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垂暮之戰

第3章 第二章

垂暮之戰 约翰·斯卡尔齐 8583 2018-03-14
內羅畢出現在我們下方,漸去漸遠;我們像站在快速電梯裡一樣(當然,豆莢正是這樣一架電梯),注視著地球慢慢遠去。 “從這兒看下去,他們就跟螞蟻一樣!”列昂·狄克站在我身邊高聲說,“黑螞蟻!” 我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想砸碎一塊玻璃窗,把列昂扔出去。可惜這裡沒有窗玻璃可砸:豆莢的窗戶與它的整個轎廂一樣,都是由透明的金剛石合成材料製成的,以便乘客們欣賞下面的風景。轎廂將在幾分鐘內完全密閉,等我們攀升到一定的高度時,砸碎玻璃將導致爆炸性減壓、組織缺氧和死亡。 因此,列昂不會意外地發現自己猛然重返地球的懷抱。真是太遺憾了。從芝加哥開始,列昂就像一隻腦滿腸肥的扁蝨般吸附在我身上;一個血液中顯然摻雜了一半豬油的人居然活到了七十五歲,真讓人吃驚。前往內羅畢的航班上,我有一段時間一直在聽他放屁,聽他陰鬱地闡釋有關殖民地種族構成的理論。那些屁倒是他的獨白中最令人愉悅的部分。我從沒如此迫切地想購買一副耳機,作為飛行途中的娛樂設施。

我曾希望能選擇乘坐第一架豆莢,以此撇開他。看他的樣子,一整天忙著排放氣體之後,他需要稍事休息。但我沒這麼走運。一想到還要同列昂和他的臭屁相處六個小時,我著實難以忍受;要是豆莢的轎廂上有窗戶,而我又無法將列昂扔出去的話,可能我會自己跳下去。但我還是採用了唯一能讓他止步的方法躲開了他:跟他說我要去廁所。列昂嘟噥著同意了。我順著逆時針方向懶散地朝廁所的大致方位走過去,但更明確的目的是看看我能否找到一個也許不會被列昂找到的地方。 這可不容易。豆莢轎廂像個油炸圈餅,直徑大約有一百英尺。圈餅的“圈”——也就是轎廂順著豆莢滑動的地方——直徑約二十英尺。纜索的直徑顯然比圈稍小些,大約在十八英尺左右;要是你仔細想想,就會覺得對於一條好幾千英里長的纜索而言,這樣的粗細程度只能算勉強將就。剩下的地方滿是舒適的雅座和沙發,供大家坐下來聊天;還有小型區域供乘客們觀看娛樂節目、打遊戲或是吃東西。當然,還有很多觀望區可以向外張望,向下看地球、看水平方向上別的豆莢和轎廂,或是抬頭看殖民空間站。

總的來說,轎廂給人的感覺就像一家舒適的經濟旅館的大堂,只不過突然升到了對地靜止軌道上。唯一的毛病就是它的開放式設計,讓人很難藏身。預訂這次航班的人不算太多,乘客數量沒多到能讓人隱身其中的地步。最後,我決定到轎廂中央附近的售貨亭喝點東西,那里大致同列昂所站的位置相對,和他的距離最遠。要躲開他,那裡機會最大。 從生理上說,離開地球的過程讓人很不舒服,這都得謝謝列昂;但我的情緒卻異常平靜。離開前一年,我就已經決定:我將會加入殖民軍。決心一定,剩下的就簡單了,只需要安排好一切、道個別就行。十年前,我和凱茜決定報名參軍以後,我們就將房子劃到兒子查理的名下,這樣他無需經過遺囑檢驗就可繼承房產。除了房子,我和凱茜就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了,只有這一輩子積攢下來的一些小古玩。過去的一年中,大多數真正精美的東西都贈給了親朋好友,剩下的查理以後自會處理。

