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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血咒 倪匡 11341 2018-03-14
蘇安叫著,轉過身來,樣子高興之極,揮著手。消防隊長和兩個消防員,已經進了那小石屋,蘇安跟了進去,一面嗆咳著,一面道:“原來屋子裡沒有人!” 消防隊長轉過頭來,用十分嚴厲的目光,瞪著蘇安。蘇安還以為隊長是在怪他,謊報了小石屋中有兩個人,所以才對他生氣,他忙道:“對不起,長官,對不起,我以為他們在屋裡!” 消防隊長聽得蘇安這樣說,神情不知是笑好,還是哭好。他嘆了一聲,指著石屋的一角,道:“你自己看。” 蘇安一時之間,不知道隊長叫他看甚麼,因為隊長所指的角落,甚麼也沒有。只有在地上,有一點焦黑的東西在,也看不出是甚麼。 可是,當他仔細再一看之際,他卻陡然之間,連打了兩個寒戰! 消防隊長所指的,並不是地上,而是在牆角處的牆上。石屋中的牆,幾乎已被煙燒成黑色的了,可是就在那牆角上,卻有一處,黑色較淺,形成影子模樣的兩個人身體的痕跡!看起來,詭異恐怖,叫人毛髮直豎!

蘇安的身子發著抖,聲音發著顫:“這……這……長官,這是甚麼?” 隊長又嘆了一聲:“他們被燒死的時候,身子是緊靠著這個牆角的,所以,才在牆上留下了這樣的印子!” 蘇安只覺得喉頭髮幹,他要十分努力,才能繼續說出話來:“那麼……他們的屍體呢?” 隊長指著地上那些焦黑的東西,那些東西,看起來不會比兩碗米粒更多,道:“屍體?這些,我看就是他們的遺骸了!” 蘇安的身子搖晃著,眼前發黑,幾乎昏了過去。他掙扎道:“兩個人……怎麼會……只剩下……這麼一點點?” 消防隊長的聲音很冷靜,和蘇安的震驚,截然相反,這或許是由於他職業上必需的鎮定。他道:“焚燒的溫度太高了,人體的每一部分,都燒成了灰燼,連最難燒成灰的骨骼,在高溫之下,也會變成灰燼的。剛才用水射進來的時候,可能已沖掉了一部分,還能有這一點剩下來,已經很不錯了!”

蘇安實在無法再支持下去了,他發出了一下呻吟聲,腿一軟,就“咕咚”跌倒在地上! 蘇耀西的聲音也有點發顫:“盛先生和夫人……真的燒死在……那小石屋中了?” 蘇安苦澀地道:“當然是!唉,我那時,又傷心又難過,真不知道怎麼才好。偏偏又因為盛先生將他的財產,全都通過了法律手續委託我全權處理,警察局的人還懷疑是我謀殺了他們,真正是豈有此理!有冤無路訴,放他媽的狗臭屁,這樣想,就不是人!” 蘇安越講越激動,忽然之間,破口大罵了起來。罵了一會,喘著氣道:“幸而後來查明了,起火的時候,我在睡覺。唉,我真不明白,盛先生和夫人,就算要自殺,也不必用這個法子,把自己燒成了灰!” 原振俠一直在思索著,他總覺得,蘇安的敘述,不可能是說謊。但實在太過詭異了,其間一定有一個關鍵性的問題在,可就是捕捉不到!

蘇安繼續道:“他們兩人只剩下了那麼一點骸骨,我就只好收拾起來,用一隻金盒子裝了,葬在小寶小姐墳墓的旁邊,唉,唉!” 在蘇安的連連嘆息聲中,原振俠陡然問道:“蘇先生,小石屋中,應該還有一點東西的!” 蘇安睜著淚花亂轉的眼睛,望定了原振俠。原振俠作著手勢:“還有那七個男的骷髏,七個女的骷髏,貓頭鷹甚麼的,是你交給盛先生的。” 蘇安長嘆一聲:“你想想,連兩個活生生的人,都沒剩下甚麼,別的東西,還不是早化灰了!你看我的手掌,當時只不過在門上輕輕碰了一下,足足一個月之後才復原,現在還留下了一個大疤!” 蘇安說著,伸出手,攤開手掌來。果然在他的手掌上,有一個又大又難看的疤痕。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蘇安的話是有道理的,連兩個活人都變成了灰,還有甚麼剩下的?

