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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二章

垂暮之戰 约翰·斯卡尔齐 10139 2018-03-14
我們這些參加了珊瑚星保衛戰的人都記得剛聽說珊瑚星被佔領時自己在幹什麼。我當時正在聽阿蘭解釋我自以為了解的宇宙如何早已不復存在。 “我們在第一次躍遷的時候就離開了它。”他說,“飛船往高空飛去,飛進了隔壁的宇宙。躍遷就是這麼回事。” 我和埃德·麥克奎爾的反應是長時間的沉默。當時,我們正跟阿蘭一起坐在軍營裡的休閒室裡。最後,接替艾米·韋伯擔任班長的埃德打破了沉默:“我沒聽懂你在說什麼,阿蘭。我原以為躍遷推進器只是帶領我們超越了光速什麼的,這就是它的工作原理。” “不對。”阿蘭說,“愛因斯坦仍然是正確的——光速就是最快的速度。再說,你肯定不願意在宇宙中以任何哪怕稍微接近光速的速度飛行。以幾十萬公里的時速飛行時,只要遇上那麼一小片塵埃,你的飛船上就會出現一個不小的洞。你會死得非常非常快。”

埃德眨巴著眼睛,一隻手擦擦額頭的汗珠。 “呢,”他說,“我完全聽不懂了。” “好吧,嗒,”阿蘭說,“你剛才問我躍遷推進器是如何工作的。正如我說過的那樣,很簡單:它從一個宇宙中帶上一件東西,比如莫德斯托號,然後帶著它衝進另一個宇宙。問題就在於我們稱之為'推進器'的玩意兒。其實它根本不是什麼推進器,因為這跟加速沒關係,唯一的要素是在多重宇宙空間中的位置。” “阿蘭,”我說,“你又在說天書了。” “抱歉,”阿蘭說著,看樣子沉思了一秒鐘,“你們倆懂多少數學知識?”他問道。 “我勉強能記起微積分。”我說。埃德·麥克奎爾贊同地點了點頭。 “唉。”阿蘭說,“好吧。我用一些簡單的詞彙來解釋。請不要介意。”

“我們盡量。”埃德說。 “好吧。首先,你們所處的宇宙——就是我們這一刻所在的這個宇宙——只是可能存在的無數宇宙空間之一,其存在可以用量子物理學來解釋。打個比方說,我們在某個特定的位置發現了一個電子,從某種程度上說,它的位置就定義了我們這個宇宙。在另一個宇宙空間中,這個電子的位置是完全不同的。你們聽明白了嗎?” “完全沒有。”埃德說。 “你們這些科學白痴。好吧,那就直接相信我的話吧。關鍵就是:存在著無數個宇宙空間,這就是多重宇宙空間。躍遷推進器所做的就是打開一扇門,通向另一個宇宙空間。” “它是怎麼做到的?”我問。 “你們學的數學不夠多,我沒法給你們解釋。”阿蘭說。 “這麼說就是魔力嘍。”我說。

“在你看來的確如此,”阿蘭說,“但在物理學上,這種情形是完全允許的。” “我聽不懂。”埃德說,“我們已經穿行了很多個宇宙空間,但所到之處都跟我們原來的宇宙一模一樣。我在科幻小說裡讀過多重宇宙的事,其中的每一個宇宙都跟另一個有顯著的差異。正因為這樣,你才知道自己身處多重宇宙中。” “對這個問題而言,你這句話是個非常有趣的答案。”阿蘭說,“咱們假定將一件物體從一個宇宙搬運到另一個宇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這我倒可以接受。”我說。 “但這在物理學上卻是可能的,因為從最基本的層面來講,這是一個量子物理宇宙,幾乎一切都能發生,即使在現實中不大可能出現。但在其他一切條件不變的情況下,每一個宇宙空間都更希望將不太可能發生的事件降到最低限,尤其是亞原子級以上的事物。”

“宇宙空間怎麼'希望'什麼呢?”埃德問道。 “你不懂那麼深奧的數學知識。”阿蘭說。 “那當然。”埃德翻了個白眼。 “但宇宙的確更喜歡某些東西。例如,它更喜歡讓熱能和其他能源平均擴散,喜歡讓光速恆定不變。你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對這些東西進行調整或變動,但很費勁。在多重宇宙中的運動也是同樣的道理。要將一件物體從一個宇宙搬運到另一個宇宙,這是極不可能發生的事,除非發生另一件極不可能的事,也就是:該物體將被送往的宇宙跟它將要離開的宇宙一模一樣。你可以說,以保持其不可能性的連續性。” “但你怎麼解釋我們從一個地方去往另一個地方呢?”我問,“我們是怎麼從一個宇宙空間中的一個點前往另一個宇宙空間中的一個完全不同的點的呢?”

