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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幽靈艦隊 约翰·斯卡尔齐 13492 2018-03-14
“三十公里,”簡·薩根說,“下車嘍。” 二排的士兵跳下運兵船,墜入德流烏上方的夜空,德流烏是艾尼沙一族的首都。下方,爆炸的火光點綴著天空,但那不是反艦防禦系統震碎運兵船的劇烈爆炸,而是焰火五顏六色的美麗火花。這是查法蘭節的最後一夜,艾尼沙藉此慶祝萬象更新。整個星球的艾尼沙人走上街道,以適合所在地區和時節的各種方式飲宴嬉鬧,大部分艾尼沙人都醉意矇矓且春情萌動。 德流烏在這次查法蘭節里格外喧鬧。除了傳統的節日娛樂,今年的慶祝內容還有一項:冊封繼承人,艾尼沙權首菲萊布·瑟爾正式宣布女兒維尤特·瑟爾為艾尼沙的下一任統治者。為了紀念這次冊封,菲萊布·瑟爾拿出一份她餵養維尤特·瑟爾的王漿,批准大規模合成生產其稀釋後的複製品,裝在小罐裡,在查法蘭節的最後一晚送給德流烏的市民們。

王漿若是以原始形態餵給未變態發育的艾尼沙人,就會導致接受者產生顯著的發育變化,在其發育到成年形態時表現出明顯的生理和心理優勢。稀釋後的合成物則不同,會給成年艾尼沙人帶來非常美妙的迷幻快感。大部分德流烏市民已經在焰火晚會和燈光錶演前喝下了王漿,此刻坐在私家花園和公園裡,望著焰火爆炸出的璀璨亮光,亮光在王漿的作用下擴展佔據了艾尼沙人的整個感知光譜,口器咔噠咔噠地發出艾尼沙人的“哦”和“哇”。 三十公里的高空中,正在快速墜落的雅列看不見也聽不見艾尼沙人的目眩神迷,下方的焰火固然燦爛,但離他很遠,爆炸聲由於距離和稀薄的同溫層大氣而散失了。雅列的感官被許多其他事情佔據——隊友的位置、降落的速度和不可缺少的機動操作——他需要確保自己降落在指定地點,同時在即將爆發的一系列事件中避開危險。

找到隊友的位置是其中最簡單的。二排成員都身穿黑體納米機器防護服,裝備也包上了護罩,只剩下一人一個的微型能束髮射/接收器還在工作,它們在降落前記下其他戰友的位置,在空中以毫秒間距繼續獲取位置。雅列知道薩拉·鮑林在右前方四十米處,丹尼爾·哈維在下方六十米處,最後跳下運兵船的簡·薩根在上方兩百米處。葛底斯堡之後沒多久,雅列第一次參加噩夢般的高空夜間跳降時,他雖然做到了沒有跟丟能束信號,但落地位置離戰友有好幾公里,孤身一人,不辨方向。他為此被罵得狗血淋頭。 雅列的目標地點在底下不到二十五公里處,腦伴將其標成高亮,腦伴同時計算出一條降落路徑提供給他。腦伴根據風速和其他大氣現象,在降落過程中隨時更新路徑;同時還精確地跟踪著投射在雅列視野內的三根排列緊密的虛擬光柱。三根光柱從天而降,指著一幢建築物中的三塊區域:建築物是權首的宮殿,也是菲萊布·瑟爾的住處、王庭和政府所在地。

隨著雅列和二排戰友降到離地面四公里的位置時,三根光柱的含義變得明確。從特種部隊放置在低軌道上的衛星發射出的三條粒子束,出現在半空中。一條粒子束很模糊,一條亮得刺眼,第三條最黯淡,還不停閃爍。見到這幅景象,聽著伴之而來的洪亮隆隆聲,德流烏的市民呼呼讚歎。他們的意識被王漿弄得既敏感又遲緩,以為粒子束是燈光錶演的一部分。只有入侵者和德流烏燈光錶演的實際操作者從一開始就知道實情並非如此。 產生粒子束的衛星逃不過艾尼沙行星防禦網的注意,發現敵方武器正是行星防禦網的任務所在。然而眼下的情況有些特殊,因為衛星偽裝得很好,變成了三艘修理拖船。幾個月前,葛底斯堡事件後不久,拖船就已安排妥當,殖民聯盟在艾尼沙三大空間站之一有外交泊位,拖船屬於日常維修艦隊。這三艘船確實也是性能良好的拖船,但無論從外觀看還是通過內部檢測都很難發現引擎經過了頗不尋常的改造,對軟件的巧妙修改隱藏了引擎的能力,只有最專注的調查者才有可能察覺。

