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垂暮之戰

第17章 第十六章

垂暮之戰 约翰·斯卡尔齐 10227 2018-03-14
“你可以稱我為大使,但我配不上這個頭銜。”那名康蘇人說,“我是個罪犯,在攀疏星之戰中使自己蒙羞,因此我受命前來,用你們的語言跟你對話。這樣的羞辱讓我渴望一死了之,並在重生之前得到應有的懲罰。我希望現在的行為能讓我在大家眼中的價值稍微有所提高,使我能夠得到死亡的解脫。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我才不惜玷污自己來跟你說話。” “我同樣很高興見到你。”我說。 我們站在康蘇人不到一個小時前建成的足球場大小的穹廬中央。不用說,我們人類不得踏足康蘇人的土地,或是站在康蘇人有可能再度踩踏的任何地方。我們到來以後,自動機器在康蘇太空中的某一區域建起了這座穹廬,這個區域本身早就被隔離開來,是接待我們這類不速之客的專區。商談一結束,這座穹廬就會被引爆,射向最近的黑洞,讓它的每一粒原子永遠無法再度污染這一片宇宙。在我看來,最後這記重手實在重得有些太過分了。

“我們知道你們想問一些有關瑞伊人的問題,”大使說,“而你們也願意按照我們的習俗來贏得問這些問題的榮譽。” “是的。”我說。我身後十五米遠處,三十九名特種部隊戰士身著戰鬥服,立正站好。情報部門告訴我們,康蘇人不會認為這是一次平等會面,因此沒有必要穿上什麼特別的外交服飾。再說,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有可能被選中參加格鬥,戰鬥服是必不可少的。我倒是稍稍打扮了一下。這是我的個人決定;既然要我冒充這個小小的代表團團長,那麼看在上帝分上,我至少得看上去像那麼回事。 康蘇人大使背後同樣遠的地方是另外五名康蘇人,每人都拿著兩把樣式嚇人的長刀。不用問也知道他們在那兒乾什麼。 “我偉大的人民認為,你們提出要遵從我們的風俗,也按照我們的要求出現了——這種做法是正確的。”大使說,“但是,要不是你們帶來了那個將我們的戰士光榮地送往重生的人,我們仍會認定你們的要求是沒有價值的,從而不予理睬。那個人就是你嗎?”

“就是我。”我說。 康蘇人頓了一下,像是在打量我,“一名偉大的戰士居然會是這副模樣,真是奇怪。”大使說。 “同感同感。”我說。情報部門說,一旦康蘇人接受了我們的要求,他們就會信守承諾。我們只需按照慣例進行格鬥就行,至於商談中的舉止倒並不重要,所以我大可以隨便點。對這個問題,研究人員是這麼看的:康蘇人或許更喜歡我們隨意一點,這能增強他們的優越感。我倒是怎麼都行,只要管用就好。 “我們已經選出了五名罪犯來同你們的士兵一決高下。”大使說,“由於人類缺乏康蘇人所具備的身體特質,我們為你們的士兵準備了刀具。願意的話,他們可以使用。我們參加格鬥的人正拿著刀,他們將刀遞給誰就是選中誰來格鬥。”

“懂了。”我說。 “如果你們的士兵活下來,他可以把刀留下,作為勝利的象徵。”大使說。 “謝謝。”我說。 “反正我們不會把刀收回來,它們已經成了不潔之物。”大使說。 “懂你的意思。”我說。 “格鬥之後,我們會回答你們爭取到的所有問題。”大使說,“現在開始選擇對手。”大使哼哼著發出一聲尖叫,那聲音足以把馬路的路面給掀起來。他身後的五名康蘇人抽出刀走上前來,從大使和我身邊走過,朝我們的士兵走去。沒有一個退縮。紀律倒真不錯。 康蘇人沒花多少時間來選擇對手。他們一路筆直地走過去,將兩把刀遞到自己正前方的人手裡。對他們來說,我們中隨便哪個都一樣,沒有任何區別。刀遞到了孟德爾下士、喬·古德爾二等兵、詹妮弗·阿奎那二等兵、弗雷德·霍金中士和簡·薩根中尉手裡。他們一言不發地接過刀。康蘇人退回到大使身後,我方其餘的士兵也後退了幾米,與被選中的人拉開一段距離。

