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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五、十面埋伏

紅蝕 墨熊 10264 2018-03-14
據說來過裴吉特島的中國人,都對這裡的餐飲業憤憤不平——價格高昂、服務態度惡劣,更重要的是口感極差。 在吞下了一整塊像木頭般堅硬的所謂“特產魚乾”之後,林飛羽覺得這樣的評價已經算是有所保留。與他品嚐過的幾種中華魚類料理——比如“豉椒划水”,“西湖醋魚”相比,裴吉特的這道“魚乾”簡直就是在侮辱“食物”這個概念。 漱完口,林飛羽慢慢放下手裡的水杯,抬頭看了看牆上的電子鐘——“17時15分”,不知道裴吉特這裡用的是哪個時區,但窗外的天色明顯和鍾面上的時間不符—— 一片黑暗。 陰霾和烏雲塞滿了整個天空,狂亂的風在屋外呼嘯,唯一的光明,就只有頭頂那一盞微黃的吊燈——還在忽明忽暗地閃爍不已。 林飛羽緊了緊身上的黑色大衣——很合體,也很舒服,而且還是“MADE IN CHINA”的原裝貨——這一切都很符合他的要求,簡直無可挑剔。只是說不清為什麼,他比剛才在叢林里東躲西藏時還要不安。直覺告訴林飛羽,陳揚的海軍陸戰隊並沒有“攻占”港口,而是敵人拱手把這裡給讓了出來。

這些“敵人”到底是誰? 他們沒有留下屍體,沒有丟下武器,沒有番號,不見姓名,連一點可以用來識別身份的蛛絲馬跡都找不到。想到這裡,林飛羽不禁愁容滿面——他不是戰士,不用像陳揚的海軍陸戰隊員那樣提心吊膽地摸黑巡邏,卻需要思考在這重重危機與迷障之後,那更為深邃惱人的真相。 他放下已經蹺了多時的二郎腿,細細地觀察起四周—— 這間小屋看來已經有些年月,無論是牆壁還是天花板,都留著一道道滄桑的痕跡,本來還算明亮乾淨的幾扇玻璃窗被子彈開了穴,弄得滿目瘡痍。 林飛羽目光掃到桌上的煙灰缸,一支已經抽掉半根的香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小心翼翼地用兩根手指夾住煙蒂,提到自己眼前。一支七星牌的香煙——林飛羽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似曾相識的畫面,他皺了皺眉,剛像是要想起些什麼,卻被陳揚渾厚的嗓音打斷:

“林參!”陳揚立正行禮,“按你的指示,我們搜索了整個港口,沒有發現殘餘的敵對人員,只有幾個老百姓躲在倉庫的地下室裡——他們什麼也不知道。” 所謂的“整個港口”,其實也就是幾間土舊的破房子而已。 “另外我們還找到了一張港口的地圖,您要過目一下嗎?” “不必了,”林飛羽擺擺手,“有沒有找到無線電之類的通訊設備?” “有的,”陳揚頓了頓,然後搖搖頭,“但和我們的一樣,聯絡不上登陸艦。” “也是雜音?” “都是雜音,完全沒有辦法進行通訊,連一個字都聽不見。” “北斗衛星導航系統呢?” “全部失效了,接收不到任何信號,電話打不通,網絡也沒有。” 顯然是有人在故意干擾信號——林飛羽托住腮幫,張開手掌遮住自己凝重的側臉,“……那麼你的連隊呢?現在情況如何?”

