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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七章

垂暮之戰 约翰·斯卡尔齐 10903 2018-03-14
簡給我發送了一條信息, 爆破式開啟法炸開了空港大門,爆炸式的減壓跟我上次抵達珊瑚星太空時的情形很相似。這種情況下不被吸進太空就是萬幸。這麼湊巧的事,我卻碰上了兩回。好在這一次空港裡沒有自由飛舞的危險物體;雀鷹號空港裡別無他物,只有船員和士兵,所有人都穿著密封臃腫的空降服。我們的腳被電磁片鉚在地板上,一旦空港大門迸開一段安全距離、不至於撞傷人員,磁場就會關閉,而我們就將被逃逸的空氣卷出大門——貨船空港還特別加了壓,以確保我們能有足夠的速度飛出去。 速度的確夠充足。腳上的磁場剛被切斷,我們就像被巨人從耗子洞裡一把拽了出去。我遵照簡的建議,毫不抵抗,發現自己已經翻翻滾滾地飛進了太空。這樣很好,被突然甩進太空,這正是我們想要的效果。這樣一來,就算被瑞伊人觀察到,他們也不會起疑心。我同其他特種部隊成員一起被亂七八糟地拋進太空。飛出去的一瞬間,我們的方向感發生了混淆,過了一會兒才重新定位到向下墜落。這期間,腸胃裡陣陣翻江倒海。我們要向下墜落兩百公里,向黑沉沉的珊瑚星落去。在我們東面,地表的白晝正在結束。那裡就是目的地。

身體又是一陣旋轉,正好讓我及時看見雀鷹號上有四處同時爆炸,火球從離我較遠一端的船身湧起,火光勾勒出飛船的剪影。我與飛船之間的真空使我免遭爆炸和熱浪的襲擊,但紅紅黃黃的耀眼火球在視覺上彌補了其他感官的不足。神奇的是,我發現雀鷹號發射了導彈,飛向一艘我無法看到的敵船。雀鷹號被擊中的時候還有人在船上!我又轉了轉,正好看見雀鷹號被另一波導彈擊中,斷裂成兩半。留在飛船上的無論是誰,都死定了。我希望他們發射的導彈擊中了目標。 我獨自一人墜向珊瑚星。其他士兵可能就在我附近,但我無從分辨。我們的空降服不反光,在穿過珊瑚星大氣層的上層之前,腦伴也禁止使用。除非我能瞥見有人擋住了星星,否則根本無法看到他們在那兒。偷襲一顆星球時,保持隱蔽是有好處的,尤其是有人可能還在空中搜索你的情況下。我又墜下去一程,看著珊瑚星漸漸升起的地平線慢慢吞掉一顆顆星辰。

我的腦伴鳴叫了兩聲,該啟用防護罩了。我發送信號表示同意,背包裡立即飄出一縷納米機械微粒組成的細流。電磁將這些微粒編織成網,將我罩在一個烏黑的圓球中,遮住了外面的星光。從現在開始,我在一片漆黑中墜落。感謝上帝,我沒有幽閉恐懼症,不然肯定嚇得發瘋了。 防護罩是從高空軌道降落的關鍵。它從內外兩方面保護了裡面的士兵,讓他不會在進入大氣層時活活燒死。防護罩的球面在士兵處於真空中時生成,這樣就降低了熱能傳遞。進入大氣層時,裡面的人千萬不能碰到與大氣層摩擦的球面。為避免產生這種情況,用於紡織納米防護罩的電磁場會形成一個固定網,將士兵們固定在球體中央,讓他們動彈不得。這樣不太舒服,但被燙焦的滋味也不好受。

納米機械裝置會吸收熱能,將一部分能量用於強化士兵的電磁固定網,再盡可能地將剩餘的熱量散出去。但到最後,積聚的熱量還是會讓防護罩燃燒起來,到那時又會有另一批納米微粒利用電磁場形成新的保護層。在理想狀態下,保護罩會一直堅持到你不再需要它的時候。我們擁有的納米機械裝置數量以珊瑚星的大氣層為設置標準,並留了一點點餘地。但你還是會禁不住有點膽戰心驚。 防護罩開始穿過大氣層時,我感到了陣陣顫抖;混蛋鳴叫著告訴我,我們就要遇到氣流了,但這一信息對我毫無幫助。我在自己小小的球體中咔咔咔地轉動,電磁固定場發揮了作用,但它所允許的晃動範圍還是有些過頭,讓人不太喜歡。球體的外層可能將幾千度的熱量傳遞到你的肉身,在這種時候,任何朝向外的運動都會讓人提心吊膽,無論這樣的運動是多麼輕微。

