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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五章

垂暮之戰 约翰·斯卡尔齐 9635 2018-03-14
雀鷹號是一艘安靜的飛船。平常的軍艦上總是充滿了人們說笑叫鬧過日子的嘈雜聲。特種部隊的士兵們不干這等蠢事。 剛一上船,雀鷹號的指揮官就向我做了一番解釋。 “別指望別人會跟你說話。”前去報到時,克里克少校對我說。 “長官?”我說。 “我指的是特種部隊的戰士們。”他說,“不是對你有什麼意見,只是我們都不太愛說話。沒有外人的時候,我們幾乎全都用腦伴交流。那樣更快捷,再說我們也不像你們那樣更偏愛以自然的方式說話。我們生來就有腦伴,別人第一次跟我們說話時用的就是腦伴,所以這就成了我們最主要的交流手段。請你理解。還有,我會命令士兵們在需要跟你溝通時開口說話的。” “這沒必要,長官。”我說,“我也可以使用腦伴。”

“你跟不上節奏的。”克里克少校說,“你的大腦以一種速度交流,我們則以另一種速度交流。跟生人說話相當於把交流速度降低了一半。跟我們對話的時間稍長,你會發現我們語氣生硬、言辭簡略。因為我們覺得自己好像是在跟一個遲鈍的小孩子說話,於是自然流露出這種態度。別見怪,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 “沒事,長官。”我說,“但您和我的交流似乎沒什麼問題。” “唔,身為指揮官,我要花很多時間與特種部隊以外的人員打交道。”克里克說,“還有,我比我的大部分士兵年長,多少學到了一些社交禮儀。” “您多大年紀了,長官?”我問。 “我下週就十四歲了。'他說,“好了,我將在0600點召開一次參謀會議。在那之前,你安頓下來,吃點東西,休息一下。我們明早再聊。 ”他敬了個禮,打發我走了。

簡在我的房間裡等我。 “又是你。”我笑著說。 “是我。”她只答了這麼兩個字,馬上問道,“你過得怎麼樣?” “上船十五分鐘以來,”我說,“很好。” “我們都在談論你。”簡說。 “是啊,無休無止喋喋不休的閒聊聲充分證明了這一點。”我說。簡正要說話,我抬起一隻手。 “開個玩笑,”我說,“克里克少校把腦伴的事告訴我了。” “正因為如此,我才喜歡像這樣跟你說話。”簡說,“跟我同別的人說話感覺不一樣。” “我好像記得你們救我的時候開口說話了。”我說。 “當時我們擔心會被敵人追踪到,”簡說,“開口說話更安全。公眾場合中,我們也開口說話。我們不喜歡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你為什麼要這麼安排?”我問她,“為什麼要讓我上雀鷹號?”

“你對我們有用,”簡說,“無論是在珊瑚星上,還是作為我們準備工作的一個構成要素,你的經驗都會很有用處,。” “這是什麼意思?”我問。 “克里克少校會在明天的簡報會上講的。”簡說,“我也會到場。我負責指揮一個排,並從事情報工作。” “我對你們有用。這就是讓我上船的唯一原因,對嗎?”我問。 “不對,”簡說,“但這是我能把你弄上船的唯一原因。聽著,我不能跟你在一起待太久。為了這次任務,我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但我想了解她,了解凱茜。我希望你能告訴我,她是誰、長什麼樣子。” “我會告訴你的,”我說,“但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簡問道。 “你得給我講講你自己。”我說。