“損失近半,不算重傷員的話,有戰鬥力的還有62人。” 林飛羽輕輕嘆了口氣,彈掉手裡的煙頭,“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繼續任務還是撤退?” “首長,您在問我的打算?”陳揚面無表情地道:“我是來請示命令的。” “如果來問我的話,我就會說,乘著還沒有全軍覆沒,想辦法帶著你的人回'慶陽號'吧,趕緊走。”林飛羽撇著嘴點點頭,一副像是在調侃的模樣,但他那說話的語氣又挺認真,似乎不是在信口雌黃,“……但我猜你不會接受。” “首長,請您看一下窗外。” 林飛羽朝窗口瞥了一眼,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確切地說,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怎麼?” “夜間登陸作戰是我們的訓練科目之一,天黑不是問題,”陳揚聳聳肩,“但是風浪加上天黑,就是個大問題了。”

確實,屋外的風聲就像是鬼哭狼嚎,狂暴得彷彿能將人整個兒掀走。 “況且,”中尉繼續道:“我們現在聯絡不上'慶陽號',連它在哪邊都不知道。” “肖黎明絕對猜到你們被襲擊了,為什麼不派'慶陽號'過來支援?” “這個島的港口吃水淺,停不了那麼大的軍艦,而且他們也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天亮之前多半不敢貿然接近吧——如果'慶陽號'有什麼閃失,那可就真是國際醜聞了。” “所以說我們暫時被困在這裡了?” “所以我才來請示命令。” “那你要失望了,連長,”林飛羽微笑著攤開雙手,“我沒有什麼'命令'要下達,你就按自己的判斷去做好了。我不是軍人,帶不了隊伍,別把屬於你的職責強加給我。”

冷言冷語,卻也不無道理。 “林參……”陳揚點點頭,像是得到了某種默許,反而有點如釋重負的味道,“那麼我和我的陸戰隊員將會盡忠職守,留在這個島上,直到完成援救遊客的任務,或者得到上級的其他指示。” “唔,很勇敢,但不明智。”林飛羽頓了頓,“你們在開始任務的時候,可沒有料到會遇上訓練有素的武裝分子吧?” 陳揚沉默了幾秒:“我根本就沒有想到會有人員傷亡……不光是我,包括肖將軍在內,所有參加行動的人都以為這只是一場跨國救援。” 確切地說,是整個世界都這樣以為。 “所以我才叫你帶人撤退,”林飛羽點點桌子,“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你現在連對手是什麼人、數量有多少、帶了什麼裝備都搞不清楚,又怎麼可能在這種條件下完成任務?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們現在連那27位中國遊客是生是死都一無所知吧?”

“首長說的是,但……”陳揚深吸了一口氣,“但是如果連我們都放棄了,那還有誰能再對他們伸出援手呢?今天犧牲了很多的兄弟,我會傷心落淚,但不是現在,因為現在,我還有不得不去完成的使命。” 林飛羽“嘖”了一聲,把目光偏向一邊:“這就是我討厭與軍人合作的原因了,你們總是不懂得變通……”他輕聲嘆道:“自己一心想死,那便誰也救不了了,隨你的便吧,愛怎麼搞怎麼搞。” 聽到這話,陳揚自然是覺得有些彆扭。服從命令,本來就是軍人的天職,即便受不到表揚,也不至於被人挖苦吧?而且挖苦他的人,在名義上還是這裡的“最高級別長官”。 “林參你呢?”這一次陳揚打算回擊,“您打算怎麼做?是要離開裴吉特?還是準備深入島內?”

