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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海異 倪匡 9241 2018-03-14
在蘇耀東上了那艘快艇之後,快艇的速度,陡然加快。看起來,游水跟踪蘇耀東的人,已經全然無法跟得上了。可是幾乎也在同時,原先在海面上停著不動的幾艘快艇,突然激起浪花,以驚人的速度,立時跟了上去! 原振俠不由自主,直了直身子──黃絹的安排,竟是這樣周詳!在海面上,她也早已有了埋伏,難怪她看到蘇耀東上了快艇之後,會發出充滿自信的冷笑聲了! 原振俠盯著海面。那幾艘追踪的快艇,性能顯然絕佳,看來蘇耀東不論上哪裡去,都可以追得上!他感到喉際髮乾,而黃絹冷冷的聲音,又自他耳後傳來:“要望遠鏡嗎?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原振俠忍受著黃絹的嘲弄,正在他想轉過頭去,看看黃絹這時的神情,好使他進一步認識黃絹之際,他陡然呆住了!

一共是四艘快艇,蘇耀東的那艘在前,三艘追逐的在後面,正在迅速地遠去,看來已只是四個小黑點了。突然之間,一個異樣的巨浪,突然向著四艘距離相當近的快艇,迎面撲了過來! 那個大浪來得極突然,事先一點跡像也沒有,像是大海之中,忽然有什麼巨大的力量,把海水掀了起來一樣。夏威夷沿海的海浪,本來就十分出名,衝浪運動是在這裡發源的,大大小小的海浪,對在海灘邊上的人來說,是不會引起特別注意的。尤其那個大浪,至少在距離海灘一公里之外的海面上發生,更不會引起什麼人的注意。 可是對原振俠和黃絹來說,卻和普通人不一樣。因為他們一直在註視著那幾艘快艇,而那突如其來的巨浪,又是迎著快艇而來的。原振俠一怔間,聽到身後的黃絹,也發出了“啊”的一下驚呼聲。

一切的變故全是來得那麼快,看起來,簡直分不清是那突如其來的巨浪,一下子蓋過了快艇,還是疾駛向前的快艇,衝進了巨浪之中。 而那個浪頭,像其它任何海浪一樣,迅速由高而平復,在海面上形成了一道白線。海面又回復了平靜,前後不到一秒鐘,可是,四艘快艇卻已看不見了! 原振俠發出了一下驚呼聲,直跳了起來,他再盯向遠處的海面。一點不錯,在巨浪過去之後,四艘快艇消失了! 他實在有點不知所措,連忙回頭看去,看到黃絹目瞪口呆地站著,仍然盯著海面。原振俠一伸手,自她的手中把望遠鏡搶了過來,湊在眼上,向前看去。 在望遠鏡中看出去,巨浪化成的餘浪,正在迅速消散,海面上看來也平靜無比,像是什麼事情都未曾發生過一樣。而且,海灘上的所有人,顯然都未曾注意到曾有事故發生。

但是原振俠卻可以確切地知道,剛才,一個巨浪之後,四艘快艇,至少有五個人,突然在海面上消失了! 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發起抖來,他盡力想在海面上,尋找那四艘快艇的踪跡。就算快艇沉沒了,艇上的人,至少也該浮上海面來了。可是,陽光映在海水上,發出奪目的粼粼波紋,什麼也沒有! 原振俠感到有人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同時也聽到了黃絹微微發顫的聲音:“發生了什麼事?他們……被巨浪……吞……下去了?” 原振俠放下望遠鏡,默默地遞給了黃絹。他從來也未曾看到過黃絹的臉色是如此之蒼白。 黃絹是這樣堅強的一個女人,恐懼似乎是和她絕緣的。但這時,誰都可以看得出,她是因為極度的驚懼,所以才變得這樣蒼白的。她的雙手甚至在發著抖,她舉起望遠鏡,只看了一下,就放下來,道:“天!他們到哪裡去了?”

