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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血咒 倪匡 12227 2018-03-14
蘇安在離開了小寶的臥室之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之中。他的房間,在二樓走廊右邊的盡頭處,而小寶和盛氏夫婦的房間,在走廊的正中,兩者相距,大約是三十公尺左右。 蘇安回到房間之後,由於剛才在花園中陪小寶玩了很久,成年人陪兒童玩耍,是一件十分吃力的事,所以他出了一身汗。 他先洗了一個澡,然後,舒服地躺了下來,拿起一把蒲扇,有一下沒一下煽著。他已經熄了燈,準備煽得疲倦了,也就睡著了。 就在他快要朦朧睡過去之際,他突然聽到一陣急驟的腳步聲。那分明是有人在走廊中急急奔了過來,而且,正是奔向他的房間的。 蘇安吃了一驚,陡地坐了起來。 他才一坐起,就听到了一陣聽來簡直令人心驚肉跳之極的擂門聲。那種擂門聲之叫人吃驚,簡直是叫人知道,如果不立刻開門的話,門立刻就要被打破了!

蘇安更是吃驚──他知道二樓除了他之外,只有盛遠天、夫人和小寶三人,而這三個人,全都沒有理由用這樣的方式來敲門的! 他一面疾跳了起來,一面叫道:“來了!來了!” 他幾乎是直沖向門前,將門打開。門一打開之後,他更是驚怔得出不了聲,站在門口的是盛夫人! 盛夫人的神情,惶急之極,張大了口,可是卻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盛夫人在神情如此惶急的情形之下,都發不出聲音來,那可以證明她真是不能出聲的人,比尋常的啞子更甚。 雖然盛夫人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但是蘇安立時可以感到,有甚麼極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他還未曾來得及問,盛夫人已一面拉著他的衣袖,一面指著他們的臥室那個方向。 這時,蘇安也聽到,在主人的臥室那邊,有一種聲響傳來。那是一種聽來十分可怖的聲響,像是有人用被子蒙著頭,然後再發出聲嘶力竭的呼叫聲一樣。叫喊的聲音,十分鬱悶可怖。

蘇安這時,已來不及去辨清楚那聲音是在叫嚷些甚麼,他一下子掙脫了盛夫人,拔腳向前就奔。當他奔到主人臥室的門口之際,那種叫嚷的聲音,還在持續著。似乎翻來覆去,叫的只有同一句話。 蘇安完全聽不懂那句話,但是那句話的音節,十分簡單,尤其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反覆地聽在耳中,給他的印象,也就特別深刻。 所以,蘇安雖然只是一個鄉下人,並沒有甚麼語言天才,但是這句話,他還是牢牢記在心中。 這一點,十分重要。蘇安自己不懂這句話是甚麼意思,但是因為他記住了那句話的發音,所以後來,他有機會去問人,這句話是甚麼意思。 當時,蘇安來到房門口,看到房門虛掩著,而房間內有那麼可怕的嚷叫聲傳出來,蘇安當然不再顧及甚麼禮節,他陡然撞開了門。

門一撞開之後,他怔了一怔,因為主人的臥室之中,看來並沒有甚麼異樣,而且不見有人。那叫嚷聲是從小寶的睡房中傳出來的,而從主臥室通向小寶臥室的那扇門卻關著。 同時,蘇安也已聽出,那種聽來十分可怕的叫嚷聲,正是盛遠天的聲音。雖然那叫嚷聲中充滿了恐怖、仇恨、怨毒,但是蘇安還是可以聽出,那是盛遠天的聲音! 蘇安在那一剎間想到的念頭,十分滑稽,他大聲,隔著門叫道:“盛先生,小姐才睡著,你這樣大聲叫,要把她吵醒了!” 蘇安叫著時,盛夫人也已經奔了進來。盛夫人一奔進來,就用力敲著通向小寶臥室的那扇門,她敲了沒有幾下,門內又傳出了盛遠天一下可怕之極的呼叫聲。盛夫人停止了敲門,面色灰白,全身劇烈在發著抖。

