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垂暮之戰

第14章 第十三章

垂暮之戰 约翰·斯卡尔齐 9390 2018-03-14
“哦,你醒了。”睜開雙眼時,有人對我說,“聽著,別說話。你現在泡在溶液裡,脖子上插著呼吸管呢。另外,你沒有下巴。” 我向四周掃了一眼。我漂浮在一片溫暖的半透明黏稠液體中;在浴缸外,我看見很多東西,但目光卻無法聚焦。正如被告知的那樣,一條呼吸管從浴缸一側的儀表板上一路蛇行,通向我的脖子;我想看看它是怎麼穿向我的身體,但視線卻被一台環繞著我頭部下半截的儀器阻擋了。我想碰碰它,手臂卻無法動彈。這讓我很擔心。 “別擔心,”那個聲音說,“我們關閉了你的移動能力。一旦離開這個浴缸,我們會重新啟動它的。再等幾天吧。順便提一句,你仍然能使用腦伴。要是你想說話,可以用它。我們現在就是在通過腦伴跟你說話。”

我發送道, “你在鳳凰星系的布瑞尼曼醫院,”那個聲音說,“最棒的醫院。 你在進行深度治療。我是費歐瑞納大夫,從你來到這兒就一直是我在給你治療。至於你究竟怎麼了,嗯,讓我想想。首先,你現在很好,所以不用擔心。此外,你失去了下巴、舌頭、大部分右臉和右耳。你的右腿股骨以下斷裂了,左腿多處骨折,左腳少了三個腳趾和腳後跟——我們認為這些是被啃掉的。還好,你的脊柱齊胸腔以下斷裂了,所以你當時可能沒什麼感覺。還有肋骨,你有六根肋骨斷裂,其中一根刺中了你的膽囊,使你大面積內出血。另外還有傷口多日暴露造成的壞血症和大面積感染。 ” 我發送道, “既然你已經脫離了死亡的危險,我想我可以告訴你,按理說,你原本真的應該死了。”費歐瑞納大夫說,“要不是你經過改良,你肯定已經死了。多虧智能血保住了你的命;它在你的血流光之前凝住了,並控制了感染。但你當時還是很危險。要是沒有及時發現你,你可能支持不了多久。好在你被人找到了,他們將你帶上雀鷹號,塞進可以使傷勢不至於繼續惡化的治療槽裡帶回來。他們在飛船上無法搶救你,你需要專業治療。”

我發送道, “你的妻子也是個殖民軍戰士?” “哦。”費歐瑞納大夫說,“嗯,你扯得太遠了。在那種情況下,幻覺並不罕見。明亮的通道,死去的親人,諸如此類。聽著,下士,你的身體還需要大量治療。如果你睡過去,這個過程更容易些。你在那裡頭除了漂浮以外,什麼都乾不了。我要讓你再次進入睡眠狀態了。下一次醒過來時,你就能走出浴缸,而你的下巴也應該長到了能說話的地步。好嗎?” 我發送道, “好了,睡吧。”費歐瑞納說,“等你出了浴缸再說。” 我正想開口回答,發洩一下憤怒,但卻被一陣疲憊擊倒了。我還沒來得及想想自己睡著的速度會有多快,就已經失去了知覺。 “嘿,看看是誰活過來了。”一個新的聲音道,“那個笨得不知道乖乖去死的人。”

這一次,我沒有漂浮在一缸黏糊糊的液體裡。我朝四周掃了一眼,弄清了那個聲音是從什麼地方傳來的。 “哈里。”在無法活動的下巴的限制範圍內,我盡可能清晰地說。 “正是敝人。”他微微一鞠躬。 “很抱歉,我站不起來。”我嘟嘟噥噥地說,“我受了點傷。” “他說'受了點傷'!”哈里翻了個白眼,“基督啊,你身上丟掉的零件比剩下的還多,約翰。我知道。我看著他們把你的殘肢從珊瑚星上撈起來。當他們說你還活著時,我的下巴差點掉到地上。” “真有趣。”我說。 “對不起,”哈里說,“我沒想要一語雙關。但我當時真的差點認不出你來了,約翰,你只不過是一堆零件。當時我還祈禱你趕快死呢。別誤會,我沒想到他們能把你拼湊回去。”