原振俠的思緒一樣驚駭慌亂,他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快,快去通知警方!” 他一面說,一面已轉身向酒店走去。可是黃絹一伸手,再度抓住了他的手臂:“我們自己先去找一找!” 原振俠第一個反應,就是反對黃絹的提議,可是當他接觸到黃絹那充滿了驚疑,甚至有點懇求意味的眼光時,他就改變了主意。 五分鐘之後,原振俠和黃絹已經在一艘快艇上,向剛才那四艘消失了的快艇所在處駛去。黃絹幾乎一直握著原振俠的手臂,而且至少問了十次以上:“我們並沒有眼花,是不是?” 原振俠每次都給以回答:“不,我們沒有眼花,在海上,有不可思議的事發生著!” 他喜歡黃絹驚惶的樣子,那使她看來更像女人。 每當黃絹指揮若定,不住發出命令之際,她看來只是一位將軍,不是一個可愛的女人。這世上,有數不清的將軍,但是自古以來,真正的女人不多,黃絹應該是一個真正的女人。

原振俠甚至希望時間在那一剎間停頓下來,好讓需要幫助、心中驚惶的黃絹,永遠留在他的身邊!但是,還是很快就來到了剛才突然出現巨浪的海面,海面上看來一點異樣也沒有。 黃絹帶來的幾個潛水員,紛紛跳進了海中,潛下去,並且不斷用無線電對講機,和留在艇上的黃絹聯絡。每一個潛水員的報告都是同樣的:沒有發現,沒有發現。 黃絹在開始的時候,顯得十分急躁,大聲呼喝著,要潛水員留意海中,是不是有什麼特異的現象。然後,她突然沉默了好幾分鐘。 原振俠關心著蘇耀東的安危,提了幾次,要請警方來調查搜索,可是黃絹都沒有出聲。在沉默了幾分鐘之後,黃絹忽然說了一句話:“好,我來和你們直接打交道,我不會改變主意!” 原振俠怔了一怔,黃絹的話,聽來像是自言自語,全然不知道她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當原振俠用疑惑的眼光向她望去時,黃絹也正好望向他,不等原振俠開口,黃絹已道:“你是不是和我一起去?” 原振俠嘆了一聲,他知道自己事實上,是無法拒絕黃絹的任何要求的,他只是問:“到哪裡去?” 黃絹並沒有立即回答,只是半轉過頭去,望著海面,然後,伸手向海中指了一指。 原振俠的心中,更加疑惑:“到海水中去,你和什麼人有約,在海中?” 黃絹仍然沒有回答,只是迅速地穿戴起潛水的用具。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也跟著佩上氣筒,然後,和黃絹一起跳進了水中。 海水迅速地包圍了他們,這一帶的海水是如此之明澈,以致他一進海水之中,幾乎可以看清楚海中的每一樣東西。 原振俠跟著黃絹,看起來,黃絹像是毫無目的地在海中漫遊,有時揮著手,動作看來有點怪異。

原振俠只是緊緊地跟著她,在遇到了幾個潛水員時,黃絹也不和他們打招呼。足足過了半小時之久,黃絹才轉過身來,和原振俠打了一個手勢,慢慢升上水面,他們兩人同時在海面上冒出頭來。 原振俠伸手抹去水珠,除下了潛水眼鏡,他看到黃絹的神情,有一股異樣的茫然。他們冒上海面處,離他們的快艇不是很遠,艇上有人在大叫:“將軍!將軍!找到了!” 黃絹轉身向著快艇游去,艇上兩個人跳下水來迎接她。當她上了快艇之後,一個人迫不及待地道:“他們被巨浪捲到了一堆礁石上,人沒有受傷,快艇不見了,只怕是沉進了海底。” 原振俠也攀上了快艇,聽了那人的報告之後,皺了皺眉:“捲到了礁石上?礁石離這裡多遠?” 那人也不禁遲疑了一下:“大約一千公尺左右。將軍,只發現了我們的四個人,跟踪的對象,仍然下落不明!”

