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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三章

幽靈艦隊 约翰·斯卡尔齐 10013 2018-03-14
雅列抱著巴巴返回鳳凰星空間站的前一天,特種部隊巡洋艦魚鷹號躍遷進入長野星系,前去調查躍遷無人機從神戶星礦場傳回的求救信號。魚鷹號就此失去聯繫。 雅列應該向羅賓斯上校匯報,但他徑直走過羅賓斯的辦公室,在麥特森將軍的秘書阻攔他之前,闖進了麥特森的辦公室。麥特森在辦公室裡,抬頭看著雅列進門。 “拿著,”雅列把巴巴塞進驚訝的麥特森手裡,“龜孫子,我現在知道為啥要揍你了。” 麥特森低頭看著毛絨動物,他說:“讓我猜一猜,這是佐伊·布廷的,看來你已經恢復記憶了。” “記起的足夠多了,”雅列說,“足夠知道你要為她的死亡負責。” “有意思,”麥特森放下巴巴,“我怎麼覺得應該是勒雷伊人或者奧賓人?”

“別裝傻,將軍。”雅列說。麥特森挑起一側眉毛。 “你命令布廷來這兒工作一個月,他請求帶上女兒,但你拒絕了。布廷留下女兒,女兒死了。他怪你。” “你顯然也一樣。”麥特森說。 雅列沒有理會他,問:“你為什麼不讓他帶上女兒?” “二等兵,我又不是開托兒所的,”麥特森說,“我需要布廷集中精神工作。布廷的老婆已經死了。誰來照顧他的女兒?他在科維爾空間站有朋友能幫忙,所以我叫他把女兒留在那兒。我沒想到空間站和殖民地會遭到襲擊,沒想到他女兒會死。” “鳳凰星空間站有的是平民科學家和工作人員,”雅列說,“有不少人帶著家屬。他可以在這兒找人或者僱人在他工作時照看佐伊。這個請求合情合理,你自己也清楚。說實話吧,你為什麼不讓他帶上女兒?”

羅賓斯得到麥特森秘書的通知,走進將軍的辦公室。麥特森不安地動了動身子,說:“聽著,布廷有個頂尖的大腦,但脾氣也怪得可以,妻子去世之後尤其糟糕。謝莉爾就像散熱片,吸收了他的怪脾氣,她讓布廷保持正常。她不在了,布廷變得很不對勁,特別是牽涉到女兒的事情。” 雅列張開嘴,麥特森舉起一隻手。 “二等兵,我沒有責備他的意思,”麥特森說,“他妻子去世了,他有個小女兒,當然非常掛念她。我當過爹,明白那種感受。可他在團隊協作方面也有缺陷,這就使問題更嚴重了。他的研究進度已經落後。這是我調他來鳳凰星空間站完成測試的另一個原因。我希望他能好好做事,別被其他事情分心。結果挺不錯,我們提前完成測試,情況非常好,於是我下令把他提升到主任級別,在測試階段之前我無論如何都不會這麼做。科維爾空間站遇襲的時候,他正在回去的路上。”

“他認為你拒絕他只是因為你是個小心眼暴君。”雅列說。 “呃,他確實這麼認為,”麥特森說,“完全是布廷的風格。吶,他和我一向合不來。我倆的個性不對付。他需要花很大力氣伺候,要不是這廝是他媽的天才,根本犯不著那麼麻煩。我和我的人總是在他背後盯著他,他特別討厭這一點。他討厭必須解釋和證明他做得對。他討厭我根本不在乎他討厭不討厭。要是他認為只有我是卑鄙小人,我可一點也不驚訝。” “你難道想說其實並非如此?”雅列問。 “當然了。”麥特森說。雅列投來懷疑的目光,麥特森舉起雙手。 “好吧。唉,也許我和他不愉快的歷史扮演了一個小小的角色。也許比起其他人,我更加不願意放他一馬。我承認。但我最關注的是能不能讓他出成果。再說我還給那龜孫子升職了呢。”