“很高興讓你失望了。”我說。 “很高興你讓我失望了。'他說著,另一個人走進了房間。 “杰茜。”我說。 杰茜走到床邊,在我臉頰上輕輕啄了一口,“歡迎回到活人的國度,約翰。”她說著,退了回去,“看看我們,又在一起了。三個火槍手。” “準確地說,兩個半火槍手。”我說。 “別那麼消極,”杰茜說,“費歐瑞納大夫說你會痊癒的。你的下巴明天就該長好了,腿還得再等幾天。你很快就能到處亂蹦了。” 我伸手摸摸右腿。它在那兒,至少我能摸到它在。我拉起被單想好好看看。它確實在那兒:我的腿。差不多算是腿吧。膝蓋下面有一抹翠綠的傷痕。傷痕上方的腿看上去還像是我的腿,而下方則像一條假肢。

我知道發生了什麼。我的一個手下曾在一場戰鬥中炸飛了腿,後來也用同樣的方法重新做了一條。他們將一條富含營養的假肢接在斷口上,再向癒合部位注射納米微粒機械。納米機械以你自身的DNA作為嚮導,將營養物質和假肢的原材料轉化成肌肉和骨骼,同業已存在的肌肉、神經、血管等連接起來。那一圈納米機械會沿著假肢慢慢向下移動,直到假肢被徹底轉換成骨骼和肌肉組織為止。一旦任務完成,它們就通過血液轉移到內臟,再由你將其排泄出去。 這種解決辦法不算太精巧,但卻還不錯——不用外科手術,不用等待克隆器官的生成,沒有粗笨的人造器官跟你的身體相連,而且只需要幾週時間就能讓肢體長回去,具體情況同傷口的大小有關。他們就是這樣讓我的下巴長回去的,我的左腳後跟和腳趾應該也是這種療法。它們現在都長好了,完好無缺。

“我在這兒待了多久?”我問。 “在這個房間,大約一天時間,”杰茜說,“之前在浴缸裡待了一個星期。” “我們花了四天的時間才來到這兒,在那段時間裡,你一直處於靜止不動的狀態——你知道嗎?”哈里問。我點了點頭。 “而他們在珊瑚星上找到你時,你已經躺了幾天了。所以,你失去知覺的時間差不多有兩週。” 我看著他倆。 “很高興見到你們倆。”我說,“但你們怎麼會在這兒?別誤會我的意思,我是說,你們為什麼沒在漢普敦路號上?” “漢普敦路號被炸毀了,約翰。”杰茜說,“我們剛一脫離躍遷就遭到他們攻擊。我們的交通艇差點沒能飛出空港,引擎也在那一路上損壞了。我們是唯一倖存下來的人。我們飄浮了差不多一天半的時間才被雀鷹號發現。差點窒息而死。”

我想起自己曾親眼看到一艘巡洋艦在脫離躍遷時被瑞伊人的飛船擊毀,我當時還猜想那會不會是雀鷹號呢。 “莫德斯托號怎麼了?”我問,“你們知道嗎?” 杰茜和哈里對視了一下。 “莫德斯托號也墜毀了。”哈里終於開口說道,“約翰,所有飛船都被擊毀。那是一場屠殺。” “它們不可能全都被擊毀了,”我說,“你說你們是被雀鷹號救上來的,而且他們還來救了我。” “雀鷹號是在第一批飛船墜毀之後才趕到的,”哈里說,“它躍遷到了遠離珊瑚星的地方。瑞伊人用來探測我們飛船的儀器沒發現它。但雀鷹號進入你們墜毀的區域時也被他們追踪到了,差點沒逃脫。” “有多少人倖存下來了?”我問。 “你是莫德斯托號上唯一的倖存者。”杰茜說。