蘇氏兄弟也是第一次,聽他們的父親講起這件事來,他們互望了一眼,蘇耀西道:“爸,那小石屋是鎖著的吧?鑰匙在哪?我們想去看看!” 原振俠也有這個意思。蘇安一面搖頭嘆息,一面打開了一個抽屜,取出一隻盒子來,又打開盒子,然後,鄭而重之,取出了一條鑰匙來,道:“你們去吧,我……實在不想再進那小石屋去!” 蘇耀西接過了鑰匙來,三個人又一起離開了蘇安的臥室。當他們離開的時候,蘇安坐著在發怔,滿是皺紋的臉上,神情悲苦。當年發生的一連串怪異的事,在他的心中一直是一個謎。 這些年來,他督促著三個兒子,忠誠地執行著盛遠天的遺囑,可是他心中的謎,卻始終未能解開。他知道,以他自己的智力而言,是無法解得開這個謎團的了,旁人是不是可以解得開呢?解開了謎團之後,對盛先生來說,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呢?蘇安的心中,感到一片迷惘,忍不住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原振俠和蘇氏兄弟,走在走廊中,仍然可以聽到從房中傳出來的蘇安的嘆息聲。 他們都不出聲,一直到離開了屋子,走到了花園中,蘇耀西才道:“盛先生真是太神秘了!” 原振俠道:“你不覺得'神秘'這個形容詞,不足以形容盛遠天?他簡直……簡直是……詭秘和妖異。他用那樣的方法生活,又用那樣的方法自殺,沒有一件事,是可以用常理去揣度的!” 蘇耀東緩緩地道:“阿爸說得對,盛先生的心中,一定有著一件傷痛已極的事!” 原振俠“哼”地一聲:“包括他用繩子勒死了自己的女兒,也是因為他心中的傷痛?” 蘇氏兄弟的心中,對盛遠天都有著一股敬意,原振俠的話令得他們感到很不快,蘇耀西忙道:“那隻不過是家父的懷疑!”

原振俠老實不客氣地道:“你們別自欺欺人了,根據敘述,如果當時經歷過的是你們,你們會得出甚麼樣的結論來?” 蘇氏兄弟默然,無法回答。他們一面說,一面在向前走著,已快接近那間小石屋了。 花園很大,四周圍又黑又靜,本來就十分陰森,在接近小石屋之際,那種陰森之感越來越甚。三個人都不由自主,放慢了腳步,互望著。 原振俠道:“看一看,不會有甚麼!” 蘇氏兄弟苦笑了一下,鼓起勇氣,來到了小石屋之前,由蘇耀西打開了鎖,去推門。那道鐵門,由於生鏽的緣故,在被推開來之際,發出極其難聽、令人汗毛直豎、牙齦發酸的“吱吱”聲來。 鐵門一推開,彷彿還有一股焦臭的氣味,留在小石屋之中。 他們三人,剛才聽了蘇安的敘述之後,都想要到這裡來看一看。但由於蘇安的敘述那麼駭人,令得他們都有點精神恍惚,他們都忘了帶照明的工具來,直到這時才發現。

幸好小石屋中有蘇安在事發之後裝上的長明燈,那是一盞大約只有十燭光的電燈。在昏暗得近乎黃色的燈光下,看起來更比漆黑一團還要令人不舒服。 一進小石屋,他們就看到了在一個牆角處,牆上那顏色比較淡的人影,真是怵目驚心之極。 蘇耀西首先一個轉身,不願意再去看,原振俠想深深吸一口氣,竟有強烈的窒息之感! 那小石屋中,空空如也,實在沒有甚麼可看的。而且,處身在那小石屋之中,那種不舒服之感,叫人全身都起雞皮疙瘩,有強烈的想嘔吐之感。 他們三人不約而同,急急退了出來,才籲了一口氣。原振俠問:“盛遠天的遺囑之中,一點也沒有提及,他自己為甚麼要生活得如此詭秘?” 蘇氏兄弟嘆了一聲:“沒有。” 原振俠苦笑道:“如果……古托是盛遠天……這樣關心的一個人,盛遠天又要他到圖書館來,他又有權閱讀一到一百號的藏書,那麼,我想在這部分藏書之中,可能有關鍵性的記載在!”

