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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宇宙殺手 倪匡 7493 2018-03-14
雷老不禁“啊”地一聲,心想自己一直站在黑暗之中沒有動過,怎麼一下子就來到了鬼域?他立時向身邊看去,昌叔在他伸手可及之處,距離極近,可是看起來一樣不清不楚,朦朧難明。 雷老又吃了一驚:“昌叔!你看起來,和那些……鬼是一樣的。” 昌叔笑著,作了一個“跟我來”的手勢,兩人一起向前走去,曲曲折折,像是在一些寬敞的甬道之中前進。走了一會,來到一扇門前,昌叔在前,推門進去,雷老也跟了進去。 一進了門,眼前陡地一亮,可以看清楚事物了。昌叔關好門,轉過身來,雷老和他打了一個照面,心頭一陣發熱,叫道:“昌叔!” 他一面叫,一面熱淚盈眶,已向昌叔撲了過去。 這一切,全是自然發生的,直到他抱住了昌叔,才覺得有點不對。他小時候曾有許多次,在孤苦無依的時候,撲向昌叔,抱住了昌叔,可都是雙手環抱著昌叔的腰際──那是他年紀小,身子矮,只能這樣。

這時,他早已長大成人,一抱之下,自然不是抱住了昌叔的腰。雖然他身型只是粗壯,並不高,但是也抱住了昌叔的肩頭──這就和童年的感覺不一樣了,有點古怪。 雷老怔了一怔,忽然想到,昌叔早已是成年人,自然不會再高,自己卻長高了,這沒有什麼可怪的。 但是隨即,他知道自己感到古怪,並不是在一抱之下,感覺和童年不同,而是另有緣故。那是什麼緣故呢?像是堵在喉嚨中的一口痰一樣,明知有東西堵在那裡,卻又拿不出來。 雷老由於心中感到古怪,所以動作上也有了反應。他吸了一口氣,陡然想了起來,自己剛才一見昌叔,就感到親切無比,彷彿一下子就回到了童年,這才撲上去緊緊抱住了昌叔。原因就是一看清了昌叔的臉面,就感到他和以前完全一樣,根本沒有變過。

剛才一上來,雷老驟見故人,熱血沸騰,哪裡來得及去細想? 可是這時,卻越想越不對勁──他和昌叔分離,不是一百天,而是一百年!天下決沒有人,可以一百年前與一百年後一個樣子的。莫非他……不是人,是神,或者……是鬼,總之不是人! 雷老在說到這一段的時候,說得十分詳細,不嫌其煩。原振俠一面聽,一面皺眉,但是他總算耐著性子,沒有再去打斷雷老的話頭。 而雷老說到這裡,一面咳,一面喘氣。他老人家的酒量之好,天下馳名,常自誇“李白斗酒詩百篇”,他“雷動九天斗酒,拳下再無敵手”。醫生說酒可傷身,他老人家根本是喝酒不喝水的,身體所需的水分,皆自酒而來。這時,他一面咳著,一面又大大喝了好幾口酒。 原振俠這才趁機說了一句話:“你後退,看看清楚不就行了?”

雷老伸手抹去了口角的酒,嘆了一聲:“我如何不知?可是我不敢啊!想想看,剛才要不是我眼花,昌叔的樣子真是百年未變,我不知他是神是鬼,那……我不知如何才好了。” 原振俠沒好氣:“那你也不能老是抱著他不放手!” 雷老再嘆一聲:“是啊!” 當時雷老心中的疑惑漸增。他還是先不鬆手,只是叫了一聲:“昌叔。” 昌叔答應著,雷老這時又問:“昌叔,你是成了神,還是變了鬼?” 昌叔笑了起來,用力把雷老推開,雙手握住了雷老的雙臂,像看小孩子一樣地看著雷老。 人的年紀差別,十分奇怪,兩個人若是相差十五歲,一個二十一歲時,已是成年人了,一個只有六歲,是小娃子。 但是歲月流逝,到了一個四十五歲,一個三十歲時,分別已不是那麼大。再下去,一個八十五歲,一個七十歲,簡直已差不多了。像昌叔和雷老那樣,一個如果一百二十歲,一個一百零五歲,大家同是百歲老人,可以說再也沒有分別了。