原振俠焦急起來,“跟踪的對象”自然是指蘇耀東而言。蘇耀東安危如何,對他來說,才是最重要的事! 可是,他還沒有發問,黃絹已經用聽來十分疲倦的聲音道:“我相信蘇耀東不會有事!”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怎麼知道?” 黃絹來到快艇的中間部分,坐了下來,抖著頭,讓她沾滿了水珠的長髮披了下來。然後她微側著頭,長發上的水珠匯成一串水流,滴了下來。 原振俠跟了過去,黃絹緩緩地道:“昨夜,你走了之後,我又睡了一會,然後突然醒過來,曾經到甲板上去站了一會。” 原振俠有點不明白,何以黃絹在這時候,又提起昨晚的事情來。可是他看出黃絹的語氣和神情都十分嚴肅,所以他並沒有打岔,只是靜靜聽著。 黃絹停了片刻:“我知道你已經離開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到甲板去。那時,整個遊艇上,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李邦殊和溫谷,顯然還在船上。我來到船頭,望著在黑暗中閃著微光的海水,突然……突然……”

黃絹講到這裡,神情變得十分猶豫,像是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說下去。 原振俠仍然不知道她想說什麼,只是覺得她的行動,相當怪異。她為什麼到甲板上去呢?是她在知道自己離去之後,在想念自己嗎? 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不由自主,握住了黃絹的手,他發覺黃絹的手是冰冷的。黃絹的神情更古怪:“當我凝視著海水的時候,一件……一件怪異的事突然發生了。海水在黑暗中,有著微弱的閃光,這本來是很平常的事,可是……可是……” 黃絹講到這裡,又停了下來,神情更是疑惑。 她的這種神態,無異是在告訴原振俠,昨夜她曾有過極不尋常的遭遇。要不然,以她今日的地位,和她堅強的性格,是絕不會感到如此驚疑的。她昨夜的遭遇,一定是屬於不可思議的範疇之中的事!

原振俠把她冰涼的手握得更緊了些,黃絹嘆了一聲:“……可是,突然之間,在海面上閃耀的微光,以一種十分……十分快的動作在移動著。那種微光在移動之際,竟然排列成了字句,十分潦草,可是那的的確確是由英文字母組成的字句!” 黃絹說到這裡,才抬頭向原振俠望了一眼。原振俠雖然聽清楚了黃絹所說的話,但是他仍然要仔細想一想,才能明白她在說些什麼,並且運用想像力,想像黃絹所說的情景。 原振俠絕不是一個沒有想像力的人,對黃絹所說的情景,也可以在腦中織出一幅畫面來,可是他仍然感到不可理解。是以他問:“你的意思是……海面那種微弱的閃光,排列成了英文的句子?” 黃絹十分認真地點了點頭,原振俠閉上眼睛一會。在黑夜,海面上有著微弱的閃光,那是十分普通的事。如果那是一個月色好的晚上,海面上的銀光閃耀,還會隨著波濤的起伏,像是成千上萬的小妖精一樣,在海面上不停地翻滾跳躍。 但是,那些閃光,排列成為字句,這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他想了好一會,才又睜開眼來,假定他自己已接受了這個事實。他道:“你的意思是,海面上的閃光,看起來有點像是英文字母?” 原振俠之所以這樣問,是由於他想到,英文字母是由簡單的幾何線條組成的,因閃光形成的交錯,很容易看來就像是英文字母。有一種蜘蛛,織出來的網,就是英文字母形的,有各種不同的字母。蜘蛛當然不懂英文,零散的字母,也不可能編成有意義的字或句。 原振俠這樣問,是想知道那是不是視覺上的一種錯覺。可是黃絹立時搖頭:“不是,別想說那是錯覺。