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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幽靈艦隊 约翰·斯卡尔齐 9887 2018-03-14
詹姆斯·羅賓斯上校盯著驗屍台上的腐屍看了一分鐘,記住了屍體在地下埋藏一年多能腐爛成什麼樣。他注意到了顱骨的損傷,其頂端的三分之一被散彈槍彈丸打飛,顱骨嚴重變形,主人因此喪命——向三個異星種族出賣了人類的很可能就是他。接著,他抬起頭,望向鳳凰星太空站的驗屍官溫特斯上尉。 “你可別說這不是布廷博士的屍體。”羅賓斯上校說。 “唔,確實是,”溫特斯說,“但也不是。” “我說啊,泰德,要是把你這種專家證詞報告給麥特森將軍聽,我肯定會被打屁股的,”羅賓斯上校答道,“你就不能說得更明白一點嗎?” “抱歉,吉姆,”溫特斯上尉指著台子上的屍體說,“從基因角度說,這就是你要找的人。布廷博士是殖民者,因此他從未被移入軍人的軀體。因此他的軀體擁有他的全部原始DNA。我做了標準的基因測試。軀體擁有布廷的DNA,出於無聊,我也測試了線粒體DNA,同樣對得上。”

“那問題在哪兒?”羅賓斯問。 “問題在於骨骼發育,”溫特斯說,“在真實宇宙中,人類骨骼發育隨著營養和鍛煉之類的環境因素波動。要是在高重力行星生活了一段時間,然後搬去重力較低的星球,就會影響骨骼的生長情況。如果發生過骨折,也會留下證據。你的整個生活史都顯示在骨骼發育之中。” 溫特斯俯身拿起從屍體上鋸下來的左腿,指著股骨橫截面說:“這具屍體的骨骼發育卻異常規則,生長過程中不存在環境變化和事故影響,紋理表明始終營養良好,生活毫無壓力。” “布廷來自鳳凰星,”羅賓斯說,“鳳凰星殖民已有兩百多年。他成長的地方並不是條件艱苦的殖民地,不需要他掙扎求生,努力解決溫飽問題。” “也許吧,但還是對不上,”溫特斯說,“就算住在人類宇宙中最發達的地方,但你還是會滾下樓梯,會在運動時骨折。當然你有可能一輩子連一次旁彎骨裂都沒遇到過,但你認識這樣的人嗎?”羅賓斯搖搖頭。 “可這傢伙就是。但事實卻並非如此,因為醫療記錄表明他十六歲那年摔斷過這條腿,”溫特斯晃晃那截左腿,“滑雪時的意外,撞上一塊石頭,折斷了股骨和脛骨。可這裡卻見不到證據。”

“據說如今醫療科技很發達的。”羅賓斯說。 “謝謝誇獎,確實先進得很,”溫特斯說,“但不是魔法。折斷股骨不可能不留下印痕。就算一輩子不骨折也無法解釋骨骼發育得如此均勻規則。想得到這樣的結果,只能讓骨骼在沒有任何環境壓力的條件下發育。布廷必須一輩子活在一個盒子裡。” “或者克隆養育所。”羅賓斯說。 “或者克隆養育所。”溫特斯贊同道,“還有一個合理解釋是這位朋友截斷大腿,重新長了一條,但我查過他的記錄,並不存在這種事。為了確證,我從肋骨、骨盆、臂骨和顱骨的未損傷部位都取了樣本,所有樣本均顯示出不自然的均勻規則骨骼發育過程。吉姆,這是一具克隆的軀體。” “那麼,查爾斯·布廷還活著。”羅賓斯說。

“我不清楚,”溫特斯說,“但這具屍體不是他。唯一的好消息是各項身體跡象表明,這個克隆人直到死前最後一刻都泡在缸裡,非常有可能根本沒甦醒過,就算甦醒過也沒有意識和知覺,否則醒過來看見世界的第一眼也是最後一眼就只是槍口,人生可真是太糟糕了。” “那麼,要是布廷還活著,他同時也是殺人犯。”羅賓斯說。 溫特斯聳聳肩,放下那截左腿。 “你說了算,吉姆,”他答道,“殖民防衛軍每天都在生產軀體,我們為新兵製作改良過的超級軀體,等他們服役期滿,再給他們從原始DNA克隆而來的新軀體。這些軀體在放入意識之前擁有人權嗎?每次傳送完意識,就會多出一具軀體,而這具軀體也曾經有過意識。這些軀體有人權嗎?如果有,那咱們的麻煩可就大了,因為我們處理軀體的動作快得很。吉姆,知道我們怎麼對待那些使用過的軀體嗎?”