“但他一直沒有原諒你害死佐伊的事情。”雅列說。 “二等兵,你難道認為是我想害死那小姑娘嗎?”麥特森說,“你難道認為我不知道要是答應了他的請求,他女兒現在就還活著嗎?老天!布廷因此恨我,我根本不怪他。我不想害死佐伊·布廷,但我承認我應該為她的死亡承擔部分責任。這話我也對布廷說過。你自己在記憶裡找好了。” 確實如此。雅列在腦海裡看見麥特森走進他的實驗室,尷尬地表示哀悼和同情。雅列回憶起他聽見那些愚蠢字句時的感受,麥特森的言下之意是孩子的死並不怪他,那一刻他的心情是那麼驚愕。他感覺到冰冷的怒火湧上心頭,不得不提醒自己,此時的這些感情來自另外一個人,死去的也不是他的女兒。 “他沒有接受你的道歉。”雅列說。

“這一點我已經知道了,二等兵,”麥特森沉默片刻,這才重新開口,“說到哪兒了?你顯然已經有了布廷的記憶。你是他嗎?我是說,在內心深處,你是他嗎?” “我還是我,”雅列說,“還是雅列·狄拉克。但我能感覺到查爾斯·布廷的感受。我理解他的行為。” 羅賓斯重複道:“你理解他的行為。意味著你贊同嗎?” “叛變?”雅列問。羅賓斯點點頭。 “當然不。我能感覺到他的感受,感覺到他有多麼憤怒,有多麼思念女兒。但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為此背叛全人類的。” “感覺不到還是記不起來?”羅賓斯問。 “兩者都是。”雅列答道。在科維爾空間站靈光突現後,更多的記憶陸續重現,都是與布廷生活各方面相關的特定事件與零碎數據。雅列能感覺到發生的事情已經改變了他,為布廷的生活創造了更肥沃的土壤。但鴻溝仍舊存在。雅列不得不克制住自己的擔憂。 “也許繼續思考能喚起更多的記憶,”他說,“但這方面我暫時沒有任何情報。”

“但你知道他現在的下落,”麥特森把雅列從白日夢中驚醒過來,“布廷,你知道他在哪兒。” “我知道他曾經在哪兒,”雅列說,“至少知道他離開時要去哪兒。”地名清晰地出現在雅列的腦海裡,布廷似乎對這個地名非常專注,彷彿那是他的護身符,把地名烙印在記憶裡。 “他去了阿瑞斯特。” 麥特森和羅賓斯用腦伴調取阿瑞斯特的資料,兩人沉默片刻。麥特森最後說:“哦,糟糕。” 奧賓人的母星係有四顆氣體巨行星,其中之一叫查,軌道位於碳基生命的適居帶內,有三顆行星尺寸的衛星和幾十顆更小的衛星。較大衛星裡最小的一顆叫薩魯夫,軌道位於查星的洛希極限邊緣,被巨大的潮汐力破壞成了無法居住的岩漿球。第二顆叫奧比諾,大小是地球的一倍半,但由於缺少金屬元素而比地球輕,它是奧賓人的母星。第三顆叫阿瑞斯特,尺寸和質量都和地球差不多。