在珊瑚星地表上,任何人抬起頭都會看見幾百顆流星突然劃過夜空;就算有人對這些流星的性質有所懷疑,也只會認為它們是被瑞伊人軍隊擊毀的人類飛船。在幾十萬英尺的高空中,一個墜落的士兵同一塊墜落的船殼看上去一模一樣。 逐漸稠密的大氣層發揮了阻力,降低了我的球體的墜落速度。球體不再發熱,之後幾秒鐘,它整個兒散了架,我像被蛋殼彈出去的小雞一樣破殼而出。眼前的事物不再是黑漆漆、空蕩蕩的納米牆面,而是一片黑暗的世界,只有零零星星的幾個地方被發光的海藻照亮,現出珊瑚礁的輪廓。再有就是瑞伊軍營和以前的人類居住地裡更刺眼些的燈火。後一種光源就是我們的前進方向。 克里克少校發送道,我吃了一驚;我原本以為他已經跟雀鷹號一起被炸飛了。

在我西邊約一公里處的幾百米上空,簡突然亮了起來。在現實中,她並沒有把自己包裹在霓虹燈光之中,那是被地面部隊屠殺的最好辦法。向我顯示她方位的只是我的腦伴。在我身旁和遠處,其他士兵也開始閃亮起來;我的新戰友們看來都還不錯。我們在空中掙扎著相互靠近。與此同時,珊瑚星的地表變成了一張拓撲方格圖,上面閃爍著幾個微小的亮點,緊緊聚集在一起:那就是追踪站及其鄰近地區。 簡開始向自己的士兵們灌送大量的信息。自從我加入簡的排,特種兵們就不再客客氣氣地跟我說話,而是回歸了他們常用的腦伴交流方式。他們的想法是,如果我要和他們並肩戰鬥,我就要遵守他們的規則。過去三天的信息傳遞快得驚人,讓我腦子裡一片模糊。簡說生人的溝通速度比較慢,這話說得太保守了。特種兵相互之間的信息傳遞速度快得讓我來不及眨眼,交流起來,我連第一句話的意思都理不清楚。最讓我不適應的是,特種兵之間的交流並不局限於文字和語音信息。他們還利用腦伴的能力來傳遞情感信息,讓對方感同身受。跟作家使用標點符號那樣。有人講了個笑話,於是,每個人的腦伴都會讓自個兒的主人開心不已,好像被某種能產生快樂感的氣槍子彈直接打穿腦袋一樣。但我感到的只有頭疼。

說實話,這的確是一種更高效的“說話”方式。簡正在羅列我們排的任務、目標和戰術,所花的時間只有普通殖民軍指揮員所需時間的十分之一左右。你和戰友們正以自由落體的速度墜向行星表面時,如此精簡的簡報真是一種恩賜。讓人吃驚的是,我幾乎能以簡通報情況的同樣速度來跟上她的話。我發現,竅門就是停止與之對抗,也不要拼命想按照自己過去習慣的方式來組織報告中的信息。你只需要像從消防水龍頭里喝水那樣,只管張大嘴巴、順其自然就行。另外,我不需要回應,這對提高接收速度也頗有好處。 追踪站坐落在被瑞伊人佔領的一小塊人類聚居地附近的高地上,那裡有一片山谷,山谷盡頭封閉的地方就是追踪站的位置。這裡原本是殖民地的指揮中心及其附屬建築群,瑞伊人選擇這個地方是為了使用過去的線路,利用指揮中心的電腦系統、傳輸系統及其他資源。瑞伊人在指揮中心及其周邊修建了防禦工事,但根據實時圖像顯示(由克里克手下的一名參謀提供,她的胸口上綁了一台偵察衛星),這些工事的裝備和人手只能算中等。瑞伊人過分自信了,以為光憑技術和飛船就能掃清任何威脅。