“為什麼?” “因為整整九年來,我一直認定我的妻子已經死了。但現在你出現了,弄得我心裡亂糟糟的。”我說,“我對你的了解越多,越能習慣你不是她的事實。” “我的生活其實沒那麼有趣,”簡說,“再說只有六年。這麼點時間根本不足以乾什麼。” “去年一年裡,我做的事比之前那些年所做的一切加起來還多。”我說,“相信我,六年時間已經足夠了。” “長官,想要人做伴嗎?”一名和善的年輕士兵(可能只有四歲)和他的四個特種兵同伴端著餐盤走過來,立正後對我說。 “這張桌子沒人。”我說。 “有的人喜歡一個人吃飯。”那個士兵說。 “我不是那樣的人。”我說,“你們請坐吧。” “謝謝您,長官。”士兵說著,把托盤放在桌上。

“我是山姆·孟德爾下士。他們都是二等兵,喬治·林奈、威爾·黑格爾、吉姆·波爾和詹·費米。” “我是約翰·佩里中尉。”我說。 “嗯,您覺得雀鷹號怎麼樣,長官?”孟德爾問道。 “很不錯,很安靜。”我說。 “沒錯,長官。”孟德爾說,“我剛才還跟林奈說呢,我覺得自己這一個月說的話還不到十個詞。” “那你剛剛打破了自己的紀錄。”我說。 “您介不介意為我們揭曉一個賭注,長官?”孟德爾說。 “做這個會不會很吃力?”我問。 “不會,長官。”孟德爾說,“我們只是想知道您有多大年紀了。喏,黑格爾打賭說您的年紀是我們全班所有人的年齡加起來的兩倍。” “你們總共有多少歲?”我問。

“包括我在內,我們班共有十名士兵。”孟德爾說,“我是年紀最大的,五歲半。其他人的年齡在兩歲到五歲之間。總年齡大約是三十五歲零兩個月。” “我七十六歲,”我說,“所以他說對了。不過,任何一個殖民軍的新兵都能讓他贏得這場賭注。沒到七十五歲,他們不讓我們參軍。有句話我必須說,擁有你們全班所有人年齡之和的兩倍的年紀,這種事真讓我難受。” “是的,長官。”孟德爾說,“但從另一個角度看,我們的軍齡卻都至少是你的兩倍。所以差不多打平了。” “我想是吧。”我說。 “長官,您在這種生活之前還有一段完整的人生。”桌子下首的波爾說,“這種事一定很有意思。那種感覺是什麼樣的?” “對什麼的感覺?”我說,“你是特指我的生活,還是泛指從軍之前另有一段人生這種事?”

“您隨便講,都行。”波爾說。 我突然意識到,坐到這張桌邊的另外這五位甚至沒有拿起叉子吃東西。餐廳裡原本生機勃勃,到處是餐具敲擊托盤發出的拍發電報似的聲音,現在卻徹底安靜下來。簡說過,大家全都對我很感興趣。很顯然,她說得沒錯。 “說到我過去的生活,我很喜歡。”我說,“別的人也許會覺得那種生活沒什麼激動人心的,甚至覺得無趣。我不知道。但對我而言,那是一段美好的人生。至於軍旅生活之前還有另一段人生,這個問題我倒還真沒有好好想過。至於眼下的這種生活嘛,從軍之前,我從沒想過軍旅生活會是什麼樣子。” “那你為什麼要選擇這種生活呢?”波爾問,“你對它或多或少總會有點概念吧。” “不,沒有。”我說,“我想,我們這些參軍的老年人中,沒有人真的知道軍隊和戰爭是怎麼回事。我們中的大多數人從來沒見過戰爭,也沒當過兵。沒有人事先知道他們會把我們的自我抽出來,塞進一具新身體,而這具身體和過去的我們只有部分相似之處。”

“聽上去真傻,長官。”波爾說。這話提醒了我,他大概才兩歲,還沒學會怎麼委婉表達自己的看法。 “竟然會有人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決定報名加入某種組織,真搞不懂這是為什麼。” “嗯,”我說,“你沒有體驗過衰老。說到冒險、接受新觀念,一個七十五歲、未經任何改良的人會比你的膽子大得多。” “我看不出歲數大小會有什麼區別。”波爾問。 “一聽這話,就知道出自一個從來沒體會過衰老的兩歲孩子之口。”我說。 “我三歲了。”波爾有些生氣地說。 我舉起一隻手。 “好吧,”我說,“咱們暫時換個角度來看。我七十五歲,加入殖民軍時確實膽大了些,猛跳了一大步。但話說回來,那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並不是非參軍不可。如果你覺得這種事很難想像的話,我對你們的情形豈非更難想像嗎?”我轉頭對孟德爾說,“五歲的時候,我甚至不大會系鞋帶。你無法想像像我這樣一大把年紀參軍是什麼感覺,想想看,要我想像一個五歲的成年人除了戰爭以外一無所知會有多困難。別的不說,我至少知道殖民軍以外的生活是怎麼回事。你們呢?”

