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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呱啦啦 弗诺·文奇 8982 2018-03-14
他們把他從攻擊機上拉下來的時候,哈米德並沒有完全失去知覺。他不知道當時的加速度究竟是多少,反正對他來說簡直難以忍受。他記得自己最後瞄了一眼中美,安詳而平靜。然後……他們把呱呱——或者說呱呱的屍體——帶走了。誰?有一個是人類,那個叫拉芙娜的女人;她處理了他手上的傷,血已經止住了。還有……還有呱啦啦,站起來四處走動。不,皮毛的圖案完全不同。想必那就是尖爪。他聽到了嘶嘶聲,聲音的主人似乎跟拉芙娜起了爭執。 天花板和牆上灑滿陽光,他的影子正四仰八叉地映在天花板上。前幾個小時裡,他暈頭暈腦,還以為那是另一個囚犯呢。牆上沒有一絲縫隙,不過能看到些污點和划痕,好像有人在裡邊使用過重型設備。他覺得頂上有扇門,但記得不是很清楚:反正現在那兒已經什麼也看不見了。這房間像個空蕩蕩的臥室,什麼家具都沒有,透過地板,他還能看見船外的星星——這一點可不像普通牢房。裡邊沒有廁所,就算有,在五個G的加速度下也發揮不了作用。空氣裡充滿了他自己身上的臭味……看來房間是密封的。那透明的地板沒準兒只是一個程序製造的幻覺。說不定拉一個開關,哈米德就會永遠消失。

呱啦啦死了,爸爸死了,拉里和蟲子可能也死了……哈米德沒受傷的那隻手往上抬了幾厘米,然後握緊拳頭。躺在這兒,他第一次有了一種想殺人的衝動。他反复想著這事兒……這樣就沒時間害怕了。 “湯普森先生。”是拉芙娜。幾個鐘頭的憤怒之後,終於又聽見了敵人的聲音。哈米德驚得微微一跳,他趕緊控制住自己,“湯普森先生,十五秒後我們就會作自由落體運動。請別緊張。” 啊,突然客氣起來了。 這幾個小時他一直被壓在地上,連呼吸都像是在做運動,現在這股力道漸漸減弱了。從牆壁和天花板後邊傳來“砰砰”聲。有一瞬間,他驚慌失措,以為地板消失了,自己馬上就要掉出去。他扭動身子,結果一隻手摸到了堅實的地面……接著,他慢慢朝自己的對面——剛才的天花板飄了過去。一扇門開了。他穿過門,進入一間大廳。牆上佈滿樣式複雜的溝槽和突出物,除此之外,一切都很正常。

“往前走十五米有一個洗手間,”不知從哪兒傳來拉芙娜的聲音,“那兒有些乾淨衣服,你應該能穿。等你換好衣服……等你換好衣服,我們得談談。” 你他媽算是說對了。哈米德挺了挺肩膀,別彆扭扭地朝洗手間走去。 她不像是個殺人犯。她臉上的表情是惱怒——還是緊張?她似乎很久沒有休息過了。看上去像個不停抗爭、卻又早已放棄了希望的人。 哈米德慢慢飄進拉芙娜所在的房間,試著迅速搞清眼前的情況。這是會議室還是艦橋?反正屋子很大,但天花板卻很低。零重力情況下,在這間屋裡行走並不困難:輕輕從地板彈到屋頂再彈回來就行了。四面的牆壁圍成一個圓弧,大部分地方都是透明的;牆外是星星和夜空。 拉芙娜原本站在一盞燈下面,現在她往後退了一步,使自己不再處於燈光的直接照耀下。她用腳鉤住地板裡的什麼東西,固定住身子,接著揮手示意哈米德站到一張桌子的另一頭。現在他們相距兩米,在零G的房間裡,兩人的身體都稍稍彎曲。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比視頻電話裡看起來更高些,體重應該跟他相當。其他部分和哈米德記憶中的她沒什麼不同,只是看上去非常疲憊。她的目光從他身上掠過,又轉到別的地方去了。 “你好,湯普森先生。你可以輕輕碰一下地板,它能幫你停在地上。”

