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垂暮之戰

第12章 第十一章

垂暮之戰 约翰·斯卡尔齐 7590 2018-03-14
托馬斯死於他吃的一些東西。 他吃下的東西太新了,殖民軍還沒有為其命名;他吃東西的地方是個新的殖民星球,也還沒有名字,只有一個官方代號:大熊座第622號殖民星球。 (殖民軍仍舊繼續使用地球上的星座名稱,這跟他們繼續使用二十四小時的鐘錶、規定一年為365天是一個道理:因為這麼做最簡單。)按照標準操作程序,新的殖民星球每天都要把該殖民地的所有數據編輯發送給一架遙控躍遷飛船,讓它躍遷回鳳凰星系,好讓殖民政府能夠密切監控這個殖民星球的情況。 六個月前登陸該星球後,第622號殖民地一直在派遣遙控飛船。每一個新殖民地的建立過程中都免不了都有爭執、混亂和混戰,除此之外,第622號殖民星球沒匯報什麼值得關注的事,只是有一種本地的黏液菌不斷地附著到一切東西上。它們出現在機械設備上、電腦上、牲口棚裡,甚至出現在殖民地的生活區裡。關於這種物質的基因分析被送回了鳳凰星系,並要求某人發明一種殺菌劑,好讓殖民者能清除頭髮裡的這種細菌。緊接其後,返回的遙控躍遷飛船裡空無一物,殖民地沒有傳來任何信息。

托馬斯和蘇珊當時駐守在塔克森號,他們被派去進行調查。塔克森號試圖從軌道上呼叫殖民地,但聯絡不上。對殖民地建築的觀察顯示,建築物之間沒有任何活動——沒有人,沒有動物,什麼都沒有,但建築物本身不像遭到了任何損毀。托馬斯的排受命展開偵察。 整個殖民地蓋滿了黏稠物,有些地方的黏液菌甚至有幾厘米厚。它們從電線上滴落下來,將通訊設備完全覆蓋了。這是個好消息——有可能只是黏液菌損壞了設備的傳輸能力。但轉眼間,樂觀情緒一掃而空。托馬斯的班來到牲口棚,發現所有活物都死了,並已在黏液菌的辛勞工作下深度腐爛。此後不久,他們發現了殖民者,其狀態和牲口差不多。幾乎所有人(或者說還能辨認出人形的殘骸)都躺在床上,或待在床鋪附近;有家小的人除外,他們通常倒在孩子的房間裡,或是去孩子房間的半路上;負責在凌晨十二點以後值班的殖民者則倒在自己的崗位上或崗位附近。無論發動襲擊的是什麼,襲擊都來得很快,爆發於夜間,以至於殖民者們根本沒時間做出反應。

托馬斯建議將其中一具屍體搬回殖民地醫療室,他可以迅速來一次屍體解剖,也許能從中看出是什麼殺害了殖民者。他的班長同意了。托馬斯和一名戰友蹲在一具較為完好的屍體旁邊,托馬斯抓住屍身的雙臂,他的戰友抬起屍體的雙腳。托馬斯告訴戰友,數到三就用力抬;他剛數到二,黏液菌就從屍體上飛起來,濕乎乎地打在他臉上。吃驚之餘,他張開嘴,倒吸了一口氣。勃液菌滑入他的口腔,落進他的咽喉。 托馬斯班裡剩下的士兵們立即命令各自的戰鬥服提供面罩。說時遲那時快,幾秒鐘後,黏液菌從每一個縫隙中跳起來發動了攻擊,攻擊在整個殖民地幾乎同時爆發。托馬斯排裡還有六名戰友也發現自己滿口都是黏液菌。 托馬斯極力將黏液菌從嘴里拉出來,但細菌滑入了他的喉嚨深處,阻隔了他的氣管,強行進入肺部,又滑下食管進入胃部。托馬斯通過腦伴告訴戰友,應該將他抬回醫療室,在那裡,他們也許能夠將細菌從他的身體裡吸出來,好讓他恢復呼吸。智能血的存在意味著他們還有差不多十五分鐘時間,之後,托馬斯的大腦才會受到永久性損傷。這是個好主意,很可能會管用,問題是,黏液菌開始向托馬斯的肺里分泌輔助消化的酸液,從裡面活活將他吃掉。托馬斯的肺立刻開始溶解,幾分鐘後,他死於驚嚇和窒息,排裡其他六名士兵也遭受了同樣的經歷。大家後來一致認為,這也正是死去的殖民者們的命運。

