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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四章

幽靈艦隊 约翰·斯卡尔齐 10713 2018-03-14
該死,將軍,簡·薩根心想,她匆忙穿過風箏號,趕往停機艙控制室。別躲著我,專橫的兔崽子。她留神沒有把念頭按特種部隊的對話模式發送出去。特種部隊成員的思考和說話兩者很接近,幾乎每個人都有那種“我難道念出聲了?”的時刻。但現在腦袋裡的念頭要是說出聲,肯定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自從收到命令,去鳳凰星接回擅離職守的雅列·狄拉克,薩根就開始四處尋找斯奇拉德將軍。與命令同時收到的還有一份通知,狄拉克重新歸她指揮;另有一組來自羅賓斯上校的保密備忘錄,詳述最近發生在狄拉克身上的各種事情。他去科維爾空間站走了一趟,記憶突然湧入腦海,他的意識模型現在和查爾斯·布廷的一模一樣。除了這些材料,羅賓斯還轉發了一份麥特森將軍寫給斯奇拉德的信,麥特森強烈要求斯奇拉德不要讓狄拉克返回現役,建議至少扣留他到人類與奧賓人的本輪對抗結束為止。

薩根覺得麥特森將軍是個混賬東西,但不得不承認他的話正中要害。指揮狄拉克的時候,薩根始終不太舒服。他是個有本事的好士兵,但他腦袋裡還有第二個意識,隨時會漏出來污染前一個意識,這一點讓薩根很警惕,她還明白狄拉克有可能在執行任務時發瘋,連累其他人一塊喪命。那天狄拉克在鳳凰星空間站的散步區發瘋時正在休假,薩根還覺得這算是個勝利呢。直到麥特森跳出來解除了她對狄拉克的責任,她才允許自己對狄拉克產生憐憫情緒,認識到狄拉克從未證實過薩根對她的懷疑。 但當時是當時,薩根心想,現在狄拉克回來了,而且確證腦子不太對勁。他在鳳凰星上居然有膽子抗命,薩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沒動手再給他開個屁眼。他第一次發瘋的時候,薩根用眩暈彈制服了他,這次她很想再給他腦門一槍,以此證明她有多麼不喜歡布廷傳染給他的那個德性。回程搭乘的是信使快船,直接駛入風箏號的停機艙,一路上她甚至沒給他好臉色看。斯奇拉德在船上,正在和風箏號的指揮官科里克少校談話。薩根早些時候從風箏號呼叫在鳳凰星空間站的將軍,將軍沒有理會她,此刻既然在同一艘飛船上了,薩根打算去堵將軍,該說的話還是非說不可。她一步兩級台階地爬上樓梯,推開控制室的門。

“就知道你要來。”見到她走進房間,斯奇拉德說。將軍坐在操縱停機艙的控制台前。操縱停機艙的士兵可以通過腦伴完成所有任務,一般來說也肯定如此,控制台只是後備系統而已。說到這個問題,飛船上的所有控制設備其實都是腦伴的後備系統。 “你當然知道我要來,”薩根說,“你是特種部隊的司令官。能通過腦伴信號查到我們每個人的位置。” “這倒不是,”斯奇拉德說,“只是因為我熟悉你這個人而已。我把狄拉克重新交給你指揮,就根本沒指望過你不會來找我麻煩。”斯奇拉德把椅子稍微轉了個角度,伸展雙腿。 “我確定你要來,特地清空了這個房間,方便咱們私下談談。結果,你看。” “允許我自由發言嗎?”薩根問。 “請便。”斯奇拉德說。

