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垂暮之戰

第2章 第一章

垂暮之戰 约翰·斯卡尔齐 7733 2018-03-14
七十五歲生日那天,我做了兩件事:先去給妻子上墳,然後入了伍。 同入伍相比,給凱茜上墳沒那麼戲劇化。 她葬在哈里斯小溪公墓,距離當年我們共同生活和我至今仍舊居住的地方不到一英里。將她葬進墓地本來也許不會那麼困難,但我倆都沒料到竟會有這個必要,也就沒有預先安排。由於沒給妻子預訂墓穴,我不得不同公墓管理員爭執。這種事,往輕了說,也是非常讓人痛心的。最後還是靠我的兒子查理,他正好是市長。查理好不容易才解決了這個問題,找到了墓穴。當市長的老爹的確有它的好處。 好了,說說我妻子的墳墓吧。它樸素簡單,不引人注目,只立了個小墓碑,沒用大墓石。躺在凱茜旁邊的珊德拉·凱恩的墳墓是個鮮明的對比:特大號的墓石由黑色拋光花崗石雕成,上面鑲嵌著中學時的照片,正面是濟慈喟嘆青春和美貌逝去的詩句,是用噴砂法刻上去的。這是徹頭徹尾的珊迪風格。要是凱茜知道珊迪葬在她身邊,還立了大得離譜的墓石,她一定會被逗樂的。她倆在世時,爭強好勝的珊迪一直與被動的凱茜進行可笑的攀比。要是凱茜帶一塊餡餅去參加本地的烘焙製品銷售會,珊迪就會帶上三塊;要是凱茜的餡餅先賣掉,她還會心懷怨恨,怨恨之情溢於言表。力圖解開這一癥結的凱茜會先下手為強,先買一塊珊迪的餡餅再說。從珊迪的角度來看,真不知道這麼做究竟是好是壞。

我想,珊迪的墓碑可以視為二人較量的最終總結,是最後的炫耀,讓凱茜再也沒有反擊的機會,原因是凱茜已經在她之前去世了。但從另一方面講,我真想不起有誰來拜祭過珊迪。珊迪過世三個月後,她的丈夫史蒂夫·凱恩就賣掉了房子,臉上掛著同一樣開闊的笑容遷往亞利桑那州。後來他曾寄給我一張明信片;他在那裡同一名五十年前當過三級艷星的女人同居。得知這個消息後的整整一周,我都覺得很齷齪。珊迪的兒孫輩都住在鄰近的城鎮,但他們同樣很少前來拜祭珊迪,倒是頻繁前往亞利桑那州,跟住在那裡沒多大區別。自從葬禮結束後,恐怕除我之外,再沒人讀過珊迪墓碑上援引的濟慈詩句。而我也只不過是順道經過,目的是拜望旁邊幾英尺外的妻子。 凱茜的墓碑上刻著她的全名(凱瑟琳·麗貝卡·佩里)、生卒日期和這樣幾個字:愛妻與慈母。每次來看她,我都會不由自主地反复念誦這幾個字。這五個字蒼白卻又完美地總結了一段人生。這幾個字沒有對她做任何說明,沒有描述她如何迎接每一天的到來、如何工作、有什麼興趣愛好、喜歡去哪裡旅行。你永遠也無法得知她最喜歡什麼顏色、愛怎樣梳理頭髮,也不知道選舉時她投誰的票,不知道她的幽默感。你無從了解她,只知道她被人深深地愛著。這是真的。她會覺得這樣就足夠了。

我討厭到這兒來。我不希望與自己耳鬢廝磨四十二載的妻子死去。那個星期六的早晨,她在廚房裡一邊攪拌一碗做華夫餅的麵糊,一邊給我講前一天晚上圖書館理事會上的爭執;但轉眼間,中風撕裂了她的大腦,她躺在地板上不斷地抽搐。我傷心地想到,她的最後一句話竟是:“我究竟把香草精放哪兒了?” 我討厭成為只能前往墓地同亡妻相會的老人中的一員。當我年輕(得多)的時候,我曾問過凱茜,拜祭墳墓究竟有什麼意義。曾附著在某人身上的腐骨爛肉已非此人,只是一堆腐骨爛肉。伊人已逝——去了天堂、地獄抑或別的什麼地方,又或者根本沒有那樣的去處。拜祭墓地跟拜祭一片牛肉沒什麼區別。但是,當你的年齡更老些時,你會知道:儘管事實的確如此,但沒關係。這就是你所有的一切。