風箏號出現在艾尼沙空域,因為最近和勒雷伊巡洋艦打過一仗,因此請求許可入港修理船殼和控制系統,三艘拖船被派去執行牽引任務。風箏號在交火中獲勝,但不得不在完全修復損傷前暫時撤退(風箏號特地選了一個防衛力量中等的勒雷伊殖民地開戰,那裡的軍事力量足以擊退特種部隊飛船,但又不夠把風箏號徹底炸沉)。風箏號指揮官禮節性地請艾尼沙軍方登船參觀,艾尼沙軍方禮節性地婉言謝絕,他們已經通過與勒雷伊人的非常規情報渠道證實了風箏號的說法。風箏號同時請求讓船員離艦去特雷施(專為殖民聯盟外交使節和艾尼沙駐紮人員開設的旅遊勝地)休息,獲得了批准。特雷施位於德流烏的東南部,一艘運兵船載著二排兩個班的“度假人員”出發,飛行路線恰好經過德流烏城南。

運兵船在德流烏附近飛過,報告說遇到大氣湍流,不得不向北閃避,短暫擦過德流烏上空的禁飛區。艾尼沙航空指揮部注意到了飛行路線的變化,命令運兵船避開湍流後立刻返回原先的飛行計劃上。幾分鐘後,運兵船校正航線,但船上少了兩個班。 敵人從表面上說是你的盟友,而且不知道你知道它是敵人,這時候做事可真是有意思。 分配給風箏號的拖船射出粒子束,擊中權首宮殿。第一束比另外兩束強烈得多,打穿了六層宮殿,深入內部,氣化了備用發電機和以下二十米處的主供電線路。主供電線路遭到破壞,宮殿的電力系統轉向備用機組,但備用機組在幾毫秒前已被摧毀。沒有中央備用供電,幾套小規模備用機組開始工作,通過安全門系統封鎖了宮殿。根據電力和安全系統設計者的思路,主供電和備用機組同時失靈說明宮殿很可能遇到了攻擊。這一點倒是不假,但設計者沒有想到的是,無中央系統控制的小規模機組在攻擊者的計劃中扮演了必不可少的角色。

這道粒子束造成的次級損害相對很小,能量被特意調控到僅限於其周界之內,直插艾尼沙行星的土地。打出的窟窿有八十碼深,但掀起的部分岩屑(還有六層宮殿的部分碎片)把它填得只有幾米深。 第二道粒子束擊穿的是宮殿的行政區域。和第一道粒子束不同,這道被調得範圍很寬,目的就是引發出巨量廢熱。粒子束所及之處,宮殿的行政區域膨脹融化。極熱的空氣沖刷辦公室,炸開門窗,引燃了燃點在932攝氏度以下的所有物品。片刻之內,三四十個值夜班的艾尼沙政府工作人員、軍隊警衛和門房被活活烤死在甲殼裡。粒子束中央是權首的私人辦公室,辦公室連同所有物品在幾微秒內化為灰燼,粒子束的高熱和能量引發火風暴,把灰燼吹向迅速解體的行政區域的每個角落。

第二道是三道粒子束裡最具破壞力但也是最不重要的。特種部隊並不打算也不希望在私人辦公室內刺殺權首,因為她很少在夜間去這間辦公室,今晚尤其不可能,因為她是查法蘭慶祝儀式的一部分,此刻正在履行公共職責。她在德流烏城的另外一頭,這頂多只能算是一次笨拙的嘗試。不過,特種部隊就是想讓襲擊看起來像是意圖刺殺權首的笨拙嘗試,這樣權首及其令人望而生畏的保安隊伍就可以遠離宮殿,讓二排去執行他們真正的任務了。 第三道粒子束的能級最低,一閃一閃地猶如外科手術般掃過宮殿屋頂,像手術燒灼似的每次剝去一層皮膚。這道粒子束的目標不是掀起恐懼或大規模破壞,而是要打出一條通往某個房間的直接路徑,二排的目標就在那裡,這個籌碼要是用得好,就能讓艾尼沙人退出襲擊人類的三方盟約。

“要我們綁架誰?”丹尼爾·哈維問。 “維尤特·瑟爾,”簡·薩根說,“艾尼沙皇權的繼承人。” 丹尼爾·哈維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提醒雅列想起特種部隊士兵儘管有意識融合,為什麼還非得面對面開簡報會。說到底,什麼都代替不了肢體語言。 薩根把任務情報和任務內容轉發給大家,但哈維在信息解壓完畢前就又說了起來。 “我們什麼時候也開始搞綁架了?”哈維問,“這可是條新路子。” “我們以前也綁架過,”薩根說,“沒什麼新鮮的。” “我們綁架過成年人,”哈維說,“通常來說,都是意圖傷害人類的傢伙。這次要綁架的是個孩子。” “說是幼蟲更合適。”阿歷克斯·倫琴已經解壓完任務剪報,開始閱讀。 “隨你怎麼說,”哈維說,“幼蟲,崽子,小孩。重點在於,我們要用無辜幼體充當談判籌碼。沒說錯吧?這恐怕確實是第一次。很下作。”