“不知道。”羅賓斯承認道。 “做肥料,”溫特斯說,“實在太多,埋不過來,所以我們絞碎軀體,滅菌後製造肥料,送往新開拓的殖民地,馴服土壤,適應人類的農作物。說新殖民地是靠屍體建立起來的也不為過,當然,其實並不是死者的屍體,而是生者拋棄的軀體。只有當意識死在裡面的時候,我們才會埋葬軀體。” “泰德,你得考慮一下休假了,”羅賓斯說,“這份工作正在讓你變態。” “讓我變態的不是這份工作,”溫特斯指著假冒查爾斯·布廷的屍體說,“要我怎麼處理?” “埋回去。”羅賓斯說。 “但這不是查爾斯·布廷啊。”溫特斯說。 “對,確實不是,”羅賓斯贊同道,“但查爾斯·布廷如果還活著,我不希望他發現我們已經知道了。”他扭頭看著驗屍台上的屍體,“無論這具軀體知不知道它的命運,都應該得到更體面的待遇。起碼能讓他入土為安。”

“日他媽的查爾斯·布廷。”格雷戈·麥特森將軍說著抬起雙腳撂在桌面上。 羅賓斯上校站在辦公桌的另一邊,一言不發。見到麥特森將軍,他總覺得心神不寧。麥特森擔任殖民防衛軍軍事研究局的首腦已近三十年,但和防衛軍的所有軍事人員一樣,軍方配給他的軀體能抵抗衰老,所以他和防衛軍的所有人員一樣,看起來頂多二十五歲。羅伯遜上校認為一個人在防衛軍裡的軍銜越高,外貌就該弄得越老成,看起來只有二十五歲的將軍缺乏必要的威嚴感。 羅賓遜想了想麥特森恢復真實年齡的樣子:一百二十五歲左右。腦海裡浮現出一個比陰囊還皺巴的老東西裹著制服。要不是他自己也有九十歲,本來的樣子比麥特森好看不到哪兒去,這麼想想還挺好玩的呢。

房間裡還有另外一位將軍,軀體反映的若是真實年齡,他恐怕會比現在還要年輕。比起普通的防衛軍人員,特種部隊更讓羅賓斯心神不寧,年齡只有三歲,但軀體已經發育完全,而且擁有致命武力——實在太不對勁了。 當然,這位將軍不一定非得是三歲,說不定已經進入青春期了。 “這麼說,我們的勒雷伊朋友沒有撒謊,”坐在辦公桌前的斯奇拉德將軍說,“你們意識研究部的主任還活著。” “轟掉了克隆體的腦袋,這一招倒是新鮮,”麥特森將軍說,聲音裡的諷刺濃得都快滴下來了,“那幫倒霉蛋,從實驗儀器裡撿他的腦漿撿了一個星期。”他抬頭看著羅賓斯說,“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嗎?怎麼培育克隆體的?做這種事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總不可能是他在衣櫥裡隨便湊合出來的吧?”