“你們依次開始比試。”大使說著,退回他的鬥士們身後。現在,這裡只剩下我和前後十五米處分別站立的兩排士兵,他們正耐心地等候著殺死對方。我走到一側,仍然站在兩排人之間,指了指離我最近的特種兵和康蘇人。 “開始。”我說。 康蘇人展開刀狀的切削臂,經過改良的扁平甲殼邊緣如剃刀般銳利。接下來,他伸出較小的、跟人類相似的次一級手臂和手。他發出一聲穿透整個穹廬的尖叫,走上前來。孟德爾下士扔下一把刀,將另一把拿在左手,徑直朝康蘇人走去。兩人走到彼此相隔三米遠的地方。此後的動作快得我根本看不清楚,眼前只有一片模糊。十秒鐘後,切削臂劈中了孟德爾下士,傷口劃過整個胸腔,深可及骨;但康蘇人的頭與甲殼相連的柔軟部位被深深地紮進了一口刀。孟德爾搶進了康蘇人懷中,自己雖然挨了一記,但還是乾淨利落地擊中了康蘇人最暴露的薄弱部位。康蘇人抽搐著,孟德爾用力拖動長刀,猛地一刀切開他的神經束,將次要神經叢與胸腔中的主要腦組織割裂開來,同時切斷了幾根大血管。康蘇人癱了下去。孟德爾抽出他的刀,右臂緊緊壓住肋部,回到特種兵中間。

我向古德爾和他的康蘇人對手發出開始信號。古德爾咧嘴笑著,跳著舞步蹦了出來,雙手拖著長刀,刀身向後。康蘇人一頭衝了過來,切削臂在身前張開,一路吼叫著。古德爾同樣飛奔上前,最後一秒鐘卻像上壘的跑壘員那樣向前一出溜,滑到康蘇人身下。康蘇人揮臂砍落,將古德爾頭部左側的皮膚和左耳削了下來。古德爾的刀向上一揮,砍斷了康蘇人的一條甲殼腿。那條腿像龍蝦螯鉗一樣斷裂開來,掠過古德爾,飛了出去。康蘇人身子一傾,栽倒下去。 古德爾坐在地上一轉,將雙刀拋起,一個後空翻,雙腳落地,正好趕在雙刀墜地前一把接住。他的頭部左側成了一大團灰色凝塊,但他沖向康蘇人時仍舊面帶微笑。康蘇人正發瘋般極力站直身體。他向古德爾砍去,但切削臂的動作慢了一步;古德爾一個轉身,反手一戳,第一把刀像長矛一樣刺進康蘇人背部的甲殼。古德爾身體再轉,反手又是一刀,刺進康蘇人胸部的甲殼。最後,他來了個180度大轉身,面對著康蘇人,握住兩把刀柄狠命一攪。切碎的內臟從康蘇人的前胸和後背滾落出來,康蘇人猛一痙攣,倒在地上。古德爾一路咧嘴笑著,跳著快步舞回到自己人這邊。他顯然玩得很開心。

阿奎那二等兵沒有跳舞,也不像古德爾那樣興高采烈。她和她的康蘇人對手機警地彼此繞著圈子,轉了二十來秒鐘,康蘇人這才衝上前去,切削臂向上揚起,像是要把阿奎那刺個對穿挑起來。阿奎那向後一個翅超,跌倒了,摸索著向後退去。康蘇人猛撲上來,左邊的切削臂刺穿了她左臂橈骨和尺骨之間的柔軟部分,將她釘在地上,另一隻切削臂也轉到了她的脖頸前。康蘇人動了動後腿,擺好姿勢,準備一下子砍掉對手的腦袋。只見他後腿借力,切削右臂微微後移,騰出地方,以使出最大力量。 就在康蘇人要揮臂砍斷阿奎那脖子的一剎那,她一聲悶哼,全身朝康蘇人砍下來的方向猛地一掙。隨著這一挺身,她左臂和左手的軟組織和肌肉刷地撕裂。阿奎那衝擊之力不減,全身撞到康蘇人身上,將他撞得翻倒下去。阿奎那搶進康蘇人懷中,身體一轉,右手揮刀,狠狠戳進康蘇人的甲殼。康蘇人想把她推開,但阿奎那的雙腿死死纏住對手身體的中段,絕不放鬆。垂死的康蘇人在阿奎那的背上砍了好幾下,但雙方貼得太近,切削臂施展不開。阿奎那勉強甩開死掉的康蘇人,朝己方士兵走去。她在半路上倒下了,不得不被人抬走。

