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呱啦啦

第2章 第二章

呱啦啦 弗诺·文奇 5902 2018-03-14
以中美這個星球的標準,安·阿伯小城已經配得上古老二字。當然,星球上還有更古老的建築:著陸點附近至今還保留著一部分瑪蓋特舊城。學校有時會組織學生上那兒參觀,每次時間都不長,因為那些簡陋的屋子至今還帶有輕微的放射性。而且,即使是在今天的首都,人們也還能找到一些當初的建築。不過,坐落在安·阿伯城的大學已經繁榮了整整一百九十年,學校的大部分建築比最初修建的那些房屋晚不了多少。 有什麼事兒不對勁,不過看來跟哈米德的問題無關。他們走在城裡,看見兩架警用直升機從瑪蓋特飛來,在大學上空盤旋。哈米德發現自己平時最喜歡的幾條捷徑都被學校的巡邏隊堵死了。肯定是跟遊客有關的事,看來他只能從正門進去,還得經過教學樓。呸。已經十年了,可他還是厭惡那個地方,它讓哈米德回憶起自己被當成神童的那些日子。父母強迫他學習數學,而他根本沒那個頭腦。他知道自己不是父母想要的那種孩子;可在他終於說服他們相信這點之前,家裡總是充滿怒氣與淚水。

他倆沿著大學的外牆往外走。牆體上有些支撐物,造型很優美;常春藤順著石牆爬到了道旁的樹上,可哈米德對這些全都視而不見。這一切對他而言都再熟悉不過了……惟一不同尋常的就是那些警車。學生們東一堆西一群地站在一起,望著那些聯邦警察,但空氣中嗅不到騷動的味道,看上去他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再說,以往聯邦警察也從沒干涉過大學的事務。 “保持安靜,聽見了嗎?”哈米德低聲說。 “當然。當然。”呱呱把脖子縮起來,裝出一副小乖狗的樣子。有段時間,他倆在校園裡可謂臭名昭著,但那年夏天他就退了學,而且今天大家都在關心別的事兒,所以他們順順噹噹地走進大門,沒引起任何學生或者警察的注意。 拉里那間可憐的老鼠洞在“道德樓”裡。走到樓前時,他才真正大吃一驚。道德樓年代久遠,看上去破破爛爛,卻又還沒古老到足以被尊為文物的地步。當時人們嘗試著用磚來砌房子,這就是他們失敗的作品。磚體已經朽壞,能看到不少裂縫,倒是為藤藤蔓蔓和害蟲們提供了活動場所。現在,這玩意兒全然看不出是住人的房子,更像是一垛泛紅的碎石墩。這是學校行政部門安置那些最惹人討厭的終身教員的地方之一,就是大家所說的“被遺忘的角落”的一部分……不過今天卻有點兒名不副實。今天,樓前停著長長的兩串警車,入口處甚至還有荷槍實彈的警衛!

哈米德走上台階。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會兒,懶蟲拉里恐怕會是整個星球上最難見到的教授。不過也不是全無希望:哈米德為遊客們當導遊,因此跟其中一些安全人員早混熟了。 “你有什麼事,先生?”可惜,這人他不認識。 “我來見我的指導教師……藤山教授。”拉里從沒當過他的指導教師,但現在他不是正尋求拉里的指導嗎? “噢。”那個警察啪的一聲打開喉嚨上的麥克風。談話內容哈米德沒聽清多少,只知道那個警察提到了“那個黑白相間的外星生物”。在過去二十年中,除非你住在地洞裡,否則不可能對呱啦啦一無所知。 過了一分鐘,一個年齡大些的警官走了出來。 “抱歉,小伙子,這星期藤山教授不見任何學生。官方事務。”

不知從哪兒傳出一支葬禮上的哀樂。哈米德踢了踢呱呱的前爪;音樂戛然而止。 “我不是為了學校的事,夫人。”他突然來了靈感:幹嗎不告訴她點兒實話呢? “是關於遊客和我的呱啦啦的。” 那位警官嘆了口氣,“我就擔心你會提到這個。好吧,跟我來。”他們走進黑洞洞的走廊,呱啦啦發出得意的笑聲。總有一天,呱呱的這套小把戲會惹到什麼惹不得的傢伙,然後給人家打得屁滾尿流,不過看來不會是今天。 他們下到地下二層。只有吸音瓷磚裡的熒光燈照明,光線更暗了。時不時的,他們腳下的木樓梯還會往下陷。樓裡空蕩蕩的,平時門前排隊等候的學生們都不見了,但哈米德知道警察並沒有把教員也趕出去:一間辦公室里傳來響亮的呼嚕聲。 “被遺忘的角落”——特別是道德樓——稀奇古怪,這兒的教員們有個共同點:他們都是某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這意味著最無能的人和最出色的人都在這些小房間裡。