“就目前所知,他修改了克隆槽監控軟件的代碼,”羅賓斯說,“讓監控系統誤以為一個克隆槽出了故障,搬出去維修。布廷做了報廢處理,拿去放在私人實驗室儲存區,接上自己的服務器和電源。服務器沒有掛進網絡,這個克隆槽是報廢的,只有布廷有權進入那塊存儲區。” “所以他確實是在衣櫥裡湊合出來的,”麥特森說,“下三濫的王八蛋。” “他被推定死亡後,你們應該就能進入那塊存儲區了吧,”斯奇拉德說,“見到克隆槽,難道就沒人覺得奇怪?” 羅賓斯剛張開嘴,麥特森就發話了:“一名表現優秀的研究帶頭人,例如布廷,總會儲存大量報廢或冗餘的儀器,方便他改進和優化技術,以免干擾正在使用的設備。要我猜,發現克隆槽的時候,克隆槽肯定已經排空和消毒,斷開了服務器和電源。”

“正是如此,”羅賓斯說,“要不是接到您的報告,斯奇拉德將軍,我們無論如何也沒法串起這些事情。” “我們的情報能派上用場,我當然很高興,”斯奇拉德說,“但我真希望你們在此之前就已經想通了。想到軍事研究局有個身處高層的叛徒,而且還率領著一個極其敏感的部門,我覺得非常難以置信。你們早該發現的。” 羅賓斯對此無話可說。除了軍事威力之外,特種部隊的名聲也就只有不會說話和缺乏耐心了。三歲的殺人機器可沒什麼時間學習社交禮儀。 “該發現什麼?”麥特森說,“布廷從沒有表露過要叛變的兆頭。前一天他還在好好工作,後一天就被發現在實驗室自殺了——至少我們當時這麼認為。沒有遺書。沒有任何證據說明他腦袋裡除了工作還有其他念頭。”

“你之前說過布廷討厭你。”斯奇拉德對麥特森說。 “布廷確實討厭我,而且討厭得很有道理,”麥特森說,“另外,我也討厭他。可是,一個人不可能因為認為上司是狗娘養的就背叛整個種族啊。”麥特森指著羅賓斯說,“這位上校也不怎麼待見我,他是我的副官,但他不會帶著高度機密的情報去投靠勒雷伊人或艾尼沙人。” 斯奇拉德望向羅賓斯,問:“真的嗎?” “哪句話,長官?”羅賓斯說。 “你不喜歡麥特森將軍。”斯奇拉德說。 “你得花上一段時間才能習慣他,長官。”羅賓斯說。 “言下之意是說我是個混球,”麥特森吃吃笑道,“無所謂。我反正不是來討大家喜歡的,我的任務是研發武器和新技術。至於布廷的腦袋裡在轉什麼念頭,恐怕和我扯不上什麼關係。”

“他的腦袋裡到底在轉什麼念頭?”斯奇拉德問。 “你比我們更清楚,斯奇拉德,”麥特森答道,“是你在伺候那位勒雷伊科學家,教他告密。” “凱南主管沒有面對面見過布廷,至少他是這麼說的,”斯奇拉德說,“他不清楚布廷的動機,只知道布廷向勒雷伊人提供了腦伴硬件的最新進展。凱南主管帶領團隊的任務之一就是嘗試將腦伴技術和勒雷伊人的大腦結合起來。” “真是謝天謝地,”麥特森說,“腦袋裡裝著超級電腦的勒雷伊人。” “他的結合研究似乎不太順利,”羅賓斯望向斯奇拉德,“至少你們從他的實驗室取回的數據這麼說。勒雷伊人的大腦構造和我們的大不相同。” “狗運不錯,”麥特森說,“斯奇拉德,你得從你那伙計嘴裡多榨出點情報來。” “除了他那份工作和研究內容之外,凱南主管並不是特別有用,”斯奇拉德說,“我們活捉的幾個艾尼沙人拒絕交談——這是委婉的說法。我們只知道勒雷伊人、艾尼沙人和奧賓人在聯合對抗人類,但不知道原因、手段和時間,也不清楚布廷在裡面扮演什麼角色。麥特森,我們需要你們派人搞清楚這一點。” 麥特森朝羅賓斯點點頭,問:“情況如何?” “布廷掌握著大量敏感情報,”羅賓斯稀里嘩啦地說了起來,“他帶領的幾個團隊研究意識傳送、腦伴研發和軀體製造技術,每一樣對敵人都很有用,不但能幫助敵人研發科技,也能用來尋找我們的弱點。布廷本人是軀體間傳送意識的權威。不過,他能帶走的情報畢竟有限。布廷是平民科學家,他沒有腦伴。他的克隆體擁有他登記過的全部人工大腦,他不太可能還有一個備份。人工大腦受到嚴格監控,而且需要幾週時間訓練適應。