阿瑞斯特有大量的土生動物,但很少有奧賓人居住,只有幾個面積不等的前哨基地;但它離奧比諾很近,因此幾乎不可能前去襲擊。防衛軍飛船無法潛入,阿瑞斯特離奧比諾只有幾光秒。他們剛出現就會被奧賓人撲殺。除非集合大股武裝力量,否則不可能把布廷從阿瑞斯特帶走。帶走布廷意味著宣戰,而就算敵人只有奧賓一方,殖民聯盟也還沒有做好準備。 “咱們得和斯奇拉德將軍談談。”羅賓斯對麥特森說。 “確實,”麥特森說,“要是存在非得特種部隊出動不可的任務,那就是這個了。說起來——”麥特森望向雅列,“等我們把事情告訴斯奇拉德,你就必須回特種部隊了。怎麼處理是他的問題,意味著你也會成為他的問題。” “我會想你的,將軍。”雅列說。

麥特森嗤之以鼻:“你說話真是越來越像布廷了,這可不是好事。倒是提醒了我,下去見見那隻蟲子和威爾遜中尉,讓他們再檢查一下你的大腦。我要把你還給斯奇拉德將軍,但我答應過不會弄壞你。按照他的標準,太像布廷似乎也算'弄壞'。至少對我來說如此。” “遵命,長官。”雅列說。 “好,你可以走了,”麥特森拿起巴巴扔給雅列,說,“這東西也帶走。” 雅列接住巴巴,面對將軍放在麥特森的辦公桌上,說:“還是您收著吧,將軍,留個念想。”沒等麥特森有機會反對,他就朝羅賓斯點點頭,走了出去。 麥特森盯著毛絨動物看了幾秒鐘,抬頭望著像是要說什麼的羅賓斯。 “上校,他媽的一個字也別說這大象!”麥特森說。

羅賓斯換個話題,問道:“你認為斯奇拉德還會收下他嗎?你自己說過,他說話越來越像布廷了。” “你自己說吧,”麥特森朝雅列背影消失的方向揮揮手,“你別是忘了吧?是你和斯奇拉德要從零部件拼湊起那個王八蛋的。現在他在你們手上了,或者說在斯奇拉德手上了。老天。” “所以你很擔心。”羅賓斯說。 “我從開始就一直很擔心他,”麥特森說,“他在我們這兒的時候,我總希望他能做點什麼蠢事,好讓我找個合法的理由斃了他。我們在培育第二個叛徒,特別是這個還有軍用的軀體和大腦,這點讓我很不喜歡。要是我說了算,我更願意把狄拉克二等兵關進一個只有廁所和餵食口的大房間,關到腐爛為止。” “但他仍然是你的部下。”羅賓斯說。

“斯奇拉德說得很清楚,他要狄拉克回去,天曉得他有什麼該死的傻理由,”麥特森說,“他指揮的是戰鬥部隊。如果真的吵起來,決定權肯定會落在他手上。”麥特森拿起巴巴,看了又看。 “我只希望看在老天的份上,他知道他在做什麼。” “唔,”羅賓斯說,“也許狄拉克並不如你所想的那麼像布廷。” 麥特森輕蔑地哼了一聲,朝羅賓斯晃晃巴巴。 “看見了?這可不是什麼該死的紀念品。這是查爾斯·布廷本人送來的警告。不,上校,狄拉克正是如我所想的那麼像布廷。” “毫無疑問,”凱南對雅列說,“你已經變成了查爾斯·布廷。” “他媽的見鬼。”雅列說。 “真他媽的見鬼,”凱南附和道,他指著顯示器說,“你現在的意識模型與布廷留下的那個幾乎完全相同。不同之處固然還有,但區別已經很細微了。不管從哪方哪面說,你的意識都和過去的查爾斯·布廷一模一樣。” “我沒有什麼不同的感覺。”雅列說。 “真的嗎?”哈利·威爾遜從實驗室的另外一頭說。 雅列張開嘴,正要說話,忽然停下了。威爾遜咧嘴一笑。 “你確實感覺到了不同吧,”他說,“我看得出,凱南也看得出。你比以前更有侵略性,反駁起來嘴巴更利落。雅列·狄拉克比較安靜和內向——更加單純,儘管這麼說並不完全確切。你不再安靜和內向,當然更不單純。我記得查爾斯·布廷,你更像他,而不是過去的雅列·狄拉克。” “但我並沒有想叛變人類的念頭啊。”