其他各排分別負責佔領指揮中心,找到並控制整合衛星追踪信息、將其準備妥當之後上傳給瑞伊人飛船上的設備。我們排的任務是佔領將地面信號發送給飛船的發射塔。如果發射硬件是先進的康蘇人設備,我們就切斷發射塔的線路,保護它免遭瑞伊人的反擊破壞;如果它只是瑞伊人自己的落後技術的產物,那我們只需要把它炸掉就行。 無論採取哪種方法,追踪站都將癱瘓,瑞伊人的飛船隻能盲目飛行,無法追踪到我們的飛船將在何時何地出現。發射塔離指揮中心有一段距離,相對於周圍的地區而言,它有較強大的守備隊。但我們早有計劃,在著陸之前就會讓他們分散自己的兵力。 各自選定目標。簡發送道。一張我們的目標地區圖倏地出現在腦伴裡。瑞伊士兵和他們的機器閃耀著紅外線。由於沒預料到會有任何威脅,他們沒有加強防範。一班班、一組組、一個個士兵被分別選中。我們準備好了。只要有可能,我們就會選擇消滅瑞伊人,而不是他們的武器,這樣我們就能在打垮瑞伊人後使用他們的武器裝備。槍支是不會殺人的,殺人的是扳機後的外星人。選定目標後,我們輕飄飄地四散開去。降落到一公里下的地面之前,我們沒別的事可做了。

在一千米的空中,各人殘存的納米機械裝置形成了一架可控制的滑翔機,我們的降落速度陡然放慢。這一變化來得突然,讓人感到胃裡一陣翻騰;但這樣做卻讓我們可以在剩餘的下降過程中稍加遷回,避免互撞。我們的滑翔機同戰鬥服一樣,可以阻隔光熱。除非你事先知道該看什麼,否則永遠別想看見我們的降臨。 消滅各自的目標。克里克少校發送道。 MP開火了,震耳槍聲結束了我們的無聲降落。地面上,瑞伊士兵和工作人員的腦袋和四肢頓時炸飛;他們的同伴只有幾分之一秒的時間弄清這是怎麼回事,但轉眼間,同樣的命運便落到他們身上。我瞄準的是發射塔附近的三名瑞伊人,前兩個眼都沒眨一下就倒下了,第三個在黑暗中端起武器準備開火,但他以為我在他面前,而不是空中。趁他還沒有機會糾正這一判斷,我就擊斃了他。大約五秒鐘內,室外視線範圍內的所有瑞伊人都已倒地身死。而這時,我們還在數百米的空中。

泛光燈亮了起來,但剛一亮就被我們打碎了。我們朝壕溝和散兵坑發射導彈,將那些地方中的瑞伊士兵炸得血肉橫飛。瑞伊士兵們從指揮中心和營地裡擁出,瞄準導彈發射的軌跡開火;但此時我們的士兵早已不在原處,正逐一放倒在空曠地面上開火的瑞伊人。 我在發射塔附近找到了一塊降落點,指示混蛋計算出一條能避開火力的降落路徑。我剛要落地,發射塔附近的一間小屋中衝出兩個瑞伊人,一邊朝指揮中心跑,一邊朝我所在的大致方向開火。我打中一人的大腿,他倒在地上厲聲尖叫;另一人不再開火,只管用瑞伊人那肌肉發達、和鳥兒很像的雙腿發足狂奔。我向混蛋下令拋開滑翔機。將滑翔機組合為一體的靜電場應聲瓦解,納米機器微粒化為惰性微塵,滑翔機散開了。我落下去幾米,在地上滾了幾圈才站起身來,發現了正飛快後退的瑞伊人。他沿著一條直線狂奔,沒有時時轉彎、讓人難以瞄準。我只一槍便正中目標,撂倒了他。在我身後,另一個瑞伊人突然一聲驚叫,然後呃的一聲之後就不吭聲了。我轉過身,見簡站在我身後,MP指著這個瑞伊人的屍體。