我清清楚楚看到,海面上出現了由英文寫成的句子,雖然時間極短,但是我看到了那些句子,由閃光組成,而且,句子是針對我的。” 原振俠吞下了一口口水道:“那麼,你看到的句子,說些甚麼?” 黃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別乾涉我們,別破壞我們的生活,不然我們會報復,會有可怕的報復。停止你一切行動吧!” 黃絹在講述那些“句子”之際,語氣像是在背誦著什麼詩句一樣,她大而明亮的眼睛,向原振俠望來,眼中充滿著驚疑。 原振俠攤了攤手:“我無法明白,我只好說,那是你自己以為看到了這樣的句子。” 黃絹再吸了一口氣:“句子出現的時間,只不過幾秒鐘,隨即又散了開來,變成了凌亂的閃光。我在當時,也認為那是眼花了,而且,警告性的句子,是沒有意義的。我不曾干涉什麼人的生活,不曾破壞什麼人的生活!” 原振俠對於黃絹的自辯,不是十分同意,但是他還是“嗯”了一聲:“當然沒有意義,這些日子來,在海中發生的怪事已經夠多了,你──” 黃絹伸手指向海面:“四艘疾駛中的快艇,突然不見了,這不是很怪嗎?” 原振俠點頭,表示同意。黃絹又道:“那使我想起那句子中:會有可怕的報復!” 原振俠思緒十分紊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黃絹惘然問:“可是,我的敵人是什麼人?他們在什麼地方?躲在海中?剛才我曾下海去尋找,可是卻找不到我的敵人!” 原振俠輕拍著黃絹的手背:“昨晚上,你可能太疲倦了,你……實在太疲倦了。我可以陪你到任何你認為可以休息的地方,去休息一個時期,或者……很久……” 原振俠鼓起勇氣,說著他心底深處,早已想說的話。黃絹陡然震動了一下,在那一剎間,原振俠不能肯定自己的話,是不是曾使她有過極短暫時間的感動。只是黃絹在震動了一下之後,神情立時又恢復了極度的信心,甩開了原振俠的手,用一種近乎冷傲的神情,望著原振俠:“是你,是你搗鬼!” 原振俠還未曾弄明白黃絹在指責他什麼,黃絹已然急速地道:“我也太笨了!在海水中,用一隻強力的電筒,迅速揮動,就可以令在海面上註視的人,看到由光芒組成的字句,是你!” 原振俠呆了半晌──當然不是他。他自己知道自己做過什麼,昨晚他離開之後,就一直在沙灘上,回味和夢想。他未曾做過黃絹所指責的事! 原振俠想為自己分辯,可是充滿了自信,自己以為已對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有了解釋的黃絹,卻不容他有辯白的機會。她陡然縱笑了起來:“你太幼稚了,這種把戲,嚇得了誰?更不能令我放棄一切,和你到什麼安靜的地方去休息!” 原振俠只好苦笑,黃絹誤會了,他根本不想解釋。黃絹停止了縱笑:“那個巨浪,當然只是意外──”她頓了一頓:“我一定要把李邦殊找出來!我代表的國際勢力,要在海底資源分配上,獲得最大的利益,而且,立即開始行動!” 原振俠長嘆一聲──除了嘆息之外,他實在不能再作其它任何表示。 快艇已經靠岸,黃絹用一種極度挑戰的神情,望著原振俠。原振俠只是用十分疲倦的聲音來回答:“你料錯了,在海中,真有點十分怪異的事發生著!” 黃絹冷笑著:“你叫我相信在海水中出現的字句,是一種奇異的自然現象?” 原振俠嘆了一聲:“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別說我沒有看到,就算我看到了,我也不會知道那是什麼!” 原振俠講的是由衷的話,海水中出現字句,這種現象實在太怪異了! 他說得對,就算是他親眼看到了,他也無法知道那是什麼。