我們只查到了布廷使用他登記過的人工大腦的網絡記錄。” “我們說的可是一個能瞞過你們自己操作克隆槽的傢伙。”斯奇拉德說。 “倒不是說他絕對不可能攜帶信息儲存設備離開實驗室,”羅賓斯說,“但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更有可能只帶走了腦袋裡的知識。” “還有他的動機,”斯奇拉德說,“不知道他的動機,這對我們來說是最危險的一點。” “我更擔心他了解的情況,”麥特森說,“哪怕只是自然大腦記住的知識,也已經太多了。我讓幾組人停下手頭的工作,想方設法提高腦伴的安全級別。我們要讓布廷的知識盡快過時。羅賓斯負責梳理布廷留下的數據。只要裡面有值得關注的信息,我們都會找到的。” “等我們談完,我要去見布廷以前的技術員,”羅賓斯說,“哈利·威爾遜中尉。他說他有些我應該會感興趣的東西。” “那我們就不耽擱你了,”麥特森說,“請便吧。” “謝謝,長官,”羅賓斯說,“最後問一句,我們現在有什麼時間限制嗎?我們靠突襲那個基地得知了布廷的叛變消息。毫無疑問,艾尼沙人已經知道他們的計劃洩露了。我想知道在他們報復之前,有多少時間可供我們調查。” “我們的時間還算充足,上校,”斯奇拉德說,“誰也不知道我們突襲了那個基地。” “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羅賓斯問,“將軍,我絕對沒有不尊重特種部隊的意思,但那種規模的襲擊很難隱藏。” “艾尼沙人只知道他們和基地失去了聯繫,”斯奇拉德說,“要是前去調查,他們會發現一塊隕石落在距離基地十公里的地方,基地和附近的一切都化為烏有。他們愛怎麼檢測就怎麼檢測,但只會查到自然災害的證據——因為確實掉了一顆隕石,只是有人推了它一把而已。” “漂亮歸漂亮,”羅賓斯上校說著朝哈利·威爾遜的全息顯示器打個手勢,那裡似乎正在舉行一場微型燈光演出,“可我不知道你到底要我看什麼。” “這是查理·布廷的靈魂。”威爾遜說。 羅賓斯連忙從顯示器前退開,抬起頭望著威爾遜說:“什麼意思?” 威爾遜朝顯示器點點頭,重複道:“查理的靈魂。更精確地說,承載查爾斯·布廷意識的動態電子系統的全息展示。再精確一點,查爾斯·布廷意識的複本。你要是喜歡探討哲學,當然可以說這不是他的靈魂,只是意識而已。但如果查理真的做了你說的那些事情,他也許還擁有原先的智慧,可我覺得他已經失去了靈魂——丟在這兒了。” “大家都說這種事情不可能做到,”羅賓斯說,“沒有大腦,意識模型就會崩潰,所以我們才需要在活體之間傳送意識。” “唔,我不確定是不是這個原因,”威爾遜說,“因為我覺得吧,大家要是知道自己的意識會被防衛軍的技術人員從腦殼裡吸出來,直接放進電腦存儲空間,恐怕會更加抗拒吧。請問你願不願意?” “天,當然不願意,”羅賓斯說,“傳送我的時候,我險些尿了褲子。” “我就是這個意思,”威爾遜說,“總而言之,你說得沒錯。直到有這東西為止——”他指了指全息顯示器,“在此之前,我們想做也做不到。” “布廷到底是怎麼做到的?”羅賓斯問。 “作弊了唄,”威爾遜說,“一年半以前,查理和大家都只能研究源自人類的科技,還有從其他種族或偷或借來的技術。我們所在空域的大部分種族與人類的技術水平大致相同,因為太弱的不是被趕出家園等死就是已經亡族滅種。可是,有個鄰居卻領先大家好多光年。” “康蘇。”羅賓斯說,腦海裡浮現出康蘇人的模樣:體型巨大,狀如螃蟹,先進得難以想像。 “沒錯,”威爾遜說,“勒雷伊人幾年前突襲我們的珊瑚星殖民地時,康蘇人向他們提供了一項技術,我們在反擊時偷了回來。我參加了負責逆向工程康蘇技術的小組,實話實說,大部分內容我們到現在也沒搞懂,好不容易只想明白了幾點零星知識,其中之一交給查理研究,以改進意識傳送過程。我就是這麼和他打上交道的:我教他怎麼使用這東西。