同人們告別也沒那麼難。聽說這個消息後,大家的驚訝和悲傷程度各不相同。每個人都知道,一旦加入殖民防衛軍,你就再也不會回來了。但這跟死亡又不盡相同。他們知道你仍舊生活在外面的某個地方;嘿,過一段時間他們說不定還會去跟你會合呢。我想,幾百年前,當某個熟人套上馬車往西而去時,人們也應該有同樣的感受。他們會哭泣、會思念遠去的故人,然後回歸正常生活。 簡而言之,整整一年前,我就已經告訴大家我要走了。這麼長的時間足夠讓你把該說的話都說完、把一切安排妥當,跟某些人言歸於好了。在這一年中,我跟老朋友和家人聚了好幾次,最後一次提起過去的傷痛和一些陳年往事,幾乎所有的事都有了不錯的結局。有幾次,我為自己並不太抱歉的事道了歉;還有一次,我發現自己跟某人上了床(正常情況下,我是不會這麼做的)。但有些必要的事還是得做,就算是給別人一個交待也好,這能讓別人感覺舒服些,而你又不會付出太大的代價。我寧願為自己不在乎的事道歉、好讓某人在地球上祝福我,也不願鑽牛角尖、讓人家希望我的腦髓被外星人吸個乾淨。你可以稱之為因果循環方面的保險。

查理是最讓我擔心的人。跟許多父子一樣,我們也曾鬧過彆扭;我不是最體貼的父親,他也不是最會照料自己的兒子,吊兒郎當一直混到了三十幾歲。最初發現我和凱茜想入伍時,他對我們大發雷霆。他提醒說我們曾抗議過次大陸戰爭;說我們一直教育他,暴力並非解決問題的途徑;說他曾因為跟比爾·揚出去打靶而被我們關了一個月禁閉——一個三十五歲的男人居然會提起這種事,真讓我們有點詫異。 凱茜的死結束了幾乎所有的爭執,因為查理和我都意識到我們所爭吵的問題大多其實無關緊要。我是個鰥夫,而他是個單身漢,有一段時間,我們是對方所擁有的全部。在那以後不久,他遇見了麗莎,娶了她;大約一年後的一個鬧哄哄的夜晚,他當上了父親,並重新當選為市長。查理是個大器晚成的人,卻很成器。我倆也坐下來聊過天,我為一些事情道了歉(真心實意地),還同樣真誠地告訴他,我很為如今的他感到驕傲。之後,我們端著啤酒坐在走廊上,看著我的孫子亞當在前院裡打兒童簡易棒球,愉快地閒聊了很久。告別的時候,我們心中充滿了愛,這正是人人企盼的父子之情。

我站在售貨亭邊慢慢喝著可樂,想著查理和他的妻兒。這時,我聽見了列昂嘮嘮叨叨的聲音,緊接著,一個低沉刺耳的女聲做出了回答。雖然不想見他,但我仍朝亭子那頭瞥了一眼。列昂顯然成功地堵住了某位可憐的女士,無疑正與人分享他那愚蠢的腦子此刻所產生的愚蠢理論。我的騎士精神讓我強自壓下躲藏的慾望,我走上前去。 “我說的是,”列昂正說著,“你、我,還有每一個美國人都必須等到自己老得不像話了才有機會出發,而那些小印度崽子剛一成年就被運往嶄新的世界,而且他們成年的速度還真他媽的快。這不公平。你覺得這樣公平嗎?” “不,看樣子是不太公平。”那位女士回答道,“但我們把新德里和孟買從地球上抹掉了,我想他們也會認為那種做法很不公平。”

“我正是這個意思!”列昂歡呼道,“我們對那些傢伙使用了核武器!我們贏得了那場戰爭!勝利原本應該是有價值的,可看看現在發生了什麼事。他們戰敗了,卻能出去征服宇宙;而我們走向宇宙的唯一途徑卻是報名參軍,保護他們!請原諒我這麼說,不過,《聖經》上不是說''嗎?我得說,輸掉一場該死的戰爭會讓你變得很謙卑。” “我認為那句話不是你理解的那個意思,列昂。”我說著,朝他倆走過去。 “約翰!喏,我的知己來了。”列昂說著,沖我咧嘴笑了。 那位女士轉過頭,面對著我。 “您認識這位先生?”她問道,話語中的潛台詞是在說,要是我認識他,那顯然有毛病。 “我們是在前往內羅畢的路上認識的。”我說著,輕輕揚起一道眉毛,暗示這位旅伴並不是我主動選擇的。 “我叫約翰·佩里。”我說。 “杰茜·岡薩雷斯。”她說。