“其他交通艇都逃脫了。”我說。 “它們被打下去了。”杰茜說,“瑞伊人擊落了所有體積超過麵包保鮮箱的東西。我們的交通艇能倖存下來,只是因為我們的引擎已經損毀。他們也許不想再浪費導彈了。” “總共有多少人活下來?”我問,“不可能只有我和你們的交通艇吧。” 杰茜和哈里默不作聲。 “這他媽的不可能。”我說。 “那是一場伏擊,約翰。”哈里說,“每艘飛船幾乎都是在剛脫離躍遷進入珊瑚星太空的時候就被擊中。我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做到的,但他們的確做到了,而且還一路跟踪,掃除了他們能發現的所有交通艇。為了救你,雀鷹號和包括我們在內的全體艦上人員冒了極大的風險。除了我們,你就是唯一的倖存者。你的交通艇是唯一一架到達珊瑚星的,他們沿著交通艇的燈光找到了你。你們的飛行員在墜毀前把燈打開了。”

我想起了費歐娜,還有阿蘭。 “損失了多少飛船?”我問。 “六十二艘營級飛船及其所有船員。”杰茜說,“九萬五千人。差不多這個數。” “我想吐。”我說。 “用老話說,被徹底搞翻了。”哈里說,“明確無誤的慘敗。正因為如此,我們才仍然留在這裡。我們無處可去。” “嗯,不僅如此,他們還不斷盤問我們,”杰茜說,“好像我們知道些什麼似的。飛船被擊中的時候,我們已經進入運兵交通艇了。” “他們一直等著你復原,能重新說話。”哈里對我說,“我想很快就會有殖民軍的調查員來拜訪你了。” “他們都是什麼樣的人?”我問。 “一本正經,無趣得很。”哈里說。 “我們沒心情開玩笑,請原諒,佩里下士。”紐曼中校說,“當你失去六十多艘飛船和十來萬人手時,你也會變得很嚴肅的。”

我只是在紐曼問我恢復得怎麼樣時說了一句“粉身碎骨了”。我原以為對自己的身體狀況稍稍開個玩笑沒有什麼不合時宜的。 顯然我錯了。 “很抱歉,”我說,“雖然我並不是真的在開玩笑。可能您也知道,我的身體有很大的一部分留在了珊瑚星上。” “話說回來,你是怎麼到珊瑚星上的呢?”嘉烏娜少校問道,她是我的另一位訊問官。 “我記得好像是乘交通艇去的,”我說,“當然,最後一段是我自個兒走的。” 嘉烏娜瞥了紐曼一眼,像是在說,又開始開玩笑了,“下士,在此次意外的報告中,你提到自己命令交通艇飛行員費歐娜衝出莫德斯托號的空港大門。”'“沒錯。”我說。昨天晚上哈里和杰茜看望過我之後,我便提交了那份報告。 “誰授權你下達這一指令?” “我自己。”我說,“莫德斯托號當時被導彈擊中了,我覺得在那個時候稍微有點個人創新並不算是壞事。” “你知道珊瑚星的整支艦隊裡有多少艘交通艇嗎?” “不知道。”我說,“雖然看起來沒幾艘,” “不到一百艘,包括莫德斯托號上的七艘。”紐曼說。 “你知道有多少艘成功抵達珊瑚星地表嗎?”嘉烏娜問。 “據我所知,只有我的那艘成功了。”我說。 “沒錯。”嘉烏娜說。 “所以?”我說。 “所以,”紐曼說,“你看來很幸運呀。你剛好及時地命令大門打開,讓自己的交通艇及時飛了出去,活著來到珊瑚星上。” 我茫然地瞪著紐曼。 “你是在懷疑我嗎,長官?”我問。 “你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很有趣的連環巧合。”嘉烏娜說。 “該死的,我承認是很巧。”我說,“我在莫德斯托號被擊中後下達了命令;而我的飛行員訓練有素、冷靜沉著,帶著我們來到了珊瑚星,並接近了地面,讓我能倖存下來。此外,如果你們還記得的話,我也差點沒命——我的身體被一塊羅德島大小的岩石剮掉了。唯一幸運的是我在沒命前被發現了。其他的一切都得益於我和我的飛行員的技能和智慧。如果我說我們實在是訓練有素,還請您諒解,長官。” 嘉烏娜和紐曼對視了一眼。 “我們只是不放過任何線索罷了。”紐曼輕描淡寫地說。 “天哪,”我說,“想想看,要是我真的打算背叛殖民軍,並且倖存下來,我很可能會想方設法保住我該死的下巴。”我猜,處在我這種情形,我完全可以沖長官吼一兩聲,而且不受追究。 我想得沒錯。 “咱們繼續吧。”紐曼說。 “當然。”我說。 “你曾提到,你看見一艘殖民軍巡洋艦剛剛脫離躍遷、進入珊瑚星太空,就被瑞伊人的戰艦擊中了。” “沒錯。”我說。 “你居然能看到,真是有意思。”嘉烏娜說。 我嘆了口氣。 “你打算在整個訊問過程中一直這麼說話嗎?”我說,“如果你別一直勸我承認自己是個間諜,事情會進展得更快些。” “下士,關於那場導彈襲擊,”紐曼說,“你記不記得導彈是在殖民軍飛船躍遷進入珊瑚星空間之前還是之後發射的?” “我猜是在那之前的一瞬間,”我說,“至少我看上去是那樣。他們知道飛船將在何時何地出現。” “你認為那怎麼可能?”嘉烏娜問道。 “我不知道。”我說,“發起進攻前一天,我才知道躍遷推進器是怎麼回事。據我所知,好像沒有任何方法能預知躍遷飛船的到來。” “'據你所知'是什麼意思?”紐曼問。 “阿蘭,另一個班的班長——”我不想說他是我的朋友,他們說不定會起疑心的——“說躍遷推進器是將一艘飛船從一個宇宙傳送到另一個相似的宇宙,其出現與消失都是極不可能發生的現象。如果這是真的,那就不應該有辦法預測飛船將在何時何地出現。飛船隻會出乎意料地出現。” “那你覺得這是怎麼回事?”嘉烏娜問。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問。 “正如你自己所說,沒有辦法知道一艘飛船正在躍遷。”嘉烏娜說,“所以,我們只能認為這場伏擊是有人向瑞伊人洩露了機密。” “又來了,”我說,“咯,就算我們假定有一名叛徒,那他又是怎麼做的呢?就算他能通過某種方法通知瑞伊人飛船就要來了,他也無法知道飛船將出現在珊瑚星太空中的哪個地方——記住,瑞伊人在等待著我們。剛一脫離躍遷、進入珊瑚星太空,我們就被他們擊中了。” “那麼,還是那個問題,”嘉烏娜說,“你認為這是怎麼回事?” 我聳了聳肩,“也許躍遷並不像我們想像的那樣,是一種極端不可能的事件。”我說。 “別對訊問感到那麼氣憤,”哈里說著,遞給我一杯從醫院餐廳端來的果汁,'他們也對我們表現出了'你倖存下來了,這很值得懷疑'的態度。 ” “你們是怎麼反應的?”我問。 “該死,”哈里說,“我贊同他們的態度。這的確他媽的值得懷疑。好笑的是,我覺得他們並不更喜歡這樣的回答。但說到底,你也不能怪他們。殖民地被人整了個底朝天。要是不弄清珊瑚星那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那就麻煩了。” “嗯,你看問題的角度真有意思。”我說,“你覺得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哈里說,“也許躍遷並不像我們想像中的那麼不可能。”他吸了一口果汁。 “有意思,我也是這麼說的。” “是啊,但我真這麼認為。”哈里說,“我沒有阿蘭那樣的理論物理學背景——願上帝讓他的靈魂得到安息——但我們所理解的躍遷在整個理論模式上一定出了差錯。很明顯,瑞伊人能通過某種途徑非常精確地預測我們的飛船將躍遷到哪裡。他們是怎麼辦到的呢?” “我認為這是不可能辦到的。”我說。 “完全正確。但無論如何,他們卻辦到了。因此,很明顯,我們關于躍遷的模式是錯誤的。當事實證明理論有誤時,就該拋掉理論。