“你問我的行踪?”林飛羽笑道:“是想和我討論一下國家機密咯?” “不,首長,我只是想讓您知道,如果您打算繼續您的任務——無論它是什麼,”陳揚一臉嚴肅,有意提高了嗓門,“我的人依然會鼎力相助。” “心領了,”林飛羽微笑著搖搖頭,“不過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做事……這樣吧,連長,先讓我們安安靜靜地度過今晚,說不定明天一切就有了轉機。” “我已經設置好了哨兵和防線,我們今天就在這個港口過夜。” “口口聲聲說來請示命令,原來什麼事都做好了啊。” “抱歉了,林參,”陳揚強忍住笑意,“我們海軍陸戰隊都這德行。” 在離開辦公室、順手帶上門之後,陳揚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老實說,林飛羽這個人非常不討喜,他尖酸刻薄,油嘴滑舌,還總是以一種玩世不恭的態度來面對十分正經而嚴肅的話題。但是,陳揚越來越覺得,在他那看起來滿不在乎的眼神背後,潛藏著一顆值得信任的心。

現在,林飛羽一個人。 他早已忘記了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這種感覺——獨來獨往,鐵石心腸,對與任務無關的一切都憤世嫉俗,不關心、不在意、不流淚,只是虛偽地笑著,說著不著邊際的傻話……至少,在表面上是這樣。 陳揚走後,他可以安靜地待在狹小凌亂的辦公室裡,形影相吊,專注於思考自己的事。也許是因為一整天的疲勞與緊張,他想著想著,竟托住腮幫打起盹來。 似睡非醒、渾渾噩噩不知過了多久,林飛羽似乎聽到了什麼異響,於是猛地睜開眼睛,卻只能看清靠近窗口的很小一塊地方。他警覺地從桌上拿起手槍,揣進風衣的口袋,在檯燈的開關上來回撥弄了兩下之後,確定屋子裡已經斷了電。 是風吧?確實,就常理而言,在颱風中遇到停電是再普遍不過的事情。這讓林飛羽想起幼年生活在南方時,每隔幾年,總會有一兩場狂風暴雨襲境,尤其是1998年的夏天,家裡的……

等等。 走到窗口前,林飛羽的回憶戛然而止,他這才發覺情況有些不對勁: “不會吧?” 一彎明月高掛在深邃的天幕之上,耀眼而絢麗的光,在地面鋪上一層琥珀色地毯。遠處的海面風平浪靜,波光粼粼,美得讓人心醉。 多麼寧靜而安詳的夜晚,多麼優雅清爽的月色,微風裹挾著淡淡的鹹香,吹拂著林飛羽俊俏的臉,撩動起他捲曲的髮梢——這才應該是裴吉特,一個南洋度假天堂的本來面目啊。 但是這怎麼可能呢? 天黑時還刮著狂風的小島,怎麼可能在短暫的小憩之後,就變得如此安詳溫順?按照氣象部門的說法,“玄武”難道不是最近幾年最大規模的颱風嗎? 再等一下…… “不對……”林飛羽盯著彎彎的月牙,陰沉著臉自語道:“'玄武'應該還沒到……”

他終於發現問題的關鍵了。 如果遙感衛星沒有出什麼故障的話,理論上講“玄武”應該還在至少兩百海裡開外。雖然天氣預報總會有些誤差,但玄武總不至於學會了“瞬移”,不可能提前整整一天侵襲裴吉特。 也就是說,“異常”並不是當下才出現,而是早在林飛羽隨海軍陸戰隊登岸時便已經發生,只是因為當時戰鬥過於突然和激烈,無論是誰也沒有意識到而已。 天邊似乎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在慢慢蠕動,林飛羽拉開插銷,推開殘破的玻璃窗,探出頭仔細看去—— 那是一大團烏雲,確切地說,是一大片連綿不絕的烏雲,從視野的盡頭綿延過來,又一直延伸到視野的盡頭之外。陰霾在遙遠的天際翻滾,這邊卻是明月當頭——不可理解的異象蓋滿了整個天幕。