“這話居然是你說出來的?每天都有人叫你別滿嘴噴糞吶。”倫琴說。 哈維望向倫琴,說:“沒錯,你經常叫我別滿嘴噴糞。但我必須要說,這個任務臭不可聞。你們這幫人,腦子都有病了不是?” “哈維,敵人可沒你那麼高尚。”朱莉·愛因斯坦說著轉發了一張葛底斯堡星上的孩童屍堆照片。雅列又打個哆嗦。 “所以我們就必須和他們一樣卑鄙?”哈維說。 “聽著,”薩根說,“這事不是投票表決。我們的情報人員說勒雷伊、艾尼沙和奧賓很快就要大規模進軍人類空域。我們一直在邊緣地帶騷擾勒雷伊和奧賓,但始終無法對艾尼沙採取行動,因為我們還得接受一個彬彬有禮的幻象——他們是人類的盟友。這給了他們時間備戰,儘管我們餵給艾尼沙人很多假情報,但他們對人類的弱點還是過於了解了。我們有可靠的情報說艾尼沙完全參與了所有襲擊計劃。如果公開對抗艾尼沙,他們三方就會一起撲上來,而我們的資源不足以和他們同時開戰。哈維說得對,這次任務把我們帶進了新領域,但其他計劃都不如這個有震懾力。我們無法從軍事上戰勝艾尼沙,但能從心理上打垮他們。”

這時雅列已經讀完了整個報告,他對薩根說:“還不止是綁架。” “對,”薩根說,“單獨綁架不足以迫使權首接受我方條件。” “天哪,”哈維也看完了所有材料,“比屎都他媽臭。” “比其他的計劃強,”薩根說,“除非你真的認為殖民聯盟能同時拿下三個敵人。” “允許我提個問題嗎?”哈維問,“我們為什麼總攤上這種爛事?” “我們是特種部隊,”薩根說,“這就是我們的使命。” “狗屁,”哈維說,“你要去自己去。我們不去。誰都做不出這種事。不能因為其他人不想去就逼著我們去。” 哈維環顧簡報室,說:“來吧,我們至少可以說給自己聽。軍事情報部門的真生人混球想出這個計劃,然後一幫真生人將軍簽字通過,但殖民防衛軍的真生人司令官完全不想牽涉進去。於是就交給我們,大家認為我們不會介意,因為我們是一幫兩歲大的無道德劊子手。媽的,我有道德,我知道這個房間裡所有人都有。面對面作戰老子寸步不退。你們都清楚這一點。但這不是面對面的戰鬥。這是他媽的狗屁。一等一的臭狗屁。” “好吧,確實是狗屁,”薩根說,“但同時也是我們的任務。” “別派我去搶那東西,”哈維說,“我願意給去的人打掩護,但這杯毒酒我本人就不碰了。” “我不會派你去的,”薩根說,“有的是其他任務可以交給你。” “倒霉事到底交給誰呢?”阿歷克斯·倫琴說。 “我自己去,”薩根說,“還要兩個志願者。” “我已經說過了,我負責掩護。”哈維說。 “萬一我的腦袋挨了槍子,哈維,要有其他人負責綁架。”薩根說。 “我去,”薩拉·鮑林說,“不過哈維說得對,這坨屎臭氣熏天。” “謝謝,鮑林。”哈維說。 “別客氣,”鮑林答道,“別太得意。” “有一個了,”薩根說,“還有誰?” 簡報室裡的所有人都望向雅列。 “什麼?”雅列忽然不自在起來。 “沒什麼,”朱莉·愛因斯坦說,“只是你和鮑林總出雙入對的。” “不完全是這樣,”雅列說,“我們在排裡已經七個月了,掩護過你們每一個人。” “別激動,”愛因斯坦說,“又沒人說你倆結婚了,而且我們每一個人都掩護過你,但每個人都更願意和某個特定的人一起執行任務。我的搭檔是倫琴。薩根是哈維,因為除了她誰也不肯收他。你和鮑林是搭檔。沒別的意思。” “別取笑雅列了,”鮑林笑著說,“他這人很實誠,跟你們這群下流胚不一樣。” “我們是實誠的下流胚。”倫琴說。 “或者說下流得很實誠也行。”愛因斯坦說。 “玩笑開夠了吧,”薩根說,“我還缺一個志願者。” “狄拉克。”哈維替他報名。 “夠了。”薩根說。 “不,”雅列說,“我去。” 薩根似乎想反對,但一轉念又算了。 “好的。”她說,然後繼續簡述情況。 “又來了,”雅列一邊聽簡報,一邊在私人頻道上向鮑林發送道,“你也看見了吧?她其實想說'不行'的。” “看見了,”鮑林說,“但她並沒有說啊。而且上了戰場,她對你和對任何人都沒有區別。” “這我明白,”雅列說,“我只是想知道她為什麼似乎不太喜歡我。” “她似乎對任何人都不太喜歡,”鮑林說,“別疑神疑鬼了。總而言之,我很喜歡你,除了你疑神疑鬼的時候。” “我努力。”雅列說。 “好好努力,”鮑林說,“謝謝你志願加入。” “呃,這個嘛,”雅列說,“民心所向而已。” 鮑林笑出了聲。薩根瞪了她一眼。 “抱歉。”鮑林在公共頻道上說。 過了幾分鐘,雅列在私人頻道上呼叫鮑林:“你真覺得這次的任務很糟糕嗎?” “媽的迎風臭十里。”鮑林答道。 粒子束消失,雅列和二排戰友彈開降落包。納米機器人充電,從背包里以藤蔓形式展開,組成一個個單人滑翔翼。雅列不再自由墜落,向宮殿調整方向,飛往第三道粒子束留下的冒煙窟窿,這個洞口通往繼承人所在的育兒室。 