雖然我很仇恨墓地,但同時也感激它的存在。我很想念自己的妻子。在墓地裡思念她要容易些,畢竟躺在這裡的是已然亡故的她,而別的地方卻都曾有她鮮活的身影。 我沒有多作停留,也從不這樣。只要停留的時間足夠長,能讓我感受到傷口的痛楚就行,讓心靈像八年前一樣傷痛不已。它可以提醒我,還有別的事等著我去做,我不能一直像個該死的老白痴一樣站在墓地裡。就在傷痛復甦的那一刻,我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是我最後一次來墓地拜祭妻子的墳墓,但我不願多費力氣記住這個地方。就如我從前說過的那樣,在這裡,她只是一具屍體。記住墓地沒什麼價值。 仔細想想,其實報名入伍也沒那麼戲劇化。 我居住的城鎮太小,沒有專設的徵兵辦公室。我只能開車到縣府格林維爾報名。徵兵辦公室是一間很小的店面,位於一座普通的露天購物場;一側是一家州級酒類專銷店,另一側是一家文身店。

隔天早上醒轉,你很有可能發現自己的麻煩大了——這取決於你進入這兩家店舖的先後順序。 辦公室內部更沒有什麼吸引人之處,如果它還有可能吸引人的話。屋裡擺放著一張辦公桌,桌上放著電腦和打印機,桌後坐著個人,桌前擺著兩把椅子,一面牆邊排著六把椅子。那排椅子前的小桌上放著徵兵信息和幾本過期的《時代》和《新聞周刊》。當然,我和凱茜十年前來過這裡;我猜這裡的東西從那時到現在從沒動過,沒有任何改變,包括那些雜誌。徵兵員倒好像換了。至少我不記得以前那位有這麼多頭髮,這麼飽滿的胸部。 徵兵員正忙著敲打鍵盤,往電腦裡錄入材料,我走進去時連頭都沒費神抬一下。 “馬上就好。”她嘟噥道,多少是門被我打開而引起的巴甫洛夫條件反射。

“你慢慢來,”我說,“我知道這兒人滿為患。”我試著略帶諷刺地開了個玩笑,但無人欣賞,我被人無視了。過去幾年間一直是這種情況。真高興看到自己的風格得以保持。我坐到辦公桌前,等待著徵兵員完成手上的工作。 “你這是來還是走?”她問道,還是沒有抬頭看我。 “你說什麼?”我問。 “來還是走,”她重複道,“是來簽字表明參軍意向呢,還是出發開始服役?” “哦,我要出發。” 這句話終於引得她斜著眼睛,透過厚厚的眼鏡片瞥了我一眼。 “你是約翰·佩里。”她說。 “沒錯。你怎麼猜到的?” 她的目光又回到電腦上,“大多數想參軍的人都會在生日那天來,儘管他們還有三十天才正式入伍。今天過生日的只有三個人。瑪麗·瓦洛瑞已經打過電話,說她不來了。瞧你的模樣又不像是辛希婭·史密斯。”

“謝謝你這麼說。”我說。 “再加上你不是來報名表明參軍意向的,”她接著說道,完全不理會我再次開的玩笑,“那你理所當然就是約翰·佩里了。” “我有可能只是個孤零零的老頭兒,到處遊逛著想找個說話的人。”我說。 “那種人很少光顧這裡。”她說,“他們一般都會被隔壁那些有魔鬼文身的小孩兒嚇得不敢過來。”她終於推開鍵盤,將全部精力轉移到我身上,“好了,咱們現在看看你的個人證件。” “但你不是已經知道我是誰了嗎?”我提醒她。 “咱們確認一下。”她說著,臉上看不見半絲微笑。每天應付多嘴多舌的老傢伙顯然已經產生了不良影響。 我將自己的駕照、出生證明和身份證遞過去。她接過去,伸手從辦公桌上拿過一張掌紋箋插進電腦,從另一端滑到我面前。我掌心向下放在紙箋上,等待電腦完成掃描。她拿過掌紋箋,將我的身份證在電腦一側劃了一下,以核對掌紋信息。 “你確實是約翰·佩里。”最後,她說。

“又回到了我們最初的對白上。”我說。 她再次對我的幽默熟視無睹,“十年前的志願入伍培訓會上,你已經獲悉殖民防衛軍的相關信息,以及入伍後所要承擔的義務和責任。”她說。她的語氣表明,在她職業生涯的大部分時間裡,這句話每一天至少要重複一遍。 “此外,在這十年間,你還收到了我們寄送給你的複習資料,以提醒你入伍需要承擔的義務和責任。 “現在,你是需要更多信息和復習性的介紹呢,還是認為自己已經完全明白將要承擔的責任和義務了?請注意,無論是索取複習資料或是在這時選擇不加入殖民軍,都不算違犯法律。” 入伍培訓會的情形我還記得。第一個環節是一群老年人坐在格林維爾社區活動中心的折疊椅上,邊吃油炸圈餅、喝咖啡,邊聽一名殖民軍的嘮嘮叨叨地講述人類殖民史。然後,他向大家分發了關於殖民軍服役生活的小冊子,橫看豎看都和其他地方的軍旅生活沒多大區別。直到問答環節,我們才發現他其實並非殖民軍專員,只是受僱在邁阿密山谷地帶做宣講而已。