林飛羽發現,在這連成一片的烏雲之間沒有任何縫隙,就像是一塊完整而凝重的環形生鐵,懸浮於半空之中。 對,是環形——這給了他一點提示,讓原本完全摸不著頭腦的林飛羽恍然大悟: 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整個裴吉特島正處於颱風眼之中,暫時的風平浪靜只屬於這很小的一片天空而已。 兩個海軍陸戰隊員拎著步槍,在碼頭上踱著步子,一邊四下觀望,一邊竊竊私語,朝這邊慢慢走來。林飛羽伸出手,沖他們打了個招呼: “嗨!伙計們……” 對方非常嚴肅地立正行禮:“首長!” 林飛羽趴在窗台上,指了指天空:“是什麼時候開始放晴的?” “大概是在晚上的6點半。” “那現在是幾點?” 一個士兵低頭看了看手上的腕錶:“7點整。” 只是兩個小時而已……頭頂上的颱風眼顯然不會是屬於“玄武”——它的十二級風半徑超過150公里,十級風半徑達到500公里,不可能在兩個小時之內就趟過裴吉特島。何況,如果真是“玄武”襲來,恐怕裴吉特也不會是現在這副寧靜安逸的模樣。 一個新的颱風——這是目前唯一可能的答案,雖然林飛羽不是氣象學專家,但常識告訴他,在同一片海域裡一下子形成一大一小兩個颱風的可能性幾乎是沒有。 “有意思……”林飛羽托住下巴,蹙眉思索了幾秒,“以現在的天氣,你們應該可以返回登陸艦了吧?” “我們沒有接到回艦的命令。” 冥冥之中,林飛羽覺得這些英勇的海軍陸戰隊員們,已經喪失了最好的……也可能是唯一的撤離機會。 “我要見你們的連長!”他陰下臉道:“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他商量!” “是!” 林飛羽雙手撐住窗台,縱身躍到街上。就在他雙腳著地、準備向前走的剎那,一聲尖銳的嘯叫自頭頂劃過,什麼東西重重地砸在他身後的港務局中間,發出“撲通”的悶響。 林飛羽只來得及說出一個“臥”字,就被爆炸的衝擊波掀翻在地,碎木屑夾雜著玻璃渣,伴著蒸騰的烈焰和氣浪,在他身旁呼嘯而過,一直衝到碼頭的棧橋上。 港口立即亂成了一鍋粥,海軍陸戰隊員的呼喊此起彼伏,零星的爆炸聲在遠處不斷迴響,幾秒之後,又是一發迫擊砲彈落在倉庫附近,炸出一道沖天的火光。 耳中的翁鳴還未消退,朦朦朧朧的光與影還在眼前飄蕩,林飛羽顫顫巍巍,扶著腦袋艱難起身。頭暈目眩的他完全不能思考,只是靠坐在棧橋的纜栓上,看著端槍的士兵來來往往,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混沌之中,他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面大聲嚷嚷,一面朝這邊狂奔而來。 “林參?……林參!”陳揚用力推了一下林飛羽的肩膀——這個簡單的動作差點把他掀倒,“你還好吧?” 林飛羽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才緩緩地出聲道:“什麼打過來了?” “報告首長!不確定!”陳揚眉頭緊鎖:“但是對方似乎裝備了迫擊砲之類的重型火力。” 林飛羽看著眼前熊熊燃燒的港務局,苦笑一聲:“嗯,這我也看出來了……給我把步槍,”他向陳揚伸出手:“別誤會,防身用。” 陳揚正要開口應聲,天上突然傳來一陣“嗡嗡嗡”的異響,在不祥的預感之中,他扭過頭,朝身後的夜空看去。 皓月當空,散發著耀眼的純白色銀光,一隻比天幕還要黯淡的黑色碟形機械物體懸浮在月下,它正對著陳揚的後背,左搖右擺,微微顫抖。在這個物體的中央裝有旋翼,乍看上去極像是一部懸在半空中的大型吊扇。 