雅列說。 “當然不會,”凱南說,“你和他有相同的意識,甚至有部分記憶也相同。但你有你自己的經歷,塑造你看待事物的方法。你和他就像同卵雙胞胎,擁有相同的基因,但過著不同的人生。查爾斯·布廷和你是意識的孿生兄弟,但你的經歷仍舊是你的經歷。” “所以你們不認為我會變成壞人咯?”雅列說。 凱南做了個勒雷伊人的聳肩動作。雅列望向威爾遜,威爾遜做了個人類的聳肩動作。他說:“你說你知道查爾斯叛變的動機是女兒之死,你現在記得他女兒和他女兒是怎麼死的了,但你的行為和我們在你腦海裡見到的東西都證明你不會因此崩潰。我們打算建議允許你返回現役。他們會不會採納我們的建議是另外一碼事,畢竟你腦內的這個傢伙正是一年前策劃顛覆人類的那位老兄。不過我認為這不是你要擔心的問題。” “這當然是我要擔心的問題,”雅列說,“因為我想找到布廷。我絕對不會袖手旁觀,我不但要協助完成任務,還希望能親自找到他,把他帶回人類世界。” “為什麼?”凱南問。 “我想理解他,我想知道什麼原因能讓一個人做出這種事情,能讓一個人叛變。”雅列說。 “你會驚訝於原因有多麼微小,”凱南說,“甚至只是某個敵人的些許善意就夠了。”凱南背過身去,雅列忽然想起凱南的處境和效忠對象。凱南望著別處,嘴裡說:“威爾遜中尉,能讓我和狄拉克二等兵私下談幾分鐘嗎?”威爾遜挑起眉毛,但沒說什麼就走出了實驗室。凱南轉向雅列。 “我想向你道歉,二等兵,”凱南說,“還想提醒你一些事情。” 雅列對凱南露出不明所以的笑容,說:“凱南,你沒什麼需要向我道歉的。” “我不同意,”凱南說,“正是我的怯懦造就了你。要是我足夠堅強,挺過薩根中尉對我的酷刑折磨,應該已經死了,你們不會知道這場針對人類的戰爭,也不會知道查爾斯·布廷還活著。善惡暫且不論,但我要是足夠堅強,你就沒有理由要出生,也不會被另外一個意識佔據大腦。可我很脆弱,想活下去,哪怕是以囚犯和叛徒的身份活下去。有些人類殖民者會說這是業報,因果只能由我自己承受。 “但我在無意之中對你犯了罪,二等兵,”凱南說,“比起其他所有人,我更有資格當你的父親,因為如果沒有我,他們就不會對你犯下可怕的惡行。人類用人工意識——你們那該死的腦伴——製造活生生的士兵,這已經很可怕了,但對於你,出生只是為了承載另一個意識,這簡直是瀆神的罪孽。侵犯了你成為自己的權利。” “沒你說的那麼可怕。”雅列說。 “唉,真是有那麼可怕,”凱南說,“勒雷伊人崇尚靈性和原則,信仰是我們處世之道的核心。我們最高的價值觀就是自我的神聖性——我們相信每個人都應該有自主選擇的權利。呃——”凱南搖了搖脖子,“當然,是每個勒雷伊人。和大部分種族一樣,我們很少關注其他種族的需求,特別是雙方需求有所衝突的時候。 “不過無論如何,”凱南繼續道,“選擇都很重要。獨立也很重要。你上次來見我和威爾遜的時候,我們讓你選擇是否繼續。你還記得吧?”雅列點點頭。 “我不得不坦白,我那麼做不但為了你,也為了我自己。因為正是我導致你在無法選擇的情況下出生,所以給你選擇的機會就是我的道德責任了。你接受這個機會,做出選擇,我覺得我減輕了部分罪孽。不是全部。我的惡業還沒消完,但畢竟消除了一部分。