“幸會。”我說著,轉向列昂,“列昂,”我說,“你把那句話弄錯了。那句話出自,原話是'溫柔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將承受地土'。統領地球是一種獎賞,而非懲罰。” 列昂眨了眨眼睛,哼哼著說:“就算是這樣,我們還是把他們給打敗了。我們狠狠地踢了他們的棕色小屁股。去殖民宇宙的應該是我們,而不是他們。” 我正要回答,卻被杰茜搶了先。 “'為義受逼迫的人有福了,因為天國是他們的'。”她對列昂說道,眼睛卻看著旁邊的我。 列昂目瞪口呆地盯了我倆一會兒。 “你們不是說真的吧,”過了一會兒,他說,“《聖經》上可沒說我們應該被困在地球上,讓一群連耶穌都不相信的褐色人種充斥整個銀河系。《聖經》肯定也沒說要我們在這些小雜種征服宇宙時去保護他們。天哪,我有個兒子參加了印度的那場戰爭。有個傢伙射穿了他的一顆睾丸!他的睾丸哪!

他們簡直是罪有應得,狗娘養的。而現在,我卻要到殖民地去拯救那些混蛋。讓我高興點,怎麼可能? ” 杰茜沖我眨了眨眼睛,“你想為他解釋一下嗎?”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說。 “哦,我完全不介意。”她回答道。 “'只是我告訴你們,要愛你們的仇敵',”我背誦道,“'為那詛咒你們的祝福,為那憎恨你們的求福,為那凌辱你們、迫害你們的禱告;這樣,就可以做你們天父的兒子:因為他叫日頭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給義人,也給不義。'” 列昂的臉漲得通紅。 “你們倆都他媽的瘋了。'他說著,在那身肥膘的允許範圍內盡可能迅速地大踏步走開了。 “感謝你,耶穌,”我說,“真的。”

“你援引(聖經》真是熟練,”杰茜說,“你過去是牧師嗎?” “不是,”我說,“但我居住的小鎮上有兩千人和十五座教堂,所以我學會了用宗教語言來說話。再說,欣賞登山寶訓無需篤信宗教。你呢?” “天主教學校裡的宗教課,”她說,“我上十年級時因為背誦《聖經》得過綬帶。人的大腦能將信息儲存六十年,真是太神奇了;可現在,我去商店會忘了剛才把車停在哪兒了。” “嗯,無論如何,請讓我替列昂道歉。”我說,“我很不了解他,但已經能夠判斷出他是個白痴了。” “'你們怎樣論斷人,也必怎樣被論斷。'”杰茜說著,聳了聳肩,“話說回來,他說的也不過是很多人都相信的東西。我認為那種觀點既不正確,又很愚蠢,但這並不意味著我不能理解他們。我也希望有另一種途徑能讓我看到那些殖民星球,而不需要等候一生、加入軍隊。要是能在年輕時成為一名殖民者,我肯定會去的。”