孟德爾望著同伴們,他們也反過來望著他。 “我們通常不大會想這些事,長官。”孟德爾說,“一開始,我們甚至覺得自己沒什麼不同尋常的。我們認識的人全都是以同樣的方式'出生'的。在我們看來,你才不同尋常。你在開始這一生之前擁有過一段童年,經歷過一整段人生。這樣做事,豈不是太沒效率了嗎?” “難道你們就從來沒想過特種部隊以外的生活是什麼樣子嗎?” 我問。 “我無法想像。”波爾說道,別的人也點點頭,“我們全都是戰士。這就是我們所做的事。這就是我們。” “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覺得你很有趣。”孟德爾說,“軍旅生活竟然是一種選擇,這種觀念實在難以想像。除了部隊,竟然還會有另一種生活方式。這跟我們的觀念實在太格格不入了。”

“您以前是乾什麼的,長官?”孟德爾問,“在您的另一段人生里。” “我從前是個作家。”我說。他們彼此大眼瞪小眼。 “怎麼了?”我問道。 “這種謀生方式真奇怪,長官。”孟德爾說,“靠把文字串在一起掙錢。” “還有更糟糕的職業呢。”我說。 “我們並不是想冒犯您,長官。”波爾說。 “我沒覺得你們冒犯了我。”我說,“只是你們看待事物的方式跟我不太一樣而已。不過,這倒讓我想起一個問題:你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什麼事?”波爾問。 “打仗呀。”我說,“你們知道,殖民軍的大多數軍人都是我這種人,殖民地裡的大多數人跟你們的差別甚至更大些。你們為什麼要為他們而戰?為什麼要跟我們並肩作戰?” “我們是人類,長官。”孟德爾說,“跟您一樣。” “以我目前的DNA狀況來看,人類這個詞兒說明不了什麼問題。”我說。 “您知道自己是人類,長官。”孟德爾說,“我們也是。您與我們之間的關係比您想像的親近得多。我們知道殖民軍是如何挑選新兵的。您同樣在為您從未見過的殖民者們而戰,而他們曾經是您的祖國的敵人。您又為什麼要為他們而戰呢?” “因為他們是人類,還因為我說過自己會為他們而戰。”我說,“至少這是我當初這麼做的原因。但如今,我不是在為殖民者而戰。我是說,我的確參加了戰爭,但說到底,我參加戰鬥——或者說以往參加戰鬥——是為了我的排和我的班。我為他們而戰,他們也為我而戰。我打仗是因為如果我不努力,就會使他們失望。” 孟德爾點了點頭。 “這也是我們上戰場的原因,長官。”他說,“所以說,使我們身為人類的事有很多,這就是其中之一。很高興知道這一點,長官。” “沒錯。”我贊同道。孟德爾咧開嘴笑了,拿起叉子開始吃飯。餐廳裡又活躍起來,響起丁丁噹噹的餐具碰撞聲。我抬起頭,聽著這片響動,發現簡正在遠處的一個角落裡望著我。 早晨的簡報會上,克里克少校直奔主題。 “殖民軍情報機關認為瑞伊人是一夥騙子,”他說,“我們的第一項任務就是要證實這個判斷。我們要先去拜訪一下康蘇人。” 這句話讓我吃了一驚。看得出來,有這種反應的並非只有我一個。 “見鬼,康蘇人跟這有什麼關係?”坐在我左手邊的泰戈爾中尉問道。 克里克朝坐在他身旁的簡點點頭。簡開口說道:“在克里克少校和其他長官的要求下,我研究了殖民軍與瑞伊人的其他一些戰鬥,以確定他們的科技水平。過去一百年間,我們同瑞伊人發生過十二次大戰和幾十次小規模衝突,包括過去五年間的一次大戰和六次小衝突。在這期間,瑞伊人的技術曲線一直遠遠落後於我們。這是由多種因素造成的,包括他們文化中對科技進步的偏見,同技術先進種族也缺乏交流。” “換句話說,他們既落後又固步自封。”克里克少校說。 “在躍遷技術方面更是如此。”簡說,“在珊瑚星之戰以前,瑞伊人的躍遷技術一直遠遠落後於我們。實際上,一個多世紀前,殖民軍同瑞伊人進行了一次以失敗告終的貿易往來。在貿易過程中,我們向他們提供了相關信息,這些信息構成了瑞伊人躍遷物理學的直接基礎。” “那次貿易為什麼會失敗?”坐在桌子對面的榮格上尉問道。 “瑞伊人把貿易代表團三分之一的成員都吃掉了。”簡說。 “噢。”榮格上尉說。 “重要的是,以瑞伊人的特點、技術水平來看,他們無論如何不可能一蹴而就,跳到我們前面去。”克里克上尉說,“最合理的猜測就是,他們並沒有取得技術進步——只是從別的文明那裡獲取了預測躍遷推進器的技術而已。瑞伊人所認識的種族我們都知道,據我們推測,其中只有一種文明可能擁有這一級別的技術。” “康蘇人。”泰戈爾說。 “正是康蘇人。”克里克道,“那些雜種有本事讓一顆白矮星替他們駕轅拉車,我們完全可以合理地猜測,他們已經成功解決了預測躍遷的問題。” “但他們又怎麼會跟瑞伊人扯上關係呢?”坐在桌子盡頭的道爾頓中尉問道,“就算是我們,他們也只是在需要活動活動筋骨的時候才接觸一下,而我們在科技方面要比瑞伊人先進得多。康蘇人要練兵也不會拿瑞伊人當對手呀。” “對此的想法是:不像我們,康蘇人感興趣的不是科技。”簡說,“對他們來說,我們的科技毫無價值,就好比我們不再看重蒸汽機的秘密一樣。據我們猜測,他們另有別的動機。” “宗教。”我說。所有的目光都轉到了我身上,我突然感到自己像個做禮拜時放了個響屁的唱詩班小男孩。 “我是說,我的排跟康蘇人打仗時,他們以一場將戰斗神聖化的祈禱開場。我當時還對一個朋友說,我認為康蘇人覺得自己是在用戰爭為那顆星球施洗。”大家仍舊瞪著我,“當然,我有可能弄錯了。” “你沒錯。”克里克說,“康蘇人作戰的原因,殖民軍中向來存在爭議。以他們的科技水平,完全可以不假思索地蕩平這一地區的其他星際文明。大多數人覺得他們這麼做是為了娛樂,就像我們打棒球或是踢足球一樣。” “我們從來不踢足球,也不打棒球。”泰戈爾說。 “其他人會這麼做啊,白痴。”克里克笑道,然後又嚴肅起來,“殖民軍情報部門中,也有人相信康蘇人的戰爭具有宗教意義,與佩里中尉的意見一致。這些人雖然只佔極少數,但他們的看法很受重視。瑞伊人或許不可能跟康蘇人進行平等的技術貿易,但他們也許掌握著一些康蘇人想要的東西。說不定他們可以把自個兒的靈魂交給康蘇人。” “但瑞伊人自己也是宗教狂呀。”道爾頓說,“宗教也是他們進攻珊瑚星的原因之一。” “他們有好幾個殖民星球,其中一些不像其他幾個那麼有價值。”簡說,“先不提宗教因素,他們完全可以把一個對他們來說價值不大的殖民星球送給康蘇人,交換他們的技術,然後從我們手中奪取珊瑚星。這是樁好買賣。” “對生活在被交換星球上的瑞伊人來說就沒那麼好了。”道爾頓說。 “喲,你還真關心他們,猜猜我關不關心?”克里克說。 “康蘇人向瑞伊人提供的技術讓他們在這一宇宙空間中遙遙領先於其他文明。”榮格說,“就算康蘇人再強大,打破這一地區的力量平衡也會造成重大影響。” “除非康蘇人留了一手。”我說。 “什麼意思?”榮格問。 “我們目前認為,康蘇人將製造躍遷探測系統的技術給了瑞伊人。”我說,“但他們可能只是給了瑞伊人一台機器,附帶一本用戶手冊什麼的,讓他們可以操作。這樣一來,瑞伊人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那就是保衛珊瑚星、對抗我們;而康蘇人則可以避免打破該地區的力量均勢。” “直到瑞伊人研究出那個該死的玩意兒到底是怎麼回事。”