二等兵,我要為此謝謝你。” “不客氣。”雅列說。 “現在我要提醒你了,”凱南說,“薩根中尉在我和她第一次見面時折磨了我,最後我屈服了,幾乎將我們襲擊人類的計劃和盤托出,但有一點我撒了謊。我說我從沒見過查爾斯·布廷。” “你見過他?”雅列說。 “對,”凱南說,“見過一次,他來向我和其他勒雷伊科學家解釋腦伴的構造,討論怎麼為勒雷伊人改造腦伴。很有吸引力的人類。非常熱烈。有他獨特的魅力,就算勒雷伊人也看得出。他有激情,我們勒雷伊人對激情很能共鳴。非常有激情。很有緊迫感。而且極其憤怒。” 凱南湊近雅列:“二等兵,我知道你以為事情和布廷的女兒有關,從某種程度上說,確實有關,但布廷還有別的動機。女兒之死可能只是導致某個念頭成形的意外事件,驅策他的是這個念頭,讓他成為叛徒。” “是什麼?”雅列問,“那個念頭是什麼?” “不知道,”凱南坦白道,“復仇當然是最明顯的理由,但我見過他,復仇無法解釋一切。二等兵,你會有更好的角度去搞清楚這一點。你擁有他的意識。” “我完全不知道啊。”雅列說。 “唔,也許你會想到的,”凱南說,“我必須提醒你,你要記住,無論他受什麼驅使,他都已經向這個動機屈服了,完全而徹底地屈服了。勸他回頭已經為時已晚。你的危險是如果遇見他,你會認同他和他的動機。你畢竟是為了理解他而設計出來的。撈到機會,布廷一定會利用這一點。” “我該怎麼做?”雅列問。 “記住你是誰,”凱南說,“記住你不是他,記住你永遠有選擇。” “我會記住的。”雅列說。 “希望如此,”凱南說著站起身,“祝你好運,二等兵。你可以走了。出去的時候叫威爾遜進來。”凱南走到櫃櫥前,有意背對雅列。雅列走出房門。 “你可以回去了。”雅列對威爾遜說。 “好的,”威爾遜說,“希望他的話對你有用。” “很有用,”雅列說,“這傢伙很有意思。” “這麼說也不錯,”威爾遜說,“知道嗎?狄拉克,他把自己看成了你的長輩。” “我看出來了,”雅列說,“挺好,雖說我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個父親。” 威爾遜嘿嘿笑道:“生命充滿驚喜,狄拉克。你接下來要去哪兒?” “大概是去見凱南的孫女。”雅列說。 雅列返回鳳凰星空間站之前六小時,紅隼號啟動躍遷引擎,躍入一個有顆黯淡的橙色恆星的星系,從地球望去,這裡屬於在圓規座星系,但你的望遠鏡要足夠強大才能看得到。紅隼號的目標是檢查殖民聯盟貨船漢迪號的殘骸,通過緊急躍遷無人機送回鳳凰星的黑匣子數據說漢迪號的引擎遭到故意破壞。紅隼號沒有送回黑匣子數據,紅隼號消失得無影無踪。 機師休息室裡,克勞德中尉從他的老巢上抬起頭——所謂老巢,其實是張桌子,上面擺著俘獲警惕心不強的人的誘餌(學名:一摞撲克)——看見雅列站在面前。 “哎呀,莫不是笑話大師他本人駕到?”克勞德笑著說。 “哈囉,中尉,”雅列說,“長久不見。” “可不怪我,”克勞德說,“我一直都在這兒,你去哪兒了?” “出去拯救人類唄,”雅列說,“你知道的,日常工作。” “活兒很髒,但總得有人幹,”克勞德說,“還好是你不是我。”克勞德伸腿蹬出一把椅子,抬手拿起撲克。 “怎麼不坐?