拉里的辦公室在一段長長的走廊的盡頭,其實該稱之為半個地下室。兩個警察一左一右守在門邊,其餘沒有任何變化。牆上有一個黃銅名牌:L·勞倫斯·藤山教授,天人理論研究系。名牌旁邊耀武揚威地寫著令人難以置信的辦公時間。門中央是張印有一隻小豬的圖片,旁邊還附有說明:“如果一個學生假裝需要幫助,那就假裝給他幫助。” 他們走到門邊,警官往旁邊一站:哈姆得自己想辦法進去。他飛快地敲了敲門,門里傳來腳步聲,接著門開了條小縫,拉里問:“暗號是什麼?” “藤山教授,我得跟你談談——” “答錯了!”拉里啪一聲關上門。 警官把手搭在哈姆肩上,安慰道:“真遺憾,小伙子。要知道,比你大牌得多的主兒也吃過他的閉門羹。”

哈米德甩開她的手。他腳下黑白相間的傢伙發出陣陣警報聲。哈姆抬高嗓門蓋過噪音:“等等,我是哈米德·湯普森!你天人201班的學生。” 門又開了。拉里走出來,他瞟了一眼警察,又看看呱啦啦,道:“你怎麼不早說?進來吧。”哈米德和呱呱趕緊從他身邊擠進門去,拉里衝警官純潔無邪地笑了笑:“別擔心,蘇西,是公事。” 藤山的辦公室又長又窄,屋子裡還堆著長長兩排儀器,這麼一來,剩下的空間大概只有一條過道那麼寬。拉里的學生們(有膽量下到這個地洞裡來的那些學生們)有一個猜想:要是拉里生活在舊地球,他沒準能在信息存儲器里安家。架子上的垃圾少說有好幾噸,還有不少小部件伸到了過道裡。考古學是拉里的專長之一,所以這地方簡直像個博物館——說不定真是個博物館。大部分機械都靜悄悄的,但時不時也有滴答作響或者發光發熱的。這堆東西里有式的搞笑發明,早期殖民地的模型……還有寫東西是從界區外搞來的。暖管和水管幾乎把天花板遮了個嚴嚴實實。每次到這地方來,哈米德都會聯想到潛水艇的船艙。

拉里的辦公桌放在屋子最裡頭。桌上的廢銅爛鐵堆得老高,其中包括一個平板顯示器和一尊美麗的深黑色雕塑。在天人課上,拉里向他們介紹過他的收藏品管理理論:晚進早出,每年買一張乾淨的床單,在上面註明日期,然後把它鋪在前一年那層雜物上頭。大多數人都以為這不過是懶蟲拉里的另一個玩笑罷了。可哈米德卻發現,桌上那堆垃圾下頭真的露出了床單一角。 檯燈在桌上投下長長的影子。一眼看去,拉里周圍的牆似乎在朝他傾斜。牆上貼滿了海報。拉里之所以被安置在這個洞裡,那些海報也盡過一點力:這玩意兒對任何腦子沒毛病的社會成員都是一種冒犯。一堆……什麼東西……被扔在為來客準備的椅子上。拉里大手一揮,它們便全體轉移到了地板上;然後他示意哈姆在那張椅子上坐下。

拉里也在自己的書桌後坐下:“我當然記得你,天人課嘛。不過提那乾嗎?你不是呱啦啦的主人,侯賽因·湯普森的兒子嗎?” 我可不是什麼侯賽因·湯普森的兒子! “抱歉,剛才沒想到那麼多。我今天來是為了呱啦啦的事。希望你能給我些建議。” “啊!”藤山露出他有名的大嘴蝌蚪式笑容,看上去既天真無邪又陰險狡猾,“那你可來對地方了。要說建議,我這兒可多著呢。對了,我聽說你退學去了旅遊局?” 哈米德聳聳肩,盡量不顯出為自己辯護的神情:“唔,沒錯。因為當時我已經是高年級學生了,而且我對美國思想與文學的了解比大多數畢業生還多……再說,旅行團再待半年就走,誰知道下一個旅行團什麼時候能來?凡是我們有的,他們又可能感興趣的東西,我們都帶他們去看了。說實話,就連咱們沒有的,也擺出個樣子,讓他們看了。要想碰上下個旅行團,恐怕還得等上一百年。”