此時的林飛羽,多麼希望它真的是一部吊扇啊——被砲彈炸到半空,又因為某種奇怪的原因而懸浮著不肯落下。 但可惜它不是。 二十毫米機砲怒吼的聲音吹散了一切僥倖,棧橋瞬間被撕出一道大口子,碎裂的木料飛揚四濺,若不是林飛羽撲倒陳揚,閃到一邊避開了彈線,兩人此時多半已經是血肉模糊的爛泥了。 帶著滿腦子的疑惑和一身冷汗,陳揚屏住呼吸,連滾帶爬地跳到一間小工具屋的後面,驚魂未定之餘,看到林飛羽正抱著95式步槍坐在自己身邊,臉色慘白。 “那是我的槍,首長,你……”他頓了頓:“你用完能還我嗎?” “好說,”林飛羽拍了拍陳揚的肩膀:“如果那時我們都還活著的話。” 嗡嗡的聲響沒有離遠,反而是愈來愈近,就好像是在頭頂附近盤旋。 “林參,不是我多嘴,”陳揚緊張地別過頭望瞭望天空,然後伸手朝上指了指:“不過你知道那是什麼鬼東西嗎?” “AXM08'聖瓦爾基里',”林飛羽用力拉了一下槍栓:“三菱重工研製的無人偵察機,本來是為日自海航隊量身定做的製式裝備,人家日本政府沒有看中,沒想到給賣到這兒來了。”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個人愛好而已。” 一串20毫米砲彈掀掉了工具屋的頂棚,斜著打在陳揚的腳邊,兩人立即停止了對話,驚得不敢喘一口大氣,僵僵地呆坐在原地。 “遙控……”林飛羽喉嚨:“'聖瓦爾基里'是遠程遙控的無人機,攝像頭在機鼻下面、機砲的側後方……” 又是兩發砲彈打穿了木屋的中段,把牆面整個兒撕了開來。 林飛羽捂著腦袋,一臉狼狽地指著陳揚:“你跑出去,把它引開,我乘機打掉它暴露在側面的攝像頭。” “是……”陳揚瞪大了雙眼:“啊?” “遙控的玩意反應沒那麼快,相信我,”林飛羽不耐煩地拍了拍陳揚的背:“速度!別坐在這裡等死!快!行動起來!” 陳揚不敢抗命,深吸一口氣之後,便起身撒腿猛跑,眼睛的余光中,那架黑色的“聖瓦爾基里”已經貼近了地面,看樣子正在搜索著什麼。很快,攝像探頭捕捉到了陳揚的身影,無人機立即調轉方向,提升了高度,在半空中懸停,機砲上膛,準鏡輕啟,一道暗紅色的激光瞄準線從砲口下方射出,直直地落在陳揚的背後。 林飛羽不知道是誰在遙控這架“聖瓦爾基里”,但他要讓這人失望了——就好像是全神貫注盯著屏幕的電子遊戲玩家,在即將消滅魔王救下公主完成整個遊戲的前一秒,突然一抹黑——停電了。 95式突擊步槍的單發點射,擊碎了“聖瓦爾基里”機鼻下的攝像頭,也讓這架並不算大的飛行器稍微失去了一點平衡——正是這看似微不足道的毫釐之差,救了陳揚的命,五發砲彈全部打偏在棧橋上,沒有傷到他分毫。 失去了視野之後的無人機徹底沒了戰鬥力,它徑直升向空中,朝著內島的方向退去,林飛羽放下步槍,目送它離遠——世界上有許多具備自動回航功能的無人機,“聖瓦爾基里”便是其中之一,這也同時意味著,對手在裴吉特島不只擁有裝備精良的步兵,而且至少還有一個可以遙控“聖瓦爾基里”的前進基地。 沒空多想,林飛羽大步走到臥倒在地的陳揚身邊,提住對方的胳膊肘,幫他站起身來。 “林……”陳揚已是臉色煞白——他雖然是個訓練有素的老兵,卻從來沒有經歷過戰火的洗禮,更別說是被一架裝備了20毫米機關炮的無人機掃射了: “林參,你拿了我槍就算了,還要讓我做誘餌……” 林飛羽眉頭輕輕一揚,拍了拍手中的95式:“如果跑出去的人是我,你有多大把握一槍廢掉無人機?” 陳揚搖了搖頭:“沒有。” “所以咯。”林飛羽把步槍輕輕拋到陳揚的懷裡:“好了,別廢話了,快去組織你的人撤退,我能照顧好自己。” “撤退?”陳揚露出有些不敢相信的表情:“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首長。” “我們背後是大海,”林飛羽朝身後比畫了一下:“你難不成想在這麼一個破港口裡背水一戰?” “我們是海軍陸戰隊,林參。”