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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幽靈艦隊 约翰·斯卡尔齐 14876 2018-03-14
“你要是不介意,咱們在這兒還是開口說話吧,”斯奇拉德將軍對簡·薩根說,“見到兩個人面面相覷不出聲,服務人員會非常緊張的。他們要是看不見我們在交談,就會一分鐘過來問一次我們有什麼需要。很煩人。” “如您所願。”薩根答道。 兩人坐在軍官餐廳裡,鳳凰星在天頂旋轉。薩根看得目不轉睛,斯奇拉德跟著她的視線仰望。 “壯觀吧?”他說。 “確實。”薩根說。 “在空間站的任何一個停泊口都能看見鳳凰星,至少有些時間看得見。但誰也不多看一眼,”斯奇拉德說,“可一進這兒,就再也轉不開眼睛了。反正我總是這樣。”他指著包裹餐廳的透明拱頂說,“這是個禮物,知道嗎?”薩根搖搖頭。 “建造空間站的時候,亞拉人送的。完完全全是鑽石質地。他們說這是天然鑽石,來自一塊更大的結晶,是他們從母星系的氣態巨行星的內核挖出來的。亞拉人是了不起的工程師,書上這麼說,因此這個說法應該不假。”

“我不熟悉亞拉人。”薩根答道。 “滅絕了,”斯奇拉德說,“一百五十年前,他們和奧賓人為了爭奪殖民地開戰。他們有一支克隆軍隊,有快速製造克隆體的手段,剛開始他們似乎能戰勝奧賓人,但奧賓人後來針對克隆體的基因培育出一種病毒。這種病毒在感染初期看似無害,像流感一樣通過空氣傳播。我們的科學家估計它在一個月內傳遍了整個亞拉軍隊。再一個月,病毒進入成熟期,開始攻擊亞拉軍用克隆體的細胞繁殖循環。感染者是真的融化了。” “同時?”薩根問。 “持續了一個月,”斯奇拉德說,“所以我們的科學家估計病毒花了一個月感染整支軍隊。亞拉軍隊被清除後,奧賓人立刻掃滅了亞拉平民。這場滅族屠殺迅速而兇殘。奧賓人可沒什麼同情心,現在奧賓人擁有亞拉人的全部行星,殖民聯盟因此得出兩個結論:第一,克隆軍隊這個點子很糟糕;第二,別惹奧賓人。直到目前,我們都和他們相安無事。”

薩根點點頭。特種部隊的戰列巡洋艦風箏號攜其船員最近開始偵察和偷襲奧賓領地,評估奧賓人的軍力和反應能力。這個任務非常危險,因為奧賓人從不寬恕襲擊者,但嚴格地來說,奧賓人和殖民聯盟並不處於敵對狀態。奧賓-勒雷伊-艾尼沙聯盟的消息被嚴格保密;殖民聯盟和防衛軍的大部分成員不知道這個消息和三者聯盟對人類有何威脅。艾尼沙人甚至在鳳凰星的殖民地首都鳳凰城駐有外交使節。嚴格地說,他們還是人類的盟友。 “你是要和我談偷襲奧賓領地的事情嗎?”薩根說。除了在風箏號上帶領一個班,她還是船上的情報官,負責評估敵方軍力。大部分特種部隊軍官都有不止一個職位,同時還要帶領戰鬥小隊,這樣不但能保持船員精簡,讓軍官留在戰鬥崗位上,還能增強特種部隊的使命感——既然你為保衛人類而生,那麼誰也躲不過戰鬥。

“先不談這個,”斯奇拉德說,“這裡不是地方。我想談的是你的一名新兵。風箏號有三個新兵,其中兩個交給你。” 薩根怒道:“是的,但這是個問題。我的班只有一個空缺,卻補充了兩個人,於是你就調走一個老兵給新人騰地方。”薩根回想起威爾·利斯特接到去遊隼號的調令時的那一臉無助。 “遊隼號是艘新船,需要有經驗的人手,”斯奇拉德說,“我向你保證,其他船上還有其他班長和你一樣生氣。風箏號必須交出一名老兵,而我湊巧有個新兵想安排給你,於是我就讓遊隼號調走了一個你的人。” 薩根正想繼續抱怨,一轉念還是閉上了嘴,生著悶氣。斯奇拉德看著她臉上的表情變化。大部分特種部隊士兵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這是童年和青春期沒有受到社交禮儀教導的結果。薩根的自我控制能力是她引起斯奇拉德注意的原因之一,當然,還有其他因素。

“我們說的是哪個新兵?”薩根最後說。 “雅列·狄拉克。”斯奇拉德說。 “他有什麼特殊的?”薩根問。 “他有查爾斯·布廷的大腦。”斯奇拉德說,看著薩根再次按捺住本能的回答。 薩根最後說出的是:“你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而且越來越好。”斯奇拉德說著把狄拉克的全部保密檔案發送給薩根,技術材料也包括在內。薩根默然靜坐,消化這些材料。斯奇拉德坐在對面,看著這位初級軍官。過了一分鐘,一名餐廳侍者過來問他們需要什麼。斯奇拉德要了茶,薩根沒有搭理他。 “好吧,我懂了。”看完文件,薩根說,“但你為什麼要把這個叛徒塞給我呢?” “布廷是叛徒,”斯奇拉德說,“狄拉克只是有他的大腦。”