我總算明白自己為什麼被豁免格鬥了。這不光是速度和力量的問題,儘管特種部隊戰士們在這兩方面明顯比我強。有句話叫“可接受的損失”,對這句話的理解,他們與普通士兵大為不同,由此發展出了一些普通士兵絕不可能採用的戰鬥策略。正常的士兵不會像阿奎那剛才那樣犧牲自己的肢體,因為七十多年的人生經歷告訴他,肢體是不可取代的,失去四肢之一會造成死亡。特種兵卻不存在這個問題。他們的經驗是,損失的肢體總是可以重新長出來的。他們也知道自己的身體具有多麼強大的抗打擊能力,強大到了普通士兵無法理解的程度。這倒不是說特種部隊的戰士沒有恐懼感,只是他們產生恐懼的時間要比我們晚得多。 我示意霍金中士和他的康蘇人開始。這一次,康蘇人並沒有展開切削臂;這個康蘇人只是走到穹廬中央,等待著自己的對手。與此同時,霍金貓著腰,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向前靠近,掂量著合適的進攻時機:前進,止步,橫跨一步躲避,止步,前進,止步,再前進——就這樣深思熟慮地小步前進。但康蘇人驀地張牙舞爪撲擊過來,兩隻切削臂同時刺穿霍金,將他挑起來扔向空中。霍金劃了個弧線,往下墜落,康蘇人凶狠地朝他砍了過去,砍掉了他的腦袋,並將他攔腰砍成兩半。霍金的軀乾和腿朝不同方向飛去,腦袋直接落在那個康蘇人面前。康蘇人打量了一番那顆頭顱,然後用切削臂的尖端將它挑起來,使勁扔向人類所在的方向。頭顱濕乎乎地撞在地上彈起來,旋轉著飛過眾人頭頂,一路灑下腦漿和智能血。

前四個回合進行時,簡一直焦躁不安地站在隊列裡,有些緊張地輕輕敲擊著自己的長刀。現在,她向前走來準備開戰;而她的對手,也就是最後一名康蘇人,也跟她一樣做好了準備。我示意他倆開始。康蘇人挑釁地往前走了一步,大幅度揮舞著切削雙臂,發出一聲戰鬥的尖叫,那動靜大得似乎足以震碎穹頂,把我們全部吸入太空。尖叫的時候,他的下顎張得出奇的大。三十米外的簡眨了眨眼睛,接著使足全力,將一柄長刀擲進對方大張著的嘴巴里。勁道之猛,刀刃直接穿透了康蘇人的後腦勺,刀柄堵在口腔盡頭的顱腔上。康蘇人足以摧毀穹頂的戰鬥嚎叫驀地中斷,取而代之的是一隻大甲蟲被鮮血和長條形金屬嗆住的聲音。那傢伙想伸手進去把刀拔出來,但還沒完成這個動作就一頭向前栽倒,最後吐出一口氣,發出濕漉漉的“呱噠”聲,死了。

我朝簡走過去,“我想他們沒打算讓你這樣用刀。” 她聳聳肩,輕輕敲打著手裡剩下的那把刀。 “沒人說過我不能這麼用。”她說。 康蘇人的大使走上前來,橫著走兩步,繞開倒下的康蘇人,來到我身邊。 “你贏得了問四個問題的權力。”他說,“現在可以問了。” 四個問題已經超出了我們的期望。我們原本指望能問三個問題,也為只問兩個問題做好了準備。我們原以為康蘇人會更有挑戰性一些。當然,一名士兵犧牲、屍體四分五裂算不上大獲全勝,可事實如此,我們只能接受。四個問題趕不上五個,但這個結果也不算差。 “康蘇人向瑞伊人提供了躍遷推進器探測技術,對嗎?”我問。 “對。”大使回答道,卻沒有進一步說明。沒關係,我們也沒指望康蘇人在做出必要的回答之外還多說些什麼,但大使的回答為我們下面的問題提供了信息。既然瑞伊人是從康蘇人這裡得到那項技術的,那他們很有可能並不知道其基本工作原理,我們也就不必擔心他們擴大使用範圍,或者將該技術通過商業途徑轉讓給其他種族了。

“瑞伊人有多少台躍遷推進器探測儀?”我們原本想問康蘇人為瑞伊人提供了多少台機器,但又怕瑞伊人自己製造了一些。最好還是問問總體情況。 “一台。”大使說。 “人類所知的種族中,有多少掌握探測躍遷推進器的技術?”這個問題的重要性排在第三位。我們認為康蘇人知道的種族比我們多,因此泛泛地詢問有多少個種族擁有這項技術沒多大意義;同樣,問他們將這項技術給了誰也是沒用的,因為別的種族有可能自己發明了這項技術。宇宙中的每一項技術並不全是從一些先進種族手裡流傳開來的,人們時不時地也會自己發明一些東西。 “沒有。”大使說。這又是我們的好運氣。如果沒別的,我們就有時間想出應對辦法了。 “你還能問一個問題。”簡說著,將我的注意力引回大使的方向。他站在那裡,等著我的最後一次發問。我心一橫,管他媽的。 “康蘇人可以蕩平這片宇宙中的大多數種族,”我說,“為什麼你們不這麼做呢?” “因為我們愛你們。”大使說。 “什麼?”我說。嚴格地說,這應該算第五個問題,康蘇人不必回答。儘管如此,他還是給出了答复。 “我們珍視所有具有昂格卡特潛質的生命。”“昂格卡特”這個詞的發音像汽車擋泥板擦在了磚牆上,“它的意思就是參與偉大的重生循環。”大使說,“我們照顧著你們,也就是所有的卑微種族,使你們的星球神聖化,好讓你們這些居住在那裡的人能進入重生的循環。我們感受到了自己在你們的成長過程中應負的責任。瑞伊人認為我們之所以向他們提供你們所追問的技術,是因為他們將自己的一顆行星給了我們。但事實並非如此。我們看到有機會讓你們這兩個種族更加接近完美,於是欣然把握住了這個機會。” 大使張開一雙切削臂,也露出了次一級手臂前端的手,這雙手做出一個近於懇求的姿勢,“現在,你們這些人有資格加入我們行列的時間已經大大縮短。今天你們是骯髒的,就算被我們愛護著,也必須受到斥責。但你們應該心滿意足,因為你們已經知道,有那麼一天,你們終能獲得解脫。現在我自己就要踏上死亡之路了,因為我用你們的語言和你們說了話,變得骯髒不堪了。但我能在循環中重新找到一個位置,因為我將你們這些人朝著偉大的循環推進了一步。我輕視你們,但又愛你們,你們既是我的詛咒,又是我的拯救。去吧,讓我們毀掉這個地方,歡慶你們的進步。去吧。” “我不喜歡這樣。”接下來的簡報會上,我和同伴們敘述完我們的經歷後,泰戈爾中尉說,“我一點都不喜歡這樣。康蘇人給了瑞伊人那項技術,為的就是讓他們能狠狠整治我們。那隻該死的甲蟲就是這麼說的。他們把我們當提線木偶一樣隨便擺弄。說不定他們這會兒正在告訴瑞伊人,我們就要上路收拾他們了。” “用不著向他們通風報信,”榮格上尉說,“瑞伊人手裡有躍遷探測技術呢。” “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泰戈爾厲聲道,“康蘇人不會替咱們做好事,他們顯然巴不得我們和瑞伊人開戰,以便我們'進步'到下一個宇宙水平——真他媽不知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反正康蘇人從來沒替我們做過好事,所以這會兒就別再提他們了。”克里克少校說,“我們也許正在按照他們的既定計劃前進,但別忘了,在某種程度上,他們的計劃正好和咱們自己的計劃一致。區別只在於,康蘇人壓根兒不在乎取勝的是我們還是瑞伊人。所以,咱們還是把注意力集中到我們自己做的事上,別管康蘇人的打算。” 我的腦伴咔嚓一聲打開了;克里克發送了珊瑚星,還有另外一顆行星——瑞伊人母星的圖片。 “瑞伊人的絕招是從別人那兒借來帥,所以我們還有機會。我們要同時向珊瑚星和他們的母星發動進攻,又快又狠的進攻。”他說,“就在我們跟康蘇人聊天的時候,殖民軍的飛船已經開到了躍遷距離內。我們有六百艘飛船——差不多是我們三分之一的兵力——已經各就各位,隨時可以開始躍遷。得到我們的通知後,殖民軍就會開始行動,向珊瑚星和瑞伊人的母星同時發動進攻。我們的目的就是奪回珊瑚星,同時壓制瑞伊人潛在的救援部隊。襲擊他們的母星是為了毀掉那裡的飛船,同時迫使太空中的其他瑞伊飛船不得不在增援珊瑚星或是瑞伊母星之間作出抉擇。 “這兩場進攻都取決於一件事:毀掉他們預知我們到來的能力。也就是說要佔領他們的追踪站,使機器斷線——但又不毀壞它。追踪站裡的技術是殖民軍可以利用的技術。也許瑞伊人不能弄清究竟,但我們的科技水平比他們先進得多。只有在絕對別無選擇的情況下,我們才能炸毀追踪站。我們的任務就是奪取追踪站、守住它,直到援軍趕到。” “援軍多久以後才會趕到?”榮格問。 “我們進入珊瑚星太空之後四個小時後,殖民軍各部隊就將展開協同進攻。”