“嗯,你想,”阿蘭說,“將一整艘飛船送往另一個宇宙是最不可思議、最不可能的事。在宇宙看來,與之相比,飛船會出現於新宇宙的哪個地方就成了件無足輕重的小事,所以我才說'推進器'這個詞用得很不恰當。事實上,我們哪兒都沒去,我們只是到達某個地方。” “那在你剛離開的宇宙中會發生什麼事呢?”埃德問。 “來自另一個宇宙的莫德斯托號版本立刻填補進來,裡面還有我們的替代品。”阿蘭說,“很可能是這樣。與之相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一般來說,就是這麼回事。” “那我們還會回去嗎?”我問。 “回哪裡去?”阿蘭問。 “回到我們出發的宇宙去。”我說。 “不會。”阿蘭說,“嗯,還是同一個道理,從理論上講,你可以回去,但可能性極小。宇宙正持續不斷地從各種可能性中產生,而我們前往的宇宙大多數都是在我們躍遷之前那一瞬間剛剛產生的——正因為它們跟我們所處的宇宙在構成上最接近,才使我們有可能躍遷過去。你跟某一個宇宙隔絕的時間越長,它就有越多的時間改變,而你就越發不可能回去了。就算是回到你一秒鐘前剛離開的宇宙也是極不可能的。而回到我們一年前從地球第一次躍遷到鳳凰星係時離開的那個宇宙簡直是絕不可能的。”

“我好沮喪啊,”埃德說,“我很喜歡我的宇宙。” “嗯,聽著,埃德。”阿蘭說,“其實你跟我和約翰來自不同的宇宙,因為當我們第一次躍遷的時候,你並沒有躍遷。而且,就算是跟我們一起進行第一次躍遷的人,現在也不跟我們在同一個宇宙中了。因為他們在別的飛船上,此後躍遷到了不同的宇宙中——我們所認識的老朋友都將被別的版本替代。當然,他們的模樣和動作都一樣,因為除了某個電子偶爾變了位置以外,他們的確是相同的。但我們土生土長的宇宙卻徹底不一樣了。” “那麼,你我就是我們的宇宙所殘留的一切嘍。”我說。 “那個宇宙很有可能仍舊繼續存在著。”阿蘭說,“但在這個宇宙中,我們幾乎肯定是來自那裡的唯一的兩個人。”

“我不知道該有什麼樣的感覺。”我說。 “別太操心這種事。”阿蘭說,“從日常生活的角度看,在宇宙間跳來跳去也沒什麼。事實上,無論你身處哪個宇宙,一切都差不多。” “那我們為什麼需要星際飛船呢?”埃德問。 “很明顯,就為了來到新宇宙之後還能前往別的目的地。”阿蘭說。 “不,不,”埃德說,“我的意思是,要是你可以從一個宇宙躍遷到另一個宇宙,那為什麼不干脆直接從一個星球躍遷到另一個星球,非要用宇宙飛船呢?只需要直接把人躍遷到另一個星球的地表就行了啊,還省得讓我們在宇宙空間中被炮火打中呢。” “宇宙希望躍遷的進行能遠離行星和恆星之類的重力中心,”阿蘭說,“尤其是在躍遷到另一個宇宙時。你可以躍遷到距離重力中心很近的地方,這樣一來,我們進入另一個宇宙時會離目的地比較近。但從一個宇宙躍遷出去時,遠離重力中心會使事情容易得多,所以我們通常會先航行一段距離,再進行躍遷。其實我完全可以給你們列出指數關係,問題是——”