一刻鐘以後我要去辦補給任務的起飛手續,正好有空教你怎麼打輸德州撲克。” “我已經知道怎麼打輸了。”雅列說。 “瞅瞅,你那種風格的笑話又來了。”克勞德說。 “我來其實是為了你的補給任務,”雅列說,“希望你能讓我跟你下去一趟。” “樂意之至,”克勞德開始洗牌,“把你的離港許可發給我,咱們正好上船打兩把。補給交通艇下去一路上基本都靠自動導航,之所以非要我坐上去,只是為了萬一墜機,上頭可以說還死了人。” “我沒有離港許可,”雅列說,“但我需要去一趟鳳凰星。” “為什麼?”克勞德問。 “給死去的親屬掃墓,”雅列說,“而我很快就要出任務了。” 克勞德嘿嘿笑著開始切牌,他說:“等你回來,那位死去的親屬應該還在原處吧。” “我擔心的不是那位死去的親屬。”雅列說。他伸手指著撲克說,“可以嗎?”克勞德把撲克遞給他,雅列坐下開始洗牌。 “看得出,中尉,你喜歡賭博。”他說。他洗完牌,把撲克放在克勞德面前。 “切牌。”雅列說。克勞德從三分之一處切開牌堆。雅列拿起較小的一疊擺在面前。 “咱們同時各挑一張,我的點數高,你帶我去鳳凰星,我去見我想見的人,你起飛前我一定回來。” “要是我的點數高,咱們就三局兩勝。”克勞德說。 雅列笑著說:“那就太缺乏運動精神了。準備好了嗎?”克勞德點點頭,雅列說:“抽牌。” 克勞德亮出方片八,雅列是梅花六。 “該死!”雅列說。他把麵前的撲克推向克勞德。 “死去的親屬是誰?”克勞德拿起撲克。 “很複雜。”雅列說。 “說來聽聽。”克勞德說。 “製造我來容納的那個意識的主人的克隆體。”雅列說。 “好吧,你說的複雜可真是一點不錯,”克勞德說,“我半個字也沒聽懂。” “他就像是我的兄弟,”雅列說,“但我不認識他。” “你才一歲大,生活就這麼多姿多彩。”克勞德說。 “我知道,”雅列說,“不是我的錯。”他站起身,“回見,中尉。” “唉,別走,”克勞德說,“給我一分鐘,我撒個尿咱們就走。上交通艇的時候你千萬別開口,話都由我來說。另外記住一點,要是遇到麻煩,我會全推到你身上。” “那還用說?”雅列說。 瞞過機艙管理人員簡單得甚至可笑。雅列緊跟克勞德,克勞德以公事公辦的高效率做完起飛前的檢查,和管理人員談了談。他們對雅列視而不見,覺得既然他跟著克勞德,所以就有權登船。三十分鐘後,交通艇悠然飛出鳳凰星空間站,雅列向克勞德展示他不怎麼擅長打輸德州撲克,克勞德惱羞成怒。 到了鳳凰星空間站的地面太空港,克勞德和地面人員交談片刻,然後回到雅列身邊,說:“他們裝貨需要三個鐘頭,你能在三個鐘頭之內打個來回嗎?” “墓地就在鳳凰城外。”雅列說。 “那就沒問題了,”克勞德說,“知道怎麼去嗎?” “完全不清楚。”雅列說。 “什麼?”克勞德說。 雅列聳聳肩,坦白道:“我沒想到你會真的帶我下來,所以沒有做過準備。” 克勞德哈哈大笑。 “上帝眷顧傻瓜,”他朝雅列打個手勢,“那就來吧,咱們去見你的兄弟。” 梅泰里天主教公墓位於梅泰里區的心臟地帶,梅泰里區是鳳凰星最古老的幾塊居住區之一,建立時鳳凰星還叫新弗吉尼亞,鳳凰城還叫克林頓,敵人還沒有將早期殖民地夷為平地,迫使人類集結收復這顆星球。公墓裡歷史最久的墓碑可追溯到殖民初期,梅泰里當時只是塑料和泥巴搭建的房屋,驕傲的路易斯安那人定居此處,把這裡稱為克林頓城的第一個住宅郊區。 