如你所見,他學得飛快。當然了,工具先進自然方便做事,人類就是這麼從燧石取火發展到使用噴燈的。” “你對這東西毫無了解?”羅賓斯問。 “對,”威爾遜答道,“但見過類似的,因為查理在用康蘇科技優化現有的意識傳送過程。我們做到了從前做不到的事情,建立緩存機制,能極大降低傳送兩端的失敗風險。但查理沒有告訴別人。要不是你叫我徹查他的個人工作,我肯定發現不了。算我們運氣好,否則這台設備就已經清空並轉給防衛軍天文所了。他們想看看康蘇技術能把恆星內部模擬成什麼樣子。” 羅賓斯指著全息顯示器說:“我覺得這東西比較重要。” 威爾遜聳聳肩:“一般來說,其實沒什麼用處。” “開玩笑吧?”羅賓斯說,“從此能儲存意識了。” “那當然,這個也許有點用處,但拿它做不了什麼啊,”威爾遜說,“你了解意識傳送的細節嗎?” “略知一二,”羅賓斯說,“我不是專家。我擔任將軍的副官是因為有組織才能,而不是科研背景。” “那好,聽我說,”威爾遜說道,“你自己也說過,離開大腦,意識模型通常會崩潰。這是因為意識完全依賴於大腦的物質結構——不是隨便哪個大腦,必須是產生意識的那個大腦。意識模型就像指紋,源自特定的某個人,究其根本,源自特定的基因組合。” 威爾遜指著羅賓斯說:“上校,請看一眼你的軀體。這具軀體經過了基因水平上的大量改造——你的皮膚是綠色的,擁有改良後的肌肉,人工血液的攜氧能力比真正血液高出好多倍。你是本人基因和增強能力的人工基因的雜交體。因此,在基因水平上說,你早就不是你自己了——只有大腦除外。你的大腦是百分之百的人類大腦,完全源自你本人的基因。否則的話,你的意識就傳送不過來。” “為什麼?”羅賓斯問。 威爾遜咧嘴一笑:“我也想知道。我只是在轉述查理及其組員的原話而已,我在這兒只配打打下手。但我很清楚這意味著它——”威爾遜指了指全息顯示器,“對你毫無用處,因為它需要大腦,而且是查理的大腦,否則不可能讓它開口。另外,查理的大腦和他本人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踪了。” “要是這東西對我們毫無用處,”羅賓斯說,“那請問你叫我下來一趟倒是為了什麼?” “我只說一般情況下沒什麼用處,”威爾遜答道,“但換個非常特定的角度,也許能變得相當有用。” “威爾遜中尉,”羅賓斯說,“求你別賣關子了。” “意識不僅是一種本體感,也包括了知識、情緒和精神狀態。”威爾遜指著全息顯示器說,“這東西擁有的感知能力和製作這份複本時的查理完全相同。要我說,如果你想搞清楚查理的計劃和原因,不妨從這裡起步。” “你不是說沒有布廷的大腦就無法存取這個意識嗎?”羅賓斯說,“我們可沒有這東西。” “但我們有他的基因,”威爾遜說,“為了達到他的目標,查理製造了一個克隆體。為了達到你的目標,上校,我建議你也製造一個。” “克隆查爾斯·布廷,”麥特森將軍嗤之以鼻,“一個難道還不夠糟糕?” 麥特森、羅賓斯和斯奇拉德坐在鳳凰星空間站的將軍食堂裡。麥特森和斯奇拉德正在吃飯,羅賓斯面前空空如也。原則上說,將軍食堂對所有軍官開放,但除非得到將軍的邀請,將官以下的軍官從不走進這裡,進來了也頂多喝杯水。羅賓斯心想,天曉得這個荒謬的規矩是怎麼開始的。他很餓。 將軍食堂位於鳳凰星空間站旋轉軸的末端,一整塊透明的水晶玻璃構成了四壁和天花板,景色煞是壯觀。鳳凰行星慵懶地沿軌道行進,佔據了幾乎全部天空,這塊藍白顏色的瑰麗寶石與地球頗為相似,總能一刀扎中羅賓斯大腦裡的思鄉中樞。離開地球很容易,因為當時你七十五歲,不離開就只能在飛快流逝的幾年間老死,但一旦離開就再也不能回去。在人類殖民地所處的敵意宇宙裡生活得越久,羅賓斯就越是懷念五六十歲乃至七十出頭時那種逐漸衰弱但無憂無慮的日子。無知讓人幸福——至少讓人內心平和。 太遲了,羅賓斯心想,把視線放回麥特森和斯奇拉德身上。 “威爾遜中尉認為,想搞清楚布廷的腦袋裡在轉什麼念頭,這是我們最好的機會。退一萬步說,也比現在的兩眼一抹黑強得多。” “有一點我先弄明白,威爾遜中尉怎麼知道電腦裡儲存的是布廷的腦波?”麥特森說,“布廷也有可能複制了別人的意識。媽的,難說不是他的貓。” “腦波圖形符合人類意識的特徵,”羅賓斯說,“這一點可以確定,因為我們每天都要傳送成百上千個意識。總之不是貓。” “我開玩笑的,羅賓斯,”麥特森說,“但仍舊有可能不是布廷。” “確實有可能是別人,但機率很小,”羅賓斯說,“布廷的實驗室裡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他在研究這東西。你不可能隨便複製某個人的意識,意識不是你能神不知鬼不覺偷走的東西。” “知道該怎麼傳送出來嗎?”斯奇拉德將軍問,“你那位威爾遜中尉說它儲存在由康蘇科技改造而來的機器上。就算想使用,我們有誰知道怎麼用嗎?” “沒有,”羅賓斯說,“還沒有。威爾遜似乎有信心能搞明白,但他不是意識傳送的專家。” “我是,”麥特森說,“更確切地說,我手下有一幫早就知道怎麼傳送的專家。傳送過程不但涉及要傳送的意識,還涉及兩顆切實存在的大腦——當然我們可以減少到一顆。不消說,我們還得考慮倫理問題呢。” “倫理問題?”羅賓斯沒能按捺住音調裡的訝異。 “對,上校,倫理問題,”麥特森有些惱火,“信不信由你。” “呃,我不是想懷疑你的倫理,將軍。”羅賓斯說。 麥特森揮揮手:“無所謂,但我沒有胡說。殖民地聯盟有一條歷史悠久的法律,禁止克隆防衛軍之外的其他人員——無論死活,尤其是活人。只允許我們在士兵服役期滿後克隆人類,把他們塞回未經改造的軀體。布廷是平民,而且是殖民者。我們無法合法克隆他,千想萬想都不行。” “布廷就製作了一個克隆體。”羅賓斯說。 “即使如此,上校,我們也不能讓叛徒的道德觀引導我們。”麥特森又惱火了起來。 “可以用研究為理由獲取殖民地法律的特許,”羅賓斯說,“有過先例,你也這麼做過。” “和現在的情況不一樣,”麥特森說,“我們確實得到過特許,但那是在無人定居的行星上測試武器系統。折騰克隆體會讓保守派大腦短路的。這種事情連委員會內部表決都過不了。” “布廷是解開勒雷伊及其同盟的陰謀的關鍵,”羅賓斯說,“這次我們應該學習美國海軍陸戰隊,與其事先徵詢同意,不如事後求取原諒。” “我敬佩你高舉海盜旗的勇氣,上校,”麥特森說,“但你可不是他們發洩的對象,至少不是唯一一個。” 一直在狼吞虎咽吃牛排的斯奇拉德嚥下一口肉,放下刀叉說:“交給我們。” “什麼意思?”麥特森說。 “把意識模型交給特種部隊,將軍,”斯奇拉德說,“還有布廷的基因。我們拿來打造一名特種部隊士兵。我們製造的每個士兵都用了不止一組基因,因此從技術角度說,他將不是克隆體。假如沒有成功傳送意識,那也無所謂。我們只是多了一名特種部隊士兵而已。不會有損失。” “但意識傳送如果成功了,我們就有了一個想背叛人類的特種部隊士兵,”麥特森說,“聽起來不怎麼好玩。” “我們可以做好預防措施。”斯奇拉德重新拿起刀叉。 “你們要使用一個活人的基因,而且還是一名殖民者,”羅賓斯說,“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特種部隊只使用志願加入防衛軍但在服役開始前死去的那些人的基因,所以才有'幽靈旅'的別稱。” 斯奇拉德抬起頭,瞪著羅賓斯說:“我不喜歡這個名稱。死亡志願兵的基因只是一個組分,我們通常當成模版使用,但特種部隊在用以製造士兵的遺傳物質方面兼收並蓄,考慮到我們為防衛軍執行的任務,這一點完全有必要。再者說,布廷從法律上說已經死亡,有攜帶他的基因的屍體為證。我們不知道他還活著。他有還在世的親屬嗎?” “沒有,”麥特森說,“他有過老婆孩子,但都死在了他前面。