哈米德沒採納她的建議。他緊緊抓住桌沿,雙腳使勁抵著地板。這樣一來,如果待會兒需要迅速移動,他就有了支撐點。 “呱啦啦在哪兒?”他聲音嘶啞,雖然是在詢問,語調裡卻透著絕望。 “你的寵物死了。” “死”字前有一個很短的停頓。她撒謊的本事一點兒也沒長進。他把滿腔憤怒咽了回去。如果呱呱還活著,除了復仇之外,他還有別的事情可做。他面無表情地“噢”了一聲。 “無論如何,我們準備把你安全地送回家。”她對著周圍的星空做了個手勢,“剛才那六個G的加速度是為了避免跟羅斯林馬爾人發生不必要的衝突。我們還會繼續向外滑行一段,甚至可能用吸氣式沖壓推進器飛一段時間。但尖爪先生會用一架攻擊機帶你回中美。你們也許可以在大陸西部降落,找個沒人的地方,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她的語氣很冷淡,哈米德注意到她從沒長時間直視過他的眼睛;比如現在,她只看著他的半邊臉。哈米德想起昨晚的電話,那時她似乎也故意不看他的視頻。從近處看,她跟電話裡一樣迷人——不,應該說更迷人了。他多想看她笑一次啊。而且還有點兒不安:自己竟會被一個陌生的殺人犯迷得暈頭轉向。

如果她……“如果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我會考慮的。為什麼你們要殺了呱呱?為什麼你們要殺了我父親?” 拉芙娜的眼睛一瞇:“那個骯髒的騙子?他太詭計多端了,沒那麼容易死。我們到農場的時候他已經跑了。恐怕這次行動裡我們並沒有殺人——羅斯林馬爾的駁船也還能正常工作。”她嘆了口氣,“我們都很幸運。你不知道這幾天尖爪都成了什麼樣子……昨晚他給你打了電話。” 哈米德無動於衷地點點頭。 “那時候,他的脾氣還算好的——我準備接手飛船時,他甚至想殺了我。再有一天,他就死定了——你的星球很可能也得陪葬。” 他想起了蟲子關於爪族的理論。現在呱呱落到那傢伙手裡了……“這麼說尖爪已經滿意了?” 拉芙娜沒發現他的聲音在顫抖,只是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現在他很茫然,但已經沒有危險了。可憐的傢伙,組合是很困難的,可能需要好幾個星期……但他會調節好的,很可能比從前任何時候更好。”

天曉得這是什麼意思。 她輕輕一推,從桌邊退開,接著用一隻手撐住低低的天花板,停了下來。看來這次會見結束了。 “別擔心,等他稍稍恢復後就會帶你回家,用不了多久。現在我帶你去看看你的——” “別催他嘛,拉芙。他有什麼理由要回中美呢?”說話的是個好聽的男高音,像人類的聲音,不過稍微有點兒含糊。 拉芙娜從天花板上往下一跳:“我以為你不會插手這件事!這孩子當然要回去,那是他的家,他該待的地方。” “是嗎?”那個聲音笑了。他聽上去像個高興的——興高采烈的——醉漢。 “你在那兒的名聲已經糟透了,你知道嗎?” “呃?” “沒錯。旅行團帶來的一整船常溫聚變器都被你熔掉了。當然,這件事上,那兩個聯邦警察也幫了點兒忙,不過大家都很樂於忽視這一點。更糟糕的是,大部分反重力材料也沒了。啊哈哈,飛啊,飛啊,飛走了。除非能從外頭再運一船來,你們永遠不會有反重——”

“閉嘴!”拉芙娜的喝斥蓋過了那個快活的聲音,“反重力材料不過是些廉價的小把戲罷了。那麼精密的東西,在爬行界運轉不了多長時間。五年以後它們就沒用了。” “當然,當然。這事兒我明白,你也明白。可是,哈米德,中美的人和遊客都認為是你壞了事。傻瓜才會在這種情況下回去呢。” 拉芙娜喊了些什麼,哈米德從沒聽過這種語言。 “說英語,拉芙,英語。我希望他弄清現在的情況。” “他必須回去!”拉芙娜聽上去憤怒極了,幾乎有些狂暴,“我們說好的!” “我知道,拉芙。”聲音裡那種過剩的歡樂比剛才少了些,變得充滿同情,“我覺得很抱歉。但那時的我跟現在不同,現在我腦子更清楚了……嘿,我馬上就下來,好嗎?”