蘇耀西“嗯”地一聲:“大有可能!” 原振俠提高了聲音:“那我們還等甚麼,立刻到圖書館去,去看那些藏書!” 蘇氏兄弟聽得原振俠這樣提議,兩人都不出聲。原振俠訝道:“怎麼,我的提議有甚麼不對麼?” 蘇耀東直率地道:“是!那些藏書,只有持有貴賓卡的人才有權看,我們是不能私下看的!” 原振俠十分敬佩他們的忠誠,他問道:“權宜一下,也不可以?” 蘇耀西立即道:“當然不可以!”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有點為自己解嘲似地道:“我倒想知道,小寶圖書館發出去的貴賓卡,究竟有多少張?” 蘇耀西的神情有點無可奈何:“不瞞你說,只有一張,那編號第一號的一張!” 這個答覆,倒也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他道:“那麼,就是說,只有古託一個人,可以看那一部分藏書了?”

蘇氏兄弟點著頭,表示情形確實如此。原振俠攤了攤手:“那就盡一切可能去找古託吧,希望你們找到他之後,通知我一下!” 蘇氏兄弟滿口答應,兩人先送原振俠上了車,又折回花園去。原振俠在歸途上,依然神思恍惚,好幾次,他要強迫自己集中精神,才能繼續駕車。 古托已經夠怪異的了,可是盛遠天看來更加怪異!這兩個如此詭異的人之間,究竟是甚麼關係?從年齡上來判斷,他們絕不可能是朋友、兄弟,只有一個可能,他們是父子!但是古托若是盛遠天的兒子,何以要在孤兒院中長大? 原振俠的心中,充滿了疑團。回到家中之後,他洗了一個熱水澡,可是一樣得不到好睡,做了一夜亂七八糟的怪夢,甚至夢見了有七隻貓頭鷹,各自銜了一個骷髏,在飛來飛去!

第二天,當他醒過來之後,他想到了一件事:盛遠天臨死之前做的那些怪事,看起來,像是某一種邪術的儀式,是不是和巫術有關? 原振俠有頭昏腦脹的感覺,到了醫院之後,連他的同事都看出他精神不能集中,勸他休息一天。原振俠並沒有休息,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工作。下午,他接到了蘇耀東打來的電話:“原醫生,找到古托先生了!” 原振俠精神一振:“他怎麼樣?” 蘇耀東道:“他的情形很不好。原醫生,有甚麼方法,可以令得一個三天來,不斷在灌著烈酒的人醒過來?” 原振俠一怔,立時明白:“他喝醉了?” 古託的精神十分痛苦,他酗酒,注射毒品,都是為了麻醉自己,這一點是原振俠早就知道了的。 蘇耀東長嘆了一聲:“你最好趕快來,帶一點可以醒酒的藥物來,他在黑貓酒吧,地址是──”事實上,是沒有甚麼藥物可以把血液中的酒精消除的,但總有一些藥物,可以令得人振作些。所以原振俠就找了一些適用的藥物,向醫院告了假,駕著車,到黑貓酒吧去。 黑貓酒吧是一個中型的酒吧,原振俠才一推門進去,就嚇了一大跳。只見酒吧中橫七豎八,躺滿了人,所有的人,都幾乎是全裸的。男人不多,至少有十七、八個女性,大都年紀很輕,身材健美,臉上本來可能有很濃的化妝,但這時看來,每個女人的臉上,都像是倒翻了油彩架子一樣,有的人摟成一團,有的縮在一角,酒氣沖天。 一個胖女人,正在和蘇耀東講話。蘇耀東一看到原振俠進來,忙迎了上來,指著胖女人道:“這是老闆娘,老闆娘,你向原醫生說說情形。” 胖女人眨著眼,道:“這位先生,是三天前來的,那時,我們已經快打烊了──”她一面說,一面指著一個角落。原振俠向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古托赤著上身,穿著長褲,躺在地上。在他身邊,是兩個吧女,還有一個吧女枕在他的肚子上,看來他醉得人事不省。 原振俠跨過了躺在地上的那些人,來到了古託的身邊,推開了他身邊的吧女。 蘇耀東也跟了過來,兩個人合力想把古托從地上拉起來,放在椅子上。