從第一排墓碑出發,雅列要探訪的墳墓位於墓地另一頭。三個墳墓只有一塊墓碑,上面刻著三個名字,生卒日期各自不同:布廷家的查爾斯、謝莉爾和佐伊。 “老天,”克勞德說,“一家人啊。” “不,”雅列在墓碑前跪下,“不完全是。謝莉爾葬在這裡。佐伊死在遠方,和許多其他人一樣,沒有找到屍體。查爾斯沒有死。下葬的另有其人,是他創造的克隆體,好讓別人以為他自殺了。”雅列伸手摸著墓碑,“所以這裡並不是一家人。” 克勞德看著跪在墓前的雅列。 “我去兜一圈。”他說,想給雅列一段時間獨處。 “不,”雅列看著他說,“別走。我馬上就好。”克勞德點點頭,望向附近的樹林。雅列把注意力放回墓碑上。 他對克勞德撒了謊,他想見的人其實不在這裡。除了丁點憐憫,雅列對被布廷殺害以偽裝自殺的克隆體毫無情緒可言。布廷的記憶還在雅列腦海裡不斷湧現,布廷對克隆體抱著最冷靜客觀的態度,甚至沒有激起任何感情;克隆體在布廷眼中不是人類,只是完成目標的工具,但雅列對那個目標全無記憶,因為布廷在最後動手之前先備份了他的意識。雅列試著同情克隆體,不過他來這裡是為了別人。雅列希望克隆體從來沒有甦醒過,然後就不再去想他了。 雅列把注意力放在謝莉爾·布廷這個名字上,感覺到模糊而自相矛盾的情緒在記憶裡泛起迴響。雅列意識到布廷固然喜歡他的妻子,但要稱“喜歡”為“愛情”就有點言過其實了。他們結婚是因為兩人都想要孩子,彼此理解,還算喜歡和對方相處,但雅列感覺到這份情感紐帶到最後逐漸淡漠。兩人之所以沒有分手,純粹因為都愛女兒,比起離婚的麻煩和對女兒的傷害,冷卻的關係更加能夠容忍和易於接受。 從雅列腦海的裂縫裡冒出一段出乎意料的記憶:導致謝莉爾喪命的那次旅行,她不是一個人去的,而是和一個朋友,布廷懷疑那是她的情人。雅列沒有覺察到嫉妒。布廷並不怨恨她有情人,布廷自己在外面也有女人。但雅列感覺到了布廷在葬禮上的憤怒,遺體告別時,疑似妻子情人的那傢伙在墓前停留得太久,佔用了布廷哀悼亡妻的時間,佔用了佐伊與母親告別的時間。 佐伊。 雅列在墓碑上勾著佐伊的名字,念著她的名字,她應該在這里安息,但卻沒有。他感覺到哀慟從布廷的記憶中淌出,流入他的心靈。雅列再次撫摸墓碑,感覺著刻在石頭上的名字,他哭了。 一隻手落在雅列的肩膀上,他抬起頭,看見是克勞德。 “沒事,”克勞德,“每個人都會失去心愛的人。” 雅列點點頭,說:“我知道,我失去了我愛的人。薩拉。我感覺到她的死亡,感覺她在我心裡留下一個空洞。但這個不一樣。” “因為是個孩子?”克勞德說。 “是我根本不認識的孩子,”雅列說,再次抬頭望著克勞德,“她死的時候,我還沒有出生。我不認識她。不可能認識她。但我確實認識。”他指指太陽穴,“有關她的一切都在這兒。我記得她的出生,記得她走的第一步、說的第一個字。記得在她母親的葬禮上抱著她。記得最後一次見到她。記得聽說她的死訊。都在這兒。” “誰也不會擁有別人的記憶,”克勞德想安慰雅列,“腦袋不是這麼工作的。” 雅列苦笑道:“但確實可以,我確實有。我跟你說過了。我出生是為了承載另一個人的意識。他們以為不會成功,結果卻成功了。現在他的記憶成了我的記憶。