她發送道,示意我朝小屋前進。一路上,又有兩個瑞伊人奪門而出,還有一個從屋裡往外開火。簡趴在地上還擊,我則追擊逃跑的瑞伊人。這兩人跑動的路線時時改變,我只打中一個,另一個溜下一道堤壩逃脫了。與此同時,簡厭倦了與小屋裡的瑞伊人不斷槍戰,將一枚榴彈射了進去。裡面一聲悶響,然後砰地炸開,瑞伊人的一大塊屍身飛了出來,重重地摔落在地。 我們衝進小屋,剛才那個瑞伊人的殘肢濺得到處都是,還有一組電器。腦伴探測之後確認這是瑞伊人的信息交換設備。原來這裡就是發射塔的控制室。我和簡走出來,將導彈和榴彈射進屋裡。爆炸的場景很壯觀。現在,發射塔與艦隊的聯繫中斷了。接下來,我們還得對付塔頂的傳輸硬件。 簡收到了手下各班長發來的情況報告,發射塔及周邊地區已被佔領。瑞伊人自始至終都沒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我們的傷亡很小,排裡沒有人犧牲。其他各排也很順利。最激烈的戰鬥是在指揮中心,我們的人逐一搜查每間房子,一路開火。簡派出兩個班去支援指揮中心的友軍,另一個班留在原地警戒,最後兩個班在四周設立防線。 “你,”她轉向我,指著發射塔說,“爬上去,告訴我上面有什麼東西。” 我瞥了發射塔一眼,這是典型的無線電發射塔,大約150米高,除了支撐上面無論什麼東西的金屬架之外,塔身別無他物。到目前為止,這就是給人印象最深的瑞伊人製品。瑞伊人到來之前,這座發射塔並不存在,估計他們幾乎是在眨眼間便搭建完畢。當然,這只是一座無線電發射塔,但從另一個角度講,你大可以試試,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在一天之內建起一座發射塔。發射塔上有凸起的部分,形成了通往塔頂的梯子。瑞伊人的生理結構和身高同人類相似,這架梯子也適用於我。我開始往上爬。 塔頂的風很大,上面有一大塊轎車大小的天線和儀器設備。我用混蛋做了一番掃描,它將視覺影像同它內部的瑞伊人技術資料庫進行了對比。這玩意兒是瑞伊人製品,不是進口的高檔貨。接收到的衛星信息是在指揮中心處理的。但願他們成功地奪佔了指揮中心,沒有炸毀它。 我將信息傳送給簡。她讓我盡快從塔頂下來,免得被流彈擊中。我不需要她的進一步勸說。剛一下來,一顆導彈就掠過我的腦袋,直接命中塔頂的儀器。爆炸的衝擊力好大,發射塔的固定纜索發出嘡的一聲金屬脆響,斷裂開來。要是有誰站在導彈飛行的路徑上,準會被炸飛腦袋。整個發射塔晃了一下。簡下令打斷發射塔的基腳。導彈撕開了金屬架,發射塔扭曲著坍塌了,一路呻吟著倒了下來。 指揮中心的戰鬥聲停了下來,零零星星還有幾聲歡呼。不管那兒有多少瑞伊人,現在準是全部完蛋了。我讓混蛋顯示了時間。從我們被拋出雀鷹號到現在,才過了不到九十分鐘。 “他們一點兒也不知道我們會來。”我對簡說道,卻被自己發出的聲音嚇了一跳。 簡望著我點了點頭,然後望向發射塔,“他們的確不知道,這是個好消息。壞消息是,他們現在知道我們來了。這之前是最簡單的部分,最難的部分就要到了。” 她轉過身,開始劈裡啪啦地向全排下達命令。我們要準備迎接反擊了。最激烈的反擊。 “你想再做人類嗎?”簡問我。那是空降的前一天夜裡,我倆正在餐廳挑選食物。 “再做?”我笑著說。 “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她說,“重新回到真正的人類身體裡,沒有人造的附加零件。” “對。”我說,“沒問題,我的服役時間只剩下八年多了。如果我能活著熬過這些年,就會退休、殖民。” “那就意味著重新變得虛弱、遲鈍。”簡說。特種兵說話真是夠含蓄。 “也不至於那麼糟糕,”我說,“再說還有別的補償,比如可以有孩子。還有認識別的外星人,用不著因為他們是殖民地的敵人而殺掉他們。” “你會再次老去、死掉。”簡說。 “我想是的,”我說,“人總是會老死的。而這,”我舉起一隻綠色的胳膊說,“不是人類的正常狀態。