她口中不能出聲,可是身子抖動得如此劇烈,全身骨節都發出了“格格”聲。 由於盛遠天剛才那一下叫喊實在太駭人,蘇安也已嚇呆了。這時,陡然靜了下來,除了盛夫人全身的骨節在發出“格格”聲之外,沒有任何聲響。 蘇安全然手足無措,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在他還未曾從混亂之中鎮定過來之前,盛夫人雙眼向上翻,人已經昏了過去,軟癱在地上。 蘇安驚叫了一聲,連忙奔了過去,用力用指甲掐著盛夫人的人中,想令她醒過來。 也就在這時,“卡”地一聲響,那扇門打了開來,蘇安抬頭看去,看到盛遠天走了出來。一時之間,蘇安非但不能肯定走出來的是盛遠天,他甚至不能肯定,走出來的是一個人! 盛遠天是完全像遊魂一樣飄出來的,他面色可怕,簡直是又青又綠。而更可怕的是,他全身上下,都被汗濕透了。格子紡的短衫,緊貼在他的身上,全是濕的,連褲子都是濕的。被汗濕透了的頭髮,漿在他的額上,順著發尖,大滴大滴的汗水,還在向下落著。

蘇安驚得呆了,張大了口,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盛遠天在走出來之後,眼珠居然還會轉動,他轉動著眼,向蘇安望來。 這時候,盛夫人也已醒了過來,正在掙扎著起身。盛遠天口唇劇烈發著抖,向著盛夫人,講了兩句話。那兩句話,蘇安也聽不懂,也沒有法子記得住。 盛遠天的那兩句話,聲音十分低,盛夫人在聽了之後,陡然像一頭豹子一樣,跳了起來,一下子向盛遠天撞了過去,撞得盛遠天一個踉蹌,幾乎跌倒。 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更是看得蘇安目瞪口呆。他看到盛夫人撲向前之後,對盛遠天拳打腳踢,手抓著,口咬著,像是要把盛遠天撕成碎片一樣。 蘇安再也想不到,平時那麼柔順的盛夫人,忽然之間,像是惡鬼附身一樣!他在驚急之餘,只是不斷地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蘇安究竟是十分老實的鄉下人,如今的情形是如此怪異駭人,他卻還將之當成是普通的夫妻相打一樣:“有話好說!” 盛遠天一點也沒有反抗,只是站著不動,他身上的衣服已被撕破了,胸上、臉上,也被抓出了好幾道血痕,可是他還是呆立著不動。 蘇安看著實在不像話了,想上去把盛夫人拉開來再說,可是他沒有動,盛遠天已經道:“蘇安,你出去!” 盛遠天的話,蘇安是從來不敢違背的,可是這時,他居然也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即出去。盛遠天又大喝一聲,聲音尖厲無比:“蘇安,你出去!” 隨著盛遠天的那一聲大喝,蘇安嚇得倒退了幾步。盛夫人也雙手一鬆,身子向後倒,重又昏厥了過去,盛遠天伸手去扶她,兩個人一起跌倒在地。 蘇安想過去扶他們,盛遠天指著門,聲音更可怕:“出去!”

蘇安不敢再停留,連忙退了出去,可是他也不敢走遠,就在走廊中站著。 當他站在走廊裡的時候,他腦中亂成一片,只是在想著:“吵成這樣,小寶小姐倒沒有吵醒,要是她醒了,看到這種情形,一定嚇死了!” 房間中再也沒有聲音傳出來。好幾次,蘇安忍不住想去敲門問問,是不是還有事,可是想起剛才盛遠天,那麼嚴厲地呼喝他出去,他又不敢。 過了很久──蘇安由於心緒紊亂,不知道究道是多久,大約是二、三十分鐘,他才看到門打開,盛遠天走了出來。盛遠天像是估計到了蘇安會等在走廊中一樣,看見了他,並不感到十分驚訝,只是用一種聽來疲倦之極的聲音道:“蘇安,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蘇安又吃了一大驚:“先生,救護車?這……這,誰要救護車?”

盛遠天的神態,看來疲倦得半句話也不願意多說,只是軟弱地揮了揮手:“快去!” 蘇安奔下樓,先打了電話,又叫醒了幾個僕人,在下面等著,然後又奔上去。盛遠天還站在房門口,看到蘇安奔了上來,他招手示意蘇安走過去。 蘇安來到了盛遠天的身前,盛遠天呆木地不出聲,仍然在不斷冒汗。看到主人痛苦成這樣子,蘇安心裡十分難過,他道:“先生,你有甚麼事,只管對我說好了!” 盛遠天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蘇安,我們不但是主僕,而且是朋友!” 蘇安倒真的知道,盛遠天這句話,並不是故意要他歡喜。事實上,盛氏夫婦和外界,完全斷絕來往,他的確是他們最親近的朋友! 蘇安點了點頭,眼圈有點發紅。盛遠天再嘆了一聲,把手放在蘇安的肩頭上,用聽來艱澀無比的聲音,一字一頓地道:“小寶死了!”