“嗯,嗯。” “無論如何,我學到了很多東西。我還認識幾乎半數遊客。可是……” 整個中美星有一千萬人口,其中至少十分之一都做著飛到界區之外的美夢;在這十分之一里頭,至少有十分之一的人會不惜一切代價離開爬行界,進入一個橫跨上千個世界的文明。十年前,中美就得知了現在這個旅行團即將降臨這個世界的消息。哈米德從那時起就開始作準備,希望能憑一技之長弄到去外頭的資格。十年,等於他哈米德的半輩子,等於他擺脫數學之後的全部時間。 還有無數人像他一樣賣命。過去十年,星球上每一個美國思想與文學係都快給擠爆了。幕後的勾當還遠遠不止這些。政府和一些大公司各有各的秘密方案,而普通人一直被蒙在鼓裡。還有幾打人甘冒大風險,把寶押在一般認為外頭的人不會感興趣的東西上。這裡頭有些人真是傻得可以:他們把目標定在成為世界頂尖運動員、象棋大師什麼的身上。其實有點兒腦子的人都知道,在飛躍界的無數人口中,這兒的高手連九流都算不上。不,真想搭便車,你得拿出點兒在本界區外顯得稀奇的玩意兒。選擇不多,基本上只能從地球老家的角度著手——至於具體方式,那可就另人大開眼界了。比如吉莉·溫博格,學的也是美國思想與文學課,挺聰明,但算不上了不起的天才。等旅行團抵達軌道,她繞過旅遊局,告訴遊客們說自己是個貨真價實的美國啦啦隊長,還是個專做大人物買賣的高級妓女。這策略不少人都用過,男女都有,但其他人沒吉莉這麼直接,也就沒她成功:她靠這法子賺到了進入飛躍界的機票。最搞笑的是,資助她離開中美的是旅行團裡少數幾個非人類成員之一,一隻從羅斯林馬爾星來的蟲子,那傢伙在有氧環境下連一秒鐘也活不了。

“我猜我跟其中三個遊客關係不錯,但至少有五個導遊比我幹得更好。而且,你知道,那些遊客又復活了四個最初乘'中美號'從地球來的人。只要這四個人自己願意,遊客肯定會帶他們走。”這些男男女女在地球度過了他們的幼年和青年時代,接著用了兩萬年,跨越了兩千光年的距離,來到這個星球。看起來,中美已經沒什麼其他東西可供出口了,“要是他們過幾年再來就好了,等我畢業之後……那時或許我已經搞出點兒名堂來了。” 拉里打斷了他的自憐自傷:“你從沒想過用呱啦啦來吸引那些遊客的注意嗎?” “想過幾次。”哈米德瞟了一眼蜷在自己腳邊的那團毛球。呱呱太安靜了。 拉里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別擔心,它正擺弄那些超聲波圖像儀呢。”他指了指哈米德身後那排儀器,上頭有道紫色的亮光,在一些看不見的隔斷之間蹦來蹦去。