權首宮殿和聖彼得大教堂差不多宏偉,可不是個小地方,正廳外是權首的王庭和現已崩塌的行政區域,非艾尼沙人不得出入。公共記錄中沒有宮殿的建築結構圖,而宮殿本身遵循的是天然艾尼沙建築風格,以流動和混沌為主旨,與連綿不斷的白蟻窩群落頗為相似,從中尋找重要的區域或房間談何容易。在實施綁架艾尼沙繼承人的計劃之前,首先必須找到繼承人所在的私人房間。軍事研究局認為這個難題很有分量,但留給他們的時間卻不多。 解決方案是往小處想;沒錯,往單細胞生物的方向想——比方說,C.xavierii,這是一種艾尼沙原核生物,以演化論的觀點看,和細菌是一碼事。正如各種細菌與人類構成了愉快的共生關係,C.xavierii和艾尼沙人也是一樣,它主要存在於體內,但體表也有。和許多人類一樣,並非每個艾尼沙人都能堅持洗手間裡的好習慣。 殖民聯盟軍事研究局破譯了C.xavierii的遺傳密碼,重組後創建出新亞種C.xavierii movere,其DNA能構造出線粒體尺寸的無線電收發器。這些微小的有機機器通過測量與收發範圍內其他艾尼沙人身上C.xavierii的相對位置,記錄下宿主的一舉一動。顯微裝置的記錄能力有限,只能記下不到一個小時的宿主活動,但每次細胞分裂都會產生一部新的記錄機器,繼續跟踪宿主的活動。 軍事研究局把接受過基因改造的微生物放進洗手液,由一位不知內情的殖民聯盟使節傳入權首宮殿,這名使節與艾尼沙外交官經常有身體接觸。接下來,通過日常接觸,艾尼沙外交官又把細菌傳給宮殿內的工作人員。那位殖民聯盟使節(及使節團全體人員)的腦伴都經過了秘密修改,能記錄即將從宮殿工作人員和居住者——包括權首和她的繼承人——身上發射出的微電波。不到一個月,軍事研究局就通過人員活動情況繪製出了權首宮殿完整的內部結構圖。 軍事研究局沒有告訴殖民聯盟使節團說他們在不知不覺中充當了間諜。不僅因為這樣能保障他們的安全,還因為他們要是知道了自己被如此利用,肯定會暴跳如雷。 雅列飛近宮殿屋頂上,收起滑翔翼,在遠離洞口的地方降落,以防意外崩塌。二排戰友不是正在著陸就是已經著陸,忙著在洞口系速降索準備滑降。雅列看見了薩拉·鮑林,她已經走到了洞口,透過煙霧和塵土向下張望。 “別往下看。”雅列對她說。 “說晚了。”她答道,順便把視角中令人頭暈目眩的畫面發送給雅列。雅列在融合中感覺到了她的緊張和期待;他自己的心情也差不多。 速降索已經綁好。 “鮑林,狄拉克,”簡·薩根說,“行動。”粒子束從天而降到現在還不足五分鐘,每耽擱一秒都會增加獵物被轉移的風險。他們還必須想辦法應付遲早要趕到的軍隊和緊急響應人員。炸掉行政區域能幫二排暫時引開注意力,但不可能持久。 三個人扣上速降索,滑降四層,徑直衝進權首的居住區。育兒室就在前方,他們先前決定不把粒子束徑直打向育兒室上方,以免意外引發坍塌。雅列在滑降時明白了這個決定有多明智,雖然說起來是“外科手術”般精確,但粒子束還是將權首住處上方的三層樓破壞得一團糟,大量瓦礫直接砸了下去。 “打開紅外線裝置,”薩根在速降時說,“燈光已切斷,下面灰塵很厲害。”雅列和鮑林執行命令。粒子束的餘能和下方悶燒的建築物散發著熱量,紅外線視野內亮堂堂的。 三個人剛進入權首住處,負責保安的警衛就撞開大門,衝進房間,撲向入侵者。雅列、薩根和鮑林解下降鎖,重重落進底下的瓦礫堆裡——艾尼沙的重力比地球更強。雅列掉在瓦礫堆上,險些被斷樁刺個對穿,防護服立刻硬化,幫他躲過厄運。三個人用肉眼和紅外視力掃視房間,確定警衛的位置,把情報送給上方。幾秒鐘後,屋頂上傳來劈啪幾聲脆響,警衛應聲而倒。 “安全了,”阿歷克斯·倫琴說,“這個區域已被封鎖,我們沒看見其他警衛。其他人正在下來。”話音未落,朱莉·愛因斯坦和另外兩名二排戰友就順著速降索滑下來了。 育兒室緊鄰權首的私人房間,出於安全考慮,兩個房間都是可封閉的獨立單元,絕大多數暴力手段都無法突入(來自外太空的超強粒子束除外)。兩個房間外面總是戒備森嚴,因此兩者之間的安保手段很簡單。權首臥室和育兒室只隔著一扇雕琢華麗的門,門上只有一道門閂。雅列開槍敲掉門閂,在鮑林和薩根掩護下走進房間。 雅列正要檢查左右死角,有什麼東西猛撲上來。他蹲下就地一滾,抬起頭,發現一個艾尼沙人揮舞著臨時抓起的棍子,企圖砸爛他的腦袋。