可是當時,昌叔仍然以望著小孩子的神情望著雷老,雷老也望著昌叔,也確然感到自己是小孩子──原因已經說過,因為昌叔的樣貌,和他童年的印象,一模一樣。 昌叔是一個身型壯健的莊稼漢,中國北方貧瘠的大地上,農民的生活之苦,決不是現代城市人所能想像。頂著太陽幹活,迎著寒風趕路,人和野外的樹木,沒有什麼分別。與大自然過分親密的接觸,使人的皮膚,也變得和樹皮一樣地粗糙難看。 所以,從二十歲到四十歲的人,看起來都差不多,昌叔也不能例外。 但是就算是四十歲,和一百歲還是有分別的。 雷老的視線,凝注在昌叔的臉上。他一遍又一遍伸手撫摸著自己的臉,又用發抖的手指,指著昌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昌叔笑,臉上現出十分深刻的紋路。但那不是老化的皺紋,只是艱苦的生活痕跡。他也撫著自己的臉:“奇怪,連我自己也奇怪,在這裡,我不會老。小豬兒,我不是神,也不是鬼,只是一個不會老的人。”

昌叔說的話,每一個字,雷老都聽得清清楚楚。濃重的鄉音,令雷老感到無比的親切,可是他卻全然難以理解,人怎麼會不老呢? 人要是不老,長生不老,那不就是神仙了嗎?想當年,秦始皇帝,派了兩千個童男童女,由徐福帶著,揚帆出海,到蓬萊仙島去求靈藥,也無非是想圖個長生不老。昌叔是服了什麼仙丹靈藥,才能這樣。 一時之間,雷老張大了口,再也合不攏來,喉間咯咯有聲,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想說些什麼。不論他想說什麼,這時都一句也說不出來。 昌叔又道:“一時之間,也說不明白。你要是願意在這裡住下來,也可以和我一樣。雖然……你已經夠老了,但也不會再老下去。” 雷老陡然震動了一下,一時之間,竟連一個好字也說不出來。

他並不是真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而是剎那之間,他想到了許多許多的事。那許多事,一下子全湧上了心頭。 他首先想到的是:這是什麼所在?何以影影幢幢的全是鬼,只有昌叔是人?在這裡住下了,是不是還出得去?要是出不去了,那又和死了變鬼,有何不同? 雷老不是首次想到死,人老了,自然會想到必然來臨的死亡,越老,越不會恐懼死亡。可是又不死,又經年累月和鬼在一起,這不是很可怕麼? 雷老心緒撩亂,四面看看,這才看清,昌叔帶他進來的那間房間,是一間寬敞的石室。 石室中的陳設很簡單,一塊大石,算是床,還有石椅石桌。 雷老心思撩亂,那種心情,自然也反映在他的神情上。昌叔看了,只是淡然地笑:“我以為你已年過百歲,什麼都可以看得開,放得下了。”

昌叔的話,像是當頭棒喝一樣,令得雷老不由自主,發出了“啊”的一聲。他隱居在一個山坳之中,過的是表面上看來與世隔絕的生活,再無牽掛,超凡出塵。可是實際上,卻並非如此。 他雖遠在深山,自然有人會不斷地找他,奉承他,逗他開心,討他歡喜,送各種各樣他喜歡的東西和食物給他。 那些人,或者有事情求他,或者是以前,甚至於是上代受過他的好處,更多的是他義子義女的後代,都把他當成了真正的祖輩。 那些人之中,有的是達官貴人,有的是富商巨賈,有的是專業人士,也有的是三教九流的人物,更有的是在社會上有潛在勢力的人物,和武術界的各派高手。雷老在這些人的心目之中,都有至高無上的地位。 最重要的是,雷老十分欣賞自己這種地位──遠在深山的一個孤老頭子(他這樣稱自己),可是實際上,卻有著無可比擬的影響力,這使他更有滿足感。覺得比自己站在最前面,一呼百諾,衝鋒陷陣時更加強而有力,有更高的地位。

這種情形,他自己再清楚也沒有。要他真的和社會隔絕,在這石室中長生不老,他自然難以在一剎那之間,作出決定。 昌叔又笑:“好,你別急。看你身子這樣壯健,一年半載,也不會就死。過些時日,我再來找你。” 這種話,舉世之上,除了昌叔之外,也沒有人敢這樣對雷老說。 雷老當時除了點頭之外,仍然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昌叔拉了他的手,走出了石室。一出石室,又到處全是灰濛蒙的一片,影影綽綽,一層一層,看去不知有多少。雷老已知那不是人影,而是鬼影,可是心頭也了無所懼。 不一會,眼前一黑,耳旁聽得昌叔的笑聲,漸漸遠去。他忽然打了一個寒戰,睜開眼來,自己卻好端端地躺在床上。 雷老說到這裡,定睛向原振俠望來。