托馬斯的排長下令將托馬斯和其他遇害者全部留下,士兵們撤回交通艇,返回了塔克森號。交通艇禁止泊靠,排裡的士兵們被一個個分別帶進飛船,進行高強度真空吸塵處理,殺掉所有殘留在他們衣服上的黏液菌,緊接著是徹底的外部和內部除菌過程。每一個步驟都跟聽起來一樣痛苦。 接下來進行的無人偵察顯示,第622號殖民地上的任何地方都已沒有倖存者。那種黏液菌擁有足夠的智力來分別發動兩場精心協調的襲擊,除此之外,它們還幾乎不會受到傳統武器的傷害。子彈、榴彈和導彈只能影響到很小一部分細菌,其餘部分仍舊完好無損;燃燒彈能燒毀最上層的黏液菌,下面的幾層卻毫髮無傷;能量射束武器能橫掃細菌,但只能造成很小的表面損傷。殖民者們所要求的殺菌劑已開始研究,但在證實黏液菌幾乎遍布整個星球之後,研究終止了。發掘另外一顆適合人居的星球肯定沒有在整顆星球範圍內滅絕黏液菌那麼昂貴。

托馬斯的死提醒了我們:在外面的世界裡,我們不僅不知道自己將面對什麼,有時候甚至根本無從想像。托馬斯犯下的錯誤就是認為敵人會跟我們的模樣多少有些接近。他錯了。他因此賠上了性命。 我開始有點明白征服宇宙是怎麼回事了。 心神不定的情緒滋生於金達爾星。在那裡,我們趁金達爾士兵返回他們建築在高處的城堡時發動伏擊,用激光束和導彈打傷他們寬大的翅膀,使其尖叫著跌落兩公里高的崖壁。在尤達斯匹瑞星的空中,這種情緒真正開始影響我。為了更好地掌握平衡,我們背著可以遲滯慣性作用的能量包在尤達斯匹瑞星的環形山岩上不斷跳躍,同蜘蛛模樣的文迪人玩捉迷藏。這些人慣於向山下扔石塊,精心設計出可以造成最大破壞的軌跡,讓落下的石塊正好瞄準哈爾福德人類殖民地。抵達科瓦班達時,我都快要精神崩潰了。

這也許是因為科凡度人的緣故。從很多方面來看,他們都是人類自身的克隆體:他們是兩足哺乳動物,在藝術方面極有天分,尤其擅長詩歌和戲劇,繁殖速度很快,在面對宇宙和他們在宇宙中的地位問題時特別具有攻擊性。人類經常和科凡度人爭奪同一片未經開發的地產。說實話,在成為科凡度人的殖民地之前,科瓦班達早就被人類殖民了;但一種本地病毒讓居民們長出了多餘的醜陋肢體,性格也變得殺氣騰騰,於是這片殖民地被人類拋棄了。可這種病毒對於科凡度人毫無作用,他們徑自在這裡住下了。六十三年後,殖民地科學家終於開發出一種疫苗,於是希望討回這顆星球。不幸的是,跟人類極其相似的科凡度人不太樂意與他人分享。於是我們闖了進來,向科凡度人開戰。