“這麼說,你參軍不是為了體驗軍隊裡的冒險哄。”我說。 “當然不是,”杰茜語氣有些輕蔑地說,“你參軍是因為你很想打仗嗎?” “不是。”我說。 她點了點頭,“我也不是。大多數人都不是。你的朋友列昂顯然也不是為參軍而參軍——他是因為無法忍受我們將要保護的人。有的人報名入伍是因為他們不想死,也不想變老;有的人入伍是因為到了一定的年紀,地球上的生活變得很沒意思了;還有的人想在死前看看別的地方——你知道,我就是為這個而來的。我參軍不是為了打仗,或是重獲青春。我只是想看看身處異鄉是什麼感覺。” 她轉頭望向窗外,“這話居然從我嘴裡講出來,真是好笑。你知道嗎,在昨天以前,我這輩子從沒離開過得克薩斯州。” “別難過,”我說,“得克薩斯是個很大的州。” 她微微笑了,“謝謝你。我並不是真的覺得難過。只是覺得很好笑。小時候,所有'殖民少年'小說我都讀過,看過殖民電視劇,夢想著放養牛,在伽瑪星殖民地上對抗兇惡的地面蠕蟲。等到年齡稍大些,我才明白殖民者都來自印度、哈薩克斯坦和挪威這些無法支撐過剩人口的國家。而我出生在美國,這意味著我無權前往。還有,這世上根本沒有大角星牛和地面蠕蟲!知道這些讓我非常失望,那時我才十二歲。” 她又聳了聳肩,“我在聖安東尼奧長大,然後'遠離'家門去了得州大學唸書,再回到聖安東尼奧工作。後來我結了婚,度假的時候去墨西哥灣。我和我丈夫原本打算在結婚三十週年紀念時去意大利,最後卻沒去成。” “出什麼事了?” 她笑道:“事情出在他的秘書身上。到頭來,去意大利度蜜月的是他們倆。我留在家裡。不過,他們在威尼斯吃貝殼時雙雙中毒,所以幸好我沒去。但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想旅行的事了。我知道,只要一到歲數,我會立即報名參軍。我也的確那麼做了,我真的來到了這裡。不過,我還是希望從前能四處多走走。我是從達拉斯搭乘德爾塔航班來的內羅畢,坐飛機真有意思。我真希望我這一生不止一次坐過飛機,更不用說這個了——”她朝窗外豆莢的纜索揮了揮手——“我這輩子從沒想過會搭乘這樣的東西。我是說,這根纜索到底是靠什麼支撐的?” “信仰。”我說,“你相信它不會掉下來,它就不會。別想太多,要不我們就麻煩了。” “我相信我想吃點東西了,”杰茜說,“想跟我一起去嗎?” “信仰。”哈里·威爾遜笑道,“嗯,也許正是信仰在支撐纜索吧。因為它顯然不是依據基礎物理學原理設計的。” 我和杰茜在隔間雅座吃東西時,哈里·威爾遜加入了我們的行列。 “你們倆看來彼此認識啊,這可比別的人強多了。”他邊走上前來,邊對我們說。我們邀請他同坐,他感激地接受了。他曾在印第安納州布盧明頓的一所中學教了二十年物理。他說,自從登上豆莢那一刻起,這東西始終吸引著他。 “你說支撐纜索的不是物理學,這是什麼意思?”杰茜問,“相信我,這時候我可不想听到這種說法。” 哈里笑了,“對不起,讓我換句話說。理所當然,支撐豆莢的原理中的確包含了物理學,但這其中的物理學可不簡單。這裡發生的很多事在地面都是不可能的。” “我覺得有一堂物理講座就要開始了。”我說。 “我給十幾歲的小孩子教了很多年的物理。”哈里說著,掏出小筆記本和筆,“很簡單的,相信我。好了,你們看看。”哈里在那一頁紙的下端畫了一個圈,“這是地球,而這是——”他在紙的中部畫了個稍小的圈——“殖民空間站,位於對地靜止軌道上,也就是說,它相對於地球自轉是靜止的,總是懸在內羅畢上空。都聽懂了嗎?” 我們點了點頭。 “很好。喏,豆莢背後的原理就是將殖民空間站和地球通過一根'豆莢'和一些能來回開動的電梯轎廂連接起來。'豆莢'就是一束纜索,窗外的就是;我們搭乘的這玩意兒就是電梯轎廂。”哈里畫了一條線來代表纜索,一些小方塊代表我們的轎廂,“這兒有件事:要進入地球軌道,纜索上的轎廂無需達到逃逸速度,而運載火箭則必須做到這一點。對我們來說這是件大好事,讓我們在前往殖民空間站的過程中不會覺得有一頭大象踩在心口上。這裡面的原理很簡單。 “關鍵是,這根豆莢不像經典的地對空豆莢那樣,符合基本物理學要求。比如說,”——哈里又畫了一條線,穿過殖民空間站,直到紙的邊緣——“殖民空間站不應該在豆莢的一端。根據平衡原理和軌道動力學原理,應該有一條纜索穿過殖民空間站,向外延伸幾萬英里。