“而你們試過把叛徒的意識刻印在這顆大腦裡。”薩根說。 “對。”斯奇拉德說。 “我請你再次注意我的問題。”薩根說。 “因為你在這方面有經驗。”斯奇拉德說。 “處理叛徒嗎?”薩根困惑道。 “處理不尋常的特種部隊成員,”斯奇拉德說,“你曾短暫指揮一名真生人防衛軍戰士。約翰·佩里。”聽見這個名字,薩根稍微有點不自在,斯奇拉德注意到了,但沒有多說什麼。 “他在你手下乾得不錯。”斯奇拉德說。最後一句話純屬諷刺和輕描淡寫,因為在珊瑚星戰役中,佩里扛著受傷失去知覺的薩根跑過幾百米戰場,讓薩根得到醫療救治,接著衝進一幢正在崩塌的建築物中,找到了敵方的關鍵科技裝備。 “那是佩里的功勞,和我沒關係。”薩根說。提起佩里,斯奇拉德感覺到薩根又是一陣情緒波動,但他仍舊沒說什麼。

“你太謙虛了,”斯奇拉德說,停下來等侍者奉茶,“我要說的重點在於,狄拉克是個混合體,”他繼續道,“他確實是特種部隊士兵,但同時也許還有特種部隊士兵之外的一面。我需要一個和特種部隊士兵之外的角色打過交道的人。” “'特種部隊士兵之外',”薩根重複道,“將軍,聽你的意思,你認為布廷的意識還在狄拉克腦海裡的某處?” “我可沒這麼說。”但斯奇拉德的語氣說明他或許確實這麼認為。 薩根思考著這個問題,特別是其中的言下之意,然後說:“你無疑知道風箏號接下來的一系列任務要求我們接觸勒雷伊人和艾尼沙人,”她說,“其中和艾尼沙有關的任務格外敏感。”所以我特別需要威爾·利斯特,薩根心想,但沒說出口。

“我當然知道。”斯奇拉德伸手端起茶杯。 “而我手下的戰士擁有隨時可能浮現的叛徒人格,你不覺得這有點冒險嗎?”薩根說,“不但對他的任務有風險,也有可能危及他的戰友。” “這顯然是個風險,”斯奇拉德說,“我指望你用經驗去處理的正是這個。但是,他也有可能成為關鍵信息的寶庫,這個我同樣需要有人處理。別的不說,你是情報官,因此是管理這名士兵的理想軍官。” “科里克有什麼看法?”薩根說的是科里克少校,風箏號的指揮官。 “他什麼看法也沒有,因為我沒有告訴他,”斯奇拉德說,“這是無必要不得告知的保密材料,誰該知道誰不該知道由我決定。他只知道船上有三個新兵。” “我不喜歡這樣,”薩根說,“從頭到尾都不喜歡。”

“我沒要你喜歡,”斯奇拉德說,“只在告訴你要處理這件事。”他喝了一口茶。 “我不希望他在我們和勒雷伊人或艾尼沙人打交道的時候擔當關鍵角色。”薩根說。 “你對他和對你手下的其他士兵不能有區別。”斯奇拉德說。 “那他就有可能和其他士兵一樣陣亡。”薩根說。 “為了你好,可千萬別是被友方火力打死的。”斯奇拉德說著放下茶杯。 薩根再次陷入沉默。侍者走近,斯奇拉德不耐煩地揮手趕開。 “我要讓另外一個人看這份檔案。”薩根指著腦袋說。 “資料是保密的,理由很明顯,”斯奇拉德說,“需要知道的人已經知道了,除此之外我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甚至狄拉克都不知道他的過往。我們希望能維持現狀。”

“你要我接受的這名士兵是個巨大的安全隱患,”薩根說,“你至少要讓我做足準備。我知道一個研究人類大腦功能和腦伴融合的專家,我認為他的看法應該會很有用。” 斯奇拉德思考片刻,問道:“你信任這個人?” “這件事上我信任他。”薩根答道。 “你知道他的安全級別嗎?”斯奇拉德問。 “知道。”薩根說。 “高得足夠處理這種情況嗎?” “唔,”薩根答道,“這個嘛,就不好說了。” “哈囉,薩根中尉。”凱南主管用英語說,他的發音很差勁,但這可不是凱南的錯,他的嘴部構造不適合人類的大部分語言。 “哈囉,主管。”薩根說,“你正在學習我們的語言。” “是啊,”凱南說,“我有時間學習,實在無事可做。”凱南指著PDA旁的一本克坎恩語書籍說,克坎恩語是勒雷伊人的主要語言。 “只有兩本書有克坎恩語版本。要么學語言,要么研究宗教。我選了語言。人類的宗教更……”凱南在他知道的為數不多的英語詞彙裡搜索,“……難。”

薩根朝PDA點點頭:“現在你有電腦了,選擇不止這些。” “對,”凱南說,“謝謝你給我電腦。我很高興。” “不客氣,”薩根說,“但電腦是要換取代價的。” “我知道,”凱南說,“我讀了你要我讀的那些檔案。” “所以?”薩根問。 “我必須換用克坎恩語說話,”凱南說,“我的英語詞彙量太小。” “行。”薩根說。 “我深入研究了狄拉克二等兵的檔案,”凱南說,克坎恩語的輔音很刺耳,但他說得飛快,“查爾斯·布廷是天才,找到了在大腦之外保存意識的辦法。你們是白痴,居然試圖把這個意識塞回大腦裡。” “白痴,”薩根露出了最細微不過的笑容,這個字眼翻譯成克坎恩語,從系在脖子上的小揚聲器里傳了出來,“這是你的專業評價,還是主觀意見?” “兩者都是。”凱南說。 “說說原因。”薩根說。凱南正要把文件從PDA上發給她,薩根卻抬起手攔住了他。 “我不需要技術細節,”她說,“只想知道狄拉克會不會危害我的隊伍和我的任務。” “好吧,”凱南說,他猶豫片刻,繼續道,“大腦,甚至是人類大腦,就像一台計算機。這個類比並不完美,但適用於我接下來要說的話。計算機運行需要三個部件:硬件、軟件和數據文件。軟件運行於硬件上,文件靠軟件處理。沒有軟件的硬件無法打開文件。把文件放進缺少關鍵軟件的計算機,它不會有任何反應。明白我的意思嗎?” “到現在都明白。”薩根說。 “很好。”凱南說,伸手拍拍薩根的腦袋,薩根按捺住折斷凱南手指的衝動。 “那麼,大腦是硬件,意識是文件,但對於那位狄拉克朋友來說,你們缺少軟件。” “軟件是什麼?”薩根問。 “記憶,”凱南答道,“經驗,感官活動。把布廷的意識放進他的大腦,大腦缺少經驗去理解這個意識。假如意識還在狄拉克的大腦裡——請注意'假如'二字——意識也處於孤立狀態,而且完全沒有辦法存取。” “新生的特種部隊士兵一醒來就有知覺,”薩根說,“但我們同樣缺乏經驗和記憶。” “他們體驗到的並不是意識。”凱南說,薩根能感覺到他話中的反感。 “你們該死的腦伴強行人工打開感官通道,創造出意識的幻象,而你們的大腦很清楚這一點。”凱南指著PDA說,“你們給了我很高的權限,允許我訪問大腦和腦伴研究的資料。你知道這一點嗎?” “我知道,”薩根說,“是我要他們允許你閱讀全部檔案的,只要能幫得上忙。” “因為你知道我這輩子都將是一名囚犯,就算我能逃跑,也會很快死於你們讓我得上的那種疾病,所以允許我閱讀不會有任何壞處。”凱南說。 薩根聳聳肩。 “嗯——”凱南繼續道,“知道嗎?特種部隊士兵的大腦吸收信息比普通防衛軍戰士快得多,這一點並沒有合理解釋。兩者都是未經修改的人類大腦,腦伴電腦也沒有區別。特種部隊士兵的大腦在出生前做過預先調整,這一點與普通士兵的大腦不同,但並不該顯著提高大腦處理信息的速度。然而,特種部隊士兵的大腦吸收和處理信息快得驚人。知道原因嗎?中尉,這是大腦在自我保護。普通的防衛軍士兵已經擁有意識和使用意識的經驗,而你們特種部隊士兵兩者都沒有。你們的大腦察覺到腦伴強迫大腦接受的人工意識,因此連忙以最快的速度建立起自己的意識,以免人工意識對大腦造成永久改變——或者殺死大腦。” “不存在因腦伴而死的特種部隊士兵。”薩根說。 “哦,現在當然不會有,”凱南說,“但要是追溯到初期,恐怕就很難說你會發現什麼了。” “你知道什麼?”薩根問。 “我什麼也不知道,”凱南不偏不倚地說,“只是隨便猜測罷了,重點在於一方面是你們用所謂'意識'喚醒特種部隊士兵;另一方面是你們對狄拉克二等兵做的事情,兩者不能相提並論。完全不是一碼事,差得遠了。” 薩根換個話題,說:“你說過布廷的意識有可能已經不在狄拉克的大腦裡了。” “非常有可能,”凱南說,“意識需要外部刺激,否則就會消散。因此幾乎不可能在大腦之外完好保存意識模型,而做到了這一點的布廷是天才。我猜即使布廷的意識曾經存在於狄拉克的大腦裡,現在也已經散失了,而你只是多了一名士兵而已。很難確定那個意識現在還在不在,說不定被狄拉克二等兵的意識包裹住了。” “如果在他的大腦裡,會因為什麼原因甦醒呢?”薩根問。 “要我猜猜看嗎?”凱南問。薩根點點頭。 “你們之所以無法在第一時間接觸到布廷的意識,原因是那顆大腦沒有記憶和經驗。隨著狄拉克二等兵積累經驗,也許會有什麼接近其本質的事情解開那個意識的某些部分。” “然後他就變成查爾斯·布廷了。”薩根說。 “也許會,”凱南說,“也許不會。狄拉克二等兵已經有了自己的意識和自我的觀念。布廷的意識要是醒來,恐怕不會成為他腦海裡的唯一意識。是好是壞你說了算,薩根中尉。這點我無法確定,也不清楚布廷醒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我需要你告訴我的正是這些事情。”薩根答道。 凱南發出勒雷伊人的吃吃笑聲,他說:“給我安排實驗室,我也許能告訴你一些答案。” “你不是說你永遠不會幫助我們嗎?”薩根說。 凱南換回英語說:“留給我思考的時間很多,太多了。語言課不夠。”他換回克坎恩語說,“這麼做不能幫你對付我的同伴,但能幫助你。” “幫助我?”薩根說,“我知道你今天為什麼肯幫助我,因為我拿電腦使用權賄賂了你。除此之外,你為什麼要幫助我呢?是我讓你變成了囚犯啊。” “而且還讓我患上一種疾病,要是敵人不每天給我一份解毒劑,我就會死去。”凱南說著從固定在牢房牆壁上的小桌裡拿出一個小注射器。 “我的解毒劑,”他說,“他們允許我自行注射。有一次我下決心不給自己打針,看他們會不會見死不救。我還活著,答案可想而知。但他們先讓我在地上掙扎了好幾個鐘頭。說起來,就是你對我做的事情嘛。” “但還是無法解釋你為何願意幫助我。”薩根說。 “因為你記得我,”凱南說,“對於其他人,我只是你們諸多敵人中的一個,甚至都不太值得給我一本書,免得我無聊得發瘋。有一天要是忘了給我解毒劑,我就這麼死掉,對他們也不會有什麼區別。你至少認為我還有價值。在我生存的這個小小宇宙裡,敵人歸敵人,但你是我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 薩根望著凱南,回想起第一次見面時他的倨傲。他現在多麼可憐和怯懦,有一瞬間薩根覺得這是她見過的最可悲的事情。 “抱歉。”她說,聽見自己這麼說,她很驚訝。 凱南又發出一陣勒雷伊人的吃吃笑聲。他說:“我們當時在策劃毀滅你的人民,中尉,現在依然如此,你不需要覺得太抱歉。” 薩根對此無話可說。她發信號給監獄官說她要走了,牢房門打開,一名看守抱著MP過來守門。 門在身後徐徐滑上,她轉身對凱南說:“謝謝你的幫助,我會請他們安排實驗室的。” “謝謝,”凱南說,“我並不抱太大希望。” “確實。”薩根答道。 “另外,中尉,”凱南說,“忽然想到一點。狄拉克二等兵會參與軍事行動,對吧?” “對。”薩根說。 “盯著他點兒,”凱南說,“無論是人類還是勒雷伊人,戰鬥時的壓力都會給大腦留下永久印記。這是一種原始經驗。如果布廷的意識還在,戰爭有可能會喚醒他。有可能因為戰爭本身,也有可能以為某些經歷的組合。” “你說我在戰鬥中該怎麼盯著他點兒?”薩根問。 “那就是你的問題了,”凱南說,“除了被你抓住那次,我從未參加過戰爭。我根本不知道從何說起。但你要是真的擔心狄拉克,換我是你,我就一定會那麼做。你們人類有句俗話,'接近朋友,但更要接近敵人'。我看兩者都符合狄拉克二等兵。換了我,我一定會盯緊他。” 風箏號抓住了勒雷伊巡洋艦打盹的機會。 躍遷引擎是一種很難伺候的技術。一方面,有了它就能進行恆星際航行,其原理並不是驅動飛船超過光速(這是不可能的),而是在時空連續體上打洞,把飛船(或者裝配有躍遷引擎的任何物體)直接放到同一個宇宙裡的任何地方。 (事實上,情況也並非完全如此。起點和終點之間的空間距離越遠,躍遷航行的可靠性就越以指數級下降。原因是所謂的“躍遷引擎視界難題”,會造成飛船及其機組人員的失踪,我們還沒完全吃透這個問題。這將人類和其他使用躍遷引擎的種族困在了離母星不太遠的恆星際“臨近地區”。一個種族若是想控制住殖民地——這是理所當然的——那麼殖民擴張行為就會被限制在躍遷引擎視界所定義的球體內。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問題並無實際意義,因為人類所在的臨近地區存在著激烈的土地競爭問題。不過康蘇人是個例外,他們的技術比附近空域的其他種族先進得多,連他們用不用躍遷引擎都是個問題。) 另一方面,躍遷引擎又有許多怪毛病,要用就不得不忍耐,比方說它對起點和終點的要求。出發時,躍遷引擎需要相對“平滑”的時空連續體,意味著激活躍遷引擎時,飛船必須遠離附近行星的重力阱,這就只能靠普通引擎穿越空間了。然而,躍遷引擎的終點可以盡量接近行星,從理論上說,要是領航員對自己的技術有信心,飛船可以直接降落地表。殖民聯盟公開並強烈反對用躍遷引擎降落行星地表,而殖民防衛軍卻認可意外突襲的戰略價值。 風箏號抵達這顆人類定居者命名為“葛底斯堡”的行星上空,在距離勒雷伊巡洋艦僅四分之一光秒處突然出現,雙管軌道炮已經預熱完畢,隨時準備開火。風箏號的砲手只花了不到一分鐘就調整好方向,瞄準了那艘明顯手忙腳亂的倒霉巡洋艦,而軌道炮的磁化砲彈只需要二又三分之一秒就能從風箏號飛到獵物那裡。軌道炮的砲彈速度夠快,足以擊穿勒雷伊飛船的外殼,像子彈穿過煉乳似的在其內部肆虐,但砲彈的設計者並不滿足,砲彈接觸到物質就會膨脹爆炸。 砲彈擊中勒雷伊飛船後的一瞬間就變成了全宇宙速度最快的散彈亂射,碎片和彈片沿著與原始彈道相關的各種矢量瘋狂亂飛。改變這些彈道所需的能量當然不小,無疑降低了彈片的速度。不過,彈片有的是能量可供浪費,唯一的結果就是彈片有了充足的時間,可以肆意破壞勒雷伊飛船,打穿已經受傷的飛船,開始它們穿越太空的漫長而無摩擦力的旅程。 還好風箏號與勒雷伊巡洋艦的相對位置不佳,第一發砲彈只擊中了前方右舷,碎片斜向上穿過飛船,不怎麼體面地捅破了幾層甲板,把一些勒雷伊船員炸成團團血霧。砲彈打進飛船時形成一個十七厘米口徑的利落圓孔,出去時卻是個邊緣參差的十米窟窿,金屬、血肉和空氣無聲無息地飛向真空。 第二發砲彈的彈道與第一發平行,位置靠後一些,可惜沒有炸裂,出口只比入口稍微大一點點,不過好在它打爛了勒雷伊飛船的一部引擎。巡洋艦的自動損傷控制系統放下艙壁,隔離受損引擎,關閉了另外兩部引擎,以免造成連鎖故障。勒雷伊飛船切換成應急能源,襲擊和防禦的力量變得非常有限,兩方面都無法有效地對抗風箏號。 