雅列用胳膊擋開那一擊,飛起一腳,正中艾尼沙人兩條前下肢之間的位置,踢碎了他的甲殼,艾尼沙人慘叫起來。雅列從眼角余光瞥見房間裡還有一個艾尼沙人,蜷縮在角落裡,抱著一個不停尖叫的東西。 前一個艾尼沙人咆哮著又撲了上來,咆哮戛然而止,但他還在向前衝,最後軟癱在雅列身上。艾尼沙人倒下以後,雅列才意識到剛才聽見了槍聲。他繞過艾尼沙人張望,見到薩拉·鮑林站在屍體背後,抓住艾尼沙人的披風,把屍體從雅列身上拽開。 “他還沒撲向我,你就應該干掉他才對。”雅列說。 “再抱怨一句,我就讓這鬼東西壓死你,”鮑林說,“你就不能推一把嗎?好讓自己盡快脫身。”鮑林拉,雅列推,艾尼沙人翻身滾到旁邊。雅列爬出來,仔細打量襲擊者。 “是他嗎?”鮑林說。 “說不清,”雅列說,“他們看著都差不多。” “走吧。”鮑林說著湊近端詳那個艾尼沙人。她查了查任務簡報,說:“就是他,孩子他爸。權首的配偶。” 雅列點點頭。賈翰·希奧,權首的配偶,出於政治原因和權首生下繼承人。艾尼沙皇室的母系傳統規定,繼承人的父親要在繼承人變態發育前負責照顧繼承人。傳統還規定,在繼承人冊封典禮後,父親必須在繼承人身邊守護三個艾尼沙日,象徵他接受父親的責任。這一點,還有與冊封典禮相關的其他幾個原因,決定了要在此時實施綁架。刺殺賈翰·希奧是任務中次要但關鍵的一部分。 “他為保護他的孩子而死。”雅列說。 “他是這麼死的,”鮑林說,“不是為此而死的。” “我不覺得這對他有什麼區別。”雅列說。 “臭氣熏天的任務。”鮑林說。 房間一角響起槍聲。自從進入房間以來持續不斷的尖叫聲暫停片刻,馬上又更加急切地響了起來。薩根走出角落,一隻手拿MP,另一條胳膊的臂彎裡抱著一團拼命蠕動的白色東西。另外一個艾尼沙人倒在薩根開槍的地方。 “保姆,”薩根說,“不肯把繼承人給我。” “你問他要了嗎?”鮑林說。 “要了,”薩根指著扣在腰帶上的小翻譯器說,它將在任務後期派上用場,“反正我試過了。” “看來殺死權首配偶沒什麼用處嘛。”雅列說。 薩根抱著的尖叫東西拼命扭動,險些掉出她的懷裡。薩根扔下MP,抱緊那東西。薩根把那東西牢牢抱在胳膊和軀體之間,那東西叫得愈加響亮。雅列仔細打量那東西。 “這就是繼承人了。”雅列說。 “沒錯,”薩根說,“事實上是她,雌性的。尚未變態發育的艾尼沙人。很像一條尖叫的大蛆。” “能給她打鎮靜劑嗎?”鮑林說,“太吵了。” “不行,”薩根說,“需要讓權首看見她還活著。”繼承人繼續蠕動,薩根用另一隻手撫摸她,希望能讓她平靜下來。 “狄拉克,幫我拿MP。”她說。雅列俯身撿起槍。 燈光亮起。 “媽的,”薩根說,“電力恢復了。” “我們不是炸掉了備用發電機嗎?”雅列問。 “是的,”薩根說,“看來不止一組,該走了。”三個人退出育兒室,薩根抱著繼承人,雅列舉著他和薩根的兩杆MP。 回到權首住處,二排的兩名隊員掛在繩索上。朱莉·愛因斯坦負責把守權首住處的兩扇門。 “他們負責掩護上面的兩層樓,”愛因斯坦說,“洞口在這幾層穿過的房間都只有單一入口,至少建築圖是這麼畫的。但最上面一層是完全開放的結構。” “運兵船正在來路上,”阿歷克斯·倫琴說,“我們已經被盯上了,剛開始交火。” “需要人手掩護我們上去,”薩根說,“還要壓制最上面一層的敵方火力。既然是全開放的,那就是敵人要出現的地方。” “收到。”倫琴說。 薩根把繼承人遞給鮑林,取下裝備背包,掏出肩帶,肩帶上有個腹袋,尺寸剛好能裝下繼承人。她費了些力氣,把嚎哭不已的繼承人塞進腹帶,扣好,斜挎在身上,肩帶從右肩背後固定住。 “我爬中間那根,”薩根說,“狄拉克,你左邊,鮑林,右邊。我們爬,愛因斯坦負責掩護,上去以後,你們掩護她和另外兩個人出來。明白了?” “明白。”雅列和鮑林答道。 “給我的MP裝滿彈藥,交給愛因斯坦,”薩根對雅列說,“她不會有時間裝子彈的。”雅列取出薩根MP的彈匣,取出他的一個備用彈匣裝進去,把MP遞給愛因斯坦。她接過去,點頭致謝。 “準備好了,”倫琴在上面說,“你們快點。” 他們剛抓住各自的繩索,門外就傳來了艾尼沙人沉重的腳步聲。他們開始向上爬,愛因斯坦開始射擊。經過上面兩層樓的時候,雅列看見戰友在冷靜地等待,盯著各自房間唯一的出入口。