原振俠明知自己說出意見,雷老的霹靂火脾氣,可能就會發作,但他還是在喝了一大口酒之後,沉聲道:“一般來說,若是有了像你這樣的遭遇,突然之間,又發現自己躺在床上,都會把這段經歷,當作是南柯一夢。” 或許是原振俠的話,說得十分委婉,雷老雖然面色一沉,但是並沒有發作。 他又乾了杯酒,這才道:“第一次,我也確然把……這當作是一場夢。哪有人可以百年不老的,一定是我想念昌叔,所以才會做這樣的夢。” 這幾句話,說得理性之至,聽得原振俠連連點頭。 雷老接著又道:“可是接二連三,昌叔老是半夜帶著他的鬼跟班來找我,帶我到那古墓去。那……又不像是夢,不會是夢了。” 原振俠曾想說:夢是會重複的,做一次是夢,做十次仍然是夢。而且會越做越多,最後,疑真疑幻,把夢當成真的──這就是妄想症的典型病例。

不過原振俠卻沒有把這一點說出來──他相信那幾位精神病科的醫生,一定已向雷老解釋明白了。 他注意到雷老提及了“古墓”這兩個字,所以他問:“你認為昌叔帶你去的所在,是一座古墓?” 雷老眨著眼,他也不能肯定,語調遲疑:“多半是吧!不是墳墓,那來的那麼多鬼?而且,石床石桌,也像是古墓中的陳設。” 原振俠眉心打結,一剎那,他想起了許多事來。那些全是匪夷所思的事,不是他親自的經歷,就是他好朋友的經歷。 他的好朋友,那位先生,就曾和秦始皇古墓中,當年殉葬,但幾千年不死的活俑打過交道。這件經歷,曾有過詳細的敘述,還被人利用來大肆渲染過。 他自己,最近的經歷是和西方的吸血殭屍會晤。一個美艷絕倫的吸血殭屍,已經在世上好幾百年,相形之下,百年不變,也就不算什麼了。 那位先生的傳奇經歷中,還有一位修成了神仙的,非但不老,而且越來越年輕。 還有,也是那位先生的經歷。不知什麼來歷的一個裝置,可以使人的生命,處於靜止狀態,一百年光陰在休眠中度過。再醒來的時候,自然也不會年華老去,那是一種“分段式的生命歷程”! 看來,人的生命,有無窮的奧秘,不為人所知,等待人去探索發掘。 原振俠定了定神,把那些雜亂的想法放開。他並不直接,而是迂迴地問:“古墓中朦朧得很,不能看清楚東西,那石室中就不同?” 雷老用力點頭,表示確是如此。 原振俠又問:“你可曾注意到石室之中的光源,來自何處?” 雷老遲疑:“這可……沒有留意。” 原振俠再問:“你每次來去,都是四周圍一陣漆黑,什麼也看不到。然後,也沒有走動,沒有上車上轎什麼的,就來去自如?” 雷老大點其頭:“十分奇妙!這情形,倒有點像是早年,我在湘江上遇見過的,幾個排教長老所習的遁法,轉眼千里,神奇無比!” 雷老的這幾句話,以原振俠常識之廣博豐富,也要先定了定神,把腦筋轉過來之後,才能明白,自然需要解釋一下。 湘江在中國湖南省境內,湖南省簡稱“湘”,就是由湘江而來的。湖南省是一個地理環境特殊的地方,有一些原始森林,人跡不到,民風強悍,極好習武。而且神秘的事情也特別多,有許多是實用科學全然無法解釋的怪事,屬於玄學和法術的範圍。例如著名的“湘西趕屍”,術士在作法之後,就可以驅使屍體走路,等等。 修習法術的術士,也分成許多門派。有的稱為“祝由科”,有的屬於“排教”。 所謂“排教”,是由於湘江上游的原始森林之中,盛產木材,木材採伐了之後,紮成木排,在湘江上順遊放下來,運輸到各地去。 放排的工人,人數眾多,久而久之,就有人組成了幫會,稱之為“排教”。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排教的長老之中,出了幾個能人,大具異能。 這幾位具異能的長老,最初可能與白蓮教有點關係,所擅長的法術,也相類同──這種情形,頗有點接近今日許多特異功能的人士。 有些人生來具有,有些人則經過學習之後,獲得了特異功能的事。歷史上有記載的,可以上溯至三國時代,古已有之,不足為奇。 排教由於有了那幾位特異人士擔任長老之故,所以法術就成了排教的傳統。教眾之中,有聰敏伶俐,機緣湊巧的,就會被選擇成為傳授法術的對象。