“是啊,是啊,我知道,我不懂那麼深奧的數學知識。”埃德說。 阿蘭正要好言安慰,我們的腦伴咔嗒一聲打開了。莫德斯托號剛剛接收到有關珊瑚星大屠殺的消息。無論你身處哪個宇宙,這都是個可怕的消息。 珊瑚星是人類定居的第五顆行星,也是第一顆比地球的水土更適合人類居住的星球。從地質學上講,它十分穩定,氣候又十分溫和,使其廣裹的土地大多適合耕種。當地遍布的植物和動物種類在基因上也同地球生物非常接近,能滿足人類的營養和精神需求。最初還有個傳言,說要將這裡命名為伊甸園殖民地。但有人提出異議,認為起這樣的名字等於自找麻煩。 最後選中了珊瑚星這個名字,因為那種珊瑚狀的生物創造了這顆行星赤道熱帶地區豐富多彩的群島和海底珊瑚礁。人類在珊瑚星上的擴張被局限在最小的範圍內,在這裡生活的人們選擇了一種近似非工業社會的簡單生活方式。這是宇宙中少有的幾個由人類去適應現有生態環境的地方。人們並沒有將這裡刨個底朝天,引入玉米和牲畜之類的東西。這一選擇成功了,為數不多、努力適應環境的人類融入了珊瑚星的生物圈,過上了自覺限制擴張的寧靜生活。

也正是由於這個原因,這裡完全沒做好迎戰瑞伊人入侵軍隊的準備。來犯的士兵人數相當於這裡的殖民者的總數。被敵軍以絕對優勢徹底壓倒之前,駐守在珊瑚星上空和地面的殖民軍進行了短暫而英勇的抗爭,殖民者也同樣讓瑞伊人為他們的進攻付出了代價。但沒過多久,殖民地便被夷為平地,倖存下來的殖民者遭到屠殺,因為瑞伊人在很久以前就喜歡上了人肉的味道,有機會自然不會放過。 我們通過腦伴聽到的零零星星的廣播是截獲的一檔烹飪節目片斷。瑞伊人最富名望的大廚之一正在談論肢解整個人體、用來烹調不同食物的最佳方法:頸骨用來熬湯尤其美味。除了讓我們噁心以外,這段錄像還證明了一個傳言:珊瑚星大屠殺事先經過周密策劃,因為他們甚至還帶來了瑞伊星上的二等名流參加這次盛宴。一看就知道,瑞伊人打算長住下來。

瑞伊人一分鐘都不浪費,徑直向入侵的主要目標前進。殺光殖民者後,瑞伊人運來了鑽井平台,開始在珊瑚星上搞起了露天開採。瑞伊人以前曾試圖同殖民政府協商在島嶼上採礦;瑞伊人的母星一度遍布珊瑚狀礁石,後來卻毀於工業污染和商業開採。殖民政府不同意採礦,一方面是因為珊瑚星上的殖民者希望能保持這顆星球的完整性,再者,瑞伊人喜食人肉也是遠近聞名的。沒有人希望瑞伊人在殖民地上空盤旋,伺機將毫無防備的人們變成肉乾。 殖民政府輸就輸在沒看出瑞伊人是多麼重視珊瑚礁上的礦藏開採,也沒看出瑞伊人為了達到這一目的會如何地不擇手段。除了商業因素外,這其中還包含了一個宗教因素,而殖民地的外交官們卻完全沒有理解這一環節。瑞伊人和殖民政府早就有過爭執,雙方關係一直不好(跟一個將你當做早餐不可或缺的營養的種族打交道,怎麼可能真的自在呢),但基本上大家是自掃門前雪,互不相干。只是現在,瑞伊人自己的最後一塊珊瑚礁也快要窒息而死、斷子絕孫了,於是他們對珊瑚星資源的慾望又滋長起來,並一拳打在了我們臉上。珊瑚星成了他們的,而我們必鬚髮動更加猛烈的襲擊,將珊瑚星奪回來。 “形勢真他媽的嚴峻。”凱伊斯中尉對各班班長說,“等我們趕到,還會進一步惡化。” 我們坐在待命室裡,一杯杯咖啡正慢慢變涼。我們逐頁讀取來自珊瑚星系的暴行報告和偵察信息。