人入侵'相提並論。” 林飛羽此前從來沒有聽說過所謂的“第四類事件”,但至少他可以理解什麼是“外星人入侵”。 “不要用那種驚訝的表情瞪著我,”冷冰笑道:“等你習慣之後,就會發現這一切都沒什麼大不了的。你瞧,上個星期我還抓了一個自稱是'太白金星轉世'的大仙,他確實懂那麼點障眼法,但和真正的妖術大師比起來還差得太遠……還有五月份那個據說能靠一面鏡子穿越回秦朝的小混混,他用一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來忽悠女人上床,我不知道他之前是怎麼'穿越'的,但我有我的方法——我用一拳就可以讓他在現實與夢幻之間'穿越'好幾個來回。” 林飛羽有氣無力地哼笑一聲: “都是些騙子嘛……” “絕大多數時候,是的。”冷冰認真地點點頭:“這就好像你不戴套和女朋友做愛,很可能幾個月都不會發生'意外',以至於你開始懷疑,究竟是種子出了問題,還是土地太貧瘠。” 林飛羽搖了搖頭: “這比喻有意……哇啊!” 毫無預兆的,冷冰又掰折了林飛羽的左手中指,發出非常明顯而清脆的一聲“咔噠”。 “但一不小心,'啪',”冷冰攤開雙手,用一種咄咄逼人的目光緊緊盯住對方:“你中招了,遇到了最糟糕的情況,那個還沒成年的小姑娘被你搞懷孕了……” 他突然起身,從懷裡取出一粒明顯有些變形的彈頭,把它輕輕平放在桌子的邊角上: “這顆子彈貫穿了我的喉嚨,”他別過頭,面對林飛羽道:“當時我離八寶山烈士公墓就差半公分……”冷冰聳聳肩,“而那還不是我遇到過最驚險的場面。” 林飛羽此刻已是滿頭冷汗,連面色都有些微微發白了: “……你……到底……到底要……要說什麼?” “街頭小混混手上只有蝴蝶刀和水泥管,”冷冰答非所問地道:“盜墓者也許只帶了鐵鍬土鏟便出門,但是偷獵者肯定會有雙管獵槍,而走私販就很可能會帶著AK47出來押貨。”他繼續道:“……在特勤七處,你永遠都不可能知道自己會遇上哪種人,一般的'犯罪分子'還好說,但碰上真正身手不凡的亡命之徒該怎麼辦?大部分時候,我們在調查事件的過程中都用不著武器,也帶不了像樣的武器,但如果到了真正需要用武器,卻發現兩手空空的時候——該怎麼辦?” 林飛羽努力調整著呼吸,根本沒有餘力去思考對方古怪的問題,冷冰等了幾秒沒等到答話,便又坐回到了板凳上。 “惶恐。” ——他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掰斷了林飛羽的左手無名指——乾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 “絕望。” ——然後是小指: “在絕境與痛苦中,人的思考能力會大幅度下降,即便是受過專業訓練的特工,一旦意志瓦解,也會像無頭蒼蠅那樣不堪一擊。”冷冰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把閃著奪目寒光的瑞士軍刀:“在你之前,我有過兩個助手……或者說,搭檔。他們死得不明不白——該做出來的動作沒做出來,該想明白的辦法沒想明白,該躲掉的死亡也沒有躲掉,我不希望你犯同樣的錯誤,我也不願意再看到自己身邊有人倒下。” “哈啊……哈啊……哈啊……”林飛羽劇烈地出著氣,挑起一邊的眉毛,斜眼瞅著冷冰:“所以你就掰我的手指?啊?” “所以你必須要學會白手!”冷冰一把揪住林飛羽的短髮,眉頭緊蹙:“你必須要學會如何在寡不敵眾而且手無寸鐵的險境中存活下來!”他用力推了一下林飛羽的額頭:“沒有人會為你提供支援,沒有人會去營救你,能相信的只有自己,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即便是再絕望再無助,也不要喊出'救命',而是要保持冷靜的頭腦,把握靈光一閃中的機會,盡全力去創造在別人看來不可能完成的奇蹟。” “學會……學會白手……”林飛羽面露慘笑:“就能……就能創造奇蹟?” “白手是一種專門針對持武器者的徒手技巧,”冷冰翻轉起手裡的軍刀,“無論對方拿著什麼樣的傢伙——從水果刀到火箭炮,在白手面前都沒有區別。它類似於特警近戰訓練中的奪槍術,但更為複雜和專業——驚人的反應,敏捷的身手,冷靜的頭腦,無所畏懼的精神,靜若止水的心,這些要素缺一不可。白手的每一次攻擊,都是在精心算計之後,賭上性命打出的最後一擊,白手容不得失敗,因為失敗就意味著死亡,再也不會有第二次的機會。