可是喝醉了酒的人,身子好像特別重,尤其這時候,古托醉得如此之甚,全身的骨骼,像是再也不能支撐他的身體一樣。 兩個人用盡了氣力,才勉強把他弄到一張小沙發上。古託人雖然坐著,可是頭部以一種看來十分可怕的姿勢,歪向一邊,口角流著涎沫,臉色可怕之極。 蘇耀東駭然道:“有沒有人醉死的?”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醉是醉不死的,不過你看他現在這種情形,隨時可以出意外。最容易發生的意外是頸骨斷折,那就非死不可了!” 蘇耀東想去扶直古託的頭,但古托已醉得頸骨一點承受力都沒有了,扶直了又歪向一邊。原振俠把他的身子移下一點,令他的頭向後仰,靠在沙發背上,這才好了一點。 老闆娘也跟了過來,敘述著古託來的時候的情形:“他一來,就不讓我們休息,要喝酒,並且說誰陪他喝酒的,他就照正常的收費十倍付錢……老天,他身邊的錢真多!他要我暫停營業,不讓別人進來,所有的女孩子都陪他。後來,他又拉了看門的、酒保、打手一起喝,不斷地喝。在開始幾小時後,他就醉了,可是他還是不斷地喝著,真是,開了幾十年酒吧,沒有見過這樣的客人!” 原振俠看著爛醉如泥的古托,嘆了一聲,心裡對他寄以無限的同情。像古托這樣的生活,除了拚命麻醉自己之外,實在也沒有別的法子可想了! 他問老闆娘:“他的錢,夠不夠付三天的酒帳?” 老闆娘倒很老實:“還有多的,在我這裡──”原振俠慷他人之慨:“不必找了,你拿了分給酒吧里的人好了,這位先生是我們的朋友,我們要把他帶走!” 老闆娘高興莫名,忙道:“他的衣服我也收好了,我知道他一定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所以一直看著他,怕他出意外。今天私家偵探找了來──他是甚麼人?是中東來的大富豪?” 原振俠懶得理,示意蘇耀東和他一起,去扶起古託來。當他們兩人,半挾半扶,把古托抬出去之際,老闆娘還在問:“他為甚麼那麼痛苦?當他還能講話的時候,他跪在地上,向每一個我這裡的女孩說,他比她們任何一個人都要痛苦!” 原振俠和蘇耀東都不去睬她,老闆娘一直到門口,還在問:“他那麼有錢,為甚麼還要痛苦?真不明白,有那麼多錢的人,還會不快樂!” 原振俠心中苦笑了一下。老闆娘當然不明白,世界上很多人,有了錢就快樂,但是也有些人有錢一樣不快樂。古托和盛遠天,都是典型的例子。如果把盛遠天的事,講給老闆娘聽,只怕她更要把腦袋敲破了,也不明白。 蘇耀東和原振俠兩人,合力把古托弄上了車,令他躺在車子的後座,他們坐在旁邊。蘇耀東道:“是一個私家偵探找到他的。從種種跡象來看,他和盛先生,有一定的關係,我看先把他弄到我那裡去,好不好?” 原振俠本來想把古托送到醫院去的,聽得蘇耀東這樣講,他想了想,道:“蘇先生,他……他……有點古怪,到你家裡去,可能不是很方便。” 蘇耀東“哦”地一聲:“那就這樣,我辦公室有附設的休息室,設備很好,把他送去,派人照顧,等他酒醒了再說!” 原振俠同意了他的提議,蘇耀東就吩咐司機開車。 蘇耀東的辦公室,在遠天機構大廈的頂樓。大廈在城市的商業繁盛區,那是全世界地價最高的地區之一,足可以和紐約的長島,東京的銀座,鼎足而三。 在遠天機構六十六層高大廈旁邊的,就是王氏機構的大廈。王氏機構的董事長王一恆,就曾想在遠天機構要籌現款的時候,用低價把遠天機構的大廈買下來。 當蘇耀東的車子駛進了大廈底層的停車場之後,事情倒比較容易了。車子直接停在蘇耀東私用的電梯門口,扶出了古託來,進入了看起來像是小客廳一樣,裝飾豪華的電梯之中。 出了電梯,有兩個穿著制服的男僕,迎了上來,扶住了古托。 這幢大廈的頂樓,全部由蘇耀東使用,一邊是他的辦公室,另一邊就是他的“休息的地方”。事實上,那是裝飾極豪華舒適的一個地方,有寬大的臥房,外面平台上還有游泳池。 