沒被瑞伊人從空中炸飛的遙控躍遷飛船匯報說,瑞伊人的飛船正源源不斷地抵達珊瑚星,既是為了戰爭也為了運載珊瑚。珊瑚星大屠殺後不到兩天,差不多有一千艘瑞伊人的飛船已在珊瑚星上空盤旋,迫不及待地準備下手掠奪。 “下面說說我們知道的情況。”凱伊斯說。一幅珊瑚星系的地圖突然出現在我們的腦伴裡,“我們估計,瑞伊人佈署在珊瑚星系的飛船中,多數是用於商貿和工業活動的船隻。但根據他們的飛船設計理念,其中約有四分之一的飛船,大概三百艘左右,具有發動進攻和防守自衛的軍事能力,而其中還有不少是運兵船,攻防能力都比較薄弱。他們的戰艦比我們的更大、更兇。還有,我們估計珊瑚星地面有十萬名瑞伊士兵,已經開始掘壕固守,準備迎戰。 “他們估計我們會為珊瑚星而戰,但我們的最佳情報表明,他們認為我們將在四至六天后發起進攻——我們需要這麼多時間,才能讓足夠多的大型飛船做好躍遷準備。他們知道殖民軍喜歡以絕對優勢兵力進攻,而這就需要花一些時間。” “那我們什麼時候發動進攻?”阿蘭問道。 “大約十一個小時後。”凱伊斯說。我們不安地在座椅上動了動。 “這怎麼能行?”朗·金森問道,“我們手頭有的只有那些已經位于躍遷距離之內、或者在接下來幾個小時內能夠進入這一區域的飛船。那能有多少啊?” “加上莫德斯托號,六十二艘。”凱伊斯說。我們的腦伴下載了可以參加進攻的飛船名單。我大概看了一眼,注意到哈普敦路號也在名單中,那是哈里和杰茜所在的飛船。 “還有六艘飛船正加速飛進躍遷距離內,但我們不能指望它們在發動進攻時趕到。” “老天爺,凱伊斯,”埃德·麥克奎爾說,“這麼說,飛船的數量是一比五;如果我們能讓所有士兵都著陸的話,地面部隊的人數則是一比二。我想我還是喜歡我們那種佔絕對優勢的傳統打法。” “等我們集合了足夠多的大型飛船同對方決一雌雄時,他們已經準備就緒了。”凱伊斯說,“最好趁他們還沒準備好時就派出一支較小的兵力,竭盡所能,給對方造成最大的損失。四天后就會有一支更強大的兵力趕到:兩百艘飛船,火力強大。要是我們盡到自己的責任,他們掃除瑞伊人殘餘兵力的過程就能簡短些。” 埃德哼了一聲,“估計到時候我們早已完蛋,沒法欣賞這幕好戲了。” 凱伊斯勉強笑了笑,“這麼沒信心啊。咯,伙計們,我知道這不是一次輕鬆遠足,但我們是不會幹蠢事的,我們不會跟他們正面衝突。目標非常明確:我們將在半路上襲擊運兵船,讓它們無法運送更多的地面部隊;我們還會讓一些部隊著陸,在瑞伊人開始採礦之前阻止他們,讓瑞伊人很難在不傷及自己軍隊和設備的情況下瞄准我們的部隊。我們要抓住機會破壞其商業和工業,還要極力引開珊瑚星軌道上的兵力。這樣,只要增援部隊一到,瑞伊人就會處於我們的前後夾擊之中。” “等等,再說說地面部隊的事。”阿蘭說,“讓部隊著陸,然後我們的飛船將極力引開瑞伊人的飛船,對嗎?這對我們地面部隊來說意味著什麼?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樣?” 凱伊斯點點頭,“我們將至少同外界隔離三四天。” “妙極了。”金森說。 “這是在打仗,你們這些蠢東西!”