榮格說。 “以他們原有的科技水平,那是許多年以後的事了。”我說,“我們完全有時間照他們的屁股狠踢一腳,把那項技術從他們手里奪走。不過,不確定因素實在太多了:康蘇人真的把那項技術傳授給他們了嗎?康蘇人真的只是給了他們一台機器嗎?康蘇人真的在乎這一地區的力量平衡嗎?等等。” “正是為了找到答案,我們才要去拜望一下康蘇人。”克里克說,“我們已經發送了一架遙控躍遷飛船,好讓他們知道我們就要來了。我們要試試,看能從他們身上知道些什麼。” “咱們又打算把哪個殖民星球割讓給他們呢?”道爾頓問道——很難分辨出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一個都不給。”克里克說,“但我們有一樣東西,能引誘他們跟我們會面。” “是什麼?”道爾頓問。 “他。”克里克指向我。 “他?”道爾頓說。 “我?”我說。 “你。”簡說。 “我突然覺得莫名其妙,而且膽戰心驚。”我說。 “你發明的連開兩槍的射擊程序使殖民軍飛快地殺掉了幾千名康蘇人。”簡說,“從過去的經驗看,如果殖民政府的大使帶著一名在戰場上殺死了大量康蘇人的殖民軍士兵同行,康蘇人往往更樂於接見他們。既然正是你的射擊程序迅速結果了那些康蘇人戰士,他們的死自然應該歸功於你。” “你的雙手沾著8433名康蘇人的鮮血。”克里克說。 “太妙了。”我說。 “的確很妙。”克里克說,“你的存在將使我們得以走進大門。” “那等我們走進大門之後,我會怎麼樣?”我問,“想想看,換了我們,會如何對待一個殺害了八千名人類的康蘇人。” “在這方面,他們跟我們的思路不一樣。”簡說,“你應該沒事。” “應該沒事。”我說。 “除此之外,只有一個選擇,我們的飛船出現在康蘇人的太空,飛船被炸個灰飛煙滅。”克里克說。 “我知道。”我說,“我只希望事先能給我一點點時間來習慣這種思路。” “形勢發展得很快。”簡冷冰冰地說。突然,我收到了一條腦伴信息。那條信息說。我轉頭看看簡,她正平靜地看著我。 我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表面上像是在讚同她剛說的話。 “等他們表達完對佩里中尉的景仰之情后,我們該怎麼辦?”泰戈爾問。 “要是一切都跟我們過去打交道時一樣的話,我們將有機會向康蘇人問問題,最多可以問五個。”簡說,“我們要選派五個人,同他們的五個人來一番格鬥。問題的實際數目取決於比賽結果。格鬥是一對一的。康蘇人赤手空拳上陣,我們沒有他們那種刀劍狀胳膊,所以我們的戰士可以攜帶刀具,來彌補這個缺陷。需要特別注意的是,過去進行這項儀式的時候,我們所對抗的康蘇人都是蒙羞的士兵或犯人,他們要依靠這次格鬥來重獲榮譽,所以他們會非常堅決。我們能勝幾場,就能問幾個問題。” “怎麼才算勝出?”泰戈爾問。 “殺死康蘇人就是你贏,他殺了你就是他贏。”簡說。 “太有趣了。”泰戈爾說。 “還有一個細節,”簡說,“參加格鬥者是由康蘇人從我們當中挑選。按照禮節要求,代表團至少應該有三倍的人選。唯一有豁免權的就是團長。出於禮節,他不會同康蘇人的罪犯和失敗者們格鬥。” “佩里,代表團團長的職務只能由你擔任。”克里克說,“是你殺掉了那八千名該死的東西,在他們看來,你自然應該是團長。還有,在場的人當中,只有你不是特種部隊戰士。你不像我們這樣,在速度和體力上經過了深入改良。如果被挑中的是你,你可能會被殺掉的。” “你的關心讓我萬分感動。”我說。 “不是這樣的。”