克里克說,“戰鬥打響之後幾個小時之內,增援部隊就會趕到。具體時間取決於飛船太空戰的激烈程度。” “在我們進入珊瑚星太空四個小時後?”榮格問,“而不是奪取追踪站以後?” “沒錯。”克里克說,“因此,我們他媽的最好能佔領追踪站,同志們。” “對不起,”我說,“我覺得有個小細節不太對勁。” “請講,佩里中尉。”克里克說。 “戰役的成功取決於我們佔領能預測飛船動向的追踪站。”我說。 “沒錯。”克里克說。 “也就是我們進入珊瑚星太空時跟踪我們的追踪站。”我說。 “沒錯。”克里克說。 “我從前搭過一艘飛船,如果大家還記得的話,它在進入珊瑚星太空時被追踪到了。”我說,“飛船炸了個四分五裂,除我之外,每一個人都死了。難道你們就不擔心同樣的事情會發生在這艘飛船上嗎?” “我們以前也曾在沒被追踪到的情況下進入過珊瑚星太空。”泰戈爾說。 “我知道,救了我的正是雀鷹號。”我說,“相信我,我對此非常感激。但是,我覺得類似的把戲只能玩一次。但如果我們躍遷進入離珊瑚星較遠的太空,讓對方追踪不到,我們就需要好幾個小時才能抵達珊瑚星。這樣一來,時間的計算就很不對頭。按照這個進攻計劃,雀鷹號必須躍遷到珊瑚星附近。我想知道我們怎麼才能既按照這個計劃行動,同時還指望飛船完好無損。” “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非常簡單,”克里克少校說,“我們不指望飛船完好無損。我們預計它會在空中被炸飛。事實上,我們的成功完全依靠這一點。” “什麼?”我問。我環視桌邊,以為能看見跟我一樣大惑不解的表情。相反,大家似乎都在沉思。這可實在太不對勁了。 “高軌道插入,對嗎?”道爾頓中尉問道。 “對,”克里克說,“對了,插入方法有了改進。” 我驚得目瞪口呆。 “你們以前這麼幹過?”我問。 “不完全是這樣,佩里中尉。”簡說著,我的注意力轉移到她那裡,“沒錯,我們過去也曾經讓特種部隊直接從飛船插入地表,通常是在無法使用登陸艇的情況下。這一次就是這樣。我們有特殊的空降服,可以隔離進入大氣層時產生的熱量,除此之外跟一般空降沒什麼差別。” “但這一次,來自下方的火力會把你們的飛船炸飛。”我說。 “那倒是這次新出現的小問題。”簡承認道。 “你們這些傢伙簡直是瘋了。”我說。 “這一招會管用的。”克里克中尉說,“要是飛船被炸開了花,空降者肯定會被敵人當成飛船碎片中的屍體。殖民軍剛派來一架遙控躍遷飛船,帶來了追踪站所在地的新情報,所以我們可以直接躍遷到珊瑚星上空的一個最佳位置,放下我們的戰士。而瑞伊人會以為他們已經打垮了我們的進攻。在我們開火之前,他們絕不會知道我們已經到了。而到那時,他們幹什麼都太遲了。” “前提是你們當中有人能逃過最初的火力打擊。”我說。 克里克朝簡點點頭。 “殖民軍已經為我們贏得了一些轉圜空間。”簡對大家說,“前一陣子,他們開始讓裝備防護罩的遙控躍遷飛船裝上集束導彈,闖進珊瑚星太空。只要防護罩受到攻擊,遙控飛船就會發射導彈,瑞伊人很難攔截這些導彈。過去兩天內,我們已經用這種辦法擊毀了好幾艘瑞伊人的飛船。現在,他們會等上幾秒鐘,先精確鎖定,然後再開火。在雀鷹號被擊中之前,我們應該會有十到三十秒鐘時間。這段時間不夠讓飛船躲過襲擊,但卻足以讓戰士下船,也許還能讓飛行員發動一次分散注意力的進攻。” “到那時,飛行員會留在船上?”我問。 “我們也會跟大家一樣穿上空降服,通過腦伴來控制飛船。”克里克少校說,“但至少在我們的第一批集束導彈發射前,我們都會留在船上。一旦離開飛船,在深入珊瑚星大氣層之前,我們都不會再用腦伴。如果瑞伊人在監聽,使用腦伴就會暴露出我們還活著。這種做法當然有些冒險,但船上的每一個人都得冒險。這就要順便提提你的事了,佩里中尉。” “我?”我說。 “飛船被擊中的時候,你顯然不想留在船上。”