就像蘇耀東,他親身經歷了一個極怪異的經歷,但是他卻全然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當那個巨浪突然迎頭打下來之際,在快艇上的蘇耀東,是全然無法防禦的。那巨大的浪頭,來得如此突然,當他感到急速行駛中的快艇陡然向下一沉,抬頭一看,像是一大座水晶山頭陡然崩潰下來一樣,那個大浪,已經到了他的頭頂。 蘇耀東是十分熟悉海洋的,可是他卻也絕未想到,一剎那之前,還是如此平靜的海面,會突然生出那樣一個巨浪來。 一刻之前,他所擔心的,還只是如何去擺脫那四艘追踪前來的快艇,但這時,他卻面臨了巨浪的侵襲。他在那一剎間,只是發出了一下驚呼聲,山頭一樣的巨浪,已經壓了下來。 在不到十分之一秒鐘間,他的全身已被浪頭包沒,可是,怪異的事,也在這時發生。才一開始之際,蘇耀東實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巨浪迎頭壓下,他整個人都在海水的包圍之中。當他又開始能想一想之際,他以為自己一定已經死了!使他有這樣的感覺的原因是:他沒有感到任何不舒服,甚至連呼吸也同樣暢順! 人在海水之中是絕不能呼吸的,這是最普通的常識。所以當蘇耀東覺得自己仍然可以呼吸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靈魂離開了肉體,所以不再有肉體的一切痛苦的感覺了! 但是這種想法,卻只是極短暫的事。他立時發現,自己並不是死了,不但沒有死,而且身子根本未曾脫出海水的包圍,換句話說,他在海中! 不過,浪頭已經消失了,他在平靜的海水之中,和普通潛水者潛在海水之中的處境,並沒有什麼不同。但當然有所不同,不同的是,他感到身外的海水,十分急速地在流動,而在他的頭部,有一個相當大的空間,那一部分空間中,是沒有海水的,像是一個相當大的氣泡,罩在他的頭部。 而且,他也立時感到,海水急速流動的那種感覺,是由於他在海中,不知被一種什麼力量,在推著他急速地前進! 這正是怪異之極了,蘇耀東這時,已經有足夠的鎮定,使他可以睜開眼來,看著四周圍的情形。 可是那個大氣泡,使得海水形成了一層反光的“壁”,使他看不清海中的情形。 但是在感覺上,他十分肯定,並不是有什麼東西在推著他前進,而只是一種力量,彷彿是一股強大的水流,在帶著他前進。 雖然蘇耀東是一個十分鎮定的人,但在這時,他也不禁十分慌亂,大口大口喘著氣,心中忽然起了一個相當可笑的念頭:那個氣泡中的空氣不是很多,如果用完了,他會怎樣? 他試圖劃著水,試著想浮上水面,但是他的全身,都被那種像是水流的力量束縛著,他人在水中,可是絕不能自由游動。 這種情形,倒很有點像是身在惡夢之中一樣。 蘇耀東真希望這只不過是一個夢,可是他卻偏偏又那麼清醒,那使他知道,這不是夢,而是實實在在發生的事──雖然以他的知識而論,連設想一下如今發生了什麼事都不可能! 這樣的情形,大約持續了十分鐘左右。蘇耀東感到身子陡地震動了一下,海水陡然流遍他的全身,他張口大叫,喝進了一口海水。 緊接著,他身子感到了一陣碰到了硬物的疼痛,他伸手用力抓著,抓住了一個滑膩的石角。他感到海水流過他的臉,他一面抹去臉上的水珠,一面睜開眼來,發現自己已經被海浪捲上了一個海灘。 那是一個由黑色的火山熔岩組成的海灘,那些黑色的岩石,奇形怪狀。這種由火山熔岩形成的海灘,在夏威夷是十分普通的。 蘇耀東抬頭看去,臨海灘就是相當陡峭的山崖。蘇耀東喘著氣,站了起來,上面有汽車駛過的聲音傳來,看來有公路。他吃力地向上攀去,當他可以看到公路時,他看到有一輛小貨車停在路邊,一個人站在車子旁。那人一看到他,呆了一呆,蘇耀東也一呆,立時記起了原振俠的話:那位溫谷先生,個子不高,有著一頭紅發。而如今車旁的那人,正是那樣! 蘇耀東吸了一口氣,走向前去:“溫谷先生?我是蘇耀東!” 