凱伊斯突然喝道,“對你們而言不太方便,不夠舒服,真抱歉。” “要是計劃沒有成功、我們的飛船被炸飛了,那會怎麼樣?”我問。 “嗯,那我想咱們就完蛋了,佩里。”凱伊斯說,“最好還是別做那種設想。我們是職業軍人,有任務要完成。這就是我們接受訓練的目的。這個計劃是有風險,但不是愚蠢的風險。如果成功,我們就能奪回這顆星球,重創瑞伊人。戰局也許會因為我們變得有利於我方,怎麼樣,還是讓我們設想一下這種可能性吧。這種進攻計劃是發瘋,但確實有可能成功。如果再加上你們的支持,成功的機率就更大了。對吧?” 更多的人開始不安地在座位上扭動。我們並沒有被完全說服,但也無可奈何。無論情願與否,我們都將按計劃行事。 “那六艘有可能趕上參加戰鬥的飛船,”金森問,“都是哪六艘啊?” 凱伊斯花了一秒鐘的時間來獲取信息:“小石城號、墨比爾號、和光號、曼希號、伯靈頓號和雀鷹號。” “雀鷹號?”金森問,“真該死。” “雀鷹號怎麼了?”我問。這個名字不太尋常。按照傳統,營級飛船都會以中等城市來命名。 “那是幽靈旅,佩里。”金森說,“殖民軍特種部隊。一幫凶狠的狗雜種。” “從來沒聽說過。”我說。其實我覺得自己以前在什麼地方聽說過,但究竟是何時何地,一時卻想不起來了。 “只有在特殊情況下,殖民軍才會把他們派出來。”金森說,“他們跟別的部隊不太合得來。但踏上珊瑚星的時候,有他們在倒是件好事。免得咱們白白送死。” “真要那樣確實挺好,可惜多半沒這種好事。”凱伊斯說,“這是我們的任務,小伙子們,不管是好是壞。” 十小時後,莫德斯托號躍遷進入了珊瑚星的軌道空間。抵達剛剛幾秒鐘,一艘瑞伊人巡洋艦發射的六枚導彈便擊中了我們。莫德斯托號船尾右舷的引擎組被炸毀,飛船發瘋似的翻起了跟頭。導彈擊中飛船時,我和阿蘭的班被趕進一架運兵交通艇,爆炸的衝擊讓我們的好幾個士兵摔在交通艇的艙壁上。設備和各種材料的碎片在空港四處飛濺,擊中了另一架交通艇。交通艇都有電磁場鎖定,不會四下飛舞,但也無法移動,只能呆呆地挺著挨打。謝天謝地,我們總算沒被碎片打中。 我激活混蛋,查看飛船狀態。莫德斯托號已嚴重損毀。瑞伊人飛船正在進行主動式掃描,下一批導彈隨時會到。 “該上路了!”我衝著我們的飛行員費歐娜·伊頓放聲大吼道。 “控制塔還沒有放行。”她說。 “十秒鐘後,我們將被另一群導彈射中,”我說,“你喜歡那種放行方式嗎?” 同樣接入莫德斯托號電腦主機的阿蘭在後面大吼起來:“導彈來了!”他說,“二十六秒後命中!” “這段時間夠我們衝出去嗎?”我問費歐娜。 “看著辦吧。”她打開一條同其他飛船聯繫的頻道,“我是費歐娜·伊頓,六號運兵船飛行員。請注意,三秒鐘後,我執行緊急離港程序。祝大家好運。”她轉向我,“係好安全帶。”說著,她按下一個紅色按鈕。 一束突如其來的光照亮了空港通道的一道道大門,開門的聲音湮沒在咆哮的風聲中。一切沒固定的東西全都被吹出大門;飛舞的雜物背後就是群星閃爍的太空,正隨著莫德斯托號的旋轉飛速轉動,讓人看了頭暈眼花。費歐娜向引擎輸出動力,雜物剛被沖出空港大門便切斷讓交通艇固定不動的電磁場,讓運兵船飛出大門。奪門而出時,費歐娜考慮到了莫德斯托號的旋轉問題,但遠遠算不上周全;我們在飛出去的過程中刮到了天花板。 