說到死,在殖民軍服役的這些年裡,我死亡的可能性要比今後成為一個殖民者大得多。從保險精算的角度而言,做一名未經改良的人類殖民者才是正道。” “你還沒死呢。”簡說。 “看樣子有誰在罩著我。”我說,“那你呢?有沒有退休殖民的計劃?” “特種兵不退休。”簡說。 “你是說,你們無法獲准退休?”我問。 “不,我們可以得到批准。”簡說,“我們的服役期限是十年,跟你們一樣,只不過你們有可能不用服滿十年,而我們的服役期不可能少於整整十年。我們只是從不退休,沒什麼。” “為什麼?”我問。 “除了軍隊,我們沒有別的人生經歷。”簡說,“我們出生、戰鬥,這就是我們所做的事。我們對這種事很在行。” “你們從來沒想過不再打仗嗎?”我問。 “為什麼?”簡問。 “嗯,首先,它能極大地降低你們遭到傷亡的可能性;”我說,“其次,這將讓你們有機會過自己夢想的生活。你知道,就是你們為自己設想的過去。我們普通的殖民軍士兵在參軍前有過那樣的生活,你們可以在退伍後擁有它。” “我會不知所措的。”簡說。 “迷惘是人類的特點,歡迎成為人類。”我說,“也就是說,沒有一個特種兵會退役,是嗎?從來沒有?” “我知道一兩個退役的人,”簡說,“但為數很少。” “他們後來怎麼樣了?”我問,“他們去了哪兒?” “我不敢肯定。”簡輕聲說,然後又說,“明天我希望你緊跟著我。” “明白了。”我說。 “你還是太慢。”簡說,“我不希望你影響我別的部下。” “謝謝。”我說。 “很抱歉,”簡說,“我知道這話說得不夠委婉。但你也帶過兵,知道我擔心什麼。我願意承擔有你在周圍所帶來的風險,別的人沒這個責任。” “我知道。”我說,“我不介意你這麼說。別擔心,我會量力而行的。你知道,我是有退休計劃的,我得活得久一些才行。” “有這個動力就好。”簡說。 “對。”我說,“你也應該想想退休的事。你說得不錯,有讓自己活下去的動力,這樣很好。” “我不想死。”簡說,“這個動力就足夠了。” “嗯,”我說,“要是你改變主意,我會從退休的地方給你寄一張明信片,讓你能跟我一起。我們可以住在同一個農場上,種點玉米,養點小雞什麼的。” 簡哼了一聲。 “你不是說真的吧。”她說。 “說實話,我是認真的。”我說著,意識到自己的確很認真。簡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後說:“我不喜歡幹農活。” “你怎麼知道?”我說,“你又沒幹過。” “凱茜喜歡農場嗎?”簡問。 “一點都不喜歡。”我說,“她連弄個花園的耐性都沒有。” “嗯,那你就找到原因了,”簡說,“前例不利於我。” “還是考慮考慮吧。”我說。 “也許我會的。”簡說。 簡發送道。緊接著,火箭彈擊中了目標。我撲倒在地,簡所在的地方碎石飛濺,像一陣大雨般砸到我周圍。我抬起頭,發現簡的手在抽動。我朝她爬去,卻被一陣彈雨擋了回來。我後退了幾步,躲回自己剛才所在的巨石後。 我向下看了看偷襲我們的那伙瑞伊人;其中兩個正慢慢爬上山頭,朝我們這邊過來,第三個人正幫著最後一個傢伙安裝火箭。我知道這枚火箭彈會朝哪兒瞄準。我朝兩個靠近的瑞伊人射了一枚榴彈,聽見他們掙扎著找掩護。爆炸聲過去之後,我不理會他們倆,朝擺弄火箭彈的瑞伊人開了一槍。他砰的一聲倒在地上,觸動了火箭扳機;火箭尾焰燒焦了他同伴的臉,後者東倒西歪,捂著臉放聲尖叫。我開槍打中他的腦袋。火箭彈是朝上飛的,離我很遠。我沒費心等著看它究竟落在什麼地方。 兩個離我較近的瑞伊人又開始往上爬。