蘇安一聽,整個人都呆住了!一時之間,蘇安實在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寶死了? 他瞪大眼,張大口,雙手看來有點滑稽地揮舞著。當他望向盛遠天之際,發現盛遠天神情之悲哀傷痛,絕對不能是裝出來的!蘇安呆了好久,才啞著聲音叫出來:“小寶死了?” 盛遠天的身子,像是因為痛苦而在緊縮著,面肉抽搐,他已經說不出話來,只是點了點頭。蘇安已經出了一身汗,他的聲音變得自己也認不出來,帶著像破鑼一樣難聽的嘶哭聲,他叫著:“我要去看小姐,我要看她!她好好的,怎麼一下就……死了?” 蘇安說著,向前衝去,但是盛遠天卻阻住了他的去路。蘇安難過得再也沒有法子站得住,他雙腿發軟,不由自主,跪倒在地上。 當他跪倒在地上之際,他已經抽噎著哭了出來。突然之間,他覺出有人抱住自己,當他淚眼模糊看出去時,看到抱住他的是盛遠天,盛遠天也跪在地上,抱住了他,哭得比他更傷心!

蘇安從來也沒有看到過盛遠天哭,只看過他痛苦地發呆。這時,他先是呆了一呆,接著,又哭了起來。可是他可以極其肯定地感覺出來,不論自己感到多麼傷心難過,哭得多麼悲切,自己的傷心程度,絕不如盛遠天的十分之一! 盛遠天哭得全身都在抽搐,以致救護車來了之後,醫護人員要用力扶住他,才能使他的身子伸直。 接下來發生的事,蘇安也有點模糊了,那是他傷心過度的緣故。他只記得,盛夫人變得出奇地冷靜,縮在屋子一角的一張椅子上,一動也不動。盛遠天仍然不斷地發出哀傷之極的哭聲,那種哭聲,感染了屋子中的每一個人,心腸再硬的人,聽到了盛遠天這樣的哭聲,也忍不住會心酸下淚的。 蘇安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但是他是主子的總管,還得照應著一些事情的進行。 擔架抬出來之際,小寶的全身都已覆上了白布。蘇安想過去揭開白布看看,被一個警官阻止了。 警官的樣子十分地嚴肅,蘇安啞聲叫著:“小姐是怎麼死的?” 那警官冷冷地道:“我們會調查!” 蘇安當時呆了一呆,調查?為甚麼還要調查?難道會有甚麼人,害死小寶小姐不成? 擔架抬上救護車,救護車響起“嗚嗚”的聲音駛走。蘇安回到了二樓,盛遠天喘著氣:“蘇安,你跟我一起到醫院去!” 司機立即準備車子,到了醫院。一個醫生走出來,用他看慣了不幸事故,職業性的聲音道:“真替你難過,孩子已經死了!” 那醫生轉過頭去,向一個警官道:“死因是由於窒息,死者的頸部,有明顯的繩子勒過的痕跡!” 蘇安連自己也不明白,何以當時,在一聽得醫生那樣說的時候,他會不由自主,向盛遠天望了一眼。但接著,他又打了自己一下,小寶的死,不論如何怪,總不能說是她父親害死她的! 小寶的死因,後來經過警方的調查,警方的調查報告十分簡單:“死者盛小寶,五歲,死因由於頸際遭繩索勒緊而致窒息死亡。在死者的床邊,發現致死的繩索,是兒童跳繩用的玩具,一端纏在床頭。死者之死,推測是由於死者睡覺中轉身,頸部恰好為枕旁的繩索勒住,以致窒息死亡,純屬意外事件。” 當晚,從醫院回去之後,盛遠天曾啞著聲,對蘇安道:“警察來調查的時候,別胡亂說話。” 蘇安立即答應,他絕不會做任何對他主人不利的事情,這一點是絕對可以肯定的。 盛遠天抽噎了幾下,又道:“別對任何人說起今晚上的事……”接著,他發出了苦澀之極的一下笑聲。蘇安寧願再聽到他哀傷地哭,而不願再聽一次他那種可怕的笑聲。盛遠天又道:“或許,在我死了之後,你倒不妨對人說說。” 蘇安當時心中一片混亂,只是機械式地答應著盛遠天吩咐他的一切。 小寶死後,就葬在自己住宅的後花園中。巨宅住的人少,本來已經夠陰森的了,原來有小寶在,一個跳跳蹦蹦的小女孩,多少能帶來一點生氣。小寶死了之後,巨宅更是陰森,每當夜幕低垂時,簡直給人以一種鬼氣森森的感覺。雖然報酬優厚,但是在接下來的三個月之中,還是有不少僕人離開了。 在小寶死後的第一個月中,盛遠天沒有說過一句話。足足一個月之後,他才道:“蘇安,我要為小寶建立一座圖書館。” 