克里克說,“你沒有接受過執行這種任務的訓練,而我們也承諾過只需要你做顧問。我們的良心不允許我們要求你參加這次戰鬥。這次簡報會後,我們將為你提供一架交通艇,而一架遙控躍遷飛船將攜帶你所在的坐標返回鳳凰星,要求他們把你救回去。鳳凰星永遠有救援飛船駐守在躍遷範圍之內,你應該會在一天之內獲救,但我們會給你留下一個月的儲備物資。交通艇本身也配備了緊急遙控躍遷飛機,在必要時可以使用。” “你們是要甩掉我了。”我說。 “這不是對你個人有意見。”克里克說,“應該有人向基岡將軍匯報目前的形勢,以及同康蘇人的協商經過。作為我們同殖民軍常規軍之間的聯絡員,你是做這兩件事最適合的人選。” “長官,如果您允許的話,我想留下來。”我說。 “我們真的沒地方收留你,中尉。”克里克說,“你在鳳凰星能更好地為這次行動服務。” “長官,請恕我冒昧,但您手下至少還有一個空缺。”我說,“在我們同康蘇人的談判過程中,霍金中士死了,阿奎那二等兵丟掉了半條手臂。這種缺額一時半會兒補不上。我雖然不是特種兵,但總算是個老兵,至少還算聊勝於無吧。” “我好像記得你說我們全都瘋了。”榮格上尉對我說。 “你們的確全都瘋了。”我說,“但要想取得成功,你們需要能得到的一切幫助。還有,長官,”我轉向克里克,“還記得嗎,我在珊瑚星上失去了全部戰友。這場戰鬥,我覺得不能袖手旁觀。” 克里克看看道爾頓。 “阿奎那怎麼樣了?”他問。 道爾頓聳了聳肩。 “她進行了加速痊癒攝生治療。”他說,“以這麼快的速度讓一段肢體再生是很痛苦的,但她會在我們躍遷前恢復。我不需要他。” 克里克轉向簡,而簡正望著我。 “該你決定了,薩根。”克里克說,“霍金是你手下的士兵。如果你想要他,他就是你的了。” “我不想要他。”簡說道,直直地瞪著我,“但他說得沒錯,我缺一個人。” “那好,”克里克說,“給他安排強化課程,讓他盡快跟上。”他轉頭對我說,“要是薩根中尉認為你無法勝任,你就會被塞進一架交通艇。聽明白了嗎?” “明白,少校。”我說著,看了簡一眼。 “很好,”他說,“歡迎加入特種部隊,佩里。據我所知,你是我們部隊裡有史以來第一個生人。盡量別搞砸了,否則我向你保證,瑞伊人對你只算小兒科,我才是你的大麻煩。” 簡沒經我同意就走進我的房間。她可以這麼做,因為她現在成了我的上司。 “見鬼,你以為你在幹什麼?”她說。 “你們缺一個人,”我說,“我正好是一個人。你自己算算吧。” “我把你弄上這艘飛船是因為我知道你會被送上一艘交通艇。” 簡說,“如果你當時被重新分進哪支步兵部隊,你就會搭乘參加進攻的飛船。要是我們沒能佔領追踪站,你知道飛船和飛船裡的每一個人會有什麼下場。我只知道這麼一個能保證你安全的機會,你卻把這個機會一把扔掉了。” “你也可以告訴克里克,你不想要我啊。”我說,“你聽見他是怎麼說的。他會很高興把我踢進一架交通艇,讓我在康蘇太空中飄蕩,直到有人過來把我救回去。你沒有扔掉我,是因為你知道你們這個小計劃有多麼瘋狂。你知道你們需要一切可能得到的幫助。我不知道我會成為你的手下,你明白的,簡。要是阿奎那沒有準備好,我會作為道爾頓的手下為這次任務效力。在克里克提到之前,我甚至根本不知道霍金是你的手下。我只知道一點:要想讓這個計劃成功,你們需要這裡的所有人手。” “你為什麼要在乎?”簡說,“這不是你的任務,你也不是我們的人。” “我現在就是你們的人啊,不是嗎?”我說,“我在這艘飛船上。 因為你,我在這兒。再說我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我的整個連隊都被炸得粉身碎骨,大多數朋友也死了。還有,就像你們當中的某人說過的那樣,我們都是人。該死,我跟你們一樣,是在實驗室的培養槽里長成的。至少這具身體是。我完全可以是你們中的一員。