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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海異 倪匡 8742 2018-03-14
溫谷和白恩不由自主搖著頭。李邦殊在這時,反倒鎮定了下來,看他的情形,像是他對自己所說的話,胸有成竹。他先喝了一杯酒,然後來回踱步,過了一兩分鐘,他才以十分嚴肅的神情道:“警官,有一些十分奇異的事發生著,我可以肯定,這些奇事之間,是有聯繫的。” 溫谷和白恩皺著眉,一時之間,都不明白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李邦殊也看出了兩人臉上疑惑的神情,他嘆了一聲,道:“其中詳細的情形如何,我還不十分清楚,要等我的朋友來了,再作進一步研究。但現在,我提議別再讓任何人碰到那隻手──” 當他講到這里之際,他頓了一頓,才又道:“它們要使我們知道,它們並不是說說就算的。” 這是溫谷第二次聽到李邦殊使用“它們”這個代名詞了,那聽來十分刺耳,溫谷立時向李邦殊望過去,李邦殊卻逃開了他的目光。白恩直截地問:“它們?它們是誰?”

李邦殊沒有回答,抬起頭來,望著艙頂,不再言語。白恩苦笑了一下,他並不十分在意李邦殊的話,李邦殊在他的眼中,只是一個有成就的深海科學家,溫谷才是他心中可以解決疑難的人。 他語音乾澀:“這件事,溫谷,你有什麼意見?” 溫谷的神情苦澀:“一連串不可解釋的事,又多了一件。在公事上,可以作為疑凶逃逸來處理──” 白恩颼地吸了一口氣:“可是,誰都知道,根本就是沒有凶手!” 溫谷苦笑著:“當然是有的,暫時找不出來。別去胡思亂想,世界上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謀殺案,是找不到兇手的!” 白恩十分失望,他想不到溫谷會用這樣的話來搪塞他,他怔怔地望著溫谷,溫谷勉強笑了一下:“有很多事,可以作私人的研究,但無法列入官方的紀錄。所以我現在的身分比你適合,你還是回去,做你的合乎規格的報告吧!”

白恩貶著眼,不知道溫谷何以忽然對他那麼冷淡,可是看起來,這個紅頭髮的小個子已經下定了決心,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了。他只好哼了一聲,老大不願意地站了起來:“對不起,打擾你們了!” 溫谷沒有說什麼,李邦殊搖頭道:“不,謝謝你,你來告訴我們這件事,使我──” 他講到這裡,溫谷突然走了過來,橫在李邦殊和白恩兩人之間,打斷了李邦殊的話頭。白恩感到溫谷的行動是故意的,但由於他自己心神不定,所以他也沒有深究下去,轉過身,垂頭喪氣地向外走去,琢磨著如何擬寫那一對中年夫婦突然死亡的報告。 白恩離去的快艇聲越來越遠,溫谷才緩緩轉過身,直視著李邦殊。李邦殊把艙窗的簾子拉開了些,望著窗外,從他那邊的窗口望出去,是一片漆黑的海。

過了好久,溫谷才緩慢而堅決地道:“李博士,你已經知道了一些什麼,是不是?” 李邦殊並沒有回答,只是神態十分疲倦地用手在臉上撫摸著。溫谷又道:“李博士,就算那位蘇先生來了,我想,我所能給你的幫助,不會少於任何人!” 李邦殊震動了一下,轉過身來,盯著溫谷,半晌才道:“有一件事,真的需要你幫助,我做不來。” 溫谷挺了挺胸,一副準備接受挑戰的模樣。 李邦殊道:“設法讓那個會開不成功!” 溫谷陡然一呆,失聲道:“什麼?” “那個海底資源分配會議──”李邦殊加重了語氣:“別讓它舉行!” 溫谷一臉疑惑,伸手扒搔著他的紅頭髮。這個會議,可以說是李邦殊一手促成的,在這個會上,李邦殊要就他探測、發現到的大量海底資源,作一個十分重要的學術性報告,這個報告可以使李邦殊成為世界上有數的重要人物之一。要開成那樣的一個會,不是容易的事,但如今,李邦殊卻要使它開不成,那是為了甚麼?