現在的問題是,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有什麼想法嗎?”我問。 “有一些,但這不是我擅長的領域。”哈里說,“我真的不懂那麼深奧的數學。” 我笑了,“你知道嗎,不久以前,阿蘭也對我說過非常相似的話。” 哈里笑著舉起杯子,“敬阿蘭。” “敬阿蘭。”我說,“以及我們所有不在場的朋友。” “阿門。”哈里說完,我們喝了一口。 “哈里,你說當他們把我抬上雀鷹號的時候你也在場。”我說。 “我在,”他說,“你當時一團糟。別見怪,沒有冒犯你的意思。” “沒事。”我說,“你還記得那些把我帶上來的士兵嗎?” “記得一點點。”哈里說,“但並不多。整個航程的大部分時間裡,他們都將我們同飛船的其他部分隔離開。他們把你帶上來的時候,我在船上的醫療室裡看見了你。他們當時正在給我們做體檢。” “在救援隊裡是不是有個女人?” “是的,”哈里說,“高個子,褐色頭髮。我一下子只能想起這麼多。老實說,我當時更多地是注意你,而不是把你帶進來的人。我認識的人是你,而不是他們。怎麼了?” “哈里,救我的人當中有一個是我的妻子。我發誓。” “我記得你的妻子已經死了。”哈里說。 “我妻子是已經死了,”我說,“但那個人的確是她。她不是當年跟我結婚的那個凱茜。她是一個殖民軍士兵,跟我們一樣的綠皮膚。” 哈里神色疑惑,“你很可能是產生幻覺了,約翰。” “是的,但如果我只是產生了幻覺,那我為什麼要把凱茜幻想成一個殖民軍戰士呢?為什麼我想起的不是她本來的相貌呢?” “我不知道,”哈里說,“根據定義,幻覺本來就是不真實的,幻覺沒什麼規則可循。你沒理由不把自己死去的妻子幻想成殖民軍戰士。” “哈里,我知道我的話聽起來有點像發了瘋,但我的確看見了我的妻子。”我說,“我當時的確全身上下破破爛爛,但我的腦子還在正常運轉。我知道自己看見了什麼。” 哈里沉默地坐了一會兒。 “你知道,我的班有好幾天都擠在雀鷹號上。'他說,“擠在一間娛樂室裡,無處可去,也無所事事——他們甚至不准我們使用飛船上的娛樂設施。我們只能動腦筋想事情。 於是,我們談到了飛船上的船員和特種部隊的士兵。有趣的是:我們當中沒有人認識任何一名加入特種部隊的普通士兵。這本來也沒什麼,我們大多數人都剛服役沒幾年。但還是很有意思。 ” “也許服役的時間得足夠長才行。”我說。 “也許吧,”哈里說,“但也有可能是別的原因。對了,他們把特種部隊稱為'幽靈旅'。'他又吸了一口果汁,然後坐到我床邊的桌子上,“我想我得去查一查。要是我沒回來,你替我報仇吧。 ” “看情形,我盡量。”我說。 “好啊。”哈里咧嘴笑著說,“還有,你也試試看能不能有所發現。你至少還得接受好幾次盤問。要不你也問問他們試試?” “雀鷹號怎麼了?”嘉烏娜少校在下一輪的面談中問道。 “我想給它發送一條信息,”我說,“想感謝他們救了我的命。” “沒這個必要。”紐曼中校說。 “我知道。但出於禮貌,還是應該這麼做。”我說,“有人救了你,讓你不必被樹林裡的動物一個腳趾一個腳趾地啃掉。這種情況下,你至少應該發一條小小的信息吧。實際上,我想把這條消息直接發送給找到我的人。我該怎麼做呢?” “你不能那麼做。”嘉烏娜說。 “為什麼不能?”我一臉無辜地問。 “雀鷹號是特種部隊的飛船,”紐曼說,'他們單獨運作。特種部隊同艦隊其他船隻之間的溝通是很有限的。 ” “嗯,那豈非太不公平嗎?”我說,“我已經服役一年多了,發送郵件給其他飛船上的朋友時從來都沒問題。