他們當中最高的人也不到一英寸。 當然,科凡度人沒蠢到讓自己小小的軍隊對抗體型足有其六七十倍的人類。一開始,他們用飛機、遠程迫擊砲、坦克和其他多少可以造成損傷的武器來襲擊我們——的確造成了一些損傷。而在我們這方面,要毀掉一架以每小時幾百公里的速度飛行、長度卻只有二十厘米的飛機是很不容易的。但你可以盡你所能讓對方不敢使用他們的武器(我們的對策就是降落在科瓦班達主要城市的公園裡,這樣一來,任何沒有射中我們的砲彈就會擊中他們自己的人民)。無論如何,你最後總能處理掉這些煩人的東西。我們的人比平常更加細心地摧毀著科凡度人的軍隊,這不光是因為科凡度人很小、需要投入更多注意力才能擊中,還因為沒有人想被一英寸高的敵人殺死。

但最終,你總會擊落所有的飛機、毀掉所有的坦克,接下來就不得不一個個對付科凡度人了。喏,這就是你跟單個科凡度人對陣的方法:你踩在他身上。你只需要放下腳、施加壓力,然後就搞定了。當你這麼做的時候,科凡度人會用武器向你開火,同時用盡小小的肺活量驚聲尖叫,那叫聲也許能讓你隱約聽見。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沒用。按照設計,你的戰鬥服能阻擋人類的高能射彈,讓你幾乎感覺不到科凡度人向你的腳趾發動的隨便什麼攻擊;你幾乎感覺不到踩中的那個小東西路你的腳。你又發現了另外一個科凡度人,於是走過去,重複剛才的動作。 我們就這樣連續在科瓦班達的主要城市中穿行了幾個小時,不時停下來瞄準五六米高的摩天大樓,一槍將其打垮。我們的一些士兵則將霰彈打進大樓,讓每一顆足夠打斷科凡度人頭頸的子彈在建築中像彈球一樣瘋狂飛舞。但主要的行動還是踩踏。我離開地球的時候,日本著名的怪獸正在銀幕上第無數次復活過來,它一定會覺得這裡就是天堂。

記不清究竟是何時,我開始哭叫著猛踢摩天大樓。等到最後阿蘭被叫過來喚醒我時,我已經用力踢了很久。混蛋告訴我,我已經成功地踢斷了三根腳趾。阿蘭陪著我走回我們著陸的市區公園,讓我坐下來。剛一坐下,就有個科凡度人從一塊巨石後冒出來,用武器瞄准我的臉。我感到有些小沙粒敲打在我臉頰上。 “天殺的。”我說著,像抓滾珠一樣抓起那個科凡度人,憤怒地將他扔向附近的摩天大樓。他嗖的一聲飛遠了,旋轉著劃過一道弧線,速度稍減,咣當一聲撞在建築上,直落下兩米,墜落在地。該地區的其他科凡度人顯然決定放棄謀殺我的企圖。 我轉向阿蘭。 “你怎麼不照看你的班了?”我問道。在他的班長被一個生氣的金達爾人揭下整張臉皮後,他得到了提拔。

“我可以問你同樣的問題。”他說著,聳了聳肩,“他們都很好,正在執行受領的命令,再說這兒也不再有什麼真正的反抗力量了。各處都差不多清除乾淨了,提普頓就能管理整個班。凱伊斯叫我過來安撫你,看看你究竟哪根筋不對勁了。你究竟是哪根筋不對勁啊?” “天哪,阿蘭。”我說,“我剛花了三個小時來踩死一大批智慧生命,就好像他們是該死的蟲子一樣。我就是這根筋不對勁了。我正用我該死的雙腳把人踩死。這一切,”我一揮手,“簡直是荒謬透頂,阿蘭。這些人只有一英寸高。這就跟格列佛狠揍小人國居民一樣。” “我們沒辦法選擇參加哪場戰鬥,約翰。”阿蘭說。 “這場戰鬥讓你有什麼感覺?”我問道。 “我覺得不舒服。”阿蘭說,“這不是一場堂堂正正的戰鬥,我們是在把這些人轟進地獄。從另一方面說,我的班上最大的傷亡就是有一名士兵的耳膜破裂了。這麼小的傷亡真是個奇蹟。所以總的來說,我感覺還不錯。再說,科凡度人並不是徹底無助,從整體上說,雙方的記分板上幾乎是個平局。”