溫谷張大口,想問,但李邦殊已經揮著手,不讓他開口。李邦殊道:“別問原因,你是不是做得到?” 溫谷有點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我想那十分容易,你是這個會議的中心人物,你的工作,促成了這個會議。如今要這個會議開不成,那隻要令你和你的工作記錄,全部失踪就可以了!” 李邦殊用心地聽著,一點也不覺得溫谷是在開玩笑,他甚至認真地眨著眼。等溫谷講完,他立時點頭:“我可以令我的工作記錄消失,你可以令我暫時失踪!” 溫谷在剎那間,實在想大聲笑出來,如果不是心中有那麼多謎團的話,他真的要開懷大笑了──真是十分好笑,他接受了黃絹的委託,要保護李邦殊,可是如今,李邦殊卻要求他令他“失踪”! 溫谷一面感到好笑,一面也感到事態的嚴重。李邦殊已經是一個國際矚目的人物,尤其是他的探測、研究,發現報告隻公布了極小的一部分,整個工作記錄,準備在大會期間提出。溫谷知道,與會各國的情報人員,正費盡心機,想在事前得到完整的記錄文件,但是看來,以黃絹和李邦殊的關係之好,也未曾達到目的。

黃絹憑她自己本身的美麗,和特殊的地位,或者可以把大多數男人玩弄於股掌之上,但是看來像是藝術家的李邦殊,卻有著獨特的科學家的固執。 如果李邦殊的研究記錄失踪,他人也失踪了,而這些行動又由溫谷來主持的話,溫谷可以清楚知道,他就從此捲入了世界情報工作者爭奪的漩渦之中了。這是一件相當嚴重的事,因為這一類的鬥爭,是最卑鄙和不擇手段,防不勝防的。 溫谷望著李邦殊,再問一遍:“你肯定非這樣做不可?不必再考慮?” 李邦殊吸了一口氣:“開成這樣的一個會,大力開發海底資源,把人類的文明力量,自陸地伸進海洋中去,是我畢生的願望。但是現在,我十分認真。” 溫谷盡量使自己的聲音不激動:“首先,你的全部研究資料在哪裡?”

李邦殊道:“那不成問題,全部在法國銀行的保險庫中。本來,在會議開幕後,由我提供密碼,由法國科學院派的專人,專機送到。只要我不提供密碼,所有文件不會和任何人接觸,問題是我的失踪!” 他略略停了一停,又道:“我不是躲起來就算,而是還要活動!” 李邦殊講到這裡時,向溫谷望來:“我需要你的幫助,你要擔當我的聯絡人,保護我!” 溫谷苦笑了起來,李邦殊的神情越來越嚴肅,道:“別猶豫了,事情已經十分壞!它們是認真的,十分認真地在行動!” 溫谷陡然問:“它們,它們究竟是什麼?” 這種突如其來的發問,有時是可以起到一定作用,使得對方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說出秘密來的。 但是溫谷這次卻沒有收效,李邦殊怔了一怔,搖頭道:“我還不能十分肯定,現在,請你帶我離開這裡。要不然,滿懷野心的黃絹,絕不會放過我!”

溫谷想了一想,道:“你能游泳?我們可以避過水手和保鑣,偷偷下水去,游向岸邊。” 李邦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相當緊張。不到兩百公尺的距離,對李邦殊這樣的深海潛水專家來說,應該全然不算什麼,但是看起來,他卻十分猶豫。 這實在是沒有道理的事,溫谷又把他的提議,再說了一遍。 李邦殊神情仍然有點猶豫,他轉過頭去,喃喃地道:“應該不會有問題,它們不會對付我,我想。” 溫谷怔了一怔,又是“它們”! 溫谷沉聲道:“誰要對付誰?你想說什麼?在海中游泳的人,要被誰對付?” 溫谷的問題已經問得十分尖銳了,在剎那之間,李邦殊很有點應付不來的樣子。但是他還是揮了揮手,並沒有回答。 溫谷自然不能再逼問下去,李邦殊已經道:“好,我們游上岸去!”