盛遠天說做就做,圖書館的籌備工作展開,請了許多專門人才來辦這件事。當圖書館館址開始建造之時,盛遠天和盛夫人去旅行了。 盛遠天夫婦旅行回來,圖書館的建築已經完成,大堂上留下了一大幅牆,那是盛遠天一早就吩咐設計師留下的。他回來之後第二天,就親自督工,把那幾幅畫像掛了上去。 蘇安神情惘然地搖著頭:“所以,畫中的嬰孩是誰,我也不知道!” 原振俠皺著眉:“根據你的敘述,事情的確很怪,小寶死得很離奇,但是也不能排除意外死亡的可能,為甚麼你剛才──”蘇氏兄弟也說:“是啊,為甚麼你說……照你看來,小寶是……盛先生殺死的呢?” 蘇安重重嘆了一聲:“當時,盛先生吩咐我不要亂說,我真的甚麼也沒有說過。可是我這個人是死心眼,心裡有疑問,就一直存著,想要找出答案來。在許多疑點中,我有的有了答案,有的沒有。” 原振俠等三人望定了蘇安,蘇安臉上的皺紋,像是在忽然之間多了起來。他道:“第一,當晚是我抱了小姐上床睡覺的,我記得極清楚,小姐的床頭,根本沒有跳繩的繩子在!” 原振俠陡地吸了一口氣,蘇氏兄弟也不禁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蘇安又道:“而事後,卻有一條繩,一頭系在床頭上,那個結,小姐根本不會打的。” 各人都不作聲,蘇安又道:“那天晚上,夫人先來找我,在小姐的房門外,聽到盛先生不住地在叫著,夫人去敲門,想把門弄開來,結果昏了過去。盛先生出來之後,夫人簡直想把他打死,夫人平時那樣溫柔,為甚麼忽然會這樣?是不是她知道了甚麼?或者看到了甚麼?” 蘇耀西苦笑道:“就算她還在,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她根本不能出聲!” 蘇安苦笑了一下:“還有,最主要的就是盛先生在叫著的那句話──”他講到這裡,把那句話,講了一遍。原振俠一聽,就陡地嚇了一跳:“蘇先生,你再說一遍!” 蘇安又說了一遍,原振俠的神情怪異之極。蘇安苦笑道:“原先生,你聽得懂?” 原振俠吞了一口口水:“你說得不是很準,但是聽起來,那是一句西班牙文,在說:'勒死你!'”蘇氏兄弟互望,不知所措。蘇安道:“是的,你是第三個人,這樣告訴我的了!” 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人人的神情難看之極。過了好一會,原振俠才將那句話重複了一遍,蘇安連連點頭,表示當時盛遠天在叫著的,就是這句話。 蘇耀東忍不住叫了起來:“這……太沒有道理了!盛先生為甚麼要勒死自己的女兒?而且,阿爸,你說小寶死了之後,盛先生十分傷心?” 蘇安連連嘆氣:“是的,他十分傷心,真的傷心,可是……我心中的疑問,仍然不能消除。為甚麼盛先生在小姐的房間,不住地叫著這句話?為甚麼夫人要和先生拚命?” 蘇耀東苦笑,他父親有這樣的疑問,實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任何人經歷過當時的情形之後,都會有同樣的懷疑的。 原振俠一直皺著眉:“警方的調查──”蘇安搖著頭:“警方來調查的時候,我全照盛先生的吩咐做。而且盛先生……可能也花了點錢,警方的調查報告,只是那麼一回事。再說,要不是……從頭到尾經歷過當時的情形,誰會想到盛先生會……”蘇安講到這,難過得講不下去。 蘇耀西也嘆了一聲:“阿爸,別去想這些事了,小寶小姐死了,盛先生和夫人也都死了,事情已經全都過去了!還想他幹甚麼?” 蘇安苦澀地道:“是你們要來問我的!” 原振俠忙道:“以後情形又怎樣?” 蘇安道:“以後,盛先生就教我怎麼做生意,他說要把他所有的財產都交給我管理,要我執行他的遺囑,絕不能違背他的意思。” 原振俠訝異莫名:“那時,他的身體不好,有病?” 蘇安苦笑:“沒有病,但是他看來越來越是憂鬱,夫人的態度也有點轉變,兩個人經常一坐老半天,一動也不動。我勸過他很多次,直到有一次,盛先生對我說了一句話,我聽了真是難過,可是又答不上來──”盛遠天坐在陽台上,望著海,秋風吹來,有點涼意。