風箏號因為使用軌道炮而耗盡了一部分能源(開始重新充能),於是朝勒雷伊巡洋艦發射了五枚傳統的戰術核彈,一了百了地解決了問題。導彈飛行需要一分多鐘,不過風箏號現在有的是時間。巡洋艦是附近空域唯一的勒雷伊飛船。勒雷伊飛船亮起一道細小的火光,行將毀滅的巡洋艦發射了躍遷無人機,它能迅速趕到能躍遷的地方,將巡洋艦的命運通知勒雷伊軍方。風箏號朝無人機發射了第六也是最後一枚導彈,導彈將在距離躍遷點不到一萬公里的地方趕上並摧毀無人機。等勒雷伊人知道巡洋艦的下場,風箏號已經在許多光年之外了。 勒雷伊巡洋艦已經成了一個逐漸擴張的碎片場,薩根中尉和她領導的第二排收到了執行任務的許可。 雅列努力排除雜念,凝神內觀,以安撫第一次出任務的緊張情緒,還有因運兵船落入葛底斯堡星大氣層時的顛簸而產生的些許恐懼。坐在旁邊的丹尼爾·哈維卻讓他很難集中精神。 運兵船飛速下墜,哈維說:“該死的流竄殖民者,跑出來建設非法殖民地,遇到他媽的外星種族爬進窩巢,就來找我們哭訴。” “悠著點兒,哈維,”阿萊克斯·倫琴說,“別自尋煩惱。” “我只想知道一點,這些狗娘養的是怎麼來這些地方的,”哈維說,“殖民聯盟沒有送他們來,沒有殖聯的允許,你哪兒也去不了。” “當然可以,”倫琴說,“殖聯控制不了所有的恆星際航行,只能控制住人類的。” “這些殖民者不是人類嗎,愛因斯坦?”哈維說。 “餵,”朱莉·愛因斯坦說,“別把我扯進去。” “只是個習慣說法罷了,朱莉。”哈維說。 “白痴,殖民者確實是人類,但運送他們的不是,”倫琴說,“殖聯和一些外星種族有貿易往來,流竄殖民者花錢搭他們的飛船,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愚蠢。”哈維說著環顧全排,尋找支持。大部分士兵要么在閉目養神,要么存心不摻和。哈維喜歡爭吵是出了名的。 “殖聯要是願意,當然能阻止。通知外星人,不許搭載流竄殖民者。這樣我們就不必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人了。” 前排座位上的簡·薩根轉過頭,用厭煩的語氣對哈維說:“殖聯並不想阻止流竄殖民者。” “這他媽的是為什麼?”哈維問。 “他們是惹禍精,”薩根說,“會違抗殖聯命令、跑去開闢非法殖民地的人,要是強迫他留在家裡,反而會鬧出更多麻煩。殖聯覺得犯不著這麼做,於是就睜隻眼閉隻眼由他們去了。反正他們全靠自己。” “直到遇到麻煩為止。”哈維嗤之以鼻。 “通常來說,即使如此,”薩根說,“流竄者也知道該怎麼辦。” “那我們來幹什麼?”倫琴說,“倒不是說我支持哈維,但他們確實是流竄殖民者啊。” “因為有命令。”薩根說,閉上眼睛,結束了爭論。哈維哼了一聲,正要說話,運兵船忽然顛簸得格外厲害了。 “地面的勒雷伊人似乎知道我們來了,”機師位置上的乍得·阿西齊說,“有三枚導彈正飛向我們。抓著點兒,我看能不能在它們接近前燒掉它們。”幾秒鐘後,機艙裡響起低沉而連綿不斷的嗡嗡聲。運兵船的防禦性微波激射器在點火應付導彈。 “為什麼不按照以前的老路子,”哈維說,“在軌道上轟死這幫狗賊?” “下面還有人類呢,”雅列壯著膽子說道,“我猜我們不能使用有可能傷害或殺死他們的戰術。” 哈維瞥了雅列一眼,隨即改變話題。 雅列望向薩拉·鮑林,薩拉朝他聳聳肩。進入二排後的這一周,形容他們和老隊員之間關係的最恰當詞彙是“冷淡”。非要打交道的話,其他人對他們客氣得怕人,除此之外就盡可能地忽視他倆。本排長官簡·薩根簡明扼要地說這是新兵在第一次上戰場前的必經之路。 “接受就是了。”她說完就轉身做事去了。 這讓雅列和鮑林都很不安。被隨意無視是一碼事,但被拒絕完全融合就是另外一碼事了。他們得到了部分鏈接,允許使用公共頻道討論和分享與任務相關的信息,但訓練班的那種親密共享則不見踪影。雅列扭頭看著哈維,第無數次懷疑融合會不會只是訓練工具。如果真是那樣,先給你再奪走就未免太殘忍了一些。不過,他也注意到了排內戰友之間存在融合的證據。微妙的動作和行為說明除了個人意識之外,還存在無需開口的公共交談和感官共享。雅列和鮑林很想加入,但明白不讓他們加入是在測試兩人的反應。 既然無法與戰友融合,為了彌補這一點,雅列和鮑林的融合變得格外親密。第一周,他們在對方的腦海裡停留得太久,儘管彼此喜愛,但他們仍然開始厭棄對方。他們發現確實存在過度融合這回事。兩人邀請斯蒂芬·西博格與他們非正式地融合,以沖淡這種親密關係。西博格在一排也受到了同樣的冷眼待遇,但他在一排沒有訓練隊友陪伴,見到他們的邀請,感激涕零得都有點可憐了。 雅列望向簡·薩根,心想排長會不會在執行任務時仍舊不讓他和薩拉融入集體?那樣似乎很危險——至少對他和鮑林來說很危險。 