我又朝他們的大致方向發射了一枚榴彈,讓他們有點事做,然後朝簡奔去。榴彈不偏不倚落在一個瑞伊人的腳前,炸飛了他的雙腿;另一個瑞伊人動作很快,一頭撲倒在地。我又朝他射了一枚榴彈。這一次,他的動作不夠快。 我跪在簡身邊。她仍在抽搐,我看見了穿透她頭部的石塊。智能血已經急速凝結了,但傷口邊緣仍有小股血液滲出。我跟她說話,但她沒有回答。我接入她的腦伴,只感到一陣陣不穩定的驚訝和疼痛。她雙目無神,就要死了。我緊緊握住她的手,極力壓下一陣陣眩暈之感,還有湧上心頭的似曾相識之感。 反擊始於我們佔領追踪站後不久的黎明時分,勢頭極其猛烈。瑞伊人意識到他們的保護傘被撕破了,於是瘋狂反攻,想收復追踪站。他們的進攻是臨時組織的,看得出既沒有好好選擇時機,也沒有周密計劃,只是一味狂暴向前。一艘艘運兵船出現在地平線上,越來越多的瑞伊人投入了戰鬥。 特種兵的戰術是機智與瘋狂的結合。第一批運兵船剛一著陸時,我們的戰士便主動搶攻,將火箭彈和榴彈射進敞開的著陸艙門。後來,瑞伊人加強了空中支援,使部隊不再剛一著陸便被炸飛,他們的士兵開始登陸。我們分出部分兵力守衛指揮中心和里面的康蘇高科技,我們排則在附近游擊,不斷騷擾瑞伊人,讓他們的前進過程變得愈發困難。這就是我和簡守在距離指揮中心幾百米遠的地表岩石上的原因。 在我們正下方,另一群瑞伊人正要擇路朝我們逼近。該撤了。我朝瑞伊人發射了兩枚導彈,暫時擋住他們,然後彎腰將簡抱起來,放在傷員背架上。簡呻吟著,但我管不了這麼多。我發現了剛才和簡衝出來時掩蔽用過的一塊巨石,便飛奔過去。在我身後,瑞伊人開始瞄準。子彈呼嘯而過,炸飛的石塊刮著我的臉。我成功地躲到巨石後,放下簡,朝瑞伊人的方向發射了一枚榴彈。榴彈剛飛出去,我便衝出巨石,撲向對方所在的位置,幾乎兩大步便跨了過去。瑞伊人嚎叫著,不知拿我這個人形榴彈怎麼辦。我將MP轉為全自動,沒等敵人組織起來,一陣抵近射擊打倒了他們。我匆匆趕回簡身邊,接入她的腦伴。她還在。她還活著。 我們的下一段旅途會很艱難;我的目的地是一座小型維修廠,它同我目前所處的位置隔著一段百來米的開闊地帶。瑞伊人的步兵包圍了這一片,還有一艘瑞伊飛船正朝我想去的大致方向飛去,一路尋找並射擊人類目標。我訪問了混蛋,確定簡的部下所在的位置。我發現附近有三個人:兩個在我這頭,離我三十米,還有一個在空地那頭。我命令他們掩護我,然後再次抱起簡,朝維修廠的小屋飛奔而去。 槍彈撕裂空氣,一發發子彈扎進我剛走過或即將踏足的土地,草皮在我周圍飛濺而起。一顆跳彈撞到我屁股上,劇痛擴散到半邊身體——肯定被打腫了。我盡力穩住腳步,繼續向前跑。身後傳來導彈轟擊瑞伊人所處位置的爆炸聲。戰友們在支援我。 瑞伊人的飛船轉了個彎,朝我開了一炮,然後掉轉方向躲開我方一名士兵射出的一枚導彈。它成功地避開了這一枚,卻沒能幸運地避開從另一個方向飛來的兩枚。一枚導彈擊中了它的引擎,另一枚打中擋風玻璃。飛船驟然下降,開始斜著飛行,但仍舊保持一定高度,直到最後一枚導彈親了它一口,穿過破裂的擋風玻璃飛進駕駛艙中炸開。飛船戰栗著,發出一陣轟響,墜毀在地。趁著這個機會,我成功地跑到了小屋那邊。身後以我為目標的瑞伊人將注意力轉向了簡的手下,那些伙計能造成的打擊比我厲害得多。我猛地拉開屋門,帶著簡閃身溜進維修廠隱蔽的室內。 我稍稍鎮靜了些,重新檢查了一下她的重要器官。頭部的傷口已經完全被智能血覆蓋了,看不清傷勢有多嚴重、碎石崩進她腦袋裡有多深。她的脈搏很強,但呼吸卻十分微弱。