所以排教長老之中,很有些奇才異能之士。 其中,所謂“遁法”,就是法術的內容之一──人可以在瞬剎之間,不借助任何交通工具,而來往於千里之外。 有許多實例,由著名人士記錄下來,證明他們曾親眼目睹過這種異術。而至於何以有這種奇異的現象存在,實用科學也無法提供解釋。 雷老行走江湖,和江湖上的奇才異能之士多有來往。他可能在排教長老處聽過,或見過排教長老行使遁法,所以這時,才拿出來作為比喻的。 原振俠聽了之後,只是笑了一下,沒有就這個問題和他討論下去。因為一討論起異術來,無窮無盡,再無了期,而原振俠急於想表達自己的意見。 他又問:“那些……鬼影,也是糊里胡塗,看得不是很清楚──你去了好幾次,連一個面目也未曾好好地看清楚過,是不是?” 雷老畢竟是老江湖了。他的知識程度或許不高,念不出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公式,更可能連誰是愛因斯坦都不知道。但是人老精,鬼老靈,近一百年的江湖歷練,他人生經驗之豐富,可以說無以復加。 原振俠一個勁兒的問題,已給他洞察了用意,他兩道白眉一攢:“你想說什麼,只管說,不必轉彎抹角!”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先舉杯敬了雷老一杯酒,就含有“說錯了也別見怪”的意思在內。 雷老痛快地一口喝乾,原振俠也喝了酒,趁著烈酒在體內化為一團熱氣之時,他道:“根據你所說的,全有做夢的特徵。例如不注意細節、看不清不重要的景物、說不出所以然來的移動,那全是人做夢的特徵!” 原振俠鼓足了勇氣,一口氣把自己的意見說了出來。雖然雷老的神情,變得難看之極,怪眼圓睜,氣息也粗了起來,就差沒有鬚眉倒豎了,可是原振俠並不氣餒。作為一個專業人員,他必須把自己的理解和判斷,如實地告訴雷老。 雷老在原振俠一說完,立時打了一個“哈哈”,聲音宏亮之極,宛若打了一個焦雷,原振俠沉住了氣不出聲。 雷老立時霍然而立,大聲道:“原醫生,請吧!真對不起,叫你老遠跑了一趟,聽我這老頭子說了半天夢話,老頭子說對不起了!” 他雙手抱拳,向原振俠拱了拱,神情不屑之極。原振俠幾乎可以聽到,他肚子中在罵人的聲音:“原來也是一個屁醫生。” 原振俠不想走也不行了──事實上,雷老雖然有趣,而且在他的身上,不知道可以發掘出多少稀奇古怪的故事來。 但是當他一再說他自己的那個夢境,並且堅持是真的時,那也就無趣得很了。 原振俠站了起來,望著盛怒的雷老,解釋道:“我並不認為你有什麼病,老是做同一個夢,人人都會有這種情形發生,就讓它一直做下去好了。對你來說,不會有什麼損失,反倒可以增加生活情趣!” 雷老對原振俠怒目而視,他的目光凌厲之至。原振俠感到,那種目光,甚至有一種實質的力量,可以把人推出房間去。 原振俠小心踩著矮樁,來到了房門口,他心中還有一個疑問,索性不再保留,問了出來。 他站在門口,問道:“你做些夢,沒有什麼大不了,何以竟然要去看精神醫生?” 雷老大是憤怒:“我對小毛說了,是小毛要我到醫院去的!哼,去了三次,倒說我有神經病。” 原振俠更是大疑,他知道“小毛”多半就是稱他為叔公的那個五官科主任。他問:“你老人家也會隨人擺佈?” 雷老神情,又是氣憤,又是無奈,連聲悶哼,抓起酒瓶來,“咕嘟咕嘟”只顧喝酒。 這種情形,一看就知道,他心中還有一些秘密,未曾說出來! 這下子輪到原振俠不客氣了,他朗聲道:“老爺子,蒙你看得起,把怪遇向我說。可是只說三四分,這就太不夠意思了吧!” 他說著,擺出一副不服氣的神情,斜睨著雷老。 雷老不堪一激,立時道:“誰說只講了三四分?我講了足有九分!” 原振俠哈哈一笑:“看啊,還有一分是什麼?是不是正是促使你去找醫生的原因?” 雷老欲語又止,神情為難,嘆了一聲,又喝了幾口悶酒,像是不知如何說才好! 原振俠一直站在房門外,等他開口,可是雷老卻只是一個勁兒地喝悶酒。 足足等了十來分鐘,原振俠再有敬老之心,也沒有這份耐性了。