沒有這樣的平衡力,任何豆莢都應該是不穩定的、危險的。” “而你的意思是這根豆莖很穩定、很安全。”我說。 “它非但沒有出現不穩定的現象,還很有可能是有史以來設計製造的最安全的航行方式。”哈里說,“豆莢已經持續運行了一個多世紀,是殖民者離開地球的唯一途徑。從來沒有因為不穩定或材料故障而引發過事故。四十年前曾有過一次著名的豆莢爆炸事件,但那是一次蓄意破壞,跟豆莢本身的物理構造毫無關係。豆莢極其穩定,自建成以來一直如此。但根據基本物理學原理,這是不可能的。” “那它究竟是靠什麼支撐的呢?”杰茜問。 哈里又笑了,“嗯,這就是問題所在,不是嗎?” “你是說,你也不知道?”杰茜問。 “我不知道。”哈里老老實實地說,“但這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因為我只是——或者說曾經只是——一名中學物理教師。不過據我所知,別的人也同樣不知道它的工作原理。我指的是地球上的人。殖民聯盟顯然是知道的。” “嗯,這怎麼可能?”我問道,“豆莢已經存在一個世紀了,我的老天爺,難道就沒有人願意費點心思,弄明白它究竟是如何運轉的嗎?” “我可沒這麼說,”哈里說,“當然有人做過嘗試,而且一直在嘗試。這麼多年了,這也不是什麼秘密。早在豆莢還在修建的時候,各國政府和媒體就要求了解其工作原理。殖民聯盟的回答是,'自己琢磨去吧',就這樣。此後,物理學界的科學家們一直在試圖攻克這個難題。它被命名為'豆莢難題'。” “夠沒創意的。”我說。 “嗯,物理學家們的想像力都留給別的東西了。”哈里笑著說,“關鍵在於,這個難題一直沒能得到解決。主要原因有二。首先,豆莢的構造複雜到了難以想像的地步——我已經指出了大致的問題所在,但還有另外一些問題,例如纜索的強度、風暴和其他大氣現象造成的豆莢擺動,甚至還有纜索會磨損變細的問題。在現實世界裡,任何一個問題都非常棘手;想一下子把它們全都解決是不可能的。” “第二個原因呢?”杰茜問。 “第二個原因就是研究豆莢是沒有意義的。就算能弄明白該如何修建豆莢,我們也負擔不起修建的費用。”哈里往椅背上一靠,“當老師之前,我曾在通用電氣的土木工程部工作。我們當時正在研究大西洋地鐵,我的工作之一就是翻閱舊項目和項目提案,看有沒有什麼技術和操作方法適用於大西洋地鐵工程。相當於瞧瞧能不能撞上大運,省點成本。” “通用電氣就是因為那項工程破產的,對吧?”我問。 “現在你該知道他們為什麼想降低成本、我又為什麼會當老師了吧?”哈里說,“在那以後,通用電氣再也請不起我了,也僱不起別的任何人。言歸正傳,我翻看了舊提案和報告,包括一些保密材料,其中一份報告就是關於豆莢的。通用電氣曾受僱於美國政府,對在西半球修建豆莢進行第三方可行性研究。他們想在亞馬遜河鑽一個特拉華州大小的洞,將豆莢立在赤道上。 “通用電氣建議政府放棄那個想法。提案上說,就算主要技術方面實現了突破——大多數直到現在都沒實現,能弄清的那些也與這根豆莢所採用的技術無關——修建豆莢的預算也是美國年度國民生產總值的三倍。這還是在該工程不超出預算的前提下——超支是非常可能的。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當時看的那份報告已有十年的歷史。但我並不認為修建成本在那以後有大幅下降。所以,別提什麼新豆莢了,我們已經有了更省錢的途徑把人和材料運送到軌道中去。省錢得多。” 哈里再次傾身向前,“這就引出了兩個顯而易見的問題:殖民聯盟是如何發明這個技術上的龐然大物的?他們為什麼要花大力氣來修建豆莢?” “嗯,這不是明擺著的嗎?殖民聯盟的科技比地球先進得多。”杰茜說。 “那是當然。”哈里說,“但為什麼呢?別忘了,殖民者也都是人類。還有,殖民者來自那些人口問題十分嚴重的貧困國家,他們的教育水平本來就很低。來到新家園時,他們更關注的顯然是維持生活,而不是想出富有創造性的方法來修建豆莢。咱們再說說躍遷推進器吧,有了它,星際殖民才成為可能。這項技術是在地球上研發出來的,一個多世紀以來沒有任何改進。因此,從表面上看,殖民者沒有理由在科技方面比我們先進。” 