令人驚訝的是,這是真的。科凡度人的體型使他們在太空戰中佔據了優勢。我們很難追踪他們的飛船。單打獨鬥時,他們小小的戰鬥機只能給我們造成很小的損害,但一擁而上時卻讓我們損失慘重。只有到了地面戰爭的時候,我們才佔據絕對優勢。科瓦班達只有一支相對較小的太空艦隊守衛,這也是殖民軍決定收復失地的原因之一。 “我說的不是誰在總分上領先,阿蘭。”我說,“我說的是,我們的敵人只有他媽的一英寸高。在這兒之前,我們同蜘蛛作戰;在那之前,我們在跟該死的翼龍作戰。這混淆了我對大小的感覺。混淆了我對自己的感覺。我不再覺得自己是人了,阿蘭。” “嚴格地說,你的確不再是人了。”阿蘭說。他這話是想讓我的情緒放鬆下來。 卻沒起作用。 “嗯,這麼說好了,我不再覺得自己擁有人類應有的品質了。”我說,“我們的工作就是跟陌生的新種族、新文明打交道,然後儘可能迅速地殺死那些狗娘養的。我們對這些人的了解僅限於同他們作戰時必須知道的事實。在我們的了解範圍內,他們僅僅作為我們的敵人存在。除了他們在反擊時表現出的聰明才智,我們簡直像在跟動物作戰。” “這使得接受戰爭對我們中的大多數人來說更容易些。”阿蘭說,“只要你不覺得自己是蜘蛛,就不會覺得殺死一隻蜘蛛有多難受了,就算這只蜘蛛很大、很聰明。殺死一隻很大、很聰明的蜘蛛說不定比殺很笨的小蜘蛛更容易讓人接受些。” “讓我不好過的可能正是這個。”我說,“我現在做事可以完全不管後果。我只需要抓起一個會思考的活物,將他扔過去撞在大樓上。這麼做根本沒讓我覺得不好過。正因為如此,阿蘭,我心裡才真的不好過。我們本來應該考慮自己的行為所造成的後果,不管這些行為有沒有正當的理由。可現在,我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沒有任何恐懼感;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感到恐慌。我對這其中隱含的東西感到恐慌。我就像一頭該死的怪獸,踐踏著這座城市,而我已經開始覺得自己的確就是怪獸了。我已經成為怪獸了。我是怪獸,你也是怪獸。我們都是該死的沒人性的怪獸,而我們都他媽的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 阿蘭無言以對。於是,我們看著自己的士兵們將科凡度人踩死,直到最後無人可踩為止。 “好了,他究竟是怎麼了?”戰鬥結束後同其他班長的簡短總結中,凱伊斯中尉向阿蘭詢問我的情況。 “他認為我們全都是沒人性的怪獸。”阿蘭說。 “哦,原來是這個。”凱伊斯說著,轉向我,“你入伍多久了,佩里?” “快一年了。”我說。 凱伊斯中尉點了點頭,“正好符合預期時間,佩里。大多數人都需要一年左右,才會意識到自己已經成了某種沒有靈魂的殺人機器,既沒有良知也沒有道德感。有的人早些,有的人晚些。這兒的金森,”他指的是另外一個班長,“在大概十五個月的時候才崩潰。 告訴他你都乾了些什麼,金森。 ” “我朝凱伊斯開了一槍。”朗·金森說,“我將他當成了把我變成殺人機器的邪惡制度的化身。” “那一槍差點把我的腦袋崩下來。”凱伊斯說。 “你運氣不錯。”金森承認道。 “是啊,運氣不錯,沒打中我。要不然我就死了,而你的大腦就會漂在玻璃缸裡,因為缺乏外部刺激而癲狂。