她閉上雙眼。在零G的地方,想摔一跤還是很有難度的;不過拉芙娜差點兒就做到了。她趕緊放鬆手臂和肩膀,身體又慢慢從地板浮了上去。只聽她輕聲道:“哦,天啊。” 外邊的大廳裡,有人在吹口哨。那是六個月前在瑪蓋特很流行的一支曲子。牆上出現了一個影子,接著是……呱呱?哈米德搖搖擺擺地移動起來,雙臂在空中亂舞,想找個支撐的東西。他穩住身子,湊近看了看。 不,不是呱呱。它們肯定屬於同一個種族,但這隻身上的黑白條紋和呱呱的完全不同。它的一隻眼睛周圍有一大圈黑毛,另一隻周圍則是一大圈白毛,看上去挺可笑的。不過哈米德一點也笑不出來——他終於見到尖爪先生了。 人類和外星人對視了好一會兒。他的體型比呱呱小些,脖子上還圍著條橘紅色的方格圍巾。他的爪子似乎並不比呱呱的更靈活……但哈米德毫不懷疑這雙眼睛裡帶著智慧。尖爪先生飄到天花板上,爪子靈巧地一揮,停住了。現在,空氣中有些微弱的聲音,有吱吱聲,有類似鳥叫的啁啾聲,輕得幾乎聽不見。不過,如果距離近些,應該還能聽到那種嘶嘶的聲音。

爪先生看著他,愉快地笑了——是剛才那個男高音。 “別著急!我還沒來齊呢。” 哈米德看看門口。又來了兩隻,其中一隻戴著寶石項圈——是首領嗎?他們從空中滑過,降落在第一隻身邊。哈米德發現還有更多的陰影正往這邊來。 “一共有多少?”他問。 “我現在是六位一體了。”哈米德覺得說話的不是第一隻,不過聽上去聲音沒有任何區別。 又有三個進了門,其中一個既沒有圍巾也沒戴珠寶……看著非常眼熟。 “呱呱!”哈米德一推桌子,想到門邊去。他打起了轉,結果衝到了離門好幾米的地方。呱啦啦——哈米德敢肯定它就是呱啦啦——轉身逃出了屋子。 “躲開!”一瞬間,尖爪的聲音變了,變得像昨晚一樣一觸即發。哈米德站在門邊的牆上往大廳裡看。呱呱就在那兒,正坐在屋子另一端那扇關著的門上。哈米德的方向感一下沒了……他彷彿覺得大廳像口透亮的深井,呱呱給困在了井底。

“呱呱?”哈米德的聲音很柔和,他知道尖爪就在他身後。 她抬頭看著他,用她最溫柔的女聲說:“我不能再玩以前那些遊戲了,哈米德。”哈米德不明所以地瞪大了眼睛。這麼多年裡,呱呱說過不少在有些人看來有意義的話,但這要么是碰巧了,要么是聽見它的話的人自己的想像。但在這兒,哈米德知道自己眼前是一個有智慧的生命,這還是二十年來頭一次……他現在明白為什麼拉芙娜說呱呱已經死了。 他從那口深井旁退開,看著其他幾個尖爪。這時,哈米德想起來了,他們每一個都能說話,而且幾乎像是同一個個體。他問:“你們就像是同一窩的,不是嗎?” “有點兒。”聲音從他們中間的某個地方傳來。 “而且擁有心電感應。”哈米德道。

他曾經的朋友用男高音回答他:“是的,在幾個我之間。但這不是什麼第六感。這點其實你一直都知道:我不是老愛說話嗎?所以你們才叫我呱啦啦。”那些吱吱聲和嘶嘶聲,原來只是他們相互之間所用的語言。或者說,是在他們二十萬赫茲範圍內,人類的耳朵能聽到的部分,“很抱歉我剛才跑開了。我自己還有些迷惑,我還不太明白自己是誰。” 呱呱輕輕一用力,飄回了艦橋。到了哈米德跟前時,她抓住天花板停了下來。她試探著把頭伸向他,好像他是個陌生人。哈米德心想,我對你的感覺一點兒也沒變。他伸出手去,指尖輕觸她的脖子。