我接入空港的錄像系統。別的交通艇也三三兩兩地飛出空港大門。第二批導彈擊中飛船之前,五架交通艇成功地衝了出來。突然間,導彈的衝擊改變了莫德斯托號的旋轉軌跡,將幾架已經衝出空港的交通艇撞得粉碎。至少有一架爆炸了,碎片打中了攝像機鏡頭,將它毀掉了。 “切斷腦伴與莫德斯托號的聯絡,”費歐娜說,'他們能利用這個來追踪我們。轉告你班裡的士兵,靠嘴說。 ”我照辦了。 阿蘭走上前來。 “後面有幾個人受了點輕傷。”他指著我們的士兵說,“但並不嚴重。咱們有什麼計劃?” “我把咱們的航線定向到了珊瑚星,還關閉了引擎。”費歐娜說,“他們可能正在掃描飛船和腦伴之間的信號傳送,好發射導彈。只要我們保持沉寂,他們有可能很久都不會注意到我們,讓我們能飛入大氣層。” “有可能?”阿蘭說。 “要是你有更好的計劃,我洗耳恭聽。”費歐娜說。 “我壓根兒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阿蘭說,“所以很樂意接受你的計劃。” “話說回來,剛才那裡究竟出了什麼事?”費歐娜說,“咱們剛完成躍遷就遭到了攻擊。他們不可能預先知道我們會在哪兒出現。” “也許我們只是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了錯誤的地點。”阿蘭說。 “我不這麼想。”我說著,指向窗外,“看。” 我指的是交通艇左舷的一艘瑞伊戰艦,導彈從戰艦中閃著光發射出去。在右舷極遠處,一艘殖民軍巡航艦突然出現了。幾秒鐘後,導彈命中殖民軍巡航艦的側面。 “他媽的,不可能。”費歐娜說。 “他們知道我們的飛船會在什麼地方出現,知道準確位置。”阿蘭說,“這是伏擊。” “該死,他們是怎麼做到的?”費歐娜問道,“究竟他媽的是怎麼回事?” “阿蘭?”我說,“你是物理學家。” 阿蘭瞪著受重創的殖民軍巡洋艦,它正逐漸傾斜,緊接著又被第二批導彈擊中。 “我完全沒概念,約翰。從沒見過這種事。” “真他媽慘啊。”費歐娜說。 “冷靜點,”我說,“咱們遇上麻煩了,但慌張不會有什麼好處。” “要是你有更好的計劃,我洗耳恭聽。”費歐娜又說。 “如果不同莫德斯托號聯絡,我能接通我的腦伴嗎?”我問。 “當然可以。”費歐娜說,“只要沒有信號從交通艇出去,我們就沒事。” 我接入腦伴,展開一幅珊瑚星的地形圖。 “嗯,”我說,“我想,我們基本上可以說,今天襲擊珊瑚礁採礦設施的行動流產了。莫德斯托號上沒有足夠的兵力著陸,發動進攻不現實。而且我認為,我們所有人都完好無損地降落到珊瑚星上是不可能的。並不是所有的飛行員都能像你這麼敏捷,費歐娜。” 費歐娜點了點頭,看得出她放鬆了些。受表揚通常都是件好事,尤其是在危急關頭。 “好了,新計劃是這樣的。”我將地圖傳給費歐娜和阿蘭,“瑞伊人的兵力集中在珊瑚礁和殖民地城市中,就是這兒的海岸線。所以我們要去那兒。”我指著珊瑚星第一大洲寬廣的中部地區,“然後藏在這條山脈中,等待第二批人馬到來。” “如果他們會來的話。”阿蘭說,“一定會有一架遙控躍遷飛船飛回鳳凰星系,通知他們瑞伊人能預知他們脫離躍遷的準確位置。