沒有其他親屬。” “這就沒問題了,”斯奇拉德說,“你死後,基因就不屬於你了。我們以前也用過亡故的殖民者的基因。沒理由不能再做一次。” “我說斯奇拉德,你好像從來沒提過你是怎麼製造手下的。”麥特森說。 “我們向來守口如瓶,將軍,”斯奇拉德說,“你知道的。”他切下一塊牛排塞進嘴裡,羅賓斯餓得肚子咕咕叫。麥特森冷哼一聲,靠進椅子裡,抬頭仰望以難以察覺的速度自轉的鳳凰行星。羅賓斯跟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又是一陣思鄉情緒湧上心頭。 麥特森重新望向斯奇拉德,說:“好人壞人暫且不論,但布廷是我的人。斯奇拉德,我不能把責任推給你。” “那好,”斯奇拉德朝羅賓斯點點頭,“把羅賓斯借調給我。他擔任聯絡官,這樣軍事研究局仍舊沒有放手。兩邊共享情報。我們還需要藉調那位技術員威爾遜。他可以和我們的技術人員一起研究整合康蘇技術。要是成功了,我們就能得到查爾斯·布廷的記憶和動機,找出應對這場戰爭的手段。要是不成功,我就多了一名特種部隊士兵。不奢求,不浪費。” 麥特森望著斯奇拉德,腦子轉得飛快。 “我說斯奇拉德,你似乎很想接下這個盤子。” “人類正在邁向和三個結盟種族的大戰爭,”斯奇拉德說,“這種事情前所未有。我們能打敗其中的任何一個,但一次三個就困難了。特種部隊接到命令,要在開始前阻止這場戰爭。如果克隆布廷能幫助我們做到這一點,那就應該放手一搏。至少也該試試看。” “羅賓斯,”麥特森說,“你怎麼想?” “要是斯奇拉德將軍沒弄錯,這麼做就能繞過法律和倫理問題,”羅賓斯說,“因此必然值得一試,而且線索也不會斷掉。”對於和特種部隊的技術人員和士兵合作,羅賓斯自然有他的顧慮,但現在似乎不是討論的好時機。 麥特森卻不需要像他這麼細心,他說:“將軍,你那幫孩子和普通士兵處得不好。這是軍事研究局和特種部隊研究部門很少合作的原因之一。” “特種部隊說到底也還是士兵,”斯奇拉德說,“他們懂得服從命令。會成功的,有過先例。防衛軍有個普通士兵在珊瑚星戰役中參與了特種部隊的任務。既然上次能成功,這次就也能讓雙方的技術人員好好合作,不至於打破頭什麼的。” 麥特森邊想邊輕敲面前的桌子,問:“需要多長時間?” “我們要建立這具軀體的模版,不止是沿用原主人的基因,”斯奇拉德說,“我得先和我的技術人員確認一下,不過從頭搭建模版通常需要個把月,培育軀體又是至少十六週。另外一方面是研究傳送意識的技術,需要多少時間很難說。不過兩邊可以同時進行。” “有可能加快進程嗎?”麥特森說。 “可以倒是可以,”斯奇拉德說,“但有可能培育出一具屍體,甚至更可怕。製造軀體是急不來的,這你很清楚。你那些士兵的軀體也需要遵循相同的時間表,加速的結果你應該很清楚。” 麥特森做個鬼臉。羅賓斯擔任麥特森的聯絡官只有十八個月,這話讓他想起麥特森在這個位置上已經坐了很久。工作關係如何暫且不論,羅賓斯永遠不能完全理解他的上司。 “好吧,”麥特森說,“歸你了。看你能不能榨出點什麼情報。不過你得看好了。我和布廷雖說關係不好,但我從不覺得他有可能叛變。他糊弄了我,糊弄了所有人。你把查爾斯·布廷的意識放進特種部隊士兵的軀體,天曉得他會做出什麼事。” “同意,”斯奇拉德說,“傳送如果成功,我們很快就會挖出情報;如果不成功,我知道該怎麼處置他。確保萬無一失。” “很好。”麥特森再次望向在天上轉動的鳳凰星。 “鳳凰,”他望著旋轉不休的行星說,“這種動物會復活。很好,非常恰當。鳳凰能浴火重生,知道吧?希望這個複活的傢伙不要毀了那上面的一切。” 三個人一起望向天空中的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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