像是聽見了他的想法,薩根望向他,開始說話。 “分配任務,”她說著把葛底斯堡迷你殖民地的地圖連同每個人的任務發送給眾人,“記住,這是一次掃蕩清除任務。沒有偵測到躍遷無人機的活動,所以他們要么全死了,要么被圈養在某個無法向外傳遞消息的地方。目標是在盡量不破壞殖民地建築的前提下清除勒雷伊人。盡量不,聽見了嗎,哈維?”她直勾勾地盯著哈維,哈維不自在地扭了扭。 “有必要的話,隨便你們炸來炸去,但我們破壞什麼,定居者就會缺少什麼。” “什麼?”倫琴說,“你不是開玩笑吧?意思是說他們如果還活著,我們還要允許他們留在這兒?” “他們是流竄者,”薩根說,“我們不能強迫他們有理智。” “呃,但我們可以強迫他們。”哈維說。 “我們不會強迫他們,”薩根說,“我們還有新人需要保護。倫琴,你負責帶鮑林,我帶狄拉克。剩下的人,兩兩組隊執行任務。我們在這裡著陸——”地圖上亮起一小塊著陸區,“你們任意發揮創造力,盡快趕到應該去的地方。記住要偵察環境和敵人的情況,你們在為我們所有人偵察。” “還不如說我們中的一部分人呢。”鮑林對雅列用悄悄話說。就在這時,融合的感官衝擊——那麼多視角疊加在本人視角上的超感知性——排山倒海而來,雅列好不容易才沒叫出聲來。 “別傷到自己。”哈維說,排里傳來幾股好笑的情緒。雅列沒有理會,努力消化戰友提供的情感和信息格式塔。有他們能戰勝勒雷伊人的信心;有地下構造圖,可以用來製訂趕往目標地點的路徑;有與即將到來的戰鬥似乎沒什麼關係的緊張、期待和興奮;還有眾人一致覺得沒必要保護建築物,因為殖民者多半已經死了。 “你背後。”雅列聽見薩拉·鮑林說,他和簡·薩根在收到圖像和數據的同時轉身開火,從鮑林的遠距視角望去,三名勒雷伊士兵悄無聲息但並非無影無踪地繞過一幢小型綜合建築物,打算伏擊雅列和薩根。三名士兵剛冒頭,迎面飛來雅列和薩根發射的子彈,一名士兵當即倒地,另外兩個分頭逃跑。 雅列和薩根迅速調取其他戰友的視角,看有誰能幹掉其中一個或全部兩個逃跑的敵人。可惜大家都在各忙各的,包括鮑林在內,她已經轉回原先的任務,去敲掉葛底斯堡定居點邊緣處的勒雷伊狙擊手。薩根長嘆一口氣。 “你追那個,”她吩咐道,自己去追另外一個人,“當心自己的小命。” 雅列跟著勒雷伊士兵飛奔,對方強有力的鳥類雙腿跑得飛快,甩開了雅列一段距離。雅列追上去,勒雷伊士兵猛地轉身,單手持槍朝他胡亂射擊,後坐力震得槍口上揚,槍飛出勒雷伊士兵的手。子彈鑽進雅列前方的土地,雅列轉向尋找掩護,勒雷伊人的槍叮叮噹當地落在地上。勒雷伊士兵沒有去撿,而是繼續逃竄,鑽進了殖民地車輛調配站的修車場。 “我需要幫助。”雅列在門口說。 “彼此彼此,”哈維在別處說,“王八蛋比咱們至少多一倍。” 雅列穿過入口走進修車場。左右張望一眼,他發現這裡只有兩個出入口,另外一扇門和入口在同一面牆上,這面牆上還有一扇用來通風的窗戶。修車場的窗戶都在高處,而且很小,勒雷伊人不可能鑽過去。敵人還在修車場的某處。雅列走向一側,開始有條不紊地搜查場地。 一個矮架上蓋著一塊防水油布,一把匕首突然從油布底下刺出來,砍中雅列的小腿。刀刃才近身,軍用防護服的納米機器織物瞬間變硬。雅列毫髮無損。但他吃了一驚,反而絆倒了自己,稀里嘩啦摔在地上,腳腕扭了一下,MP也脫手了。勒雷伊人爬出藏身之處,沒等雅列抓回武器,就用握刀的手推開了MP。 MP飛出雅列伸手可及的範圍,勒雷伊人刺向雅列的面門,在他臉上劃開一個大口子,智能血噴湧而出。雅列慘叫一聲,勒雷伊人爬下去跑向MP。 雅列轉過身,見到勒雷伊士兵已經用MP瞄準了他,奇長無比的手指笨拙但有力地抓住槍托和扳機。雅列頓時無法動彈,勒雷伊士兵怪叫一聲,扣動了扳機。 毫無反應。雅列這才想起MP設置成由他的腦伴控制,人類以外的種族無法開火。他鬆了口氣,微微一笑,勒雷伊士兵又是怪叫一聲,掄起MP,砸在雅列已經被他劃破的面頰上。雅列大聲叫痛,踉蹌後退。勒雷伊士兵把MP扔到架子高處兩個人都拿不到的地方,接著從工作台上撈起一根輪軸,揮舞著沖向雅列。 雅列用胳膊擋開第一擊,防護服再次凝固,但這一擊打得他胳膊生疼。第二擊,他伸手去抓輪軸,但估計錯了速度,輪軸狠狠敲在手指上,打斷了右手食指和中指,把右臂砸得垂了下去。勒雷伊士兵揮動輪軸,從側面擊中雅列的頭部,雅列跪倒在地,頭暈目眩,先前扭傷的腳腕又扭了一下。雅列暈乎乎地用左手抽出匕首,勒雷伊士兵一腳踢在他手上,匕首飛了出去。勒雷伊士兵緊接著第二腳踢在雅列的下巴上,牙齒咬中舌頭,智能血淌進口腔,染紅了牙齒。勒雷伊士兵推倒雅列,抽出匕首,俯身來割雅列的喉嚨。雅列的意識突然跳回和薩拉·鮑林練習格鬥的訓練課:她騎在雅列身上,匕首貼著他的喉嚨,說他不該分神。 他現在精神很集中。 雅列使勁一吸,把一口智能血噴在勒雷伊士兵的面門和眼帶上。