溫谷向李邦殊作了一個手勢,他先到艙口看了看。遊艇上的守衛本來相當嚴密,但可能守衛這時感到不是太適宜去打擾黃絹,所以船上十分靜。溫谷和李邦殊走出艙去,在甲板上待了一會,然後,趁人不注意,兩人沿著船舷爬下去,滑進了水中。 海水十分清涼,溫谷和李邦殊的泳技都十分好,他們先在水中潛泳了一會,然後一起浮出頭來。李邦殊游近溫谷,神情十分怪異,道:“你是不是能夠想像,在海水中,我們絕非單獨的!” 溫谷呆了一呆,一時之間,總不明白李邦殊所講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李邦殊吸了一口氣,輕輕地劃了一下水,又道:“我的意思是,海水之中,充滿了生命,屬於海洋的生命,就像我們的生命,屬於空氣和土地一樣!” 溫谷應著,但是他仍然不明白,何以李邦殊會在這時候,講起這種充滿了哲學意味的話來。他只好道:“是啊,海洋中有各種各樣的生命,有哺乳動物,也有肉眼看不見的浮游生物。”

溫谷這樣說法,是很自然的,對海洋生物有著普通常識的人,在提及海洋生物之際,都會這樣說。海洋中有最大的哺乳動物,藍鯨可以大到一百公尺開外,與之對比的,自然是小到要經過數百倍放大之後才能看到的浮游生物。溫谷也不覺得自己這樣說有什麼不對,可是李邦殊卻陡然震動了一下。 他看來是真的感到了吃驚,因為他的身子,竟在陡然之間,向下沉了一沉。而當他立時又冒起頭來之際,他顯然喝進了一口水,樣子怪異莫名。 溫谷雖然不知道李邦殊為什麼會吃驚,但是他卻可以看到,李邦殊的行為十分怪異,他心中一定有著十分怪異的秘密! 李邦殊在浮了上來之後,用力向前游著,溫谷緊跟在他的後面。李邦殊游向一堆礁石,攀了上去,溫谷壓低了聲音:“如果你要'失踪',還是快點游上岸好!這裡──”

李邦殊揮手,打斷了溫谷的話,注視著黑暗中閃光的海水,道:“你對浮游生物,知道多少?” 溫谷皺了皺眉,也上了礁石,一面抹著臉上的水,道:“一無所知!” 他說著,甩了甩手,水滴自他手中揮灑開去。李邦殊盯著他,緩緩地道:“從你手中揮開的每一滴水之中,就有數以百萬計的浮游生物!” 溫谷有點不耐煩道:“那又怎樣?” 李邦殊的聲音陡然變得十分尖利:“那又怎樣?那是數以百萬計的生命!” 溫谷感到十分迷惑。這時,他們離開黃絹的遊艇,不過兩百多公尺,要是黃絹發現他們已經離開,可以輕而易舉,把他們捉回去! 而事實上,他也看到,遊艇的一邊,有燈光在閃動,隱約可見有一個人下了快艇。溫谷連忙向李邦殊打了一個手勢,兩人盡量在礁石上伏了下來,他們聽到快艇駛動的聲音,看到快艇駛上岸去。 溫谷鬆了一口氣,低聲道:“關於生命的定義,還是先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討論,好不好?” 李邦殊嘆了一聲,沒有表示什麼,也沒有說什麼。又等了一會,看到船上沒有什麼動靜,他們又繼續向岸上游去。等到他們上了沙灘,向前走去時,發現寂靜的沙灘上,有一個人以十分奇異的姿勢,伏在沙灘上。 那人看來是跪著,但是頭又低得十分低,雙手各抓著一把沙,任由沙粒自他的指縫之中,緩緩瀉下來。溫谷一下子就看出那人的身形十分熟稔,而當他走近那人時,他認出來了,那是原振俠! 溫穀不禁發出了一下低呼聲:“天!原,你在這里幹什麼?” 他一面說,一面走近原振俠。原振俠的身子震動了一下,並不抬起頭來,仍然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自他的口中,發出如同夢囈一樣的聲音:“一切全像是夢一樣,神話中的夢!” 溫穀不禁苦笑著,回頭看了就在他身後的李邦殊一眼。在他旁邊的兩個人,溫谷都感到自己對他們無法了解。一個在海水中要討論生命的定義,而另一個,卻在沙灘上說著夢話! 溫谷提高了聲音:“快起來,跟我們走!” 他一面說,一面伸手去拉原振俠,原振俠抬起頭來,神情充滿了迷惘和憧憬,道:“這不是神話中的事麼?