哈姆笑了,“待會兒想讓它出去可得費勁了。”他公寓裡有幾個超聲波擴音器,但呱呱難得有機會玩一把高清晰超聲波設備,“沒錯。從一開始,我就希望他們會對呱呱感興趣,我還告訴他們我是它的訓獸師。可他們一看出它不是從地球來的就完全失去了興趣……教授,那些傢伙簡直有毛病!你把高界區弄來的寶貝砸在他們頭上,他們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可給他們貓王翻唱布魯斯·斯普林斯廷的歌,他們卻肯在塞勒涅上修個太空基地作交換!” 拉里只是微微一笑。當某個學生說話不經大腦,在學術上自掘墳墓時,他總這麼笑。這表情讓哈米德冷靜下來。 “唔,我明白,有時候,他們怪得有道理。”高級界區的任何正常人都不會對中美感興趣。這裡困處爬行界之內足足九光年。中美的科技不過是些老古董;而且,考慮到他們所處的位置,中美永遠別想發展出有競爭力的技術。哈米德這個倒霉的星球只有一張好牌:它是地球的直接殖民地,而且這兒的人是最早從地球出發的殖民者之一。這趟悲劇性的航行持續了兩萬年,在這麼長的時間裡,地球早已成了大多數人類心目中的傳奇。 在飛躍界,已知存在著類人智能生命的恆星係有上百萬之多,大部分多少能夠進行適時通訊。在這片汪洋大海裡,人類不過是一朵小浪花——大概佔據著四千個世界。而即使在這四千個人類世界裡頭,對爬行界裡一個第一代地球殖民地的興趣也幾乎為零。不過基數這麼大,這點兒興趣也已經夠了:總能找到一些甘願在爬行界飛上二十年的傢伙,例如幾個有錢的怪人,或者某個歷史基金會,某個宗教運動什麼的。所以說,中美真該為這一小群呆子的存在感謝上帝。過去的一百年裡,除了偶爾有幾艘商船外,只有兩個旅行團光臨過中美。那幾次貿易給中美的生活水準帶來了實質性的進展,但對於包括哈米德在內的很多人來說,它們的意義絕不僅止於此:它們幾乎是中美人了解外面情況的惟一途徑。在過去的一個世紀裡,有兩百個人成功上演勝利大逃亡,去了飛躍界。最早出去的是政府職員和身負政府任務的科學家。對這些人的投資全都打了水漂:所有離開的人中,只有五個人最後又回到中美。拉里·藤山和侯賽因·湯普森都名列其中。 “是啊,我猜我早知道他們都是些怪人。可看看他們,大多數甚至不想知道咱們的表演是不是精確。我們煞有介事地要模擬二十一世紀的美國給他們看。可咱倆都明白那時的美國是什麼樣子:重工業全都已經搬到地球的空間軌道上,北美擠著五億人口。我們在這兒弄得最多是二十世紀中期的美國——說不定比那更早些。我費了老大勁兒才搞明白地球的歷史。但除了幾個真正值得尊敬的人之外,他們連年代是不是正確都不怎麼在乎。似乎只要來這兒跟我們在一起,他們的目的就達到了。” 拉里張開嘴,好像準備發表點兒什麼意見;不過最後他只是笑著聳了聳肩。 (他的許多格言之一就是“要是你不能自己弄明白,那你無論如何都別想弄明白”。) “現在已經過了好幾個月,你發現呱啦啦的用處了?” “是那隻負責整個旅行團的蟲子,他剛剛通知我說有人想買它。那傢伙平時總愛討價還價,他——等等,你很了解他,對吧?奇怪的是,這次他報了個一口價:他負責付錢給聯邦,再送我去羅斯林馬爾,”羅斯林馬爾是飛躍界離這兒最近的文明,“還外加些超光速飛行特權什麼的。” “所以你準備同你的寵物吻別了?” “差不多吧。我跟他們說他們需要人照顧呱呱:那個人當然就是我。順便說一句,這也不全是謊話。我們是一起長大的,沒我協助,呱呱肯定不會接受其他人。但他們對此毫無興趣。你看,蟲子說沒人會傷害呱呱,但是……你相信他嗎?” “啊,那隻蟲子的黏液基本上還是挺乾淨的,我敢肯定他沒聽說有人想對呱啦啦不利……他還挺正直,一定會先對買主的背景作點兒調查。他告訴你買主是誰了嗎?” “一個叫拉芙娜&尖爪的人,嗯,這可能不是人名,我也不清楚。”他遞給拉里一張寫著出價的薄紙,上頭還有拉芙娜&尖爪的標誌:看上去像一隻挺漂亮的爪子,“這個名字不在遊客名單裡。” 拉里點點頭,把紙上的內容輸入平板顯示器。 “我知道。嗯,讓我看看……”他在顯示器上搗鼓了一通。平板顯示器被設置成教學模式,兩面都能看到圖像。哈米德發現拉里正在搜索聯邦內部網絡。拉里揚起眉毛,“啊哈!拉芙娜&尖爪上星期剛剛抵達,根本不是旅行團的一部分。” “一個獨自行動的貿易商……” “沒那麼簡單。他們的飛船待在朱庇特後頭——這是蟲子要求的。聯邦太空網拍了些照片。”顯示器上出現一張模模糊糊的圖片,一艘長長的蜂腰狀飛船,看上去是本界區之外的標準技術。但那上頭有些古怪的鰭狀物,幾乎像是滑翔機的機翼。拉里輸入了些算法,圖像變得清晰起來,“唔,看看這些鰭的縱橫比。這傢伙裝備著高性能的超光速飛行設備。在下頭這兒當然毫無用處,但在很多很多地方可都是搶手貨呢……”拉里吹起了口哨,是《噩夢華爾茲》中的幾個小節,“我想這是個高級貿易商。” 來自超限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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