“你他媽的失心瘋了,長官。”薩根說。 斯奇拉德哈哈大笑:“中尉,沒想到你會說得這麼自由。” “你和我讀過同樣的報告,”薩根說,“我知道你明白狄拉克現在有多麼像布廷。他們連思考方式都一模一樣。但你居然讓他參與搜尋布廷的任務。” “對。”斯奇拉德說。 “天哪!”薩根喊道。特種部隊的交談方式迅速而高效,但實在不適合發表感嘆。不過為了強調,薩根還是向斯奇拉德將軍發送了一波煩悶和惱怒的情緒,將軍默然接受。薩根最後說:“我不想負責指揮他。” “我不記得問過你要不要負責指揮他。”斯奇拉德說。 “他對我們排的其他士兵是個危險,”薩根說,“對任務也是個危險。你明白我們要是失敗意味著什麼。我們不需要額外增加的風險。”

“我不同意。”斯奇拉德說。 “老天在上,”薩根說,“為什麼?” “接近朋友,但更要接近敵人。”斯奇拉德說。 “什麼?”薩根說。她忽然回想起幾個月前和凱南的交談,當時凱南也說了同樣的話。 斯奇拉德重複一遍,然後說:“我們盡最大可能接近了敵人。他就在我們的隊伍裡,而且不知道自己是敵人。狄拉克認為他是我們的一員,因為據他所知,他確實是。但現在他的思考和行為方式都像我們的敵人,而我們會知道他的每一個念頭。這一點極其有用,值得冒險。” “除非他叛變。”薩根說。 “他要是叛變,你會知道的,”斯奇拉德說,“他融入了你們排,他的行為一旦有悖於你們的利益,你和任務內的其他人都會立刻知道。”

“融合又不是讀心術,”薩根說,“我們只在他開始行動之後才知道他的想法,這意味著他可以殺死我的一名士兵或者暴露我們的方位,還可以做許多其他事情。就算融入集體,他還是個危險。” “中尉,有一點你說對了,”斯奇拉德說,“融合不是讀心術——除非你有合適的固件。” 薩根感覺到通訊隊列裡叮咚一聲:腦伴升級。她還沒來得及接受,數據包就開始自動解壓。升級代碼迅速傳播,大腦電信號模式紊亂了一瞬間,攪得薩根好生難受。 “這他媽是什麼?”薩根說。 “讀心術升級包,”斯奇拉德說,“一般只有將軍和特殊軍事調查官才配置,不過我覺得你有這個資格,但僅限這次任務。你一回來我們就去掉,你要是敢告訴別人,我們就打發你去個偏僻荒涼的破地方。”

“我不明白,怎麼可能呢?”薩根說。 斯奇拉德做個鬼臉,答道:“你自己想想吧,中尉。想想我們是如何交流的。我們思考,決定要和別人說話了,腦伴就會翻譯出來。不管你願不願意,我們公開的想法和私下里的念頭並沒有顯著區別。我們要是不能讀心,那才叫奇怪呢。腦伴就是乾這種事的。” “但你沒有告訴大家。”薩根說。 斯奇拉德聳聳肩:“誰也不想知道他其實沒有隱私吧,連自己的腦袋裡都一樣。” “所以你能讀到我私下里的想法?”薩根說。 “比方說你說我是專橫的兔崽子?”斯奇拉德問。 “那個是有上下文的。”薩根說。 “是話就有上下文,”斯奇拉德說,“別擔心,中尉。沒錯,我能讀到你的念頭。我能讀到受我指揮的每一個人的念頭。但通常我不會去讀。沒必要,而且絕大多數時間都是無用信息。”

“但你能讀到別人的想法。”薩根說。 “對,可絕大多數人都很無趣,”斯奇拉德說,“我當上特種部隊司令官,剛升級的時候,花了幾乎一整天聽別人的想法。你知道大部分人在大部分時間想什麼嗎?他們在想,我餓了;或者,我要拉屎;或者,我要跟他上床。然後又回到我餓了。就這麼周而復始直到死亡。相信我,中尉,和這種能力共度一天,你對人類心智的複雜性和偉大程度的看法就會不可逆轉地大打折扣。” 薩根笑了:“隨你怎麼說吧。” “我就這麼說了,”斯奇拉德說,“不過,以你而言,這種能力會派上實際用處,因為你能聽到狄拉克的想法,感覺到他的個人情緒,但他不會知道他受到了監視。要是他考慮叛變,你會在他動手前知道。你可以在狄拉克殺人或破壞任務前反制他。我認為這足以抵消帶上他的風險了。”