突然之間,幻夢醒了,宏大的宮殿,原來只是細沙,美麗的女郎,只是一個貝殼,柔軟的床,其實是海水。一切卻全是那麼真實,但又不可以觸摸!” 溫谷苦笑了一下,他明白,原振俠在遊艇豪華的主艙中,一定又和美麗的黃絹,有了短暫的繾綣,但是那隻是短暫的一剎間。原振俠明知自己不可能和黃絹永久相處,短暫的相敘,對他來說,已經是一個美麗如同神話一樣的夢,但是回想夢境之際,卻也同時會帶來無限的惆悵和傷感。 溫谷抓住了原振俠的手背,把他提了起來,道:“振作點,你算是已達到你到這裡來的目的了,是不是?有很多事要你幫助的,快走!” 原振俠苦澀地笑了一下,他到夏威夷來的目的是什麼?他自己也說不上來。剛才在豪華的船艙中,他和黃絹都像是完全忘記了自己一樣,但一下子,自己還是自己,黃絹還是黃絹! 他嘆了一聲:“我不會再對任何事有興趣,你……你們讓我留在這裡吧!” 溫谷感到十分無可奈何,原振俠被情網困擾到這種程度,他也想不出用什麼話去勸他,只好道:“我和李邦殊,我們正計畫著,要和黃絹為敵!” 原振俠一怔,張大了口,溫谷又道:“我們要破壞那個海底資源會議!” 原振俠又陡然震動了一下,溫穀不等他有進一步的反應,拉著他,就急步向前走去。在通到馬路的那一條林蔭道上,還有一兩對情侶,緊緊在樹下擁在一起。到了路邊,他們一面沿路走著,一面留意著出租車。 三十分鐘之後,他們已來到了一幢大廈的頂樓,一個小單位之中。溫谷在開門讓他們進去之際,解釋道:“這是我一個朋友的住所,他到大陸去了,要我隨時來照顧一下。李博士躲在這裡,絕不會有人發現。” 在途中,原振俠已經知道了李邦殊要做什麼。這時,他盯著李邦殊,問:“為什麼?” 李邦殊把他自己埋在一張安樂椅之中,閉著眼睛,道:“蘇耀東快來了吧,我先要寫一個聲明,在大會的開幕儀式上,由人代我宣讀,我……太疲倦了!” 他的話有點語無倫次,雖然他說自己疲倦,但是他又站了起來,到了書桌前,亂翻著,找到了紙和筆,迅速地寫了起來。 原振俠斜眼看了一下,發現李邦殊的字跡十分潦草,而且是法文,他無法看得懂。他咳了一下,道:“如果代你宣讀聲明的責任,落在我的身上,你最好用英文來寫這聲明!” 李邦殊陡地停了筆,吸一口氣,道:“是!” 他團縐了已寫了十幾行字的紙,又重新寫著。原振俠望向溫谷,溫谷無可奈何地攤著手,表示他也不知道,究竟李邦殊心中在想什麼? 三個人在那個小單位中,沒有人講話,空氣之中,似乎充滿了謎團。東方,在連綿的山影之上,已經現出了一線曙光。 黃絹是被一連串的拍門聲驚醒,那使她感到極度的憤怒。她陡然自床上躍起,抓起了自衛鎗衝到門邊,一打開門,就把鎗緊抵在門口的人的心口。 拍門的是黃絹一向信任的一個手下,這時嚇得呆了,一直是維持著敲門的姿勢,眼珠轉動著,不知是應該注意抵住他心口的手鎗,還是注視黃絹豐滿柔潤的半裸酥胸好?由於怒意,飽滿的雙乳,在輕輕顫動,足以使人忘記一切。 黃絹的聲音硬得像岩石一樣:“說,是為了什麼?” 她的手下所發出的聲音十分怪異:“報告將軍──李博士──離開了遊艇,那個紅頭髮的小個子──也不見了。” 黃絹感到陽光刺目,原振俠離去之後,她很快就陷入沉睡之中,一直到被吵醒。她有點不明白,原振俠為什麼要離去,只記得在極度的瘋狂之後,極度的疲倦之中,原振俠在她的耳際說了一些話。那時,她只感到男性熾熱的身體,令得她的倦意更濃,原振俠說了一些什麼,她根本就沒有聽進去。 她知道原振俠離開了她,如果她真要不讓原振俠離開,還是可以留住他的,但是她卻並沒有留。原振俠走了之後,她睡得十分滿足。 可是她的手下,卻帶來了這樣的一個消息! 她雙眼之中閃爍的那種光芒,是令人心悸的,是以她那手下的聲音更加發顫:“已經和各方面聯絡過……都找不到他,只知道大會秘書處接到李博士的通知,開幕那天,他會發表一個聲明!” 黃絹鎮靜下來,轉過身,把鎗拋向床上,同時拿起睡袍披上。那手下貪婪地盯著黃絹半裸的背影,一時之間,甚至忘記了自己的這種行徑,可能使他喪失性命。 黃絹一面慢慢地系上睡袍的腰帶,一面道:“你的意思是,李博士躲起來了?” 