融合意識告訴雅列,他們都怕得要死,正在等待決定命運的時刻。 雅列聽見上方傳來槍聲。艾尼沙人已經衝到了最頂上一層。 薩根帶著繼承人,但沒有MP和裝備背包,一加一減,她的負擔最輕,所以爬得飛快,領先於雅列和鮑林。爬到能抓住屋頂的高度,她伸手去夠朱利安·洛威爾的手。但就在這時,兩顆子彈斜著擊中了她的肩膀,第三顆子彈擦過薩根的肩膀,擊中洛威爾的右眼,打穿大腦,在顱骨內側彈跳,鑽進脖子,撕裂了頸動脈。洛威爾的腦袋向後一仰,隨即落向前方,身體癱下去,向前掉進洞口,恰好撞在薩根身上,撕開了裝著繼承人的肩帶的最後幾絲纖維。薩根感覺到肩帶斷裂鬆開,但正忙著保持平衡不掉下去,根本顧不上抓住肩帶。 “接住。”她說,阿歷克斯·倫琴抓住她,把她拉上安全地帶。 雅列伸手去撈,但沒有抓住,肩帶離他太遠。肩帶飛過鮑林,鮑林一把抓住,肩帶繞著她轉了半圈。 雅列感覺到朱莉·愛因斯坦在下面發出震驚和劇痛的情緒。她的MP陷入沉默。緊接著傳來了艾尼沙人爬進權首房間的沙沙腳步聲。 鮑林仰望雅列,說:“快爬。” 雅列拼命爬,不看腳下。經過宮殿最頂上一層的時候,他瞥見了二十幾具艾尼沙人的屍體,屍體背後,活著的艾尼沙人數量更多,他們朝正在攀爬的雅列射擊,雅列的戰友用子彈和槍榴彈還擊。他很快爬過他們,一個沒見過的戰友把他拽上屋頂。轉過身,他看見薩拉·鮑林抓著繩索,一隻手拎著肩帶。下方的艾尼沙人瞄準了她。她抓著肩帶,無法攀爬。 鮑林望著雅列,微微一笑。 “我的最愛。”她說,把肩帶拋向雅列,第一批子彈隨即擊中她的身體。雅列伸出手,子彈打得鮑林在半空中舞動,衝擊力超過了防護服的抵禦範圍,鑽進她的雙腿、軀體、後背和顱骨。雅列抓住肩帶,提了上去,她向下墜落,摔到洞底。他感覺到她生命的最後一息,接著就消失了。 戰友拖著他登上運兵船,這時他還在哭喊。 統治艾尼沙的是母係部族文化,很適合這個種族,其遠祖是居住在蜂巢內的類昆蟲生物。各大部落的母系族長投票選出權首,這個過程聽起來很開化,其實不然,因為收集選票有可能牽涉到殘忍得難以形容的經年內戰,部落內要通過戰鬥決定由誰擔任族長。為了避免權首即將卸任引發大規模動盪,權首當選後,皇位成為世襲,而且壓力很大——權首必須在登基後的兩艾尼沙年內生育並冊封一名有生育力的繼承人,以此確保未來的權力有序交接,否則所在部落的統治地位就將隨其退位而結束。 艾尼沙女族長會喝下富含激素的王漿,導致軀體大規模徹底變化(這是其血統的另一個產物),而且終生擁有繁殖能力,所以生產繼承人很少構成問題,問題在於從哪個部落選擇繼承人的父親。女族長不會因為愛情結婚(嚴格來說,艾尼沙人根本沒有結婚的概念),因此政治考慮就成了焦點。無法爬到頂端的部落轉而競爭(手段微妙得多,通常也不太殘酷)配偶人選,好處是可以直接提升部落的社會地位,還有能力影響國家政策,這是配偶部落“嫁妝”的一部分。新登頂的部落權首選擇配偶有兩條途徑,或者是最強大的盟友部落,以此充當效忠的獎賞;或者是最強大的敵對部落,前提是這次權首“投票”格外混亂,整個艾尼沙民族需要修補彼此之間的關係。相比之下,靠代代相傳登基的權首選擇配偶就有很大的迴旋餘地了。 菲萊布·瑟爾是現任瑟爾家族(這個部落在過去幾百年間曾三次掌握權柄)的第六代權首。繼位後,她從希奧部落選擇了權首,這個部落在擴張殖民地方面野心勃勃,最終導致艾尼沙決定與勒雷伊和奧賓秘密結盟,共同進攻人類。由於在這場戰爭中扮演主導地位,艾尼沙將取得殖民聯盟最好的幾個星球,包括殖民聯盟的母星鳳凰。勒雷伊人分得的行星較少,但其中包括珊瑚星,殖民聯盟最近在那裡狠狠地羞辱了他們。 奧賓人還是那麼神秘,他們貢獻的力量僅略少於艾尼沙人,但只要一顆行星:人口過多、資源耗盡的地球。地球的情況非常糟糕,以至於殖民聯盟將其置於隔離之中。艾尼沙和勒雷伊都樂於讓出地球。 希奧部落鼓吹的國家政策使得艾尼沙傾向於對人類發動戰爭。儘管受到權首製度的約束,但各個艾尼沙部落還有各自的議事會。至少有一個叫蓋倫的部落強烈反對襲擊殖民聯盟,理由是人類相當強盛,頑固得令人頭疼,而且感覺遇到威脅就不太講究原則。蓋倫認為勒雷伊倒是個更好的目標,因為勒雷伊與艾尼沙敵對多年,在珊瑚星遭受人類重創後軍力薄弱。 