“他要起了二心我該怎麼辦?”薩根問,“他要是成了叛徒?” “那當然是處決他了,”斯奇拉德說,“一秒鐘也別猶豫。但你必須確定,中尉,你知道我能鑽進你的腦袋,所以請別心血來潮就崩了他的腦袋。” “是,將軍。”薩根說。 “很好,”斯奇拉德說,“狄拉克在哪兒?” “他在停機艙,和排裡戰友在一起做準備工作。上來的路上我把命令告訴了他。”薩根說。 “你現在何不查查他?”斯奇拉德問。 “用我的升級程序?”薩根問。 “對,”斯奇拉德說,“在任務開始前學習一下,任務開始你就沒空擺弄了。” 薩根打開新工具,找到狄拉克,開始聽他的念頭。 “簡直是抽瘋。”雅列心想。 “你說對了。”斯蒂芬·西博格說。雅列離開後,他加入了二排。

“我難道說出聲了?”雅列說。 “不,白痴,我會讀心術。”西博格說著送來一波好笑的情緒。薩拉·鮑林死後,雅列和西博格之間的問題煙消雲散,兩人都因為失去薩拉而倍感難過,這種情緒壓過了西博格對雅列的嫉妒(或者其他不快)。說他是朋友,雅列或許還會有點猶豫,但兩人之間的關係已經趨向友愛,加上融合這個紐帶就更加融洽了。 雅列環視停機艙,見到那二十四架躍遷爬犁——也就是迄今為止生產出來的所有爬犁。他望向西博格,西博格爬上一台,正在檢查系統。 “我們要拿這東西去攻打一顆星球,”西博格說,“幾十個特種部隊士兵,各坐一個沙鼠籠子太空旅行。” “你見過沙鼠籠子?”雅列問。 “當然沒有,”西博格說,“我連沙鼠都沒見過,但我見過照片,看起來就是這個模樣。什麼傻逼會去開這種東西啊。”

“我就開過。”雅列說。 “倒是回答了我的問題,”西博格說,“感覺如何?” “感覺很沒遮擋。”雅列說。 “好極了。”西博格說著翻個白眼。 雅列明白他的感受,但也理解這次襲擊背後的邏輯。幾乎全部有星際航行能力的生物都會使用飛船在真實空間內往來,因此出於必要性考慮,行星際偵測和防禦網絡的分辨率都限於飛船尺寸的大型物體。環繞阿瑞斯特的奧賓防禦系統也不例外。特種部隊的飛船會立刻被發現並遭受攻擊,而比一個人大不了多少的微型框架結構物體就不會了。 特種部隊知道這一點,是因為他們已經六次派出爬犁,悄悄鑽過防禦網絡,刺探阿瑞斯特向外發送的通訊信號。正是在最後一次任務中,他們在一道通訊光束中聽到了查爾斯·布廷的聲音,那次通訊是在公開頻道上,發往奧比諾星,詢問補給船隻的抵達時間。捕捉到信號的特種部隊士兵追踪到源頭——阿瑞斯特星一個大型島嶼岸邊的科研前哨基地,他耐心等待,直到布廷再次對外聯絡,他確定了布廷的方位,這才踏上歸程。 得知這個消息,雅列打開了錄音文件,聽他應該要成為的那個人的說話聲音。他在威爾遜和凱南播放的錄音中聽過布廷的聲音——和這個文件裡的完全相同,雖然更蒼老、嘶啞和緊張,但音色和聲調不會有錯。雅列意識到布廷的聲音和他的多麼相似,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覺得頗為不安。 我的人生很離奇,雅列心想,抬頭看了看,確認這個念頭沒有漏出去。西博格還在研究爬犁,看樣子應該沒聽見他說話。 雅列穿過那幾排爬犁,走向停機艙裡的另一個物體:球形,比爬犁稍大。這是特種部隊使用的有趣玩意兒,名叫“俘虜艙”,要是有人或物需要運輸,但又無法親自押送,特種部隊就會動用這東西。