這種時候,攜氧量大大增加的智能血可以大顯身手。我不再認定她必死無疑了,但卻不知道獨自一人該怎麼做才能讓她活下去。 我接入了腦伴尋求幫助,發現了一條路徑:指揮中心裡有一間小醫療室。那裡的裝備很一般,但重要的是有便攜式固定艙。固定艙能讓簡穩穩地待著,直到被送上飛船返回鳳凰星系,讓簡接受治療。我還記得在第一次來到珊瑚星時,簡和雀鷹號的戰士們是如何將我塞進固定艙的。現在正是投桃報李的好機會。 一梭梭子彈呼嘯著穿過我頭頂的窗戶;還有人記得我在這兒呢。該撤了。我計劃向瑞伊人在我前方十五米處挖的戰壕衝過去,那兒現在已經被特種部隊佔領了。我通知他們我要過去,而他們則非常客氣地為我提供了壓制火力,讓我能斷斷續續地朝他們跑去。我總算又回到了自己人中間。前往指揮中心剩下的路上,再也沒什麼驚心動魄的表演了。 我正好搶在瑞伊人開始向指揮中心開火之前趕到那裡。他們已經對奪回追踪站失去了興趣,正專注於徹底摧毀這裡的一切。我抬頭望望夫空,晨曦微露的藍天中閃爍著一道道亮光——殖民軍的艦隊到了。 用不了多久,瑞伊人就會炸爛這個指揮中心,毀掉裡面的康蘇人設備。我沒多少時間了。我一貓腰衝進中心,和紛紛朝外衝的特種兵逆向而行,沖向醫療室。 指揮中心的醫療室裡有一台龐大而復雜的玩意兒,這就是康蘇人的追踪系統。天知道瑞伊人為什麼決定把它安置在這裡,但他們的確這麼做了。結果,醫療室成了整個指揮中心裡唯一沒有打得稀巴爛的地方。特種部隊接到的命令是盡可能保證追踪系統完好無損。進攻這兒的瑞伊人時,特種兵們用的是閃光震盪彈和長刀。那些瑞伊人還在這兒,帶著刀傷,四仰八叉地躺了一地。 追踪系統扁扁的,模樣很不起眼。它在醫療室裡嗡嗡叫著,很有點心滿意足的感覺。唯一顯示其輸入瀚出功能的是一塊小小的顯示屏,還有一個存儲模組和讀取器,很隨意地擺在追踪系統旁邊的小桌上。看樣子,這個追踪系統還沒有意識到,幾分鐘內,它就將有幸被瑞伊人的某顆砲彈變成一團斷裂的電線。我們為了保衛這該死東西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會徹底白費。 指揮中心搖搖欲墜。我不再去想追踪系統的事,將簡放到一張病床上,開始搜尋固定艙。我在隔壁的儲藏間裡找到了它,它看上去就像鑲嵌在半塊圓柱體裡的一張輪椅。我在固定艙旁邊的架子上找到了兩塊便攜電池,將其中一塊插進固定艙,看了看儀錶盤。電池能堅持兩小時。我抓起另外一塊電池。安全第一,免得遺憾。 我將固定艙推到簡身邊。就在這時,另一顆砲彈炸開了,震動了整個指揮中心,還切斷了電源。我被爆炸的衝擊力推到一邊,被一具瑞伊人屍體絆了一跤,摔倒時腦袋撞到牆上。眼前金星直冒,一陣劇痛朝我襲來。我罵罵咧咧地站直身子,感到一股智能血從前額的傷口湧了出來。 燈亮了,閃爍了幾下,又滅了。就在這兩三秒內,簡向我發送了一則情感信息,如此強烈,如果不是扶住牆壁,我準會摔倒在地。簡醒過來了,在她清醒的這幾秒鐘裡,我看見了她在自己的想像中看見的東西。房間裡還有一個人,和她在一起,長相與她一模一樣;她微笑著,雙手撫摸著簡的臉頰。閃爍的燈光中,她的神情和我最後一次見到她時一樣。燈光又閃了一下,亮了起來。幻影消失了。 簡抽搐著。我朝她走去。她睜著雙眼,直勾勾地望著我。我接人她的腦伴,她的神誌仍然清醒,但就要支撐不住了。 “嗨,”我柔聲說,握住她的手,“你中彈了,簡。你沒事,但我得把你放進這個固定艙裡,直到我們能找到大夫替你治傷為止。