菲萊布·瑟爾權首在這件事上沒有理會蓋倫議事會的意見,但她注意到蓋倫部落明顯對人類有好感,於是選擇蓋倫部落一名叫胡·蓋倫的議員擔任艾尼沙駐殖民聯盟的大使。胡·蓋倫最近被召回艾尼沙,觀禮繼承人冊封儀式,與權首一起慶祝查法蘭節。二排突襲時,胡·蓋倫坐在權首附近,殺死權首丈夫並劫走繼承人的二排呼叫權首時,他正和權首躲在一起。 “艾尼沙人停止射擊了,”阿歷克斯·倫琴說,“看來知道繼承人在我們手裡了。” “很好。”薩根說。鮑林和愛因斯坦死了,還有幾個士兵被困在宮殿裡,她想把他們救出來。她示意大家登船。丹尼爾·哈維給她包紮肩傷,她疼得齜牙咧嘴。防護服完全擋住了第一顆子彈,但第二顆打穿防護服,造成了嚴重傷害,右臂暫時完全失去活動能力。她舉起左手,指了指運兵船中央的小輪床。權首繼承人維尤特·瑟爾被綁在輪床上,仍在不停地扭動,她不再尖叫,但還在嗚咽,疲憊漸漸戰勝恐懼。 “誰給她打針?”薩根問。 “我來。”雅列搶在別人開口前站起來,從薩根座位下的醫療包裡取出注射器。他轉身走到維尤特·瑟爾身前,無比仇恨這東西。腦伴把示意圖疊加在視野上,告訴他從哪兒下針,要把長長的針頭插進內臟多深,才釋放針筒裡的物質。 雅列惡狠狠地把針頭插進維尤特·瑟爾的身體,冰冷的金屬扎得維尤特·瑟爾拼命哭喊。雅列撳下注射器上的按鈕,把一半的液體推進繼承人兩個尚未發育的生殖囊的一個之中。雅列拔出注射器,將針頭扎進另外一個生殖囊,推空了針筒。納米機器人覆蓋了生殖囊的內壁,自行燃燒,燒死組織,生殖囊的主人不可逆轉地喪失了生殖能力。 維尤特·瑟爾因為困惑和疼痛而哀嚎。 “接通權首了,”倫琴說,“音頻視頻都有。” “接進公共頻道,”薩根說,“阿歷克斯,你到輪床邊當鏡頭。” 倫琴點點頭,站在輪床前,視線對準薩根,把來自耳朵和眼睛的音頻和視頻信號接進腦伴,充當麥克風和攝像頭。 “接通了。”倫琴說。艾尼沙權首出現在雅列和運兵船全員的視野中。儘管看不懂艾尼沙人的表情,但很明顯權首憤怒得都要燃燒了。 “他媽的人類屎渣,”權首說(更確切地說是翻譯器說,它沒有逐字對譯,而是表達出了文字背後的情緒),“給你們三十秒,把女兒還給我,否則我就向你們的所有行星宣戰。我發誓要把它們化為灰燼。” “閉嘴。”薩根說,腰帶上的揚聲器吐出翻譯。 線路另外一頭傳來許多響亮的咔噠聲,權首王庭震驚得無以復加。難以想像,居然有人敢這麼和權首說話。 “你說什麼?”權首最後說,她本人也很震驚。 “我說'閉嘴',”薩根答道,“你要是夠聰明,就該好好聽我說話,免得你我兩方人民無謂受苦。權首,你不會向殖民聯盟宣戰,因為你已經向我們宣戰了。你們、勒雷伊和奧賓。” “我完全不知道——”權首說。 “再撒謊,我就割掉你女兒的腦袋。”薩根說。 又是一陣咔噠聲,權首閉上了嘴巴。 “請問,”薩根說,“你們是不是已經向殖民聯盟開戰了?” “對,”權首過了好一陣答道,“或者說很快就將開戰。” “我認為不會。”薩根說。 “你是誰?”權首說,“哈特林大使在哪兒?我憑什麼要和拿我女兒生命威脅我的人談判?” “哈特林大使應該還在她的辦公室裡,努力搞清楚局勢,”薩根說,“既然你認為沒必要向她通報貴方的軍事計劃,那麼我們也同樣認為沒必要。權首,你之所以正在和拿你女兒生命威脅你的人談判,是因為你對人類孩子的生命構成了威脅。你之所以在和我談判,是因為此刻你只配和我談判。這一點你大可以放心,你再也不可能和殖民聯盟談判了。” 權首陷入沉默,最後說:“讓我看看我的女兒。” 薩根對倫琴點點頭,倫琴轉身望向又開始低聲啜泣的維尤特·瑟爾。雅列看著權首的反應,權首從星球領袖變回母親,孩子的痛苦和恐懼她感同身受。 “你們的要求是什麼?”權首說。 “停戰。”薩根答道。 “還有另外兩方,”權首說,“我們要是退出,他們一定會想知道原因。” “那就繼續備戰,”薩根說,“轉而襲擊你的一方盟友,我建議勒雷伊。他們國力衰敗,突襲應該能拿下他們。” “奧賓呢?”權首說。 “留給我們處理。”薩根說。 “你們行嗎?”女王顯然很懷疑。 “當然。”薩根說。 “你難道說我們要掩蓋今晚發生的所有事情?”權首說,“你們用來摧毀宮殿的粒子束在幾百里外都看得見。” “別掩蓋,好好調查,”薩根說,“殖民聯盟樂於協助艾尼沙朋友調查,到時候發現元兇是勒雷伊人,你們就有理由開戰了。” “還有什麼要求?”