也正因為此,學會了白手,也就等於擁有了直面死亡的勇氣,和在生死關頭保持清醒的心境。” “這麼……牛逼的……東西……我……我當然想學……”林飛羽歇了口氣:“可我……不明白……這和……掰我手指……有什麼關係嗎?” 似乎是作為對林飛羽提問的回答,冷冰突然凶相畢露,一個猛子將軍刀扎進林飛羽的右手手背,穿過皮肉,深深嵌進木椅的扶把。 “操!”林飛羽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憤,破口大罵起來:“啊!噢……該死!我操!這他媽的……他媽的……呵……哈……是某種拷打訓練嗎?” “從心理學角度來說,拷打與白手有著異曲同工的本質,”冷冰不緊不慢地道:“利用對方內心震顫的一剎那,再施以強烈的刺激,徹底將其意志摧垮。”他指了指林飛羽已經扭成麻花狀的左手:“哦,另外提醒一句,在局裡這種程度還遠遠談不上什麼拷打訓練,只不過是我給你設計的一個小小測試而已。” “測試……什麼?手指的……的……堅韌度?” “你還在糾結於手指……”冷冰再次站起身來,背對著林飛羽,然後從外套的內袋裡取出了什麼東西: “綁我的人當時沒找到合適的麻繩,”他繼續道:“於是就用短小的塑料繩捆住手腳,將我固定在椅子上……也就和你現在的模樣差不多。” “你?”林飛羽不解地道:“被綁?” “沒錯,”冷冰轉過身時,手中多了一把五四式:“我很清楚的記得,那個掰我手指的人花了五秒鐘時間把手槍從褲腰帶裡抽了出來,一邊口出狂言,一邊轉身瞄準,然後就死了。” “死了?誰……誰死了?” “我,”冷冰淡淡地笑道:“我把他給打死了……不過我也差一點,”他指著桌角的那顆彈頭,“還好他槍法一般,至少是運氣不好。” 林飛羽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一聲哼笑:“這怎麼可能?” “被疼痛和沮喪沖昏了頭腦的你,當然是想不出辦法來。” “這怎麼可能會有辦法?”林飛羽憤怒地大吼起來:“你教我做唉?” 冷冰一步上前,彎下腰,歪過身子側過臉,用嘴巴叼住扎在林飛羽右手上的匕首把兒,將它猛地拔了出來,然後又將其握在手裡,轉了半圈,遞到林飛羽的臉前: “含住。” 林飛羽吃驚地瞪大了雙眼:“你當時……用嘴把刀……” “我叫你含住。”冷冰冷冷地令道。 林飛羽只得照做,一口咬住這把瑞士軍刀的刀柄。 “反了!”冷冰眉頭一皺,“你這樣要如何去割左手的塑料繩呢?” 林飛羽一驚——這方法可行!他小心地用舌頭輕輕撥動刀柄,將軍刀的刃從右側滑到左側,但也就在這時,他又發現了另一個問題:塑料繩緊緊勒住了自己的手腕,而且因為剛才的掙扎,有兩根還深深嵌進了肉裡——這根本就無從下手嘛!更別說是此時的林飛羽是用嘴操刀了。 怎麼辦? 林飛羽抬頭瞄了瞄冷冰,這個怪人面無表情,正用一種認真、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期待的目光凝視著自己。 直覺告訴林飛羽,對他的“測試”已經進入了關鍵環節,如果此刻退縮,自己就要與國家安全保衛局說再見了——指不定還會被送回到精神病院去。 他咬了咬牙,歪過頭用刀尖頂住自己手腕上的塑料繩,連皮帶肉地狠狠割了下去。在來回挑了幾下之後,塑料繩上只是出現了毛毛糙糙的缺口,但手腕上已經多了好幾道破痕,血肉模糊。 “智慧與勇氣缺一不可,”冷冰搖搖頭,用手背輕輕叩了一下木椅的把手,“你的手腕被塑料繩綁在椅子上,反過來呢?椅子也被塑料繩綁在你的身上啊!” 林飛羽啊林飛羽,你怎麼會犯下這種三歲小孩子都不會犯的錯誤?他懊悔地直想跺腳,不得不承認自己在困境面前確實慌了神,連基本的觀察力都喪失了。 用木椅的把手做墊,只是來回劃了兩下就把所有的繩索全部斬斷,滿頭大汗的林飛羽連忙用右手握刀,將左腕也從束縛中解脫出來。 “我剛才已經說過,他用了五秒從褲腰帶裡抽出了槍,”冷冰晃了晃手裡的五四式:“你覺得你有多少時間來把所有的繩子割斷?” 正在解腳踝上塑料繩的林飛羽突然停下了動作,稍作思索,抬起頭來: “用刀?”他試探性的問道:“是用刀丟嗎?” “那你丟啊。” 林飛羽皺了皺眉頭:“啊?” 冷冰一步後撤,伸直手臂,用槍指著林飛羽的額頭:“用刀丟我。” 林飛羽猶豫了幾秒,捏住刀刃,瞄準冷冰身後的牆壁,將匕首擲出。由於沒有受過任何投擲暗器的訓練,林飛羽不敢保證自己不會誤傷到冷冰,所以與其說是“丟”,不如說他是把匕首給“拋”了過去。 匕首的鋒芒貼著冷冰的側臉劃過,砸中牆面,又落到地上。