看起來,蘇安雖然一直自奉極儉,但是蘇氏兄弟的看法和他們的父親略有不同。他們對盛遠天忠誠,可是卻也享用著他們應得的享受。 把古托扶到了床上之後,除了等他自己醒來之外,沒有別的方法可想。蘇耀東吩咐兩個僕人,一步也不能離開地看顧他。 他本來想要原振俠留下來,原振俠搖頭道:“我醫院還有事,而且看他的樣子,十二小時之內不會醒過來。這樣好了,我下班之後,到這裡來陪他,只要他一醒,就可以和他交談了。” 蘇耀東道:“恰好我們的老二,才從歐洲回來,你來的時候,可以見見他!” 原振俠順口答應著,蘇耀東道:“耀南是專門負責外地業務的,他的辦公室在巴黎。” 原振俠一時之間,不明白何以蘇耀東告訴他這些,所以他望著蘇耀東,準備聽他進一步的解釋。蘇耀東吸了一口氣,來回踱了幾步,示意原振俠坐了下來,道:“原醫生,我們雖認識不多久,可是我已經把你,當作可以共享秘密的朋友。” 原振俠淡然道,“謝謝你!” 他講得很客氣,絕不因為蘇耀東看重他,而感到有甚麼特別。雖然,蘇耀東掌握著一個龐大的金融機構,但是那在原振俠的心目中,卻不算是甚麼。 從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王氏機構的大廈更高,也是在頂樓,就是王一恆的辦公室。亞洲大富豪王一恆,就曾熱切地要他加入機構服務,但原振俠仍然願意當他自己的醫生。 原振俠望著窗外,想著王一恆,又想起了黃絹,這個世界上權勢最強的女人,心裡不禁一陣難過,不由自主,嘆了一口氣。蘇耀東自然不知道原振俠在想甚麼,聽他忽然無緣無故嘆了一聲,也不禁呆了一呆。 原振俠忙道:“我是在想我自己的事,你想對我說甚麼?” 蘇耀東又想了一下,向臥室指了一指:“這位古托先生,也是你的朋友?” 原振俠點頭:“是的,他也和我分享了一個屬於他的最大秘密。” 蘇耀東步入了正題:“如果,古托先生和盛先生,有著血緣的關係,或者其他的關係的話,你知道,這裡面就牽涉到十分複雜的問題!” 原振俠皺起了眉:“金錢、財富的問題?” 蘇耀東忙搖手道:“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我們一家,都在忠實執行盛先生的遺囑,如果有人和盛先生的關係,比我們更親近,那麼,我們就可以卸下責任,把一切交給他了!” 蘇耀東這樣說法,倒確然很令原振俠感到意外!這世界上,只有拚命爭奪財富的人,哪有相讓財富的人? 原振俠笑著,懷著對蘇耀東的欽佩,道:“這,等確定了他的身分之後,再說也不遲。而且,我想古託也不會有興趣,處理繁重的商務!” 蘇耀東伸手在臉上重重撫摸著,道:“誰有興趣!我的興趣是研究海洋生物,你想不到吧,我是海洋生物學博士。可是如今卻要做一個大機構的董事長,真是乏味透了!真希望能把這個擔子卸下來,可是盛先生的遺囑卻非執行不可!” 蘇耀東在這樣講的時候,樣子顯得極度地疲乏和無可奈何。看來簡直就是一個外面有一班朋友等著他去踢足球,而他卻非關在房間做功課的小學生一樣! 原振俠不禁長嘆了一聲,喃喃地道:“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的煩惱!” 他說著,站起來告辭。看著送他出來的蘇耀東,帶著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走向另一邊,他的辦公室。原振俠突然叫住了他,等蘇耀東轉過身來,原振俠才道:“蘇先生,其實你可以把機構的事,交託給能幹的人,自己去研究海洋生物!” 蘇耀東望了原振俠片刻,嘆了一聲:“那是我做夢也在想著的事!” 各位,別以為蘇耀東和原振俠這時的對話,沒有甚麼特別的意義。的確,那和這個故事,關係不大,但是另有一個離奇之極的故事,在日後發生的,卻和這段對話,有著相當密切的關係。當然,那是以後的事情了,在原振俠和古托兩人,也有了很多怪異的遭遇之後的事。 