一旦他們知道了這一點,可能根本不會來了。” “哦,他們會來的。”我說,“只是也許不會在我們盼望的時候來。我們一定得做好等待他們的準備。還好,珊瑚星很適合人類居住。我們可以靠這片土地生活,想過多久都行。” “我可沒心情殖民。”阿蘭說。 “只是暫時的,”我說,“而且比別的選項強得多。” “沒錯。”阿蘭說。 我轉向費歐娜,說:“怎麼做才能讓我們毫髮無傷地抵達目的地?” “祈禱。”她說,“我們目前沒事,是因為我們看上去像飄浮的太空垃圾,但只要進入大氣層,任何大於人體的東西都會被瑞伊人軍隊追踪到。我們一旦開始主動操控交通艇,他們就會發現我們。” “我們能在大氣層外停留多久?”我問。 “停留不了多久。”費歐娜說,“我們沒有食物和水,就算有經過改良的新身體,我們有好幾十號人呢,新鮮空氣很快就會耗光。” “進入大氣層後,你多久以後就必須主動操縱交通艇?”我問。 “很快。”她說,“如果這東西顛簸起來,我就再也無法重新控制它了。我們會那樣一路掉下去,摔死。” “盡你所能吧。”我說。她點點頭。 “好了,阿蘭,”我說,“該提醒部隊計劃有變了。” “來了。”費歐娜說著,啟動推進器。加速度的力量將我死死釘在副駕駛的座位上。我們不再是朝珊瑚星的地面降落,而是瞄準它直接飛過去。 “震動來了。”費歐娜說,我們一頭扎進了大氣層。交通艇刷拉拉直響,像個沙球。 儀表板發出砰的一聲。 “主動式掃描,”我說,“咱們被盯上了。” “知道。”費歐娜說著,讓機身傾斜著飛行,“我們就快進入高空雲層了,”她說,“也許它們能稍稍掩護我們。” “通常情況下云層能提供掩護嗎?”我問。 “不能。”但她還是飛了進去。 我們在東邊幾公里的地方鑽了出來,警報器又砰地響了一聲。 “仍舊被跟踪。”我說,“有飛機,距離350公里,接近中。” “要搶在他們飛到我們頭頂之前盡量接近地面。”她說,“我們速度和火力都趕不上他們,只能指望接近地面,盼著他們的導彈擊中樹冠而不是我們。” “這話可不怎麼激動人心。”我說。 “我今天不做激動人心的買賣。”費歐娜說,“坐穩了。”我們俯衝下去,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瑞伊人的飛機飛臨頭頂。 “導彈。”我說。費歐娜讓交通艇傾斜著左轉,跌跌撞撞地飛向地面。一枚導彈飛過了頭,漸漸消失不見了;另外一枚在我們飛過山頂的一剎那間撞上了山頭。 “幹得好。”話音剛落,我差點咬斷舌頭;就在我們身後,第三枚導彈爆炸了,交通艇失去了控制。第四枚導彈震天動地,彈片炸穿交通艇的機身。轟響聲中,我能聽見自己的手下在厲聲慘叫。 “在墜落。”費歐娜說著,掙扎著調整交通艇。她朝著一片小湖飛速前進。 “將在水面墜毀。”她說,“對不起。” “你已經做得很好。”話音剛落,交通艇的機頭擊中了湖面。 機頭撕裂水面,直紮下去,發出嘩啦啦的水聲。駕駛艙與機身斷開了。一剎那間,我看見我和阿蘭的手下隨著旋轉的機身向外飛去——他們大張著嘴,像在嚎叫。機身從交通艇頭部飛過,已經開始在水中解體。噪音和轟鳴壓過了士兵的尖叫聲。