你以前救過我的命,記得嗎?這次以後,咱們就扯平了。堅持住,好嗎?” 簡虛弱地握住我的手,“我看見她了,”她輕聲說,“我看見凱茜了。她跟我說話了。” “她說什麼?”種問。 “她說,”簡說著,神情渙散了,之後才又將注意力集中到我身上,“她說我應該跟你一起去農場生活。” “你怎麼回答的?”我問道。 “我說,好。”簡說。 “好。”我說。 “好。”簡說著,又昏迷過去。她的腦伴顯示其大腦活動很不穩定。我抱起她,盡可能輕柔地將她放進固定艙。我吻了她一下,啟動固定艙。固定艙封閉後開始哼鳴,簡的神經和生理指數隨之降到最低限度。她已經準備好了,可以出發了。我低頭看著輪子,小心地讓它們繞過我幾分鐘前絆到的那具瑞伊人屍體,發現那個存儲模組從瑞伊人的肚子裡戳了出來。 指揮中心又開始在爆炸中晃動了。本來應該趕緊逃命,但我還是彎腰抓起存儲模組,走到讀取器邊,將模組砰地塞了進去。顯示器亮起來,用瑞伊人的文字展現出一張文件列表。我打開一個文件,是一張簡圖。我關掉這個文件,打開另一個,還是簡圖。我返回最初的列表,看看圖表界面上是否有高級分類路徑。的確有。我打開路徑,讓混蛋翻譯我看見的東西。 我看見的是康蘇人追踪系統的使用說明。包括圖表、操作說明、技術設置、故障檢修程序。全都在這兒。除系統本身之外,這就是我們能拿到的最好的東西。 接下來的一顆砲彈震得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彈片飛進醫療室。一塊金屬將我正在看的顯示屏砸了個大洞,另一塊則將追踪系統砸了個洞。追踪系統不再愜意地哼哼了,發出一陣陣悶響。我抓住存儲模組,將它從讀取器上扯下來,抓起固定艙的把手拔腿就跑。剛勉強逃到安全距離,最後一顆砲彈就穿透指揮中心,炸塌了整棟建築。 我們面前的瑞伊人正在撤退,現在他們顧不上追踪站了。頭頂的數十個黑點是正在著陸的交通艇,裡面載滿急於奪回珊瑚星的殖民軍戰士。我很高興把這份活兒交給他們,我只想盡快離開這顆星球。 克里克少校正在附近同幾個部下商談,他揮揮手讓我過去。我推著簡朝他走去。他低頭瞥了她一眼,然後抬眼望著我。 “他們告訴我,你背著薩根衝了差不多一公里,又在瑞伊人開始砲擊的時候闖進指揮中心。”克里克說,“我好像記得你還管我們叫瘋子。” “我沒瘋,長官。”我說,“我很有分寸,知道什麼樣的風險是可以接受的。” “她怎麼樣了?”克里克衝著簡點點頭,問道。 “很穩定,”我說,“但頭部的傷勢比較嚴重。我們需要盡快把她送進飛船醫療室。” 克里克朝一架正在著陸的交通艇點點頭。 “那架交通艇會第一個起飛,”他說,“你們倆都可以上去。” “謝謝你,長官。”我說。 “謝謝你,佩里。”克里克說,“薩根是我最優秀的軍官之一,我很感謝你救了她。唉,要是你還能救出那個追踪系統,那你就真的太讓我高興了。我們保衛這該死的追踪站的努力全都泡湯了。” “關於這一點,長官,”我舉起存儲模組,“我有個東西,我想你可能會覺得它很有意思。” 克里克瞪著存儲器模塊,然後對我怒目而視,“沒有人喜歡成就超群的人,上尉。”他說。 “您說得對,長官,我想也是。”我說,“還有,我是中尉。” “你就等著瞧吧。”克里克說。 簡被送上了率先起飛的交通艇。我的行程卻被拖延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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