原振俠離開了遠天機構的大廈,先回到酒吧旁取了車。當他經過酒吧門口的時候,看到很多人聚在酒吧門口,在交頭接耳閒談,可能是在談論著古託的豪舉。 原振俠再到遠天機構大廈,是晚上十時左右了。他才駛到門口,一個司機就迎上來,問明了他就是原振俠之後,恭恭敬敬地請他上私用電梯。到了頂樓,原振俠看到蘇耀東、蘇耀西,還有一個穿著打扮都極時髦,體格魁偉的年輕人,一看面貌就可以知道,他是蘇家的老二蘇耀南。 蘇耀南看來爽直坦誠,一看到原振俠,就一個箭步跨上來,和原振俠握手。 他一面用力搖著原振俠的手,一面道:“聽大哥和三弟說起,阿爸說的有關盛先生的事,原醫生,我可以肯定,他們臨死之前,是在進行一種巫術的儀式!” 原振俠道:“我想也是,但是你何以如此肯定?” 蘇耀南一面向內走去,一面道:“我見過!我見過進行巫術儀式的人,把烏鴉和貓頭鷹的眼珠挖出來,燒成灰,據說,那樣可以使得咒語生效。” 蘇耀西在一旁解釋道:“二哥最喜歡這種古靈精怪的東西,從小就這樣,他甚至相信煉丹術!” 蘇耀南一瞪眼,道:“你以為我是為甚麼,念大學時選擇了化學系的?” 原振俠笑了起來。這三兄弟年紀和他相彷,性格雖然各有不同,但是爽朗則一,是很可以談得來的朋友。 蘇耀南一直在說話,他的話,證明他是一個充滿了想像力的人:“還有男人和女人的骷髏,這也是巫術中重要的東西。據說把一個骷髏弄成粉,再加上適當配合的咒語,就可以使得這個骷髏生前的精力,全都為施巫術的人所用!” 各人進了客廳,坐了下來,蘇耀西為各人斟酒。蘇耀南一面喝酒,一面仍在滔滔不絕:“所以我可以肯定,盛先生一定精通巫術,他要在臨死之前,用巫術做了一件大事!不知道他想幹甚麼?照阿爸所說的那種陣仗看來,如果巫術有靈,他簡直可以把阿爾卑斯山分成兩半了!” 原振俠搖著頭道:“不對吧!他們兩個人,自己也賠上了性命!” 蘇耀南的樣子顯得很神秘,向前俯著身,道:“由此可知他們在施術的時候,意志是何等堅決!” 原振俠笑了起來,直率地道:“我看你對巫術是外行,我們這裡有一個巫術的大行家在,不知道他醒了沒有?” 原振俠一面說,一面指著臥室。蘇耀東道:“動過幾下,又睡了。” 原振俠道:“我們去看看他!” 一行人向臥室走去,看到古托仍然攤手攤腳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來到床邊的時候,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 原振俠翻開了他的眼皮看了看,道:“事情是沒有事情的。我想,明天一早,你們要找一個醫生來,替他進行靜脈鹽水注射,五百CC夠了,這樣會使他比較容易清醒一些。” 蘇耀西道:“今天晚上,我們準備在這裡陪他,原醫生你是不是也參加?” 原振俠道:“好,那就由我來替他進行鹽水注射好了,我要去準備應用的東西。” 蘇耀南道:“好極了,很高興認識你。我看,你也不必稱我們為蘇先生,我們也不稱你為原醫生了,大家叫名字,好不好呢?” 原振俠笑著:“當然好,叫你們蘇先生,你們三個人一起搶著答,很彆扭!” 大家都笑了起來,原振俠先告辭離去,大半小時之後他再來,花了十來分鐘,把鹽水瓶掛著,讓生理鹽水緩緩注入古托靜脈之中。 他們四個人就在臥室中閒談,先是天南地北,到後來,話題集中在探討盛遠天神秘的來歷身上。蘇耀南道:“我看,盛先生和巫術,一定有過極深的關係,小寶圖書館創立之後,他特別吩咐,要蒐集這方面的書。” 蘇耀西搖頭道:“這樣說,首先要肯定的,是否真有巫術的存在!” 蘇耀南忙道:“當然有,怎麼會沒有巫術?否則,又怎麼會有那麼多書籍去記載它們?” 蘇耀西笑了起來:“二哥,你別和我抬槓。我的意思是,巫術是不是真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可以通過古怪的儀式和莫名其妙的咒語,使得一些不可能發生的事發生?” 