球體中空,能容納大部分中等體形智慧種族的一名成員,特種部隊士兵把運輸目標塞進去,封閉艙門,後退,看著俘虜艙的噴射引擎點火,把艙體送上天。噴射引擎一點火,艙內的大功率反重力場就適時打開,否則乘客非得被壓扁不可。太空中的特種部隊飛船負責收回艙體。 俘虜艙是為布廷準備的。計劃很簡單,突襲已確認布廷所在的科研前哨站,切斷其與外部的通訊;抓捕布廷,把他塞進俘虜艙,彈射到躍遷距離之外,風箏號躍遷過來,停留足夠收回俘虜艙的時間,然後在奧賓人追擊前逃跑。抓走布廷之後,他們將使出老伎倆摧毀科研前哨站,用一顆恰好夠大的流星抹去前哨站,流星墜落的地方與前哨站的距離恰到好處,不會引來任何懷疑。這次流星將落在離海岸幾英里的地方,掀起海嘯消滅前哨站。特種部隊研究落石戰術已有幾十年,他們知道該怎麼掩飾成一場意外。要是一切按計劃進行,奧賓人甚至不會知道他們遭到了襲擊。 在雅列看來,這套計劃有兩個互相關聯的重大缺陷。首先,躍遷爬犁無法著陸,進入阿瑞斯特的大氣層就得玩完,就算僥倖活了下來,在大氣層中也無法操縱爬犁飛行。執行任務的二排戰士將躍遷到阿瑞斯特大氣層邊緣的真實空間,然後近宇宙高空跳傘,飛向地面。二排戰士做過這種事情,薩根在珊瑚星戰役中試過,算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但雅列覺得這是自找麻煩。 突入手段引出了計劃中的第二個重大缺陷:任務完成後,二排戰士的脫身會不太容易。抓捕布廷成功後,下達給二排的命令聽起來很不妙,盡量遠離科研前哨站,免得被預定的海嘯淹死(任務計劃考慮周到,提供了附近的高地分佈圖,他們在那裡應該——應該?——不會被大浪打濕),接著徒步走進無人定居的島嶼內陸躲藏幾天,等待特種部隊發送俘虜艙救回他們。執行任務的二排士兵有二十四人,需要不止一輪俘虜艙撤離,薩根已經通知雅列說他倆將最後離開阿瑞斯特。 想起薩根的通知,雅列皺起眉頭。他知道薩根一直不太喜歡他,也知道這是因為薩根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的原型是一名叛徒。薩根比雅列更了解他自己。他轉調給麥特森的時候,薩根的告別感覺頗為真誠,但自從他在墓地見到薩根和重新受她指揮之後,薩根就似乎特別生他的氣,就彷佛他正是布廷本人。一方面,雅列能理解,因為正如凱南所說,比起以前的雅列,他現在確實更像布廷;但在更切實的一方面說,雅列很厭惡被當成敵人。雅列暗自懷疑,薩根要他留到最後是不是方便她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他。 他把這個念頭趕出腦海。薩根有能力殺死他,這一點他很肯定;但除非他給薩根一個理由,否則她是不會殺他的。最好別給她理由,雅列心想。 再說了,他真正擔心的並不是薩根,而是布廷本人。任務預計會遇到駐紮科研站的小股奧賓士兵的抵抗,但沒有考慮科學家和布廷會不會抵抗。雅列覺得這麼想不對。雅列腦海裡有著布廷的憤怒,儘管不明白布廷的研究細節,但他知道這個人足智多謀。雅列覺得布廷恐怕不會輕易認輸——倒不是說布廷會拿起武器,他明顯不是戰士,但布廷的武器就是大腦。正是布廷的大腦想出辦法背叛殖民聯盟,導致眾人陷入此刻的境地。想當然地以為他們可以進去抓了布廷就走,這可不是好兆頭,他幾乎確定會遇到出乎意料的情況。 會怎麼出乎意料呢?雅列就猜不到了。 “餓不餓?”