她猛地一縮,藏到其他尖爪中間去了。 哈米德望著他們,他們也望著他。他突然覺得他們就像一群長脖子老鼠,正專心致志地研究自己的獵物。 “那麼,誰才是真正的尖爪先生?是那個想摧毀一個世界的惡魔,還是現在這個好人?” 拉芙娜說話了,她的聲音疲倦而冷淡。 “那個惡魔已經消失了……或者說正在消失。你還不明白嗎?那時他的組合神經錯亂,差點兒死掉。” “我那時的組合裡有五個單體,哈米德。這數字並不壞:有些最聰明的組合就是五位一體。但我是從七個變成五個的——其中的兩個被殺死了,剩下的五個無法形成一個完整的組合,而且其中只有一個是女性。”爪頓了頓,“我知道人類可以好幾年不接觸異性,最多只感到輕微的不適——” 你眼前就是一個“輕微不適”的絕好的例子。 “——但爪族完全不同。如果一個組合的性別比例太懸殊,特別是如果各個組件的技能不搭配的話,意識就會解體……這期間可能會發生很多可怕的事。”哈米德注意到,尖爪說話的時候,有兩個組件圍著戴橘紅色圍巾的那一個,不斷把圍巾上的疙瘩解開又結上,再解開、再結上,動作很快,非常協調。爪族根本不需要手。或者說,尖爪先生已經有六隻手了。一個人在非常緊張的時候也會不住擺弄自己的領帶,這兩個組件的動作大概跟那差不多吧。 “拉芙娜說呱呱死了,那不是真的。但我原諒她:她希望你乖乖下船,別再提什麼問題。不過呱啦啦沒有死,相反,她得救了……否則,她一輩子都是個無知的動物。同時,她又救了整個組合。我感到非常……快樂。甚至比七位一體的時候還要好。過去很多年都不明白的事兒,現在都像是豁然開朗了。你的呱呱比我的其他任何組件都更有語言天賦,要是沒有她,我絕不可能像現在這樣說話。” 拉芙娜已經飄到尖爪身邊。現在她的腳固定在他們身下的地板上,頭挨著其中一個的肩膀,眼睛跟另一個處在同一水平線上,她對哈米德說:“你可以把呱啦啦當成一個大腦裡管語言的半球。” “不全是這樣,”尖爪先生說,“大腦的半球幾乎可以獨立運作,呱呱自己卻永遠都無法成為一個人。” 以前,呱呱最大的願望不就是成為一個真正的人嗎?而在這傢伙的話裡,他還能聽到呱呱的迴聲。他們的話似乎很有道理……可如果稍稍改動幾個字,你也可以把這解釋成奴役和強暴——就像蟲子提出的那個可怕的理論。 哈米德避開那許多雙眼睛,向船外的星雲望去。我應該相信多少?我應該讓他們以為我相信多少? “有個遊客想賣給我們一個小玩意兒,一個'安塞波'。知道嗎,我們用它打聽了爪族的事兒。想知道我們打聽到了什麼消息嗎?”他把拉里從銀河系另一端聽到的告訴了他們。 拉芙娜同她頭旁的那隻尖爪組件交換了個眼色。有一會兒工夫,誰也沒說話,艦橋裡只有些吱吱聲和嘶嘶聲。接著尖爪開了口:“你們地球上也有可怕的惡棍,也有過大屠殺,相信我,其他地方發生過比那更可怕得多的事……想像一下,如果那股邪惡勢力非常強大、高效,沒有任何公正的歷史學家逃出它的魔掌。在這種情況下,關於那些被滅絕的種族,依你之見,宇宙裡會有什麼樣的謠言呢?” “好吧。那麼——” “爪族不是惡魔。總的來說,我們不比人類更嗜血。但我們是從某種狼一樣的生物進化來的,我們是致命的戰士。只要有適當的人員和武器,我們大概可以戰勝爬行界裡的任何種族。”