何況他認定了雷老所說的一切,只不過是老年人的夢,沒有深入研究的價值。所以,他大聲道:“雷老,你再不說,我可要告辭了。” 雷老抬頭向原振俠望來,原振俠看到他滿是皺紋的臉上,竟然有一種深切的悲哀。那先令得原振俠呆了一呆,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更令得原振俠目瞪口呆。 只見雷老仍然一言不發,卻陡然揚起手來,在他自己的臉上,重重地摑了一個耳光。 那一下耳光,摑得極重,不但“啪”地一聲,聽來令人驚心動魄,而且他的紫膛臉上,也立時起了一片紅印。原振俠見過許多人類的怪異行為,但是竟然這樣出死力掌摑自己的情形,卻也不多見! 他張大了口,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反應才好。他只是在一剎間,感到雷老的心中,必然有為難之極的事,而且,他一定是在深深責備自己,不然何以會這樣? 而且,看來,他在打了自己一巴掌之後,恨意未消,竟又再度揚起手來。 一個已過百歲的老人家,這樣深地責備自己,這種情景慘烈得叫人看不下去。所以原振俠一看到雷老又揚起了手,他身形一閃,一個箭步,掠向前去。雖然是在百忙之中,但是腳下仍然不忘踏在矮樁之上。 他到了雷老的身前,雷老的手,正向他自己的另一邊臉打去。原振俠疾伸手,又使出了“小擒拿手”中的那一招,想把雷老的手撥開去。 可是,這次卻沒有成功,使原振俠領教了,雷老的武術造詣是何等高超!也使他知道自己在會診室門口,能一下子撥開雷老的手,將他推出兩步,那純是出其不意的幸運,並非雷老武功不濟! 這時,他一出手,還是那一招,也是一出手,五指就抓住了雷老的手腕。 可是不等他發力把雷老的手撥開,雷老手腕一振,原振俠的手指,就被一股大力彈了開來。而且,掌心、指尖,連手腕,也都一陣子發熱,甚至連身子也不免搖晃了一下,幾乎站立不穩。 而雷老一下子甩開了原振俠的手,“啪”地一聲,早又已在自己的臉上,重重打了一巴掌! 剎那之間,他兩邊臉都腫了起來,樣子古怪,看得人又好氣又好笑。 原振俠心中,暗叫了一聲慚愧,因為雷老只是甩開了他的手,沒有進一步向他進攻──如果進一步向他進攻的話,他一定抵擋不住。 一個身負如此絕頂武功的老人,竟然會這樣自己責備自己,可知他心事之沉重,實在難以言喻。 原振俠心念電轉,一聲叱喝:“自己打死了自己,若是心中有過不去的事,做鬼也不安寧。” 原振俠這兩句話不但說得重,而且接近殘酷。可是他知道,從雷老這時的精神狀態來看,輕描淡寫的安慰,根本就起不了作用! 果然,雷老聽了之後,陡然一震,提起酒瓶來,“咕咕咕”連喝了三大口酒。然後雙手緊握著拳,捏得指節骨如同爆裂也似,一陣格格響,這才用十分喃喃的聲音,一字一頓地道:“我對不住昌叔。” 說到後來,語音竟大是哽塞。 原振俠聽了之後,不禁大吃一驚! 雷老這樣說,那一定是他做了什麼對不起昌叔的事情了。昌叔是他的救命恩人,如果他做了對不起昌叔的事,那麼,在他的道德觀念來說,他就是豬狗不如,卑鄙之極的邪惡之徒了。 那是絕不可饒恕的罪行。 難怪他會這樣死命地打他自己──發展下去,他結束自己的生命,都很有可能。 更令得原振俠啼笑皆非的是:雷老的一切經歷,全是他的夢境,那麼就算他做了對不起昌叔的事,也是在夢中做的。 人若是要為了自己在夢中的某些行為,而結果在實際上要付出生命作代價,那不是太可怕了嗎? 所以原振俠先不問他,究竟做了什麼對不起昌叔的事,卻再次大聲喝:“雷老,一切全是你的夢境,你根本沒有做對不起昌叔的事。” 在雷老叫出了那句話之後,他的情緒,激動之極。可是原振俠一叫,雷老迅速地平靜下來,緊握著的拳,也漸漸鬆開,跟著,長長吁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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