我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 “除非他們在騙人。”我說。 哈里咧開嘴笑了,“正是。我也是這麼想的。” 杰茜看看我,又看看哈里。 “我不明白你們倆在說什麼。”她說。 “他們在騙人。”我說,“你看,我們困在地球上,只能自己學習——進行發明創造、持續改進技術;但這麼做很緩慢,因為我們一切都得親力親為。而在天上——” “在天上,人類遇見了別的智慧種族,”哈里說,“其中顯然有比我們更先進的。我們可以通過貿易購買技術,或者用逆向工程找出其工作原理。在有實物的情況下找出其工作原理要比完全靠自己發明容易得多。” “這就是欺騙。”我說,“殖民聯盟在竊取他人的成果。” “嗯,那為什麼殖民聯盟不跟我們分享它的發現呢?”杰茜問,“保守秘密有什麼好處?” “也許他們認為我們不知道也不會造成什麼傷害吧。”我說。 “或者是另有原因。”哈里說著,朝窗戶揮了揮手,豆莢的纜索正從窗外閃過,“這根豆莢的存在不是因為它是將人們帶往殖民空間站最容易的途徑,它的存在是因為它是最難修建的——事實上,也是最昂貴、技術上最複雜、政治上最具威懾力的途徑。它的存在提醒著大家:殖民聯盟的能耐比人類所有的能耐要先進幾光年。” “我從來沒覺得它有威懾力。”杰茜說,“我甚至沒仔細想過豆莢的事。” “它的威懾力不是針對你的。”哈里說,“但如果你是美國總統,那你的想法就不一樣了。畢竟,把我們困在地球上的是殖民聯盟。除了殖民聯盟的殖民和徵兵,沒有別的星際旅行途徑。政治領袖們一直都有壓力,需要反抗殖民聯盟,好讓自己的人民前往別的星球。但豆英時刻提醒著他們,它彷彿在說:'除非你們有能耐造出豆莢,否則就別來挑戰,連想都別想。'而豆莢是殖民聯盟向我們展示的唯一一項技術。想想那些他們還沒讓我們見識的技術吧。我敢向你保證,美國總統一定見識過。正因為如此,他和地球上別的領袖們才會規規矩矩,不敢越雷池一步。” “這些可無法讓我對殖民聯盟產生親近感。”杰茜說。 “殖民聯盟倒不一定是邪惡的,”哈里說,“它也有可能是想保護地球。宇宙非常寬廣,也許我們的左鄰右舍並不那麼友善。” “哈里,你一直都這麼富於幻想呢,”我問道,“還是年老體衰,產生了怪癖?” “不靠幻想,我怎麼會活到七十五歲?”哈里笑了,“不管怎樣,我不介意殖民聯盟在科技上比我們先進很多。他們的先進技術即將為我服務。”他抬起一隻手臂,“瞧瞧這玩意兒,”他說,“鬆垮老邁,不大管用了。但殖民防衛軍將接受這隻手臂,還有我全身的零部件,把我改造到適於作戰的狀態。你們知道怎麼改造嗎?” “不知道。”我說。杰茜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哈里說著,撲通一聲把手臂摔到桌上,“我完全不知道他們會怎麼做。還有,很可能我甚至根本無法想像他們會怎麼做。如果我們真的被殖民聯盟局限在工業發展的低級階段,那麼給我解釋改造方法就好比給從沒見過馬和雙輪馬車以外的交通工具的人解釋豆莢轎廂一樣。但他們顯然有辦法化腐朽為神奇,要不然,他們為什麼要徵召七十五歲的老人呢?宇宙是不會被老傢伙軍團征服的。我沒有冒犯二位的意思。”他趕緊補上一句。 “沒事。”杰茜笑道。 “女士,先生,”哈里看著我們倆說,“可能我們認為自己對即將面對的事有所了解,但我認為我們的了解根本不沾邊。豆莢的存在就足以說明這一點。它比我們想像的還要龐大,還要古怪——這還只是這次旅途的開始。接下來將要出現的事物將會更加龐大和古怪。盡可能做好準備吧。” “真是富有戲劇性。”杰茜乾巴巴地說,“聽了這麼一席話,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準備了。” “我知道。”我說著,猛地站起身,快步跑出隔間,“我要去上廁所。如果宇宙比我想像的更加寬廣和古怪,那我最好排空膀胱去面對它。” “精神抖擻得像個童子軍。”哈里說。 “童子軍可不需要像我這麼頻繁地上廁所。”我說。 “當然需要了,”哈里說,“讓他再活六十年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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