他的妻子坐在陽台的另一角,兩個人都一動都不動。蘇安推門進來時,他們兩人已經這樣地坐著,蘇安站了十多分鐘,他們還是這樣坐著。 蘇安實在忍不住,來到了陽台邊上,叫了一聲。盛遠天一動也不動,也沒有反應。蘇安對盛遠天十分忠心,看到主人這樣情形,他心中極其難過。 蘇安下定了決心,有幾句話,非對盛遠天講一講不可。人怎麼可能長年累月,老是在那樣的苦痛之中過日子? 蘇安再叫了一聲,盛遠天仍然沒有反應,蘇安鼓足了勇氣道:“盛先生,你心中究竟有甚麼心事?說出來,或者會痛快一些!” 盛遠天震動了一下,但立時又恢復了原狀。蘇安把聲音提高:“盛先生,你總不能一直這樣過日子的啊!” 這句話,看來令得盛遠天印象相當深,他半轉了一下頭,向蘇安望了一眼,然後,又轉回去,仍然望著海:“對,不能一直這樣過日子!” 盛遠天同意了他的話,那令得蘇安又是興奮,又是激動,忙又道:“盛先生,你可以好好振作,找尋快樂──”盛遠天揮了一下手,打斷了蘇安的話頭,用十分緩慢的語調說著:“不,我可以不這樣過日子,根本不過日子了,那總可以吧?” 蘇安陡然震動了一下,有點不知所措。他想勸盛遠天,可是卻引得盛遠天講出了這樣的話來,那是他絕沒有想到的事! 盛遠天看出了蘇安那種手足無措的樣子,他勉強牽動了一下臉上的肌肉。看起來,他像是想笑一下,但是由於他的心情,和笑容完全絕緣,是以這一下看來像笑的動作,竟給人以毛骨悚然的恐怖之感。 盛遠天接著道:“蘇安,不關你的事,其實是我自己不好,早就該下定決心了。等了那麼多年,結果還不是一樣,白受了那麼多年苦!” 蘇安急急地道:“先生,你……還說苦?” 盛遠天的喉間,發出了幾下“咯咯”的聲響來,道:“蘇安,我不求活,只求死,這總可以吧?” 蘇安怔住了,他雙手亂搖,有點語無倫次,氣急敗壞地道:“盛先生,算我剛才甚麼都沒有說過,算我甚麼也沒有說過!” 盛遠天看來要費很大的氣力,才能把他的手抬起來,揮了兩下,示意蘇安出去。 蘇安沒有辦法,只好退了出去。他在房門口,又站了一會,看到盛遠天和盛夫人,仍然一動不動地坐著。 這時,天色已漸漸黑了下來,在暮色中看來,他們兩個人,根本不像是生人!活人就算一動不動,也不會像他們兩人那樣,給看到的人以一種那麼陰森的感覺,這種感覺,真可以叫人遍體生寒! 蘇安退了出去之後,一再搖頭嘆息,一面忍不住落下淚來。 自那次之後,他也不敢再去勸盛遠天了! “盛先生的心中,一定有一件極其創痛的事。小寶小姐沒死之前,他已經難得有笑容了,小姐死後,唉,他那時,根本已經死了一大半了!”蘇安感嘆著。 原振俠問:“那麼,後來,盛先生是怎麼死的?” 蘇安的面肉抽動了兩下,回答得很簡單:“自殺的。” 看來盛遠天是怎麼死的,連蘇氏兄弟都不知道,所以當蘇安的話一出口之後,兩人也嚇了一大跳。蘇安喃喃道:“先生真是活不下去了。他為甚麼不想活,我不知道,可是當一個人,真是活不下去時,除了死亡外,是沒有別的辦法的了!”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他自殺……那麼盛夫人呢?” 蘇安聲音有點發顫:“兩個人一起……死的。” 原振俠呆了一下,蘇安不說“兩個人一起自殺的”,而說“兩個人一起死的”,那是甚麼意思?他望向蘇安,蘇安站了起來,走到窗前,推開了窗子,指著外面,道:“那邊有一間小石屋,你們看到沒有?” 循著蘇安所指處,可以看到花園的一角,在靠近圍牆處,有一間小小的石屋。這間小石屋,看起來,和整幢宏偉的建築,十分不相稱。可是小石屋的周圍,卻種滿了各種各樣的鮮花。 天色相當黑暗,小石屋看去相當遠,本來是看不很清楚的,但是從小石屋中,卻有著燈光透出來,燈光看來昏黃而閃耀不定,不像是電燈。 蘇安一面指著那間小石屋,一面道:“在先生和夫人死後,我替他們點著長明燈。他們兩人都很喜歡花,我在屋子的附近,種滿了花,算是紀念他們!” 蘇耀西“啊”地一聲:“原來是這樣,他們是死在那屋子中的?” 蘇安像是完全沒有聽到蘇耀西的話一樣,自顧自道:“在那天之後,第二天,盛先生就吩咐在那裡起一間小石屋。