蘇耀南被他的弟弟問得講不出話來。持著酒杯的原振俠,那時真想把發生在古托身上的事,講了出來。但是在未曾得到古託的同意之前,他不能隨便暴露人家的秘密,所以他忍住了沒說甚麼。 蘇耀南大聲道:“我舉不出實際的例子來,但是這不等於事實不存在!” 蘇氏兄弟可能是從小就爭慣了的,蘇耀西立時道:“二哥,這是詭辯。照你這樣說法,你可以說有三頭人的存在,有六隻腳的馬存在,只不過舉不出實在的例子來而已!” 蘇耀南更被駁得說不出來,就在這時,一個微弱的聲音,發自床上:“如果有事實存在,就可以由此證明,巫術確有一種神奇的力量麼?” 原振俠一聽,首先站了起來:“古托,你醒了!” 古托仍然躺著不動,只是睜開眼來:“醒了相當時間,在聽你們講那位盛先生的事,請原諒我的插言!” 原振俠來到了床邊,指著並排站在床邊的蘇氏三兄弟,向古托作了一個介紹。古托問:“我是不是和那位盛先生,有甚麼關係?”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不能肯定,但是古托,你從進入孤兒院起,一直到你可以在瑞士銀行戶頭中,隨意支取金錢,這一切,都是他們三位忠實執行盛遠天遺囑的結果。那次你想試一下,究竟可以在戶頭里拿多少錢,把他們害得很慘!” 原振俠把那次遠天機構為了籌措現金的狼狽情形,節略地說了一下。古托默默地聽著,有點淒然地笑了一下。 原振俠又道:“我相信,委託了倫敦的一位律師,要在你三十歲生日那天找到你,問你一個古怪的問題,把一件禮物給你的那個人,也是盛遠天!” 原振俠所說的這件事,蘇氏兄弟都不知道。蘇耀東性急,立時問:“怎麼一回事?” 古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們之間互相要說的事太多了,先讓我聽聽所有有關盛遠天的一切!” 原振俠等四人,把椅子移近床前,盡他們所知,把盛遠天的一切說給古托聽。 古託一直只是默默地聽著,有時,看起來甚至像是睡著了一樣。那是大醉之後的虛弱,事實上,他一直在極用心地聽。 只有在敘述到兩處經過之際,古托才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下驚呼聲。 一次,是講到小寶死的時候的情形,說到蘇安知道了盛遠天所說的那句話,是“勒死你”之際。第二次,是說到盛遠天夫婦,在石屋中,要蘇安去弄那些古怪東西時,古託不但驚呼了一聲,而且道:“他們……他們要燒死自己!” 蘇耀南忙問:“你怎麼知道?是為了甚麼?” 古托卻沒有回答,只是揮著手,示意繼續講下去。 等到講完,古託的樣子很難看,口唇在不斷顫動著,可是又沒有聲音發出來。過了好一會,他才道:“原醫生,我的事情,請你代說一下,好不好?” 原振俠遲疑了一下,古托已經道:“甚麼都說,包括我腿上的那個洞!” 他一面說,一面掙扎著,吃力地要去捋起褲腳來,給他們看他腿上的那個洞。蘇氏兄弟互望著,神情驚疑,他們都不知道“腿上的一個洞”是甚麼意思。 原振俠制止了古託的動作,道:“好,我來講,等講到的時候,再請你……”他作了一個手勢。 古托閉上了眼睛,神色慘白。 而原振俠就開始講有關古託的事。 蘇氏兄弟聽得目瞪口呆,蘇耀南不斷喃喃地道:“巫術!巫術!” 蘇耀東搖頭:“可是,古托先生並沒有得罪任何人啊,誰在他的身上施了巫術?” 原振俠一面在敘述古託的事,一面也在聽他們低聲議論。這時,他聽得蘇耀東這樣講,心中陡地一動,只覺得遍體生涼,一時之間,竟然停止了敘述,要定了定神,才能繼續說下去。 原振俠在那一剎間所想到的是:古託的一生,絕沒有招惹任何人向他施巫術的可能,可是他腿上的那個洞,卻是這樣怪異!如果肯定了那是有人施巫術的結果,那麼,是不是施術者心中的懷恨,到了極點,而古托又和被施術者懷恨的人,有深切的關係,所以才連帶遭了殃呢? 