你看,佩里,每個人身上都會出這種事。等你意識到自己並不真是沒有人性的怪獸時,你才算得到了解脫。你只是面對混亂情形時有些胡思亂想罷了。七十五年來,你一直過著同樣的生活,最令人興奮的事就是時不時地能跟別人上床。在那之後,你發現自己正極力在被太空章魚殺死之前先用MP幹掉它們。老天,那些自始至終都沒發瘋的傢伙,我才信不過呢。” “阿蘭就沒有發瘋,”我說,“而他入伍的時間跟我一樣長。” “沒錯,”凱伊斯說,“你怎麼說,羅森索?” “我的內心早已成了個開了鍋的鍋爐,裡面滿是亂七八糟的憤怒,中尉。” “啊,壓抑。”凱伊斯說,“很好。最終爆發的時候,盡量別向我開槍,拜託了。” “我什麼都不敢保證,長官。”阿蘭說。 “你知道我是怎麼做的嗎?”另一個班長艾米·韋伯說,“我列舉出自己所思念的地球上的事物。這麼做很壓抑,但從另一個方面來講,這讓我感覺自己並沒有完全脫離地球。只要你還懷念一些事物,你就仍然跟它們有所牽連。” “你都懷念些什麼?”我問。 “比如說,。”她說,“在地球上度過的最後一夜,我看了一場堪稱完美的《麥克白》。天哪,真是了不起。而在這兒,我們好像沒什麼值得一提的現場話劇。” “我懷念我女兒做的巧克力顆粒曲奇餅乾。”金森說。 “你可以在莫德斯托號上吃到巧克力顆粒曲奇。”凱伊斯說,“味道很不錯。” “不如我女兒做的好吃,訣竅就是要加糖漿。” “聽起來很噁心,”凱伊斯說,“我討厭糖漿。” “還好我開槍打你的時候不知道這個,”金森說,“否則我肯定不會打偏。” “我懷念游泳。”格里格·雷德利說,“我常常在我位於田納西州的私人地產旁邊的河裡游泳。大多數時候冷得要命,但我喜歡那樣。” “過山車。”凱伊斯說,“大型過山車,讓你覺得自個兒的腸子都快纏成一團亂麻的那種。” “書,”阿蘭說,“星期天早上捧著一本厚厚的大精裝書。” “嗯,佩里,”韋伯說,“你有什麼懷念的東西嗎?” 我聳了聳肩。 “只有一件。”我說。 “怎麼也不會比懷念過山車更蠢。”凱伊斯說,“說出來。這是命令。” “我真正懷念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婚姻生活。”我說,“我懷念跟我的妻子坐在一起,只是聊聊天、看看書,幹什麼都好。” 一片沉默。 “聽人說懷念這個,這倒真是新鮮。”雷德利說。 “該死,我可不懷念這個。”金森說,“最後二十年的婚姻生活,我簡直提都不敢提。” 我四下看了看,“你們當中沒有誰的配偶也參軍了嗎?難道你們不跟他們保持聯絡嗎?” “我的丈夫比我先報名入伍。”韋伯說,“我第一次出任務時,他已經死了。” “我的妻子駐守在波伊斯,”凱伊斯說,“她時不時會給我留言。我不覺得她很思念我。我想,跟我共度三十八年已經足夠了。” “大家衝出地球來到這裡,就不會再想回到過去的生活了。”金森說,“當然,我們會想念一些小事——就像艾米所說的那樣,這是你防止自己發瘋的方法之一。但如果讓你回到從前,回到你做出所有決定、開始後來的生活之前,你還會做出同樣的決定嗎?估計不會。為什麼要做出同樣的選擇呢?你已經那樣生活過了。話雖這麼說,我並不後悔自己的選擇。但我確實並不急於再次做出同樣的選擇。我的妻子也在這兒,沒錯。但她很高興能過上新的生活,沒有我陪伴的新生活。而且,說實話,我對重新走上過去的老路也實在不那麼熱心。” “這些話可沒讓我覺得開心呀,同志們。”