西博格問雅列,“只要一琢磨任務的瘋狂程度,我就特別想吃東西。” 雅列笑道:“你肯定經常餓得難受。” “特種部隊的福利,”西博格說,“和跳過尷尬笨拙的青春期一樣。” “最近在研究青春期?”雅列問。 “是啊,”西博格說,“因為要是運氣好,我有朝一日也能活到那個年紀。” “你剛才還說咱們能跳過尷尬笨拙的青春期呢。”雅列說。 “唔,等我長到那麼大的時候就不尷尬笨拙了,”西博格說,“來吧,今晚吃千層面。” 他們去吃東西了。 薩根睜開眼睛。 “如何?”斯奇拉德問,她傾聽雅列心聲的時候,斯奇拉德一直在看著她。 “狄拉克擔心我們低估了布廷,”薩根說,“擔心布廷會以我們沒料到的手段發動攻擊。” “很好,”斯奇拉德說,“因為我也這麼覺得。所以才要狄拉克參與任務。” 綠意盎然、雲霧繚繞的阿瑞斯特佔據了雅列的視野,龐大得讓雅列吃了一驚。突然躍入大氣層的邊緣地帶,但只有一個碳纖維籠子包裹著身體,這會讓你心煩意亂。雅列覺得他要掉下去了——當然,這正是他此刻面對的現實。 夠了,他心想,把自己從爬犁里松開。雅列在向著阿瑞斯特的方向找到了另外五名早於他躍遷的戰友:薩根、西博格、丹尼爾·哈維、安妮塔·曼利和弗農·魏格納。他還找到了俘虜艙,不由鬆了一口氣。俘虜艙的質量離五噸限額只差一點,大家稍微有點擔心它會重得無法使用迷你躍遷引擎。戰友都已經與爬犁分離,此刻正在自由漂浮,緩緩飄離將他們帶到這裡來的機械蜘蛛。 他們六個人是前鋒部隊,任務是引導俘虜艙降落,為很快就將趕到的二排其他成員清理出降落區域。布廷所在的島嶼覆蓋著茂密的熱帶叢林,因此降落的難度很大;薩根選擇降落的草場距離科研前哨站大約十五公里。 “散開,”薩根對部下說,“穿過最難降落的那段大氣層再集合。在我開口前保持通訊靜默。” 雅列調整姿勢,面對阿瑞斯特一頭扎了下去,腦伴剛感覺到稀薄大氣的推力,就讓納米機器人湧出背包,組成保護性的球體,力場將他安放在內部中央,免得他碰到球面被燒焦。球體不透光,雅列獨自懸浮在狹窄而黑暗的小世界裡。 此時剩下的只有雅列自己的思緒,他將心思轉到奧賓人身上,布廷與之為伍的種族桀驁不馴但又深具魅力。殖民聯盟對奧賓人的記錄可以追溯回聯盟初期,人類與奧賓人就一顆人類定居者命名為卡薩布蘭卡的星球發生爭執,結果奧賓人以可怕的效率剷除了定居者,負責收復那顆星球的防衛軍也同樣慘敗收場。奧賓人不投降,也不接受戰俘。他們如果下定決心要什麼,那就會不斷努力,直到成功。 要是擋路擋得他們不痛快了,他們會覺得一勞永逸除掉你比較符合他們的利益。製造鳳凰星空間站將軍食堂鑽石穹頂的亞拉人,他們可不是被奧賓人有條不紊地消滅的第一個種族,更不會是最後一個。 不過奧賓人有個好處,就是他們不像其他星級種族那麼索求無度。殖民聯盟開闢十個殖民地的時間,奧賓人只會開闢一塊。另外,雖說碰到了合適的星球,奧賓人會毫不猶豫地從原先主人的手上搶過去,但合適奧賓人的星球卻不多。自從卡薩布蘭卡之後,奧瑪是奧賓人第一次搶奪人類的星球,儘管看情形更像是投機行為(按照推測,他們是從勒雷伊人那裡搶走的,而勒雷伊人是靠戰鬥從人類手上搶走的),而不是真正的擴張行動。奧賓人不願無緣無故地擴張種族領地,這是防衛軍懷疑發動戰爭另有其人的主要原因之一。但如果是勒雷伊人突襲奧瑪又試圖納為己有,殖民聯盟肯定會報復並嘗試收復失地。勒雷伊人懂遊戲規則,不像奧賓人那麼清高。 奧賓人還有一點很值得玩味,那就是一般而言,除非你擋了他們的路或者妄圖向他們下手,奧賓人對其他智慧種族提不起半點興趣。