如果這樣設想成立的話,那麼,第一個中巫術的人是誰?是盛遠天? 事情似乎越來越複雜,越來越不可解了。 等到原振俠把有關古託的事講完,蘇耀東已首先叫了起來:“請阿爸來!古托先生毫無疑問,是盛先生的兒子,一定是!” 原振俠道:“我也這樣想過,可是怎樣解釋孤兒院中長大一事?” 蘇耀東答不上來,蘇耀西道:“我們不必猜測了,我看,圖書館中只准古托先生閱讀的那些書籍之中,一定有著答案!” 這時,五百CC的生理鹽水已經註射完畢。古托雖然依舊臉色蒼白,但是精神已經好了很多,時間也已經接近天亮了! 古托緩緩地道:“我想也是,三十歲生日,那律師來找我,如果在我身上沒有甚麼怪事發生過,我根本不必知道世上有一個圖書館叫小寶圖書館。但在我身上有怪事發生過的話,我就得到那張卡,有權來閱讀那批書。可知那批書,對我有極大的關係。” 蘇耀東望著古托:“你覺得可以走動麼?” 古托慘然一笑:“不能走動,我也立即要爬去!” 他掙扎著要坐起來,手背撐在床上,臂骨發出格格的聲響來,可知他身子虛弱之極。蘇氏兄弟過去扶他起來,吩咐僕人送來補品。古托只是隨便喝了兩口,穿上了襯衫,提著外套,雖然每跨出一步,身子就不免搖晃一下,可是卻不要人再扶他。 等到他們全上了車,蘇耀南才問:“古托先生,何以你聽到盛先生死前的準備,就知道他們一定會燒死自己?” 古托沉默了一會,才道:“他們要用自己的生命,使得一種惡毒的詛咒失效,就必須燒死自己,才能產生那種對抗力量。” 古託的話說得雖然簡單,但是已經夠明白了。可是聽得古托這樣說的人,卻都有一種陷身虛幻莫名的境界之感。 他們全是受過高等現代化教育的人,對他們來說,巫術,咒語,那隻不過是傳說中的現象,是一種實際上不存在的東西。 可是,如今,活生生的事實卻擺在他們面前;和他們的知識完全相違背的現象,就在眼前。那種心境上的迷惘和徬徨,就像是一個一輩子靠竹杖點路的瞎子,忽然之間失去了竹杖一樣! 他們也更同情古托,因為他們還只是旁觀者,已經這樣失落和不知所措,古托卻是身受者,心境上的悲痛、徬徨,一定在他們萬倍之上! 古託在說了之後,四個人都不出聲,古托又道:“這是我在一本書上看到的!” 蘇耀南道:“我不明白,這是很矛盾的事。再惡毒的咒語,也不過使人死而已,要使這種咒語失效,反倒要犧牲自己的生命,而且是自焚致死!這又是為了甚麼?好像沒有法子講得通!” 蘇耀西苦笑了一下:“講不通的事情太多了!” 古託的喉間發出了一下聲響,像是要講話。但是當各人向他望去之際,他卻又不出聲,只是口唇還在不住地發顫。 原振俠道:“我看一定有原因的,或許是原來的詛咒實在太惡毒,如果不用這種方法令之失效的話,怕會……會使靈魂都受到損害?” 古托陡然叫了起來:“事情已經夠複雜的了,別再扯到靈魂的身上好不好?”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對,其實,我看小寶圖書館中的藏書,一定可以解釋這許多複雜的事。對不起,我想下車,先回去了。” 古托立時望向原振俠:“原,你生氣了?” 原振俠嘆了一聲,伸手在古託的肩頭上拍了一下:“當然不會,古托,我們是朋友,你有甚麼事要我幫忙的,我一定不會推辭!” 古托望了原振俠片刻,才道:“這是你答應過的!” 原振俠慨然道:“答允就是答允!” 古托點了點頭,坐直了身子,道:“那就請你一起到小寶圖書館去!” 原振俠的神情,十分為難。 原振俠的為難,是有道理的。古托已和蘇氏兄弟相遇,他們之間,可能有著極深刻的關係,而他,只不過是古托偶然相遇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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