克里克說,“如果我們用來引誘他們的明星被一名卑微的罪犯殺掉了,這種結果會讓康蘇人與我們合作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好吧。”我說,“我剛才還以為你軟化了呢。” “不可能。”克里克說,“好了,抵達躍遷區域之前,我們還有四十三小時的時間。代表團將由我們當中的四十個人組成,包括所有排長和班長,剩下的人由我從普通士兵中挑選。也就是說,從現在起到躍遷前,你們全都要對你們的士兵進行近身搏擊訓練。佩里,我已經把代表團的禮儀下載給你了,你好好學習一下,別把事情搞砸了。等躍遷一結束,咱們倆碰個頭,我把我們想問的問題按照期望的順序告訴你。要是我們足夠棒,你就可以問五個問題;但很可能問不了那麼多,必須提前做好準備。開始行動吧,同志們。解散。” 在那四十三個小時內,簡深入了解了凱茜。她常常突如其來地出現在我面前,問問題,聽我回答,隨即消失,接著忙她的工作。用這種方式了解一個人的一生,真是奇怪。 “跟我說說她的事。”這時,我正在前艙休息室裡研究禮儀信息,她對我說。 “她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就認識了她。”我說,然後不得不解釋一年級是什麼東西。接著,我給她講了凱茜留在我記憶中的第一件事:那是一二年級同上的美術課,為了做紙模型,我和她共用一瓶糨糊。她發現我吃了一點點糨糊,說我很噁心。就為這句話,我打了她,而她打中了我的眼睛。為此她被停了一天課。上初中以前,我倆再沒說過話。 “你上一年級的時候多大?”她問。 “六歲。”我說,“跟你現在一樣大。” “跟我說說她的事。”幾個小時後,在另外一個地方,她又對我說。 “有一次,凱茜差點跟我離婚。”我說,“那時我們已經結婚十年,我和另外一個女人發生了婚外情。凱茜發現了,氣得火冒三丈。” “你跟別的人親熱,她為什麼要介意?”簡問。 “關鍵倒不在於兩性關係,”我說,“而是我對她撒了謊。在她的觀念裡,身體上的背叛只是荷爾蒙的弱點,而撒謊則表示不尊重她。她不願跟一個不尊重她的人維持婚姻關係。” “那你們為什麼沒有離婚呢?”簡問。 “因為儘管我有了婚外情,但我仍然很愛她,而她也很愛我。”我說,“我們最終和好了,因為我們仍想生活在一起。話說回來,幾年後她也有了一次婚外情,所以你可以認為我們倆扯平了。事實上,在那以後,我們倆相處得更融洽了。” “跟我說說她的事。”過了一會兒,簡又冒了出來。 “凱茜做的餡餅棒得難以想像。”我告訴她,“她獨門秘製的草莓餡餅好吃得能讓你跳起來。有一年,凱茜把她的餡餅送去參加州里的展銷會比賽,裁判是俄亥俄州的州長,一等獎的獎品是讚助的一隻新烤箱。” “她贏了嗎?”簡問。 “沒有,她得了二等獎,獎品是一間臥具潔具店的一百美金禮券。但一周以後,她接到了州長辦公室打來的電話。州長的助理告訴凱茜,出於政治原因,州長將一等獎頒給了一個重要贊助人摯友的妻子;但自從嚐過她的一小片餡餅後,州長一直嘮叨個不停,對它贊不絕口,所以能不能請她再為州長烤一塊,好讓他別再提那該死的餡餅了。” “跟我說說她的事。”簡說。 “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愛上了她是在上初中的時候,”我說,“當時我們學校組織表演《羅密歐與朱麗葉》,她被選中扮演朱麗葉。我是那齣戲的導演助理,這就意味著在大部分時間裡,我都在佈景或是給阿莫斯太太端咖啡,她是導演這齣戲的老師。凱茜在背台詞時有點小麻煩,阿莫斯太太讓我幫她解決。所以,接下來的兩個星期,排練一結束,我和凱茜就去她家背台詞。