駕駛艙內,金屬和儀器以近乎不可能的速度飛旋、散落。有東西撞在我的下巴上,一陣劇痛後,我的下巴隨之而去。我尖叫著,灰色的智能血在離心力的作用下從傷口裡泊泊湧出。我無意中瞥見了費歐娜,她的腦袋和右臂已經不知去向。 當的一聲金屬響,我的座位從駕駛艙中脫落。我仰面朝天躺在座椅中,向一塊露出水面的岩石高速飛去。座椅懶洋洋地沿逆時針方向一圈圈轉動,椅背則掠過水面,一蹦一蹦地彈向那塊岩石。前進的勢頭突然改變,因為我的右腿打在露出水面的岩石上。腿骨像拇指餅乾一樣折斷了,極度劇痛讓我眼前閃過一道黃白色的光。我的腳落在曾經是下巴的地方,我因此成為也許是人類歷史上第一個踢中自己扁桃腺的人。我飛過一片乾燥的土地,落在地上。樹枝不斷掉落,因為交通艇的機身剛從樹上劃過。一根粗大的樹枝重重砸在我胸膛上,至少砸斷了三根肋骨。但對於一個剛剛踢中自己扁桃腺的人來說,這個結局完全算不上什麼高潮。 我抬起頭(只能抬著,別無選擇),只見阿蘭頭下腳上倒吊著,一根折斷的樹枝插進他肝臟所在的地方,撐著他的軀幹。智能血從他的頭頂掉落到我脖頸上。我看見他的雙眼猛地一抽,認出了我。接著,我的腦伴收到了一條消息。 他發送道。 我無法回答。我只能瞪著他。 他發送道。他又發送了一遍。又發送了一遍。此後便斷了音訊。 嘰嘰喳喳的聲音。有什麼粗糙的東西纏住我的胳膊。混蛋辨出了那種嘰嘰喳喳,為我翻譯過來:這個還活著。 別管它,很快就會死了。再說綠色的不好吃,它們還沒熟呢。 哼的一聲,混蛋翻譯為:“笑聲”。 “我的老天爺,來瞧瞧這個。”有人說,“這狗娘養的還活著。” 另一個聲音。熟悉的聲音。 “讓我看看。” 沉默。又是那個熟悉的聲音。 “把他身上的木頭搬開。我們帶他回去。” “老天爺,頭兒,”第一個聲音說,“看看他。你應該朝他的腦袋開一槍,那樣更仁慈些。” “我們的命令是將倖存者帶回去。”那個熟悉的聲音說,“你猜怎麼著,他倖存下來了。他是唯一一個幸運活下來的人。” “你管這也叫幸運?” “說夠了沒有?” “是,長官。” “很好。好了,把那根該死的樹枝搬開。瑞伊人很快就會追著我們的屁股攆上來了。” 對我來說,睜開雙眼就像拼命抬起兩扇金屬大門。但當樹枝從我身上抬開時,那股錐心的疼痛使我睜開了眼睛。雙眼刷地一下張開,我在沒有下巴的情況下倒吸了一口氣,權當是尖叫了。 “天哪!”第一個聲音說,我看見那是個金發男人,他扔開粗大的枝乾說,“他醒了。” 一隻溫暖的手搭在我殘存的臉上。 “嗨,”那個熟悉的聲音說,“嗨,你現在沒事了。沒關係。你現在安全了。我們這就帶你回去。沒事了。你沒事了。” 她的臉進入了我的視線。我認識這張臉。我曾跟它締結過婚姻。 凱茜來救我了。 我哭了。我知道自己死了,但我並不介意。 眼前開始發黑。 “你以前見過這人嗎?”我聽見那名金發男子問。 “別傻了,”我聽見凱茜說,“當然沒有。” 我死了。 進入了另一個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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