他們既不設立大使館,也沒有任何同其他種族交流的官方渠道。就殖民聯盟所知,奧賓人從未與任何其他種族簽署過條約。奧賓人要是和你開戰,你只會在他們朝你射擊後才知道。你要是不和奧賓人開戰,他們就完全不與你來往。奧賓人沒有恐外症,恐外症意味著仇恨其他種族。他們只是無所謂而已。但就是這樣的奧賓人,卻和另外兩個種族結成聯盟,共同對抗殖民聯盟,這一點讓人心驚膽戰。 撇開奧賓人與其他智慧種族的關係(或者該說缺乏關係?)不提,儘管殖民防衛軍不怎麼相信,但各個種族之間確實流傳著有關奧賓人的一條流言:奧賓人的智能不是演化的產物,而是另外一個種族賜予他們的。防衛軍之所以不相信這條流言,是因為銀河系的這塊空間內競爭激烈,說哪個種族會費神費力幫助鑽木取火的後輩,這個念頭實在太荒謬了。防衛軍只知道有種族滅絕了所開發星球上的類智能生物——剷除競爭者永遠不嫌早,卻不知道會有誰反其道而行之。 但這條流言若是屬實,那麼奧賓人的智能設計者多半是康蘇人,附近空間只有他們擁有足以提升一整個物種的尖端科技,再說他們還有這方面的哲學動機,因為康蘇人的種族使命就是幫助本地區的其他智慧種族趨向完美(簡而言之,康蘇人就是榜樣)。他們這套理論的缺點在於,康蘇人幫助其他種族趨向康蘇式完美的手段通常是強迫某個倒霉種族和他們作戰,或者逼著兩個弱小種族互相爭鬥,就像康蘇人在珊瑚星戰役中促使人類對抗勒雷伊人那樣。最有能力創造出另一個智慧種族的種族更傾向於直接或間接地毀滅一個智慧種族,這個智能種族可能是因為未能達到康蘇人難以預測的高標準而淪為犧牲品。 說康蘇人不可能創造奧賓人,難以預測的高標準就是主要理由之一,因為在所有智慧種族中,唯有奧賓人全無文化可言。人類和其他種族對奧賓人進行的為數甚少的外星生物學研究發現,除了純粹工具性的簡單語言和研究技術的能力之外,奧賓人沒有任何創造才能,沒有適於其任一感官的藝術形式,沒有外星生物學家能辨認出的任何文學、宗教和哲學。奧賓人甚至都不怎麼有政治,這一點尤其聞所未聞。奧賓社會過於缺乏文化,甚至有撰寫奧賓人檔案的防衛軍人員嚴肅地提出,奧賓人是否閒聊——究竟有沒有閒聊的能力——都很成問題。雅列不是康蘇人的專家,但他覺得康蘇人如此關注不可言喻之物和末世,應該不會創造一個對兩者都毫不在意的種族。要是奧賓人確實來自智能設計,倒反而成了演化具有價值的確鑿證據。 包裹著雅列的納米機器人球體突然分開飛遠。強光照得他拼命眨眼,好不容易才適應過來,他開始感知附近的隊友。指引能束找到他,高亮標出其他人,對光線敏感的防護服使得他們近乎隱身,俘虜艙也有偽裝層。雅列飄向俘虜艙,想去檢查俘虜艙的情況。薩根讓他退開,自己過去檢查。雅列和隊友聚攏,但仍舊保持間距,免得妨礙別人打開降落傘。 全班到低無可低的高度才打開降落傘,儘管有偽裝,但還是瞞不過有心人的眼睛。俘虜艙的降落傘很大,撐得住相當強的空氣阻力變化,劈啪一聲巨響,納米機器人構成的傘罩猛地打開,被空氣撕成碎片,緊接著迅速重組。俘虜艙的降速減慢,降落傘撐住了。 雅列扭頭望向南方幾公里外的科研前哨站,提高頭罩的放大倍數,看前哨站有沒有什麼異常動靜,好判斷一下他們有沒有被發現。他沒有看到,魏格納和哈維證實了他的觀點。幾秒鐘過後,全班降落地面,抱怨著把俘虜艙推進草場邊緣的樹叢,快手快腳用枝葉蓋住。 “大家千萬記得咱們把東西藏在哪兒了。”西博格說。 “安靜。”薩根說,注意力似乎放在腦子裡的什麼事情上。 “是倫琴呼叫,”她說,“其他人正準備打開降落傘。”她提起MP,“走,咱們確定一下不會發生意外。” 雅列忽然有種特殊的感覺,像是腦袋被戳了一下。 “噢,該死!”雅列說。 薩根扭頭看他,說:“怎麼了?” “有麻煩了。”雅列說,這句話才說到半截,雅列就覺得他和全班的融合被猛地切斷了。他驚呼一聲,抱住腦袋,一種主要感官被強行扯出腦殼的劇痛席捲而來。雅列看見和聽見戰友紛紛倒地,因為痛苦和暈眩而慘叫嘔吐。他跪倒在地,竭力呼吸,跟著一陣乾嘔。 雅列掙紮起身,跌跌撞撞跑向薩根,薩根跪在地上,正在擦嘴角的嘔吐物。他抓住薩根的胳膊,想把薩根拉起來,他說:“快,不能倒下,必須躲起來。” “他媽——”薩根咳嗽兩聲,啐了一口,抬頭看著雅列,“怎麼了?” “我們被切斷了,”雅列說,“我在科維爾空間站遇到過這種事。奧賓人在阻止我們使用腦伴。” “怎麼阻止?”薩根喊叫的聲音響得過頭。 “不知道。”雅列說。 薩根站起身,東倒西歪,說:“是布廷,是布廷告訴他們的。肯定是他。” “有可能。”雅列說。薩根輕輕晃動,雅列穩住她的身體,繞到正面對她說,“中尉,我們必須行動。要是奧賓人在阻擋信號,那他們就肯定知道我們來了。他們會來找我們。我們必須集合大家,迅速撤退。” “還有其他人在下來,”薩根說,“一定要……”她停了下來,挺直腰,像是被冰冷可怕的東西澆了個透心涼。 “噢,天哪,”她說,“噢,天哪。”她抬頭望向天空。 “怎麼了?”雅列也抬起頭,尋找空氣中的小小漣漪,那是經過偽裝的降落傘。他花了一秒鐘才意識到天上空空如也,又花了一秒鐘才明白這代表著什麼。 “噢,天哪!”雅列說。 阿歷克斯·倫琴剛開始還以為他不知怎的和戰友失去了能束鏈接。 唉,媽的,他心想,調整姿勢,展開四肢,旋轉幾圈,讓能束接收器搜尋戰友的位置,讓腦伴根據最後一次通訊外推計算他們的方位。不需要找到所有人,一個就夠,有一個就能重新鏈接,重新融合。 什麼也沒有。 倫琴拋開擔憂。他有過失去能束鏈接的經歷——只有一次,但一次就綽綽有餘了。上次他落地後就恢復了鏈接,這次仍會那樣。再說他也沒時間可以浪費了,因為他馬上要打開降落傘,為了隱藏行踪,他們的開傘高度必須盡可能地接近地面,因此這是個精細活兒。倫琴請腦伴確定高度,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腦伴和他已經足足有一分鐘沒有任何联係了。 倫琴花了十秒鐘處理這個念頭,但大腦拒絕處理。他再次嘗試,這次大腦不但拒絕處理,還拼命抗拒,因為大腦知道接受這個念頭的後果。他再次嘗試訪問腦伴,一次再一次,一次又一次,每次都要抵抗住正在以指數增長的驚恐感。他在腦海裡喊叫。沒人回答。沒人聽見他的喊叫。他孤獨一人。 阿歷克斯·倫琴這時已經喪失了大部分理智,在餘下的掉落過程中不停地扭動踢打,撕扯天空,用他極少使用的嗓子慘叫,大腦有一小部分游離在現實之外,驚訝於腦殼裡迴響的這個聲音。降落傘沒能打開,因為它和倫琴的幾乎全部物品和腦內過程一樣,也受腦伴控制,靠腦伴激活。腦伴這種設備多年來始終非常可靠,殖民防衛軍人員早就不將其視為設備,而是與大腦的其他部分和士兵的軀體一樣,當成了天生就有的東西。倫琴的墜落越過了最低開傘高度,他不知道、不在乎也沒有感覺到經過生死線意味著什麼。 逼得倫琴發瘋的並不是因為知道自己大限將至,而是孤獨和隔絕,出生六年以來,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被切斷融合。