所以,我留下來了。 ” 簡突然發火了。 “你根本不知道成為我們中的一員是什麼樣。”她說,“你說過你想了解我,你想了解我的哪個方面?你某天早上醒來,腦子裡的信息多得可以跟圖書館媲美,從怎麼殺豬到如何開星際飛船,什麼都知道——但卻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或者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名字。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你想知道從來沒有過童年、在自己踏上某個燒焦的星球、看到面前的一具死屍才知道童年是什麼的感覺嗎?還有件事你想不想知道?頭一次跟生人說話時,我們真想揍他一頓,因為他說話、做事和思考都他媽的那麼慢,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勞師動眾地徵召這種人入伍。 “又或者你想知道,每一名特種兵都為自己夢想出了一個過去。我們知道自己是那樣的怪物,知道自己是用死人的殘肢斷臂拼湊起來的。我們照著鏡子,知道自己看見的是別人,而我們存在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們已經不復存在了——我們永遠不可能認識他們。但是,我們每一個人都在想像自己的原型認識的人,想像他們的生活、他們的子女、他們的丈夫或妻子,而我們知道,這些永遠不可能是我們的。” 簡逼近到我面前,“想知道遇見自己過去的丈夫是什麼感覺嗎?從他的表情能看出他認出了你,但無論你多麼想做出反應,卻仍舊毫無感覺?你知道他渴望用另一個名字稱呼你;知道當他看著你時,看見的是過去幾十年的生活——而你對此卻一無所知;知道他曾經跟你在一起,曾與你是一體,曾在你死去時握著你的手、告訴你他有多愛你。你知道他不能讓你成為真正的生人,但卻讓你有了連續性、讓你有過去、了解自己曾是個什麼樣的人,讓你明白自己是誰。我想留住這一切,不計一切代價保住這一切——你能想像這是什麼感覺嗎?” 她離我更近了。嘴唇就快要同我的嘴唇接觸,但並沒有吻我的意思。 “你跟我在一起生活的時間要比我跟你在一起生活的時間長十倍。”簡說,“你是保存我的過去的人。你無法想像這對我而言是多麼重要,因為你不是我們中的一員。”她退了回去。 我望著她往後退去。 “你不是她,”我說,“你自己這麼跟我說的。” “哦,我的老天爺,”簡厲聲說道,“我撒謊了。我就是她,這你是知道的。要是她還活著,一定也已經加入了殖民軍,而他們會用同樣的該死的DNA來製造她的新身體,他們就是這樣製成了我。我的基因已經大大變異了,但你也並不完全是人類。如果她還活著,她也一樣。我身上的人類部分跟她一樣。我所失去的只有回憶,我所失去的只有我的另外一段人生。” 簡又朝我走了回來,雙手托起我的臉。 “我是簡·薩根,這我知道。”她說,“過去的六年是我的,而這六年是真實存在的。這是我的人生。但與此同時,我又是凱瑟琳·佩里。我想要回過去那段生活,而唯一的途徑就是通過你來了解。你必須活下去,約翰。要是沒有你,我會迷失自我。” 我握住她的手。 “幫我活下去,”我說,“把我成功完成這次任務所需要知道的一切統統告訴我。告訴我該怎麼做才能幫助你的排完成任務。幫幫我,好讓我能幫你,簡。你說得沒錯,我不知道作為你或是你們中的一員會有什麼感覺。但我知道,我不想自己坐在該死的交通艇裡飄蕩,而你卻去經歷槍林彈雨。我也需要你活下去。夠公平吧?” “夠公平。”她說。我握住她的手,吻了一下。
註釋: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