你們看到沒有,這屋子很怪,只有一個小小的窗子,可是有兩根煙囪。” 原振俠早已註意到了,小石屋的屋頂上有兩根煙囪,以致令得整間屋子看起來十分怪異,就像是一座放大了的爐灶一樣──原振俠一有了這樣的感覺之後,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顫! 原振俠張大了口,想問,可是他剛才想到的念頭,實在太可怕了,以致他竟然問不出來。 蘇安在繼續說著:“當時,誰也不知道盛先生忽然之間,起了這樣的一間小石屋,有甚麼用處。很快,不到三天就起好了。小石屋起好之後,盛先生就不准別人走過去,只有我去看過一次,屋中甚麼也沒有。接下來的三、四天,盛先生和夫人在做些甚麼,完全沒有人知道──”原振俠打斷了蘇安的話頭:“我不明白,他們是躲了起來?為甚麼他們在做甚麼,沒有人知道?” 蘇安道:“不是這意思,是他們在做的事,沒有人知道是甚麼事!” 各人都揚了揚眉,仍然不懂。蘇安道:“你們聽我說,看是不是可以明白他們在幹甚麼!” 原振俠作了一個請詳細說的手勢,蘇安吸了一口氣:“先生吩咐,去買七隻猴子,把猴子殺了,就在那間小石屋中,夫人……夫人下手殺的。把猴子的血,塗得小石屋的地上、牆上,到處都是,先生把七隻死猴子的頭敲得粉碎!” 蘇安在講述之際,神情還在感到害怕。蘇氏兄弟苦笑了一下,蘇耀東道:“我看盛先生的精神已經有點不正常了,或許他早已有精神病!” 蘇耀東一面說,一面向原振俠望去,徵詢他的意見。原振俠點頭道:“有可能,有種憂鬱性的精神病,患者會做出很多怪異的行動來。” 蘇安搖頭道:“不,先生沒有神經病,他在做那些事的時候,十分鎮定。他……他還要我……去找一個大膽的人,他出極高的價錢,要七個男人的骷髏,和七個女人的骷髏!” 原振俠和蘇氏兄弟一聽到這裡,陡然站了起來,神情真是駭異莫名。盛遠天夫婦在幹甚麼?說他們是瘋子,他們又未必是,但是除了瘋子之外,誰會要那麼多死人的骷髏頭? 蘇安的身子也在不由自主發著抖,這正是當時,他聽到了盛遠天的吩咐之後的反應。 蘇安的身子在發著抖,講起話來,也變成斷斷續續:“先生……你……要這些……東西幹甚麼?” 盛遠天的神態十分冷靜:“你別管,照我的意思去辦,花多少錢都不要緊!” 蘇安吞著口水:“是,先生,你──”蘇安還想說甚麼,盛遠天已經板起了臉來,揮手叫蘇安離去。當時,就是在那小石屋之前,盛夫人在屋子裡邊,不知在幹甚麼。 蘇安是一個老實人,他並沒有甚麼好奇心,他只不過因為盛氏夫婦的行動太怪,所以,當他們兩人在小石屋中時,蘇安為了關心他們,曾就著那個小窗子,偷偷向內張望。這才看到盛夫人用一柄鋒利的尖刀,刺進綁著的猴子的心口,然後揮動著猴子,使猴子身中噴出來的鮮血,灑得到處都是。 他也看到,盛遠天用力把猴子的頭,摔向石屋的牆,一直摔到猴子的頭不成形為止。然後,七隻猴子的屍體,就掛在牆的一角。 當他看到盛夫人把尖刀刺進猴子的身體,竟連眼睛都未曾眨一下之際,他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如今,盛遠天又要七個男人的骷髏,七個女人的骷髏!再接下去,他不知道還要甚麼? 蘇安儘管唉聲嘆氣,但是主人的吩咐,他還是照做。有錢,辦起事來總容易一些,只要有人肯做,偷掘一下墳墓,也不是難事,花了一大筆錢之後,十四個骷髏有了。當蘇安又發著抖,把十四個死人骷髏交給盛遠天之際,盛遠天道:“我的事,不要對任何人說起!” 蘇安連連點著頭,主人的行為這樣怪異,他要是講出去,生怕人家會把他也當作神經病。 盛遠天又道:“我還要──”蘇安一聽,幾乎整個人都跳了起來!盛遠天還要甚麼?要是他要起七隻男人的腳,七隻女人的腳來,那可真是麻煩之極了! 盛遠天並沒有註意到蘇安的特異神情:“我還要七隻貓頭鷹,七隻烏鴉。” 蘇安答應著,那雖然不是容易找的東西,但總還可以辦得到。盛遠天又道:“明天,最遲後天,會有一箱東西送來。一到,你立刻拿到這裡來給我!” 蘇安自然不敢問那是甚麼,盛遠天已經轉身,進了那間小石屋。