冷冰則紋絲不動,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彷彿根本就沒有看到那近在咫尺的飛刀。 突然,槍聲響起,從冷冰手裡的五四式中迸出一小團硝煙,在白熾燈的照耀下徐徐飄散,就像是一隻嬌小的精靈,猛跳到人前做了個鬼臉,馬上又躲藏了起來。 林飛羽嚇得癱坐在椅子上,大氣不敢出一口,他用余光瞄了瞄靠背上的新彈孔——離自己的左耳只有不到半寸。 “敵人不可能每次都打偏,”冷冰冷冷地道:“所以你必須保證自己每次都丟準。” “但是……”林飛羽不解地道:“我們這是在訓練對吧?怎麼……怎麼能來真的呢?萬一不小心丟中了你……” 冷冰“哼哼”地干笑了兩聲,收起槍道:“憑你?” 在最初的尷尬之後,林飛羽也跟著露出了笑容:“我懂了,下一次我絕對會照著心窩扎過去。” “只有在我叫你丟的時候,你才允許丟,”冷冰聳聳肩:“'白手'不是特異功能,我可不想被自己的徒弟弄死。” “對了,冷冰哥,不是我質疑你的能力……”林飛羽指了指自己的左手:“但你當時是怎麼解決這個問題的?自己把手指頭一根根掰正過來嗎?” 冷冰沒有回答,而是將擱在桌角的彈頭重新拾了起來,塞回衣兜,然後走到房間的入口,用力叩了三下鐵門。 在他低頭點煙的當兒,三個穿著墨綠色迷彩背心的彪形大漢推門而入,呈“品”字形圍著方桌站定。 林飛羽目瞪口呆,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當他注意到這三人手裡都拿著棍棒鏈條和水泥管時,這種預感就更強烈了。 “冷冰哥,”站在中間的大漢突然開口道:“我們等了好久……” 冷冰貪婪地猛吸上一口煙,連腮幫子都凹了進去: “抱歉,我又習慣性的長篇大論了。” “這小子都聽進去了嗎?” “多少聽進去些。”冷冰面帶微笑,擠過三個龐大的身軀,直面林飛羽道: “當時我根本沒有來得及處理手上的傷,其他三個兇徒就衝了進來,他們一擁而上,欲將我置之死地而後快……”他頓了頓,“所以我不得不殺掉其中的兩個,只留下一個用來錄口供。” 林飛羽這下可算是全部明白過來了——今天自己所遭受的一切,不過是冷冰刻意“翻拍”了他當年執行任務時的情景而已。 “餵!等等!”林飛羽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你叫我現在對付這三個人?” “我已經降低了難度,”冷冰扭頭朝身後的大漢們比了比:“當時我遇到的那三個人手里分別拿著砍刀、砍刀和砍刀。” “這怎麼可能?”林飛羽用力搖著腦袋:“我怎麼可能跟你相提並論?我只是個新人,還不會那個什麼……'白手'呢!” “喲,冷冰哥,”一個大漢笑道:“你要教這傻小子'白手'?” 冷冰沒有理他,而是又朝前走了兩步,站到林飛羽的跟前: “這三人是我的朋友,來自二科,”他先是壓低了聲音:“我了解他們的身手,所以你只管拼命,不用考慮後果。”然後又朝門外指了指,“出門右轉上樓,走到盡頭就是我的辦公室,無論你用什麼辦法,今天午夜12點之前,你能站到我的面前,就算是通過測試,明天就可以正式開始訓練——由我親自教會你一切。” “可我……我連架都沒打過,”林飛羽也小聲道:“而且還受了傷!” 冷冰呼出一口煙圈:“那是你的事,孩子。” 在林飛羽呆若木雞的注視之下,冷冰慢慢轉過身,朝門口走去。中間那個大漢見狀忙閃到一邊,為冷冰讓出路來。 “冷冰哥,”他嬉皮笑臉地問道:“這次怎麼搞?” 冷冰在他跟前頓了頓腳,略作思索,然後輕描淡寫地吐出一句標準的四川方言: “弄死。” 在冷冰鎖上鐵門的同時,屋內傳來了嘈雜的踢打聲。他把煙蒂丟到一旁的垃圾桶內,又打開了煙盒,從裡面抽出一根新煙,叼在唇上,卻沒有急著去點。 打鬥的動靜突然小了下去,反而傳來了一些交談的聲音,他有些好奇地打開鐵門上的小窗,卻發現屋內一片漆黑,顯然是什麼人把桌上的燈給搞滅了。 破壞視線以抵消數量上的劣勢,這恰恰是當年冷冰所採取的策略。 “不錯,”他點了點頭,“挺有天賦。” 冷冰合上鐵窗,轉過身,突然想起審訊室外面禁止吸煙,於是又不慌不忙地把嘴上的傢伙取下,捏在手裡。 “差點忘了說,”在掏出煙盒的一剎那,他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喃喃自語起來:“林飛羽這名字不錯,你就用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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