陳揚扶正了手裡的步槍:“我們背後永遠是大海,我們永遠是背水一戰。” “我的意思是現在乘夜色退進叢林,在那里至少敵人的迫擊砲沒法炸這麼準!” 不無道理——畢竟,這個港口的建築質量極差,在裡面打巷戰,一顆火箭彈就可能會報銷一屋子的人,還不如在叢林裡打游擊來得穩妥。 “明白了,”陳揚點點頭:“我會先組織人防守,探探敵人的虛實,順便為轉移爭取時間。” “你還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林飛羽按住對方的肩膀:“這裡守不住的,你必須帶著你的人立即……” “守不住?你開玩笑?”像是受到了侮辱,陳揚突然提高了嗓門:“美軍也好,火星軍也好,管他是什麼人,進攻一個由中國海軍陸戰隊設防的港口,我發誓他們必將為這個決定抱憾終生!” 雖然有些虛張聲勢,但陳揚的血性正是他現在所需要的精神狀態。毫無疑問,一連損失慘重,他壓根沒有抵擋住對手進攻的把握,但如果身為海軍陸戰隊員——身為精銳中的精銳,連一點無敵的自信和驕傲都沒有的話,那和已經陣亡也就沒有什麼區別了。 “跟你是講不通了……”林飛羽搖搖頭:“那麼去吧!給我狠狠揍他們!” “是!首長請放心!”陳揚行完禮,剛要走人,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那你呢?林參?你和我們一起嗎?” “我希望你能夠理解,”林飛羽微微笑道:“我也有不得不完成的使命呢。” 明白了對方的言下之意,陳揚不再言語,而是點了點頭,默默地轉身離開。雖說是接到了“要保護林飛羽人身安全”這樣的命令,但現在這種情況下,讓他跟著自己的大部隊,可能反而會更加危險吧?畢竟,他是一個國家安全保衛局的外勤特工,這種職業往往是人越少時效率越高。 望著連長遠去的背影,林飛羽也明白,是時候讓自己單獨行動了。顯然,無論對手是誰,他們都鐵了心要把一連這顆釘子拔掉。現在再與大隊人馬一起行動,只能招來更多不便。中國並不是一個小國家,它的軍隊也絕非魚腩,海軍陸戰隊更是龍虎之師,這些凶悍的武裝分子,在下手之前肯定已經考慮到會擔多大的風險,然而即便如此,他們也能毫不猶豫地發動襲擊——很難想像,在這些人背後,究竟是怎樣的動機在驅使著他們如此賣命。 林飛羽裹緊了身上的黑色風衣,他那孤零零的身影,眨眼便消失在煙火繚繞的屋宅之間,不見了去向。按照剛剛在腦海裡形成的“計劃”,他應該沿著海灘潛進叢林,再折道進入島內,一邊蒐集線索,一邊尋找任務目標——就是那個叫做“王朝星”的中年男人。 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還沒有走出港口,林飛羽便遇上了新的麻煩—— 大麻煩。 一小隊——大概是三四個身著黑色夜襲服的武裝分子貓著腰,藉著濃煙的掩護,摸到了陸戰隊防線的背後,正順著棧橋旁的一溜小屋向前移動。他們不知是用什麼辦法突破了外圍的警戒線,總之是已經滲透進了港口,躲在一堵矮牆背後的林飛羽陷入了兩難——如果坐視不理,他們就會直插陳揚的軟肋,打他個措手不及;如果出手相助,則可能會遭遇到更多的敵人,說不定還要賠上性命——進而毀掉整個任務。 端著步槍的武裝分子從林飛羽面前魚貫而過,他們每個人都掛著夜視儀,卻沒有一個人使用——月光和火焰用做照明已經綽綽有餘,佩戴夜視儀反而會嚴重影響視線。 最後一個人經過矮牆的時候,彷彿是覺察到了什麼異樣,他頓住腳步,微微挺直了腰,朝兩邊觀望了幾眼。