蘇安想立時去小窗口偷看一下,盛遠天如何處置那十四個骷髏,但是他只向前走了一步,想起盛遠天對他完全相信,一點也不提防的神情,他覺得自己起意去偷窺主人的行動,十分不應該。他感到了慚愧,就未曾再向前去,急急去辦主人吩咐辦的事了。 第二天下午,當七隻貓頭鷹和七隻烏鴉送到之後,蘇安將它們交到小石屋去給盛遠天。再回到宅子時,兩個穿著藍色制服的送貨人,已把一隻大箱抬了進來,正在問:“誰來收貨!” 蘇安忙道:“我!就這一箱?” 兩個送貨人點著頭,蘇安簽了字,推了推箱子,並不是很重。箱子貼著不少字條,說明箱子是從甚麼地方運來的。 蘇安並不是很看得懂,但是箱子是由航空公司空運來的,他卻可以肯定。他想:那箱子中的東西,一定十分重要,盛先生曾吩咐過立即送去給他的。 由於盛先生的行動十分怪,蘇安在這些日子中,一直嚴禁其他的僕人走近那小石屋,他自己一個人,搬著那隻箱子,來到了小石屋前。當他來到小石屋之際,聽到自屋中傳出可怕的烏鴉叫聲來。 蘇安大聲道:“盛先生,航空公司送來的東西到了!” 他叫了兩聲,盛遠天的聲音才自內傳出來:“你把箱子打開,把箱中的東西從窗口遞給我!” 蘇安答應了一聲,撬開箱子來。看到箱子中的東西時,他不禁發呆。 箱子拆開之後,裡面是七隻相當粗大的竹筒,密封著,是用紙和泥封著的,封口的工作相當粗糙。蘇安拿起一隻竹筒來,很明顯地可以感覺得到,竹筒內裝的是液體,他搖了一搖,發出了水聲來。 蘇安把竹筒遞到窗口,盛遠天的手自窗中伸出來,把竹筒接了進去。當盛遠天伸出手來之際,蘇安又嚇了老大一跳。 幸而近日來他見到的怪事太多了,所以他居然沒有叫出聲來──盛遠天伸出來的手上,沾滿了血! 一共七隻竹筒,分成七次,遞了進去。箱子中除了七隻竹筒之外,還有一大包,看來是用一種闊大的樹葉包著的東西。 那包東西相當輕,可是體積比較大,小窗子塞不進去。蘇安隔著窗子,道:“盛先生,還有一包東西,因為窗子太小塞不進來!” 盛遠天在裡面道:“你把它拆開來好了!” 蘇安在解開樹葉的包紮時,雙手又不由自主發起抖來,不知包著的是甚麼東西。 他一共解開了三層樹葉,才看到裡面的東西。他看了那些東西,雙眼發定,不知道那有甚麼用處。 在三重樹葉的包里之下,是七塊相當大的樹皮,大小差不多,有五十公分長,三十公分寬。樹皮相當厚,看起來是用十分鋒利的刀,自樹上割下來的。 蘇安把七塊樹皮疊在一起,自小窗中塞了進去。當他在這樣做的時候,發現樹皮的背面十分潔白,有赭紅顏色的許多古怪花紋在。 遞進了樹皮之後,蘇安後退了一步。在這些過程之中,石屋中已經有烏鴉的叫聲、貓頭鷹的叫聲傳出來,但由於蘇安沒有向內看,所以他不知道那些鳥鴉和貓頭鷹,遭到了甚麼樣的處置。 蘇安後退了一步之後,問:“先生還有甚麼吩咐?” 盛遠天的聲音自內傳出來:“沒有了,記得,不要走近來,明天一早,你再來。” 蘇安答應著,離了開去。事情怪異透頂,他走出一步,就回一回頭,唉聲嘆氣回到了大宅中。天黑之後,他一直在等盛氏夫婦回房間來,但盛氏夫婦一直沒有來,午夜之後,蘇安睡著了! 蘇安講到這裡,現出了懊喪之極的神情來,握著拳,在床板上重重打了一下。 他一面嘆息著,一面道:“我太聽從盛先生的吩咐了,如果我等到半夜,未見他們回臥室來,到那小石屋去看一看,可能就不會有那些事發生了!” 原振俠和蘇氏弟兄都不出聲,在蘇安的敘述裡,他們都感到有一件詭秘莫名的事,正在進行著。將要發生的事,一定十分可怖,而且,是屬於不可測的一種恐怖,那令得他們三個人,都有遍體生寒的感覺。 隔了一會,原振俠才道:“如果盛先生他決定了做甚麼事,我想你是沒有法子阻止的!” 蘇耀東比較性急,問:“第二天早上你去看盛先生了?發生了甚麼事?” 蘇安的神情看來更加難過,他先是連連嘆息,然後才道:“第二天一早我就醒來,我是被一些人的叫鬧聲吵醒的。盛先生喜歡靜,最怕人發出喧嚷聲來,所以我一聽得有人吵鬧,立刻跳了起來,推開窗子,看到有五、六個僕人,正在大聲說話。我喝阻他們,他們一起指著那間小石屋,叫我看。我一看之下,不禁嚇了一大跳,那小石屋在冒煙!