哈米德想起那些攻擊機,每駕攻擊機裡一個組件,再加上無線電通訊……人類的小分隊根本無法與他們的配合相比,“在我們居住的那塊爬行界,爪族曾經很強大。但即使在沒有爆發戰爭的時候,我們也有敵人,這不難理解。我們是永生的,但隨著舊組件的死亡,新組件的加入,我們對你的態度很可能會從友好變得滿不在乎,甚至充滿敵意。你會信任這樣的生物嗎?” 哈米德看著拉芙娜和她周圍的那一群。這麼說爪族曾經是強大的戰士,這點他很容易相信。他們遇到了更致命的對手,現在差不多已經滅絕了,這點他也能相信。除此之外……只有傻瓜才會聽到什麼信什麼。他大概可以和尖爪交上朋友,他還很希望能和拉芙娜成為朋友。但所有這些話,這些看似有理的證據,也許全都不過是操縱他的手段罷了。有件事他能肯定:如果回到中美,他就永遠無法知道真相了。他也許能安全舒適地活一輩子,但呱呱再也不會陪在他身邊了,他也永遠無法弄清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歪著嘴衝拉芙娜笑了笑。 “那咱們還是回到先前的條件上來吧。我想跟你們一起去飛躍界。” “那不可能。我——我一開始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哈米德靠近她,停在離她一米遠的地方。 “為什麼你從不看我?”他輕聲問,“為什麼你這麼恨我?” 她直愣愣地盯著他看了足有一秒鐘。 “我不恨你!”她的臉色陰沉下來,好像快哭出來了,“只不過你太他媽讓人失望了!”她猛地後退,把身後的尖爪都撞開了。 他跟著她,慢慢走回桌邊。她“站”在那兒,用某種哈米德聽不懂的語言自言自語。 “她在對自己的祖先賭咒發誓,”一個尖爪組件飄到哈米德頭邊,低聲說,“她那族的人把那種事看得很認真。” 哈米德在她面前站定,仔細端詳她的臉。她看起來很年輕,似乎不到二十歲。但外頭的人有辦法阻止衰老。再說,拉芙娜至少在過去十年裡都在以接近光速的速度飛行。 “是你雇了我的——是你雇了侯賽因·湯普森,讓他收養我?” 她點點頭。 “為什麼?” 這次她沒有退開,而是看了他幾眼。最後她嘆了口氣,說:“好吧,我會盡力解釋……但很多事情是你們爬行界的人無法理解的。中美離飛躍界很近,但你們也只是管中窺豹罷了;對於超限界的事,你們的了解就更少了。”她說話的口氣越來越像懶蟲拉里了。 “我願意從五歲小孩兒的版本開始學習。” “好吧。”她臉上出現了點兒笑意,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卻跟哈米德心裡所期望的一模一樣。他真希望能讓她多笑笑,“'很久很久以前,'”那個笑容又出現了,這次嘴角上揚的幅度更大了! “有一個非常聰明的好人;在所有人類或類人生命中,他的智慧和心地都算得上是最頂尖的:一個數學天才,一個偉大的領袖,更是個了不起的和平締造者。他活了五百個主觀年,其中一半的時間裡,他都在同一個非常邪惡的勢力抗爭。” 尖爪插了進來:“就是那玩意兒的一部分把我們的族人當早飯吞了。” 拉芙娜點點頭,“最後,它把我們的英雄也吞噬了。他已死了大概一百個客觀年。敵人一直很警惕,不讓他有機會復活過來。尖爪和我是僅存的想要他復活的人了……你對克隆了解多少,湯普森先生?” 