我說。 “你懷念婚姻生活裡的什麼呢?”阿蘭問。 “嗯,我懷念我的妻子。”我說,“懷念那種感覺,我也說不清,反正是很舒服的感覺。感覺自己找到了歸宿,跟命中註定的人在一起。在這裡,我顯然沒有這種歸宿感。我們去往需要為之而戰的地方,跟明天或者後天就可能戰死的人在一起。我沒有冒犯大家的意思。” “沒事。”凱伊斯說。 “這裡沒有安穩,”我說,“沒有什麼讓我真正感到安全。我的婚姻跟大家一樣,也有坎坷起伏;但就算它跌入了低谷,我也知道它很可靠。我很懷念那種安全感,那種和某人相互依偎的感覺。我們的存在對別人產生的意義,以及別人的存在對我們產生的意義——這是人性的一部分。我很懷念這種感覺,懷念那一份人性。這就是我對婚姻生活的懷念。” 更長的沉寂。 “嗯,該死,佩里,”雷德利終於說道,“聽你這麼一說,我也懷念起婚姻生活來了。” 金森哼哼了一聲,“我不懷念。你就懷念你的婚姻生活去吧,佩里。反正我要繼續懷念我女兒的曲奇餅乾。” “糖漿,”凱伊斯說,“噁心。” “別再這麼說了,長官。”金森說,“不然我可要伸手拿我的MP了。” 蘇珊的死幾乎緊隨著托馬斯的死而來。天堂星上的鑽井工人罷工了,石油產量急劇下降。塔克森號接到任務,運送沒參加罷工的鑽井工人前往那裡,並負責保護他們恢復幾架鑽井平台的工作。罷工的鑽井工人用簡易大砲襲擊了其中一架鑽井平台,蘇珊正好在那兒。爆炸將蘇珊和另外兩名士兵從平台上掀了下來,掉進幾十米之下的海裡。另外兩名士兵在碰到水面之前已經死了,被嚴重燒傷的蘇珊幾乎失去了知覺,卻還活著。 蘇珊被發動襲擊的罷工鑽井工人們從海裡撈了出來,他們決定殺一儆百。天堂星的海域裡有一種很特別的大型食腐動物,叫作哈欠魚,它那一張一合的大嘴足以一口吞下一個人。哈欠魚經常光顧鑽井平台,靠從平台上扔下海的垃圾為食。鑽井工人們將蘇珊支撐起來,幾記耳光將她扇醒,衝著她滔滔不絕地發表了一番宣言,依靠她的腦伴鏈接將他們的宣言發送給了殖民軍。接著,他們判決蘇珊犯了通敵罪,宣判她死刑,將她推下海,直接掉落到平台的垃圾通道下。 沒過多久,一條哈欠魚游了過來;一張口,蘇珊掉進了它嘴裡。這時的蘇珊還活著,她掙扎著想從剛才掉進去的口裡鑽出去。但在她成功之前,一名罷工的鑽井工人射中哈欠魚的背鰭,那裡正是它的大腦所在。哈欠魚被當場殺死,含著蘇珊沉了下去。蘇珊死了,既不是被魚吃掉,也不是淹死,而是在吞下她的哈欠魚沉入海底深淵時死於水壓。 罷工的鑽井工人們歡慶了對壓迫者的這一沉重打擊,但慶典很快結束。來自塔克森號的兵力蕩平了鑽井工人們的營地,逮捕了幾十名罷工首領,將他們槍斃後餵給哈欠魚。但殺害蘇珊的人例外,他們被直接餵魚,略去了中間的槍斃環節。很快,罷工結束了。 蘇珊的死讓我弄明白了一些事,提醒我原來人類也可以跟外星人一樣沒有人性。要是我在塔克森號上,我也會不帶一絲愧疚地將殺害蘇珊的狗雜種餵給哈欠魚。同科凡度人作戰時,我曾經很害怕自己會變得冷酷無情。不知道這件事對我的善惡之心有什麼影響,反正我不再擔心自己會比以前更沒有人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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