其實,大多數時候,我們都在談別的。十幾歲的孩子都這樣,當時一切都很單純。接下來就進入了帶妝彩排階段,聽著凱茜對扮演羅密歐的傑夫·格林說那些台詞,我簡直妒火中燒。她應該跟我講這些台詞。” “你是怎麼做的?” “從周五晚上到週日下午共有四場演出。演出期間,我到處遊逛,盡可能避開凱茜。接著,在周日晚上的演員聚會上,扮演朱麗葉女僕的朱迪·瓊斯找到我,告訴我凱茜正坐在咖啡館進貨碼頭哭得死去活來。她以為我很恨她。過去四天以來我一直在迴避她,而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朱迪最後說,要是我不去那兒告訴凱茜我愛她,她就找個鐵鍬打死我。” “她怎麼知道你愛上凱茜了?”簡問。 “十幾歲的時候,只要你愛上了誰,除了你和你愛上的人以外,所有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我說,“別問我為什麼,事情就是這樣的。於是我走到碼頭,看見凱茜一個人坐在那兒,雙腿在碼頭沿下晃蕩。那天晚上是滿月,月光照在她臉上。我想,那是我所見過的她最美的一刻。我的心都快炸開了,我知道,我真的知道,我已經深深地愛上了她,我永遠無法向她描述我是多麼愛她。” “你是怎麼做的?”簡問。 “我作弊了。”我說,“你知道,我正巧背下了《羅密歐與朱麗葉》裡的一大堆台詞。於是,我一邊朝碼頭上的她走過去,一邊對她背誦第二場第二幕裡的台詞:'噓,輕聲!那邊窗子裡亮起來的是什麼光?那就是東方,朱麗葉就是太陽。升起來吧,美麗的太陽……'諸如此類的。這些句子我以前就會背,但只有這一次,它們成了我的心聲。說完以後,我朝她走去,第一次親吻了她。她當時十五歲,我十六歲,我知道我會娶她、和她共度一生。” “告訴我她是怎麼去世的。”向康蘇人的太空躍遷之前,簡問道。 “那天早晨,她在做華夫餅乾,找香草精的時候中風了。”我說,“我當時在客廳裡。我記得她自言自語地說著把香草精放哪兒了,緊接著,我聽見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還有東西重重砸在地上的聲音。我衝進廚房,她躺在地上,顫抖著。她的頭撞在了廚房的台子上,正在流血。我抱著她,打了急救電話。我極力為她止血,告訴她我很愛她,一直不停地這麼說,直到醫護人員趕到,將她從我懷裡拖開。他們讓我坐在救護車上,一路握著她的手前往醫院。她在救護車上死去時,我仍舊握著她的手。我看著她眼裡的光滅了,但我還是不斷地對她說我愛她,直到進了醫院、他們將她從我身邊推走。” “你為什麼要那麼做?”簡問。 “我要確保她最後聽見的是我在告訴她,我是多麼愛她。”我說。 “失去心愛的人是什麼感覺?”簡問。 “你也死了。”我說,“你只不過是在等待,等著軀殼的死亡。” “你現在還是這樣嗎?”簡問,“我是說,你還在等著軀殼的死亡嗎?” “不,現在不是了。”我說,“你終究還是會重新活過來的,只是你的生活就此改變了。” “這麼說,你現在經歷的是你的第三次人生。”簡說。 “我想是的。”我說。 “你覺得這一次人生怎麼樣?”簡問。 “我很喜歡,”我說,“我喜歡在這次人生中認識的人。” 窗外,群星開始重新排列。我們來到了康蘇人的太空。我們靜靜地坐著,和飛船的寂靜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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