那紅頭髮的小個子張大了口,現出了訝異莫名的神情來,先抬頭看了看天空,又向蘇耀東望了一下,道:“風箏跌進海中去了?” 要不是原振俠曾向蘇耀東詳細解說過,溫谷安排擺脫黃絹的手下跟踪的方法,聽得溫谷這樣問,他一定會感到莫名其妙之極了。 溫谷原來的計畫是,快艇駛出若干距離之後,另一艘快艇會來接應,接應的快艇上,有著巨大的載人風箏。蘇耀東可以附在載人風箏上,由快艇拉著,飛上天空,然後,降落在公路邊的空地上。 可是這時,蘇耀東卻是全身濕淋淋地,從下面攀上來的,難怪溫谷要這樣問了! 蘇耀東吸了一口氣:“很怪,我是……我是……” 他無法說下去,因為他究竟是怎麼來的,形容起來十分複雜,絕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講得明白的。所以他只說了一句,就揮著手,道:“邦殊在哪裡?” 溫谷也沒有問下去,只是作了一個手勢,叫他上車。兩個人都上車之後,溫谷又拋了一件十分普通的運動衫給他,蘇耀東套上了運動衫,溫谷發動了車子,他們兩個人看來像是久居夏威夷的人,一點也不引人注目。 溫谷在駛向前之際,還是十分小心地觀察著路上的情形。十分鐘之後,以他的經驗,已經可以肯定絕對沒有人在後跟踪他們,他才籲了一口氣:“李博士終於可以和你見面了,我們擺脫了跟踪。” 蘇耀東望了溫谷一眼,問:“我是被一種力量湧著到海灘上的,你做了什麼安排?那個巨浪又是如何安排出來的?” 溫谷睜大了眼睛,他的驚訝程度是如此之甚,以致他的滿頭紅發,看來像是豎了起來一樣,小貨車也開始搖擺不定。那使蘇耀東知道,他能來到這裡,並不是由於溫谷的安排。 那麼,是什麼力量,使他恰好來到了約定地點附近的海灘上的? 蘇耀東感到了一股寒意,忍不住打了幾個寒戰。溫谷用十分苦澀的聲音道:“你……和李博士一樣,是不是你們海洋學家的話,都那麼令人難以理解?” 蘇耀東苦笑了一下:“當然不,只有……只有連我們自己也不懂的情形下,我們所講的話,才令人聽不懂。” 溫谷只是苦笑了一下,沒有再問下去,因為盤踞在他腦中的怪事,已經夠多了──不斷的失踪,離奇的死亡,李博士不可思議的話……這一切,早已令得他完全墜進了一大團迷霧之中! 小貨車轉進了市區,溫谷仍然可以肯定沒有人跟踪。他熟練地揀著近路,車子在一個巨大的商場停車場中穿過去,再轉了幾個彎,就到了那幢大廈的停車場。 溫谷和蘇耀東一起下車,上電梯。當溫谷用鑰匙把門打開之際,看到李邦殊雙手捧著頭,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蘇耀東先出聲:“邦殊,發生了什麼事?” 李邦殊抬起頭來,看到了蘇耀東。當他看到蘇耀東之際,他並沒有什麼興奮,反倒是仍然保持著一種深切的悲哀,擺了擺手,示意蘇耀東坐下來。 蘇耀東並不坐下,只是走向前:“你一定要我來,不見得是想和我沉默相對?” 李邦殊嘆了一聲說:“當然不是,有太多事要和你商量,我只是……感到十分深切的哀傷。因為才從收音機的新聞報告中聽到消息,我的深海探測船隊,在地中海整個失踪了!這實在……不應該發生的!” 蘇耀東吸了一口氣:“失踪未必表示災難,我現在,是在一個突如其來的巨浪打擊下,在海面消失的人。可是當我在海水中的時候,甚至獲得新鮮空氣的供應!” 李邦殊睜大了眼,溫谷的紅頭髮,又開始有豎起來的跡象。蘇耀東取過了紙和筆來,一面說,一面畫著,解釋著他在海中的處境。 蘇耀東的畫,當然很簡單,主要的是一個人,在海水中,頭部被一個球形的汽泡罩著。蘇耀東說完之後,望向溫谷:“從酒店沙灘外的海面,到我們見面的公路下的海灘,大約有多遠?” 溫谷用夢囈般的聲音,喃喃地道:“大約……大約是三公里左右。” 