權首說。 “有個叫查爾斯·布廷的人類,”薩根說,“我們知道他在協助你們。我們要他。” “不在我們手上,”權首說,“在奧賓那兒。你們儘管去找奧賓人要吧。還有什麼要求?” “我們要你保證你會退出戰爭。”薩根說。 “難道要簽訂條約?”權首問。 “不,”薩根說,“你換配偶,由我們選擇。” 這話引得王庭發出了最響亮的一陣咔噠聲。 “你們殺害了我的配偶,居然還想挑選下一個?”權首問。 “對。”薩根說。 “為什麼?”權首暴怒道,“我的維尤特已被冊封!她是合法的繼承人。如果我滿足你們的要求,你們放我的女兒回來,她還是希奧部落的一員,按照傳統,他們仍舊擁有政治影響力。如果你們殺死我的女兒,破壞他們的影響力——”權首泣不成聲地頓了頓,繼續道,“如果你們這麼做了,我為什麼還要滿足你們的要求呢?” “權首,”薩根說,“你的女兒沒有生育能力。” 沉默。 “你們不會那麼做吧?”權首懇求道。 “已經下手了。”薩根說。 權首抿緊口器,發出超越塵世的哀慟叫聲。她在哭泣。她從座位上起身,在畫面外痛哭,忽然重新出現,湊到離鏡頭最近的地方。 “你們這些魔鬼!”權首尖叫道。薩根沒有吭聲。 繼承人冊封後不能撤銷。繼承人無法生育意味著這條權首血脈的斷絕。權首血脈斷絕意味著許多年激烈的血腥內戰,各個部落為了登基而競爭。如果各個部落得知繼承人無法生育,他們不會等待繼承人自然死亡才開始自相殘殺。在位權首將被刺殺,讓無法生育的繼承人掌權,無法生育的繼承人接著成為刺殺目標。權位唾手可得,很少有人會耐心等待。殖民聯盟使維尤特·瑟爾喪失生育能力,宣判了瑟爾權首血脈的終結,艾尼沙即將陷入內亂。除非權首答應他們的要求,接受一件異常可怕的事情。權首本人很清楚局面。 但她還是反抗了,權首說:“我不會允許你們替我挑選配偶。” “我們會通知各部落的族長,說你的女兒沒有生育能力。”薩根說。 “我會就地摧毀你們的運兵船,連同我的女兒。”權首尖叫道。 “動手吧,”薩根說,“所有族長都將知道,是你這個權首的無能使得我們襲擊艾尼沙,導致配偶和繼承人喪命。接著你會發現不管你選擇哪個部落向你提供配偶,那個部落都會拒絕你的要求。沒有配偶就沒有繼承人,沒有繼承人就沒有和平。權首,我們很熟悉艾尼沙歷史。我們知道部落曾經為了更小的事情拒絕提供配偶,遭到聯合抵制的權首都撐不了多久。” “不會的。”權首說。 薩根聳聳肩:“那就殺了我們吧,或者拒絕我們的要求,我們把你喪失生育能力的女兒還給你;要么就按我們說的做,與我們合作,延續權首血脈,讓艾尼沙民族遠離內戰。這就是你的全部選擇。你的考慮時間不多了。” 雅列看著各種情緒掠過權首的面部和身體,她是外星人,看起來很奇怪,但沒有減少其中的力度。這場掙扎悄無聲息,但撕心裂肺。雅列想起簡報會上薩根的話:人類無法從軍事上戰勝艾尼沙,必須從心理上打垮他們。雅列望著權首逐漸屈服,最後終於垮了。 “說吧,要我冊封誰。”權首說。 “胡·蓋倫。”薩根說。 權首轉身望向胡·蓋倫,胡·蓋倫靜悄悄地站在她背後,露出艾尼沙人的苦澀笑容。她說:“我並不吃驚。” “他為人不錯,”薩根說,“而且會安慰你的。” “人類,你要是敢再安慰我一句,”權首說,“我就宣布開戰。” “抱歉,權首,”薩根說,“我們達成協議了嗎?” “是的。”權首說,又哭了起來。 “噢,天哪,”她喊道,“噢,維尤特。噢,天哪。” “你知道你必須做什麼。”薩根說。 “不,不行,我做不到。”權首哭道。聽見她的哭聲,已經安靜下去的維尤特·瑟爾又扭動起來,哭著要媽媽。權首再次崩潰。 “你必須這麼做。”薩根說。 “求你了,”艾尼沙行星上最有權勢的生物懇求道,“我做不到。求你了,人類,幫幫我。” “狄拉克,”薩根說,“動手。” 雅列抽出戰鬥匕首,走向薩拉·鮑林為之而死的小東西。她被捆在輪床上,扭動著要媽媽,她將孤獨而恐懼地死去,遠離每一個愛過她的人。 雅列也崩潰了,他不知道原因。 簡·薩根走到雅列身邊,接過匕首,舉起來。雅列轉過身去。 哭聲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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