怪物抽搐退縮,雅列抓住機會,命令腦伴讓智能血在勒雷伊士兵臉上做它在鳳凰星上被吸血小蟲吞下後做的事情:爆燃。 智能血燒灼勒雷伊士兵的面門和眼帶,勒雷伊士兵慘叫著丟下匕首,抓撓臉孔。雅列拿起匕首,從側面插進勒雷伊士兵頭部。勒雷伊士兵戛然驚叫,突然軟癱下去,向後倒在地上。雅列也倒了下去,他靜躺片刻,讓眼睛休息,勒雷伊士兵悶燒時的刺鼻氣味越來越濃。 “起來。”過了一陣,有人對他說,用靴尖捅了捅他。雅列皺起眉頭,仰望上方。來者是薩根。 “走吧,狄拉克。我們全殲了敵人。你就別裝死了。” “我受傷了。”雅列說。 “媽的,狄拉克,”薩根說,“看著你,我眼睛都疼了。”她朝勒雷伊士兵打個手勢,“下次記得開槍。” “保證記住。”雅列說。 “說起來,”薩根說,“你的MP呢?” 雅列望向高處的架子,說:“能幫我找把梯子嗎?” “你需要縫針,”薩根說,“臉都快掉下來了。” “中尉,”朱莉·愛因斯坦說,“你快過來。我們找到定居者了。” “有活著的嗎?”薩根說。 “天哪,沒有。”愛因斯坦說,薩根和雅列都通過融合感覺到她打了個哆嗦。 “你在哪兒?”薩根說。 “呃,”愛因斯坦說,“我想你還是自己來看吧。” 一分鐘後,薩根和雅列來到了殖民地屠宰場。 兩人走到近處,薩根說:“他媽的勒雷伊人。”她轉向在屠宰場外等待的愛因斯坦,“他們在裡面?” “在裡面,”愛因斯坦說,“後面的冷庫。” “所有人?”薩根問。 “應該是的,不過很難說,”愛因斯坦說,“大部分已經被肢解了。” 冷庫裡塞滿了肉。 特種部隊士兵目瞪口呆地望著鐵鉤上剝了皮的軀體。鐵鉤下的桶裡裝滿內臟,加工到不同程度的肢體堆在台子上。另外一張台子上是許多腦袋,顱骨被鋸開,準備取出大腦。台子旁的大桶裡裝著取空了的腦袋。 一塊防水油布下是一小堆未經處理的屍體。雅列走過去掀起油布,底下是所有的兒童。 “天哪,”薩根說,她扭頭對愛因斯坦說,“派人聯繫殖民地行政辦公室,調取能找到的全部醫療和遺傳記錄,還有殖民者的照片。要靠這些東西辨認屍體。再派兩個人去翻垃圾箱。” “找什麼?”愛因斯坦問。 “殘渣,”薩根說,“勒雷伊人已經吃掉的人。” 雅列聽見薩根下令,腦袋裡嗡嗡直響。他俯身盯著那堆孩童屍體,怎麼也轉不開眼睛。屍堆最上面是個小女孩,精靈般的臉孔那麼沉靜、安詳和美麗。他伸手輕輕撫摸女孩的面頰:冰涼。 不知怎的,雅列心頭湧起一陣淒涼。他嘔了一下,轉過身去。 丹尼爾·哈維,找到冷庫的是他和愛因斯坦,走過來對雅列說:“第一次。” 雅列抬起頭,問:“什麼?” 哈維朝屍體擺擺頭:“第一次見到兒童,對吧?” “對。”雅列說。 “我們總是這樣,”哈維說,“第一次見到殖民者,是殖民者的屍體。第一次見到兒童,是兒童的屍體。第一次見到不是人類的智能生物,不是已經死了就是正企圖殺死我們,因此我們必須殺掉它,於是它也變成屍體。我等了好幾個月才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殖民者,到現在我還沒見過活生生的兒童。” 雅列扭頭看著屍堆,問:“這個有多大?” “媽的,不知道,”哈維也望了過去,“估計三四歲吧,頂多五歲。知道哪一點特別有趣嗎?她比你我加起來都大。她比你我加起來再翻個倍都大。朋友,這個宇宙他媽的亂套了。” 哈維溜溜達達地走開。雅列盯著小女孩又看了一分鐘,用油布蓋住她和其他孩子。他轉身去找薩根,在殖民地的行政大樓外找到了她。 “狄拉克,”見到他走近,薩根說,“你對第一次任務有什麼想法?” “我覺得很可怕。”雅列說。 “確實,”薩根答道,又問,“知道我們為什麼會在這兒嗎?為什麼來這個流竄者定居點?” 雅列花了一秒鐘才意識到這句話是她用嘴說的,他跟著開口答道:“不知道。” “因為這個定居點的領袖的母親是殖民聯盟國務卿,”薩根說,“這個白痴王八蛋想向母親證明,殖民聯盟反對非法定居的規定是侵犯民權。” “侵犯了嗎?”雅列問。 薩根望向雅列:“為什麼問這個?” “好奇而已。”雅列說。 “也許侵犯了,也許沒侵犯,很難說。”薩根答道,“但不管侵沒侵犯,都絕對不該選擇這顆行星證明他的觀點。儘管勒雷伊人在這顆行星上連一個定居點都沒有,但多年前就聲明了對這裡的主權。我猜那個龜孫子心想既然防衛軍在上次戰爭中大敗勒雷伊人,那麼勒雷伊人說不定會因為害怕報復而睜隻眼閉隻眼。結果,十天前,我們在行星上空的間諜衛星被敲掉了,下手的就是剛才被我們炸沉的那艘巡洋艦——間諜衛星在被敲掉前拍到了一張巡洋艦的照片。於是我們就出動了。” “真是一塌糊塗。”雅列說。 薩根鬱悶地笑了笑,說:“現在我得回該死的冷庫驗屍了,非得找到國務卿的兒子不可。告訴國務卿說她兒子全家被勒雷伊人剁碎做成食物,這個光榮的任務也是我的。” “他全家?”雅列問。 “老婆,”薩根說,“一個女兒,四歲大。” 