蘇耀東悶哼了一聲:“我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在海水中前進了三公里,速度極高,比快艇更快,我整個人像是一艘小型潛艇一樣。邦殊,我們都是自命對於海洋的一切素有研究的人,你有什麼解釋?” 李邦殊低下頭,用十分低沉的聲音回答:“如果你望著海面,忽然發現海水上現出你的名字之際,你有什麼解釋,嗯?” 蘇耀東一怔,一時之間,不知道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李邦殊卻又繼續著:“不但有你的名字,而且還有字句,明顯地告訴你一些什麼,又怎樣解釋?” 蘇耀東眨著眼,李邦殊陡然用手指著蘇耀東,神情變得激動起來:“你以為我是無緣無故叫你來的?你在海水中的那種情形,我早已遇到過,我被送上了海中的一堆礁石上,據說我'失踪'了相當久!” 在一旁的溫谷,發出了一下如同呻吟般的聲音來。李邦殊所說的一切,他還是不明白,聽來像是置身在夢幻之中一樣。但是李邦殊的失踪,和突然出現的經過,他是知道的。 李邦殊一直未曾提起過這段時間,他在什麼地方。難道他失踪的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海水中,而在他的頭部,又有一個大氣泡,在供應他呼吸的氧氣? 溫谷實在想把自己的疑問提出來,可是他看到蘇耀東和李邦殊,這兩個海洋學家的神情,都充滿了疑惑,顯然就是問了,一時之間也不會有答案。反倒不如由得他們兩人去討論,盡量了解他們對話的好。 所以,溫谷忍住了沒有出聲。 蘇耀東想了一會,才道:“你從頭說說!” 李邦殊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幾步,道:“我在一個海堤上散步,無意之中,向堤下的海水看了一眼,哪知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說著,俯下身示範著他在堤上往下看的情形:“那是十分異特的,可是我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就在海水下,像是很不穩定,在顫動。可是,那的的確確,是我的名字!” 蘇耀東深深吸了一口氣。李邦殊道:“如果是你,突然看到海水中,現出了你的名字,你會怎樣?” 蘇耀東道:“當然會在一個近距離去看個清楚。” 李邦殊立時大聲應著:“對,我所做的,就是那樣。那時,天已黑了,但月色很好,海面上有著不住跳躍的閃光,我的第一個感覺是:那可能是閃光形成的一種錯覺,我甚至想到,我可能有自大狂的傾向,需要去看一下精神醫生了。一個人會在海水中看到自己的名字,這不是太自我中心了麼?” 李邦殊的話,說得十分急促,溫谷迅速地回想那兩個保鑣所敘述的,李邦殊失踪時的情形。當時李邦殊的動作,就說明了他在海中,發現了什麼怪異莫名的事。其中一個保鑣,甚至認為他在海中,看到了一個金發的裸體美女,原來他是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溫谷仍然感到全然不可理解:海水之中,怎麼可以出現文字呢? 李邦殊仍然在急速地講著,並且揮著手,加重語氣:“我想在近距離看個清楚,所以我急速向堤下攀去。那時,我有兩個可厭的保鑣,跟了上來,我大聲呼喝他們滾開。因為這時,我看得更清楚了,海水之中,的確現出了我的名字!” 蘇耀東的嘴唇動了一下,但沒有出聲,看來他也不理解,但是又不知該如何發問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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