這其實只是一個出於直覺的本能反應,卻帶來了意想不到的結局——林飛羽突然探出身子,左手摀口,右手摁頭,雙臂交叉用力一撇,瞬間便將這可憐人的脖子擰斷,在他癱軟下去的同時,林飛羽扭過這人臂彎裡的突擊步槍,對準前方的三人一陣猛掃,將整整半個梭子的彈藥都傾瀉了過去。四具屍體幾乎是在同時倒地,沒有反抗沒有呻吟,幾秒鐘的工夫,林飛羽便瓦解了一次頗具威脅的夜襲。 他不敢有絲毫大意,迅速翻過矮牆,從屍體上摸出三個彈夾揣進風衣口袋,然後抱緊步槍大步流星,一口氣跑進樹叢。這些武裝分子無一例外,各個都裝備著生命指示器,如果在原地多待上幾秒,說不准就會有迫擊砲彈之類的東西砸到頭上。 直到確認沒有人發現自己時,林飛羽才緩了一口氣,他抬起胳膊,突然注意到手裡的武器有些“特別”—— 一把AN94-R。 這是一種俄羅斯特種部隊使用的輕型突擊步槍,做工精巧,設計獨到,而且最重要的是,它從來沒有作為“商品”在國際市場上流通過——簡單地說,AN94-R型是俄羅斯軍工界為數不多的“本國專用”產品,理論上沒有任何其他國家裝備過這種突擊步槍。 “是把好槍啊……” 到裴吉特島以來,林飛羽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覺——他並不是在關注自己的安危,而是在擔心接下來的任務要如何才能完成。敵人所展現出來的實力正在以幾何級數增長,天上的“聖瓦爾基里”和手裡的“AN94-R”也許都還只是冰山一角……他們敢於挑戰“蛟龍”,敢於公開向一個大國的軍隊宣戰,敢於直面一艘中國海軍的現代化登陸艦,敢於在颱風逼近的絕境下困守一座孤立無援、名不見經傳的小島—— 他們敢於這樣做,或許是因為他們真的有這個能力。 密集的槍聲突然在身後響起,看來陳揚的陸戰隊已經和敵人交上了火——而且異常激烈。林飛羽盡力伸直脖子回頭望去,卻只能看到夜光彈在夜空中打出的一道道白影。 結局恐怕只是時間問題——林飛羽沉沉地嘆了口氣,他知道,這些前來執行“營救”任務的海軍陸戰隊員根本沒有預料到會遭遇如此慘烈的戰鬥,在出發前最多只帶了一個戰鬥基數——也就是三個梭子的彈藥。有些東西光靠英勇和“榮譽感”是沒有實際意義的,尤其在這個裝備越來越重要的時代裡,再無所畏懼的戰士,也沒法在彈盡糧絕的情勢下力挽狂瀾。 何況,對方也不是烏合之眾,恰恰相反,他們表現出的技戰術水平相當過硬——甚至有那麼點“久經沙場”的味道。 如果有機會,林飛羽真想要親自向陳揚下令投降,不要讓戰士們作一些無謂的犧牲——但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他知道陳揚和整個一連都不會接受,而且現在可能也來不及了。 不宜久留,林飛羽決絕地轉過身,開始了叢林中的旅程。槍聲在背後越演愈烈,他卻離戰場越來越遠——林飛羽早已經習慣了這種可恥的孤獨感,不被人喜歡,不被人欣賞,也不被人信任,即便在最危難的時候也不伸出援手,只留下為人所鄙夷的回憶。 但這一切都是有價值的,包括陳揚和他部下的浴血犧牲,也包括自己的見死不救,都是有意義的。每一次,為了任務,為了更加重要的“責任”,林飛羽都樂意備受他人的猜忌與唾棄,也可以忍受同伴的英勇就義——並且坦然地笑顏相對。 正好像前輩曾經說過的那樣:“經歷了太多的生離死別,才更需要學會保持微笑。” 沒有指南針和衛星定位系統,林飛羽此刻只能憑藉著直覺朝裴吉特島的深處移動。他不確定這裡究竟有多少武裝分子,甚至不確定島上是否還有一塊能夠歇腳的“安全地點”,但剩下的選擇已經不多,他只有藉著月光繼續摸索著前進。 也許是因為颱風壓境的關係,本來以濕熱著稱的南洋小島竟格外涼爽,甚至可以說有那麼一點點寒意。