那手下道:“看來是這樣!” 黃絹感到怒火自體內升起,李邦殊躲起來了,那等於說是躲開她!那是幾乎想得到一切的黃絹,不能忍受的一種侮辱! 黃絹早就計畫好,在會議之前,她要先得到李邦殊的工作記錄。然後,在大會上為她所代表的阿拉伯勢力,爭取到最大的利益。最後,在會議之後,並不打算遵守會議上的決定,而動用她所能動用的龐大資金和技術力量,立即進行對海底資源的開採! 那將會使她的地位,升到另一個新的高峰! 可是,李邦殊卻躲起來了,那將使她的計畫,全部化為泡影!她是如此之憤怒,以致她的身子,不住在發著抖,她要竭力抑制著,才使她的聲音聽來,不像是猛獸的吼叫,她道:“在大會開幕前,盡一切力量把他找出來!” 那手下大聲答應著,奔了開去。黃絹在床邊坐了下來,設想著李邦殊為什麼要躲起來的原因。 黃絹想不出李邦殊為什麼要躲起來,就像蘇耀東想不出李邦殊為什麼十萬火急,要他到夏威夷來會面一樣。 蘇耀東在他的私人飛機中,望著下面一望無際,在陽光下閃耀著奪目光采的海洋。 在大學中,他學的是海洋生物,和李邦殊是同學。可是離開學校之後,李邦殊成了舉世知名的科學家,他卻成了一個企業家。不過,蘇耀東並沒有忘記自己所學的一切,也沒有放棄自己對海洋的熱愛。如果說他是為了李邦殊的召喚而來,毋寧說他是受不了海洋的引誘,使他暫時放開了繁忙的事務。 當蘇耀東的專機停下,他步出機艙之際,在檀香山,事情又有了相當的變化。 李邦殊博士不露面,但將在大會開幕式上發表聲明的消息,已經傳了出來。 而另一樁使得所有參加大會的代表震驚的消息,從地中海傳來:由李邦殊博士領導的一個深海探測船隊,包括兩艘設備極先進的探測船,附屬於這兩艘探測船的四艘小型深水潛艇,以及八名有資格的海洋學家,突然失踪,消失在大海之中! 這個船隊,曾遠征過大西洋、太平洋,甚至接近過南極和北極。李邦殊的工作,取得極大的成績,也全靠了這個船隊。可是,整個船隊,卻在風平浪靜的好天氣,在地中海失踪了。 這種神秘的船隻失踪事件,以前,只有在被稱為“百慕達魔鬼三角區”的大西洋海域中發生過。船隊失踪的詳細經過如何還不知道,法國政府的海軍搜索隊還在搜索。事實上,船隊“失踪”的消息還未曾正式公佈,但是來開會的,全是各國政府中有地位的人物,他們的消息自然特別靈通,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黃絹是最早得到這消息的人之一,她一面下令,要她的情報人員作進一步報告,一面心中在想:是不是李邦殊在搗鬼? 事實上,李邦殊還不知道他的船隊已出了事,因為他既躲了起來,就無法通過他特殊的地位,獲得內幕消息。法國政府的代表想找他,可是沒有結果,人人都想找他,絕想不到他躲在什麼地方。 原振俠當然知道李邦殊在什麼地方,當他在機場見到了蘇耀東,蘇耀東驚訝於原振俠的出現之際,原振俠告訴了他自己出現的原因。 蘇耀東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要使這個會議開不成,為甚麼?” 原振俠苦笑道:“我不知道,他要我代他在大會開幕時,宣讀一個聲明,可是他不肯讓我先知道聲明的內容。” 蘇耀東吸了一口氣:“他不准備露面?” 原振俠苦笑:“他不能露面,不知多少人在找他。代表阿拉伯勢力的一位女將軍,就幾乎想把他活活燒死!” 原振俠行動相當小心,因為李邦殊要見蘇耀東這件事,黃絹是知道的,而蘇耀東的行踪又不是秘密。原振俠已經可以肯定,在機場有好幾個人,看來是在監視蘇耀東的行動,希望由蘇耀東的身上,引出李邦殊來的。 而擅於特種情報工作的溫谷,也早已作了安排。溫谷的方法是:把李邦殊和蘇耀東的見面,安排在最不為人注意的地點! 原振俠先和蘇耀東一起到了酒店,然後獨自離去。當他離開卡哈拉希爾頓酒店之際(蘇耀東住的,當然是這家酒店),酒店下面一個巨大的海水池中,海豚正在作跳躍的表演,許多人在水池旁圍觀。 原振俠經過酒店的大堂時,有兩個身形魁梧的大漢向他靠近。他立時機警地站定身子時,已看到盛裝的黃絹,迎面走來。 