不但煙囪在冒煙,窗口在冒煙,連石塊和石塊的隙縫中,也有煙冒出來!要不是屋子已經燒得很厲害,絕不會有這樣情形出現的!” 蘇安講到這,又不由自主喘起氣來,再喝了一口水,才又道:“我心中焦急,還抱著希望,心想可能盛先生和夫人不在小石屋中。我忙奔出了房間,來到他們的臥房前,叫了兩聲,沒有人答應,我……幾乎是將門撞開來的!” 房門撞開,蘇安只覺得遍體生涼,房間中沒有人! 他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驚呼聲,直奔下樓,奔了出去,問所有他碰見的人:“看見盛先生沒有?看見盛先生沒有?” 有一個僕人指著小石屋,道:“像是……聽到盛先生……有一下叫聲,從那屋子里傳出來……”蘇安大聲問:“多久了?” 聽到的人遲疑道:“好久了,至少……有兩三個鐘頭了!” 蘇安也來不及去責備那個僕人為甚麼不早說,他發足便向那小石屋奔去。在他離開那小石屋還有好幾步遠的時候,就感到一股灼熱,撲面而來,而整幢小石屋,仍然在到處冒煙。 在這樣的情形下,任何人都一看就可以知道,如果有人在那小石屋之中的話,毫無疑問,一定已經燒死了! 蘇安在那時候,一則是由於自小石屋散發出來的熱氣逼人,像是整幢屋子都被燒紅了一樣,一則是由於心中的焦急,所以轉眼之間,已經汗流遍體。但他還是勇敢地衝到了小石屋的門前,一面叫著,一面用手去推門。他的手才一碰到門,“哧”地一聲,手上的皮肉已灼焦了一大片。 蘇安也顧不得疼痛,揮著手叫道:“快來,快準備水,快!快!” 他一面叫著,一面不敢再用手去推門,而改用腳去踢。他穿的是橡膠底的軟鞋,在門上踢了沒有幾下,就因為被鐵門燒得太熱了,整個鞋底都貼在鐵門上熔化了。如果不是他縮腳縮得快,他非受傷不可! 這時,有僕人匆匆忙忙擔了水來。可是一桶一桶水潑上去,不論是潑在牆上也好,潑在門上也好,都發出刺耳的“哧哧”聲,潑上去的水立時因為灼熱而成一團團的白氣,一點用也沒有。 蘇安急得團團亂轉,有的人叫道:“趕快通知消防局,這……火,我們救不了!” 蘇安喘著氣:“打……電話,快去打電話!” 一個僕人奔回屋子去打電話,蘇安仍然叫人一桶桶水潑向石屋。雖然他明知那樣做,根本無濟於事,可是在心理上,他彷彿每潑上一桶水,就可以使在石屋中的盛氏夫婦,感到涼快點一樣。 由於盛家的大宅在郊外,等到消防車來到之際,已經是差不多四十分鐘以後的事了。石屋仍在冒煙,但已沒有剛才之甚。 消防車來到,找尋水源,接駁好了消防水喉,又花去了將近半小時。等到大量的水,射向石屋之際,開始仍然是一陣“哧哧”響。消防隊長已經問明了屋中有人,他搖頭道:“屋中有人?起火多久了?這樣子燒了兩三個鐘頭了?嘿嘿,嘿嘿!” 蘇安忙道:“長官,怎麼樣?” 消防隊長攤了攤手,道:“那比火葬場的焚化爐還要徹底,只怕連骨頭都燒成灰,甚麼都不會剩下了!” 蘇安像是全身被冰水淋過一樣地呆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等到消防隊長認為安全時,他指揮著消防員,用斧頭劈開了門。 雖然火早已救熄,但是門一被劈開之後,還是有一股熱氣,直衝了出來。令得劈門的幾個消防員,大叫一聲,一起向後退出了幾步。 又向屋子內射了幾分鐘水──屋中有很多焦黑的東西,都是很細碎的焦末和灰燼,隨著射進去的水,淌了出來。向內看去,屋子仍然濃煙瀰漫,而且,有一股十分難聞的氣味,自屋中湧了出來,令得人人都要掩住了鼻子。 蘇安的聲音之中,帶著哭音,叫道:“盛先生!盛先生!” 他一面叫,一面走近屋子,向屋內看去。一看之下,他先是一怔,隨即他陡地叫了起來:“先生和夫人不在屋子裡!” 蘇安在那一剎間,心中的高興,真是難以形容。因為這時,屋子裡雖然還有煙,可是已看得很清楚,屋中根本是空的,甚麼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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