林飛羽又開始慶幸自己挑了身大風衣出門,而不是像來時那樣,只穿著件花襯衫和褲衩在外面晃蕩。 忽然,沉重的呼吸聲在叢林中若隱若現,林飛羽心頭一緊,連忙停住腳步伏低身體,側耳傾聽。 是人的聲音——而且非常近,帶著痛苦的悶哼,聽起來就像是將死之人的呻吟。 林飛羽小心翼翼地用槍口撩開草叢,尋聲而去。一個穿著迷彩服的海軍陸戰隊員半倚半靠,躺在棕櫚樹旁。他滿身血污,袒胸露乳,已經是氣息奄奄,顫抖的右手裡,依舊緊緊握著95式突擊步槍的槍把。林飛羽沒有立即上前救助,而是先觀察了一下四周,確定沒有其他人之後,才慢慢挪了過去。 陸戰隊員看到有人靠近,拼盡全力想要舉起步槍,卻被對方輕輕摁下。 “別怕,自己人,”林飛羽柔聲道:“你沒事吧?” 說話間林飛羽突然發現,陸戰隊員身上的衣物有許多划痕和缺口,看起來似乎是被什麼東西在叢林中拖行了好一段距離。 陸戰隊員艱難地抬起右手,做出像是要掙扎的動作,被林飛羽一把抓過,用力握緊。 “……小……小心……”他氣若游絲、目光迷離:“有個……紅……紅色的……” 在林飛羽還沒來得及發問之前,陸戰隊員便失去了意識,身體徹底癱軟了下去。林飛羽撫摸了一下他冰冷的臉頰,自知回天乏術,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一個海軍陸戰隊員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個問題看來永遠也無法得到答案了,倒是他的遺言頗有些玄妙:“紅色?” 林飛羽想起之前在叢林裡看到的那團鬼火似的紅光,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在特勤七處工作的五年裡,他遇到過許多次令人費解的“靈異現象”,但是這一次的情況卻格外複雜——可怕的颱風和拿著尖端武器的瘋狗,已經讓裴吉特島上的形勢混亂不堪,若是此時再來點別的什麼會吃人的東西攪局,對接下來的任務恐怕相當不利。 “走一步算一步吧……”林飛羽這樣安慰著自己,站起身來,決定不再糾結於眼前這個已經死去的同胞。他丟掉手裡的AN94——雖然這確實是把好槍,彎腰撿起了地上的95式。他喜歡國產貨,有時候連自己也說不出理由來。 恰在這時,兩縷白光穿透樹叢,落在不遠處的泥巴路上,引擎的聲音自遠方緩緩逼近,又在大約幾米的距離外戛然而止。林飛羽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提槍在手,耀眼的燈光照亮了前方一小片枝葉草木,在他臉上投下了斑駁的影。 一輛卡車——這正是林飛羽所需要的東西,上面說不定能找到足以在叢林裡躲上好幾天的補給,或者問出一些有價值的情報。他撥開面前的一叢雜草,仔細觀察了片刻,發現車上只有司機一人——黑衣黑帽,叼著香煙,副駕駛座上還支著一把G36步槍,顯然,他和那些武裝分子是“一夥人”。 林飛羽慢慢地從身旁抽過95式,打開保險,抬起槍口,準備悄悄摸過去打這個粗心的傢伙一個措手不及。 “嗯?” 那是什麼? 突然,林飛羽愣住了。他注意到在貨車上方,確切地說是在駕駛室的正上方,趴著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只能勉強看清輪廓——體型算不上大卻也算不得小,似乎長著頭和四肢,有點像人的樣子。 但是直覺告訴林飛羽,那絕不可能是一個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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