黃絹的神色冷峻莫名,像是罩了一層霜花一樣,使人感到一股寒意。原振俠想起昨晚在遊艇上,同樣的臉龐,簡直可以和任何花朵比美嬌豔,不禁又嘆了一口氣。 黃絹直來到他的面前,先是冷笑一聲,然後冷冷地道:“你演的是什麼角色?” 原振俠淡然道:“是後備的小角色!” 黃絹的聲音聽來極嚴厲,這種聲音,可能使很多人顫栗,但原振俠只替自己和她感到可哀。黃絹道:“我是問你,在李邦殊的把戲之中,你扮演什麼角色?” 原振俠嘆了一聲:“還是那個回答。” 黃絹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十分勉強,當然是做作出來的:“蘇耀東在這裡,除非他不想見李邦殊,不然,我一定可以將李邦殊揪出來。” 原振俠嘆了一聲:“我認為李博士是屬於他自己!” 黃絹有點發狠,一揮手:“他破壞了我的整個計畫!而且,我有一項消息要告訴他,他的探測船隊,在地中海整個神秘失踪了!” 原振俠呆了一呆,思緒十分紊亂。 原振俠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他感到有必要立時把這消息告訴李邦殊。可是溫谷的安排,是他絕不能再和李邦殊見面,也不能用電話聯絡。 所以,他只是裝著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道:“你見到他的時候,可以告訴他。有空喝一杯酒嗎?” 黃絹壓低聲音,罵了一句:“去死吧!” 原振俠向前走,到了酒吧,坐了下來,茫然地呷著酒,看著沙灘上嬉戲的大人和小孩。他知道至少有四個人在監視著他,他也知道,在監視蘇耀東的人可能更多,但是他對溫谷的計畫很有信心。 蘇耀東在房間中停留了十分鐘左右離開,當他走出房間的時候,只穿著泳褲。 蘇耀東來到沙灘,和原振俠打了一個招呼。可是原振俠卻心不在焉,他只是注視著海浪捲起的白色泡沫,像是在那些變幻無窮的浪花之中,看到了變幻的人生,看到了他和黃絹之間那種奇妙的關係。昨夜遊艇中的情景,在他的腦海中,又成了難忘的一頁,可是剛才和黃絹的相遇,卻又使他知道他和黃絹之間的距離,是何等遙遠! 原振俠也不能想像,在那個會議上,他代表李邦殊宣讀了那篇聲明之後,黃絹會把他怎樣。在私人感情上,原振俠十分願意自己成為黃絹的奴隸,可是,原振俠在實際上,卻又自然而然和黃絹相抗著。 當他感到自己和黃絹之間,無法拉近距離之際,他心情的悵惘,真是難以形容。他看著蘇耀東慢慢走向海灘,在蘇耀東的身後,有三、四個人,明顯地跟著他。 蘇耀東在踏進海水之前停了一停,又轉過身來,向原振俠揮了揮手,原振俠向他揚了揚手中的酒杯。在那一剎間,原振俠心想:深海探險船隊在地中海中失踪,是不是要先告訴蘇耀東,讓蘇耀東去轉告李邦殊呢? 他還沒有決定,蘇耀東已走向海水,在未到海水及腰處,他身子向前一聳,開始游水。多年來的商業活動,並沒有使蘇耀東變得行動不靈活,他以十分優美的姿勢,向前游著,那幾個黃絹的手下也遊出去,跟踪著他。 在海灘上看過去,蘇耀東越遊越遠,幾個跟著他的人,離他很近,看來,蘇耀東絕無法擺脫他們,單獨去和李邦殊見面。原振俠心中也不免有點緊張:溫谷的安排可靠嗎?就在這時,一艘小型的快艇,突然向著蘇耀東駛了過來,在蘇耀東的身邊,陡然減慢了速度,蘇耀東十分迅速地翻上那艘快艇。 在海灘上看到這種情形的原振俠,籲了一口氣。就在他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他聽到身後傳來了一下冷笑聲。 原振俠震動了一下,不需要轉過身來,就可以知道發出冷笑聲的,正是黃絹。而且,原振俠也明白,何以黃絹會發出冷笑聲來了,因為海面上的情形,又有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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