有融合的時候,他能感覺到本排戰友的每個親密細節,他們怎麼作戰、怎麼交媾、怎麼度過活著的每個時刻和死亡的那個時刻。知道他們辭世時會有自己陪伴,知道自己辭世時會有他們陪伴,這讓倫琴非常安心。但現在他們沒有在陪伴他,他也沒有在陪伴他們。隔絕產生的恐怖,無法在朋友和他迎來相同命運時安慰他們的羞愧,兩者陪著他墜向死亡。 阿歷克斯·倫琴再次扭動身體,面向即將殺死他的大地,發出被遺棄者的淒慘叫聲。 雅列驚恐地望著天空中旋轉的灰色小點——它似乎在最後幾秒內越飛越快——發現那其實是個不停尖叫的人,隨著讓人噁心的潑濺響聲,那人重重地摔在草場上,緊接著還可怕地彈了一下。這一幕嚇得雅列恢復了行動能力。他猛推薩根,叫喊著催促她快跑,自己跑向其他戰友,拽起他們,推著他們跑向樹林,以免被掉落的軀體砸死。 西博格和哈維已經恢復神智,但只顧呆望天空,看著朋友赴死。雅列猛推哈維,扇了西博格一耳光,叫喊著要他們動起來。魏格納躺在地上不肯動彈,看樣子像是恐慌症發作,雅列拖起他,交給西博格,叫西博格快跑。他伸手去拉曼利,曼利推開他,尖叫著爬向草場。她爬起身,開始奔跑,戰友的軀體落在周圍,摔得四分五裂。跑出六米,她停下了,驀然轉身,在尖叫中喪失了剩餘的理智。雅列轉過身,不讓自己看見一具軀體砸落在她身邊,一條腿飛出來砸中她的肩膀和脖子,碾碎了大動脈和骨頭,折斷的肋骨插進肺部和心臟。曼利悶哼一聲,尖叫戛然而止。 從第一具軀體算起,兩分鐘內,二排其他的士兵全摔死在了地上。雅列和戰友在樹林裡望著這一幕。 結束以後,雅列轉向本班剩下的四個人,查看情況。他們都處於程度不同的驚嚇狀態,薩根的反應最正常,魏格納則最遲鈍,不過他終於明白了周圍正在發生什麼。雅列有點犯噁心,除此之外都還好,他有過很長一段切斷了融合的時間,現在沒有融合也能正常行動。就目前而言,領頭的是他。 他轉向薩根,說:“我們必須移動。進樹林,離開這兒。” “任務——”薩根說。 “不存在任務了,”雅列說,“敵人知道我們在這兒,我們要是留下就必死無疑。” 這幾句話似乎打醒了薩根,她說:“必須派人回去。搭乘俘虜艙。通知防衛軍。”她盯著雅列說,“但你不行。” “我不行。”雅列贊同道。他知道薩根這麼說是出於懷疑,但此刻沒空擔心這個問題。他不能回去,因為全班只有他還能正常行動。他建議道:“你回去。” “不行。”薩根淡然答道,語氣不容置疑。 “那就西博格吧。”雅列說。除了薩根,西博格最接近正常;他可以向防衛軍講述發生了什麼,告訴他們做好最壞的準備。 “西博格。”薩根贊同道。 “好的,”雅列轉向西博格,“過來,斯蒂芬,我幫你坐進去。” 西博格搖搖晃晃地走過來,搬開蓋住俘虜艙的枝葉,他伸手去開門,卻忽然停下了。 “怎麼了?”雅列說。 “該怎麼打開這東西?”西博格說,因為長久不說話而嗓音嘶啞。 “用你的……糟糕。”雅列說。俘虜艙是通過腦伴打開的。 “唉,真他媽的了不起。”西博格怒氣沖沖地跌坐在俘虜艙旁邊。 雅列走向西博格,突然停下,昂起頭。 遠處有東西正在接近,而且毫無掩飾踪蹟的打算。 “怎麼了?”薩根問。 “有人來了,”雅列說,“而且不止一個,奧賓人。他們發現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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