哈米德好一陣子開不了口,拉芙娜的意思簡直再清楚不過了。 “遊客們說,只要有一個細胞,就可以造出一個可以發育為成體的受精卵。他們說這很容易,但你得到的不過是原來那個的同卵雙胞胎而已。” “大致是這樣。事實上,克隆體通常遠不如一個同卵雙胞胎。母親子宮裡的環境對成人的大部分特徵起著決定性作用。以數學天賦為例,這裡頭確實有遺傳因素,但很大一部分卻是由於胎兒在母體裡吸收了過量的睾丸激素;而且這個量必須剛剛好:稍微再多一點,你就從天才變成了白痴。” “很長時間裡,尖爪和我都在逃亡。五十年前我們到了羅斯林馬爾——那個死胡同。我們帶著那人的一個細胞,一個可供克隆的細胞。可以用於培育人類的醫學裝備不多,但我們盡了最大努力。新生兒看上去挺健康……” 沙沙聲,嘶嘶聲。 “可你們為什麼不自己養大那個——孩子?”哈米德問,“為什麼要雇人帶他去爬行界?” 拉芙娜咬住嘴唇,轉開視線。尖爪回答道:“有兩個原因。敵人想讓你永遠消失,把你藏在爬行界是躲開它的最好方法。另一個原因更微妙些。想要一個完美的複製品,記憶的拷貝是必不可少的,可我們沒有那東西。但如果我們能讓你在相似的環境下長大……應該也能得到相似的結果。” “就像原來那個又回來了,只不過得了嚴重的健忘症。” 尖爪吃吃地笑了,“沒錯。而且一開始,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我們在羅斯林馬爾遇到了侯賽因·湯普森,這真是天大的好運氣。這傢伙看起來挺機靈,而且願意掙這筆錢。他把還不會走路的嬰兒帶回了中美,然後跟一個聰明女人結了婚,讓她作你母親。” “一切都計劃好了,後天環境比我們想像的還匹配。我甚至還放棄了自己的一部分,一個新生兒,讓她陪著你。” “我猜後來的事情我基本上已經知道了。”哈米德說,“頭八年一切都很順利——”一個充滿愛的家庭,一段快樂的時光——“直到發現我根本不是什麼數學天才。然後,你僱的幫手不知所措了,你的計劃也土崩瓦解了。” “本來不該是這樣,”拉芙娜用力一拍桌子,這個動作讓她的身體往上一沖,腳上的固定也差點兒鬆了,“數學能力是很重要,但就算沒有它,我們也還有一次機會——可湯普森卻耍了我們。”她對哈米德怒目而視,然後又看看尖爪,“那個人的父母在他十歲那年雙雙去世了。侯賽因和他妻子也應該在你十歲時一起消失。我們說好的!他們本該偽造一場空難,結果——”她咽了口唾沫,“我們試著同他聯繫。他卻不肯跟我們面談。那個狡猾的混蛋!他滿肚子都是藉口。'我看不出再這麼傷害這孩子還有什麼意義,'他說,'他不是個超人,只是個好孩子。我希望他過得開心!'”她簡直被自己的憤怒噎住了,“開心!要是他知道我們都經歷過些什麼,知道賭注有多大——” 哈米德的臉像凍住了似的,完全失去了知覺。不知道在零重力下嘔吐會是什麼樣子?他問:“那——那我母親呢?”聲音小極了。 拉芙娜略一搖頭,“她試著說服湯普森。等發現自己無能為力,她就離開了你們。那時已經太晚了;再說,那個人經歷的創傷並不是遺棄。但她履行了自己的那部分義務;作為報酬,我們付給了她說好的大部分錢……我們期待著在中美找到那個能創造奇蹟的人,結果,我們只找到了——” “——一堆垃圾?”他現在已經連生氣的精力都沒有了。 