雅列想到屍堆最頂上的小女孩,猛地打個哆嗦。薩根死死地盯著他,問:“你沒事吧?” “我沒事,”雅列說,“就是覺得他們死得很冤。” “老婆和孩子確實死得冤,”薩根說,“帶她們來這兒的白痴王八蛋活該。” 雅列又打個哆嗦,說:“隨你怎麼說。” “我就要這麼說,”薩根說,“走吧,該去辨別殖民者的身份了——或者說辨認他們的肉塊。” “唉,”雅列走出風箏號的醫務室,薩拉·鮑林對他說,“你做事總這麼不當心。”她伸手撫摸雅列的面頰,儘管做了納米級的縫合,但還是留下了一道傷疤。 “能看見你受傷的位置。” “不疼了,”雅列說,“反正比我的腳腕和手指強。腳腕沒骨折,但手指需要幾天才能痊癒。” “也比死掉強。”鮑林說。 “這倒是真的。”雅列承認道。 “而且還教了大家一個新招,”鮑林說,“智能血居然還能這麼用。大家現在管你叫岩漿雅列了。” “大家都知道能讓智能血燃燒,”雅列說,“我在鳳凰星上經常看見人們用智能血燒蟲子。” “是啊,大家都用它燒小蟲,”鮑林說,“但想到也能燒大蟲子就需要一定腦力了。” “我其實什麼都沒想,”雅列說,“只是不想死而已。” “不想死能讓人變得這麼有創造力,有意思。”鮑林說。 “能讓人變得精神非常集中,這才真的有意思,”雅列說,“我想起你說我需要集中精神,看來你救了我一命。” “很好,”鮑林說,“記得你欠我一個人情。” 雅列忽然停下腳步。 “怎麼了?”鮑林問。 “你沒感覺到?”雅列問。 “感覺到什麼?”鮑林問。 “我覺得我特別想性交。”雅列說。 “呃,雅列,”鮑林說,“忽然在走廊里站住並不是你平時表達特別想性交的辦法。” “鮑林,狄拉克,”阿歷克斯·倫琴說,“娛樂室,快來。戰后慶祝活動要開始了。” “喔!”鮑林說,“慶祝。有蛋糕和冰激凌嗎?” 沒有蛋糕,也沒有冰激凌。只有一場群交。二排除了一個人之外全在娛樂室裡,裸體程度各自不同。他們三三兩兩地躺在沙發和軟墊上,親吻,互相貼緊。 “這就是戰后慶祝活動?”鮑林說。 “每次打完一仗,”阿歷克斯·倫琴說,“我們就要舉辦一次。” “為什麼?”雅列問。 阿歷克斯·倫琴盯著雅列,有點難以置信地問:“群交難道還需要理由嗎?”雅列正要回答,但倫琴舉起一隻手。 “首先,我們走過死蔭的山谷,來到了另外一邊。沒有比群交更能讓你感覺你還活著的了。見過今天的那種爛事,我們需要盡快忘掉。其次,因為性愛那麼美妙,你融入的集體同時做愛尤其如此。” “你的意思是說不會中斷我們的融合了?”鮑林問。她是用調笑的口吻問的,但雅列感覺到問題深處有一絲細微的緊張。 “不會,”倫琴輕聲說,“你們已經是戰友了。這不但是性愛,還是在更深刻地表達溝通和信任,是另外一個層次的融合。” “聽著非常可疑,很像是胡扯。”鮑林笑著答道。 倫琴發送了一波哈哈大笑。 “唉,被你看出來了。我不否認,這首先是為了性愛。但你會明白的。”他向鮑林伸出手,“來吧?” 鮑林看了雅列一眼,使個眼色,抓住倫琴的手,說:“悉聽君便。”雅列望著兩人走開,忽然覺得有人戳他的肩膀,轉身一看,站在背後的是朱莉·愛因斯坦,赤身裸體,意氣洋洋。 “雅列,讓我測試一下你是不是真能噴岩漿。”她說。 過了天曉得多久,鮑林找到雅列,在他身旁躺下。 “今晚很有意思。”她說。 “這麼說也不錯。”雅列說。倫琴之前說過融合集體同時做愛感覺大不相同,事實證明這麼說實在太輕描淡寫了。除了一個人,雅列糾正自己,說:“薩根為什麼不在?” “阿歷克斯說她以前參加,但最近不了,”鮑林說,“她在一場險些戰死的戰役後就不再參加了。那是幾年前的事情。阿歷克斯說參不參加完全自願,沒有人因此說她不好。” 聽見“阿歷克斯”的名字,雅列感覺到一陣尖銳的情緒;先前愛因斯坦騎在他身上的時候,他瞥過倫琴和鮑林一眼。雅列有點尷尬地說:“倒是說得通。” 鮑林用一條手臂撐起身子,問:“你開心嗎?參加這個?” “你知道我很開心。”雅列說。 “我知道,”鮑林說,“我腦袋裡能感覺到你。” “對。”雅列說。 “但你似乎並不完全投入。”鮑林說。 雅列聳聳肩:“我也說不清為什麼。” 鮑林湊過來輕輕親吻雅列:“你吃醋的樣子很可愛。” “我並不想吃醋。”雅列說。 “要我說,沒有誰天生就想吃醋。”鮑林答道。 “抱歉。”雅列說。 “沒什麼好抱歉的,”鮑林說,“我很高興我們融合了,我很高興能成為這個排的一員。群交樂趣無窮。但是,雅列,你對我來說很特殊,一向如此。你是我的最愛。” “最愛,”雅列贊同道,“永遠。” 鮑林笑得很開心。 “很高興我們談妥了,”她的手向下摸去,“現在嘛,輪到我享受一下我的最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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