他的人生成了我的人生。他的女兒——” 雅列停了下來,無以為繼。克勞德在雅列身邊跪下,摟住他的肩膀,讓他哀悼死者。 “不公平,”克勞德最後說,“要你悼念這個孩子,這不公平。” 雅列輕聲一笑,淡然答道:“要公平?找錯宇宙了。” “這倒是的。”克勞德贊同道。 “我想悼念她,”雅列說,“我對她有感覺。我能感覺到我對她的愛——他對她的愛。我想記住她,儘管這意味著我必須悼念她。記住她並不是那麼難以忍受,你說呢?” “不,”克勞德說,“應該不是。” “謝謝,”雅列說,“謝謝你陪我來,謝謝你幫助我。” “朋友嘛,就該這樣。”克勞德說。 “狄拉克。”簡·薩根說。她站在兩人背後,“你被重新激活了。” 啪的一下,雅列感覺到他重新融入集體,感覺到簡·薩根的知覺湧向他,感覺到稍微有點反感,但大部分意識因為返回更大的自我存在體而歡欣鼓舞。雅列在腦海深處明白,融合不僅是為了共享信息和建立更高層次的意識,更是為了控制,為了把個人與集體綁在一起。特種部隊士兵很少退伍的原因在於,退伍意味著失去融合,失去融合意味著孤獨。 特種部隊士兵幾乎從不單獨存在,哪怕身體獨處的時候也一樣。 “狄拉克。”薩根又說。 “用正常方式說話,”雅列說著站起身,但沒有去看薩根,“你這樣很沒禮貌。” 薩根猶豫了極短的一瞬間,然後說:“好吧。狄拉克二等兵,該走了。我們必須返回鳳凰星空間站。” “為什麼?”雅列說。 “我不能在他面前說,”薩根指的是克勞德,“沒有冒犯你的意思,中尉。” “沒關係。”克勞德說。 “跟我說清楚,”雅列說,“否則我是不會走的。” “我向你下令。”薩根說。 “拿你的命令堵屁眼去吧,”雅列說,“我忽然煩透了做特種部隊的一份子,煩透了被人推來推去。你要么告訴我去哪兒和為什麼,要么我就留在這兒不走了。” 薩根長嘆一口氣,轉向克勞德:“你要是敢把今天的事情說出去,信不信我一槍斃了你?頂著腦門斃。” “大姐,”克勞德說,“你說什麼我都信。” “三小時前,奧賓人摧毀了紅鷹號,”薩根說,“紅鷹號在被完全摧毀前發射了躍遷無人機。過去兩天內,我們還損失了另外兩艘飛船——消失得無影無踪。我們認為奧賓人想對紅鷹號重施故伎,但不知為何失敗了。我們運氣不錯,雖說不知道這個算不算走運。除了這三艘,特種部隊上個月還失踪了四艘飛船,顯然奧賓人專揀特種部隊下手。” “為什麼?”雅列問。 “不知道,”薩根說,“但斯奇拉德將軍決定我們不能坐看船隻遭受襲擊了。狄拉克,我們要去抓布廷。十二個小時內動身。” “發瘋了嗎?”雅列說,“我們只知道他在阿瑞斯特。有整整一顆衛星要找。我們能動用多少艦艇?要進攻的可是奧賓人的母星係啊。” “我們知道他在阿瑞斯特上的方位,”薩根說,“我們有個瞞過奧賓人抓他的計劃。” “怎麼抓?” “這個我就不能大聲說了,”薩根說,“討論結束,狄拉克。你到底走不走?離襲擊開始還有十二個小時。你已經害我浪費時間下來找你,回去就別再害我浪費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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