她發出一聲嘆息,聲音有些顫抖。 “……不,我並不真的那麼想。也許侯賽因·湯普森真的培養出了一個好人,這已經比大多數人都更了不起了。但如果你是我們想要的那個人,現在你應該已經是中美的著名人物了:最偉大的科學家,殖民地建立以來最偉大的行動家。而那一切只不過是開始。”她的目光似乎穿過了哈米德的身體……是在回憶嗎? 尖爪清了清嗓子,用的聲音與上一次不同。 “才不是什麼垃圾呢,而且也不是個'好孩子'。我的一部分跟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作為一個單體,呱啦啦的記憶算是非常清晰的。對於我來說,哈米德並不是一個破碎的夢想。他確實與我們期待的不一樣,但我很喜歡跟他在一起,可以說,我喜歡他的程度不亞於喜歡……那另一個人。而且,在發生危機的時候……嗯,我看見了他的反應,就算原來那個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了。用沒加工過的反重力材料飛上天,那種膽識正是——” “這我承認,阿爪。這孩子膽子確實不小,反應也很快。但盲目的魯莽和經過考慮的冒險是有區別的。他已經這麼大了,這輩子也只能當個'好人'了。”說這話的時候,拉芙娜的聲音裡充滿了嘲諷。 “情況本來可能更糟,拉芙。” “你很清楚,我們必須做得比這好得多!想想看,飛出爬行界還要兩個主觀年,我們的懸浮設備又壞了。難道要我每天看著他的臉,看整整兩年?絕不可能!他必須回中美去。”她一蹬腿,朝停在哈米德頭上的尖爪飄了過去。 “我可不這麼想。”尖爪說,“只要他不想走,我就不會送他回去。” 拉芙娜的臉上出現了憤怒的表情;奇怪的是,她似乎還非常驚恐。 “上星期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呵呵呵。”是獺蟲拉里的笑聲,“我已經變了。你沒發現嗎?” 她抓住一片天花板,從高處俯視哈米德,看樣子正不停地算計著。 “小子,我想你還沒搞清楚狀況。我們的時間不多,不會在羅斯林馬爾那種地方降落。我們還有最後一招,也許能讓他復活,甚至連他的記憶也能一起找回來。我們要去的地方是超限界,你真的想跟來嗎?我們生還的可能性——”她停下來,臉上浮現出一個笑容——那可不是什麼友好的笑容,“你難道從沒想過嗎?你的身體對我們還有什麼用?你一點也不了解我們的計劃。也許我們可以想辦法把你改造成一個……嗯,一個空白的資料存儲器。” 哈米德試著回敬她的目光,暗暗祈禱自己心中的恐俱沒有寫在臉上。 “也許吧。不過我還有兩年時間準備,不是嗎?” 他們互相瞪了老半天——這是迄今為止最長的眼神交流。 最後,拉芙娜說:“那好吧。”她飄近了一點兒,“給你些建議:我們要關在這兒兩年,這是艘大船,別擋我的道。”她後退幾步,從天花板上飄了出去,速度越來越快。接著,她衝進後面的走廊,消失了。
註釋: 及中描寫的範·紐文的經歷不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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