就算是特種部隊的士兵,也想收到宇宙外的朋友們發來的消息吧。” 紐曼和嘉烏娜對視了一眼。 “我們偏題了。”紐曼說。 “我只不過想發一條消息而已。”我說。 “我們會處理的。”嘉烏娜說著,語氣其實在說,“不,我們不會處理。” 我嘆了口氣,然後告訴他們我為什麼要下令打開莫德斯托號的交通艇空港大門。可能已經是第二十次重複敘述了。 “你的下巴怎麼樣了?”費歐瑞納大夫問。 “完全恢復了,而且我已經準備嚼點什麼東西了。”我說,“我倒不是不喜歡用麥管喝湯,只是老這樣子未免太單調了。” “我很同情你。”費歐瑞納說,“好了,咱們來看看你的腿。”我把被單拉下去,讓他看了一眼。那一圈納米機械已經在小腿上退下了一半。 “很好,”他說,“就這樣開始走走吧。還沒處理完畢的部位支撐住你的體重還是沒問題的,再說讓腿部稍微活動一下也有好處。接下來的幾天,我會給你一根拐杖用。我注意到你有朋友來看望你,幹嗎不讓他們帶你去吃午飯什麼的?” “這樣的話不用吩咐第二次。”我說著動了動新腿,“跟新的一樣。” “比那更好。”費歐瑞納大夫說,“在你參軍以後,我們又對殖民軍的身體結構做了一些改進。這些改進已經融入了你的腿,你身體的其他部位也會感受到其中的好處。” “讓人不禁想問,殖民軍為什麼不干脆來一次全方位改進,”我說,“用一種完全為戰爭而設計的東西徹底取代人類身體?” 正盯著數據簿看的費歐瑞納抬起頭來,“你已經有了綠色的皮膚、貓一樣的眼睛,大腦裡還裝上了電腦。”他說,“你還想多不像人類?” “這話倒也沒錯。”我說。 “那當然。”費歐瑞納說,“我讓勤務兵把拐杖拿進來。'他點擊了一下數據簿,下達了命令。 “對了,大夫,”我說,“你有沒有替雀鷹號的其他人治療?” “沒有。”他說,“說真的,下士,你這個病例已經很有挑戰性了。” “沒有雀鷹號的船員?” 費歐瑞納笑了,“哦,不,他們是特種部隊。” “那又如何?” “這麼說吧,他們有特殊的需求。”費歐瑞納說。勤務兵走進來,拿來了我的拐杖。 “你知道你能查出關於幽靈旅的什麼信息嗎?我指的是官方提供的信息。”哈里說。 “我想不會太多。”我說。 “不會太多誇張了點,”哈里說,“你什麼都查不到。” 哈里、杰茜和我在鳳凰基地的一家餐廳裡吃午飯。作為我的第一次外出,我建議去離布瑞尼曼盡可能遠的地方。這家餐廳在基地的另一頭。這裡的風景沒什麼特別的——能望到一個小小的造船廠——但它的漢堡包卻揚名整個基地,而且名副其實。這裡的廚師過去曾在地球開過專門的漢堡包餐廳連鎖店。雖然這只是一家小店,卻常常食客雲集。不過,我和哈里的漢堡包卻在我們談論幽靈旅時慢慢變涼了。 “我問過嘉烏娜和紐曼,能不能給雀鷹號發送一條消息,但被阻止了。”我說。 “沒什麼好驚訝的。”哈里說,“按照官方的說法,雀鷹號的確存在——這就是你能查到的一切。你無法查到關於其船員、規模、武器裝備和所在地的任何信息。所有的信息都查不到。在殖民軍的數據庫中全面搜索特種部隊或'幽靈旅'都將同樣一無所獲。” “那你什麼都沒查到囉?”杰茜說。 “哦,我可沒這麼說。”哈里笑了,“從官方查不到任何東西,但非官方的途徑卻能帶給你不少收穫。” “你又是怎麼查到非官方信息的呢?”杰茜問。 “呃,你也知道,”哈里說,“我閃亮的人格魅力能創造奇蹟。” “拜託,”杰茜說,“我正在吃飯呢。吃飯可比你們倆說的話重要得多。” “你到底發現了什麼?”我問道,咬了一口自己的漢堡包。味道好極了。 “請注意,這些全是傳聞。”哈里說。 “也就是說,很有可能比我們能從官方得到的信息更加準確。” 我說。 “有可能。”哈里承認道,“最大的消息就是,他們被稱為'幽靈旅'自有其原因。你知道嗎,這不是官方的命名,只是個外號。根據我從多處聽到的傳聞,特種部隊的成員都是死人。” “什麼?”我說。正啃漢堡包的杰茜也抬起頭來。 “其實也不算是真正的死人,”哈里說,“不是會走路的殭屍。有很多報名加入殖民軍的人沒到七十五歲生日就死了。發生這樣的事情時,殖民軍看來不會把你的DNA一扔了之。他們會用它來製造特種部隊的成員。” 我想起來了,“杰茜,你還記得列昂·狄克的死嗎?當時那個醫生說了什麼?'在最後一分鍾志願加入幽靈旅。'我還以為那是一句惡毒的玩笑話。” “他們怎麼能那麼做?”杰茜說,“真不道德。” “真的嗎?”哈里說,“你志願報名參軍,同意讓殖民軍採取任何必要的程序來提高你的戰鬥力。而你要是死了,就不會有戰鬥力了。合同里是這麼規定的。就算這麼做不道德,至少也是合法的。” “沒錯。但用我的DNA製造一個新身體來供我使用和脫離我來使用這個新身體,這兩者不是一回事。”杰茜說。 “這是細節,細節。”哈里說。 “我不喜歡讓自己的身體獨自遊蕩。”杰茜說,“我認為殖民軍這麼做是不對的。” “嗯,他們做的還不止這些。”哈里說,“你知道,我們的這些新身體是經過深度基因改良的。呃,顯然特種部隊的身體改良度甚至超過了我們。在新的改良技術大面積使用之前,特種部隊的士兵就是用作實驗的小白鼠。據說有些改良非常激進——人體已經被改良得不像是人了。” “我的大夫說過,特種部隊的士兵有特殊需求。”我說,“但就算我產生了幻覺,那些救了我的人看起來還是很像人。” “我們在雀鷹號上也沒見到任何基因突變或畸形的人。”杰茜說。 “但我們也沒獲准在飛船上到處走動。”哈里指出,'他們把我們限制在一個區域內,同外界失去了聯繫。我們看見了醫療室和娛樂區域,但也只有這麼多。 ” “大家常常可以看見特種部隊,無論是打仗還是平時瞎晃蕩。”杰茜說。 “那當然,”哈里說,“但這並不能說明他們見過所有人員。” “你又開始胡思亂想了,親愛的。”杰茜說著,將一根薯條餵進哈里嘴裡。 “謝謝你,寶貝。”哈里說著,咬住薯條,“拋開特種部隊被深度改良的傳言不說,反正,約翰看見了自己的妻子。這件事本身就大有名堂。那個人並不是真正的凱茜,只是一個用了她身體的人。” “誰?”我說。 “嗯,這就是問題所在,不是嗎?”哈里說,“你的妻子已經死了,因此他們不能將她的性格灌輸進那個身體。他們要么是將一種提前編好的性格置入特種部隊士兵的身體……” “要么就是另有別人從衰老的身體裡走進了她的新身體。”我說。 杰茜哆嗦了一下,“對不起,約翰,但這真的讓人毛骨悚然。” “約翰?你還好嗎?”哈里問。 “什麼?哦,我沒事。”我說,“只是一時之間很難接受罷了。很難想像我的妻子可能還活著——並不是真的活著,而是別人正帶著她的身體到處走動。我想,我寧願相信那是一時的幻覺。” 我望著哈里和杰茜。他倆呆若木雞,雙眼瞪得溜圓。 “伙計們,怎麼了?”我說。 “說幽靈,幽靈到。”哈里說。 “什麼?”我說。 “約翰,”杰茜說,“她正在排隊買漢堡包。” 我轉過身去,打翻了我的盤子。緊接著,我感到自己像一下子掉進了冰桶裡。 “該死的。”我說。 是她。毫無疑問。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