入伍培訓會的第二個環節是簡單的體檢。一名大夫進來採集血樣,從我的口腔壁上刮下一些細胞,給我做了腦部掃描。很明顯,我通過了。此後,入伍培訓會上分發的小冊子每年都會通過郵件寄送一份給我。打從第二年起,我就將它們扔出家門,沒再讀過了。 “我明白。”我說。 她點點頭,伸手從抽屜裡取出一張紙和一支筆遞給我。紙上有幾段話,每段話下面都留出了簽名的空地。我認出了這張紙。十年前,我簽過一張類似的紙,聲明自己清楚在未來十年後自己將有什麼遭遇。 “下面的幾段話由我念給你聽。”她說,“每段話結束後,如果你明白並接受我讀出的內容,就請在這段話下面的橫線上簽署姓名和日期。如果有問題,請在我讀完這段話後提出來。如果你不明白或是不接受我所念的或解釋的內容,不要簽字。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我說。 “很好。”她說,“第一段:我,簽字人,確認並明白自己完全出於自願而加入殖民防衛軍,未受任何威脅,且願意服役至少兩年。我同時明白,在戰爭狀態下,或頒布有關命令的情況下,這一服役時間還可由殖民防衛軍單方面延長八年。” 對我而言,這一“總共十年”的延期條款並不是新聞。分發給我的材料,我多少認真讀過一兩次。但我想,很多大大咧咧的人恐怕看都沒看過這一條款;而看過的人中也沒有多少認為自己會真的被迫服役十年。我的感覺是,如果殖民軍覺得沒這個必要,它是不會規定十年服役期的。由於隔離法案的限制,我們很少聽說殖民戰爭的事。但有限的傳聞已經足夠證明,外面的宇宙並不太平。 我簽了字。

“第二段:我明白志願加入殖民防衛軍意味著我願意攜帶武器,並用它們對付殖民聯盟的敵人,這將有可能包括其他人類軍隊。在服役期間,我不能違令或是以宗教和道德義務為藉口拒絕攜帶或使用武器,以達到避免參加戰鬥的目的。” 有多少人會誌願參軍,然後宣稱自己的良知反對戰爭呢?我簽了字。 “第三段:我理解並同意自己將遵照《殖民防衛軍統一行為準則》,忠誠並不遺餘力地執行上級軍官下達的軍令和指示。” 我簽了字。 “第四段:我理解志願加入殖民防衛軍意味著我同意接受任何內科、外科、和殖民防衛軍認為有必要的治療方法,以提高戰鬥力。” 這就是關鍵:每年都有無數七十五歲的老人報名參軍,原因就在於此,我也不例外。 我曾對我的祖父說過,等我到了他那麼大年紀的時候,人類一定已經找出了極大地延長壽命的方法。他笑著對我說,他也曾這麼認為,可到頭來還是老了。而現在,我也落到了這一地步。衰老有個最大的讓人頭疼之處:它並非逐一出現的麻煩——而是所有該死的麻煩突然降臨,全方位顯現。 你無法阻止衰老。基因療法、器官移植和整形手術能有效地對抗衰老,但它很快就會重新趕上你的腳步。移植一個新肺,你的心臟瓣膜又會出岔子;移植心臟,你的肝又腫得像兒童充氣澡盆;移植肝臟,中風給你一個沉重打擊——這就是衰老的王牌:人類還沒有移植大腦的能耐。 前些年,人類的壽命攀升到了將近九十歲,此後便停滯不前。 我們突破了“”,上帝看樣子已經下定決心不再給人類機會了。人類可以活得更久,的確可以——但他們只能作為老人生存下去。這一點從未有過太多改變。 看吧:當你二十五歲、三十五歲、四十五歲甚至五十五歲時,你還能感覺良好,覺得自己在這世上還有機會可以把握。當你六十五歲時,你的身體預見到了將至的衰弱,那些神秘的“內科、外科、攝生療法”於是開始變得有點意思了。接著,等你到了七十五歲,朋友們紛紛死去,你至少已經移植了一個主要器官,一晚上至少起夜四次,你不得不腳步蹣跚地爬上一段樓梯——而人們卻說,到你這個年紀,這樣的身體狀況已經算是不錯的了。 拿這樣的身體來換取戰場上的十年青春,這筆交易開始讓人覺得是個不錯的買賣了。尤其是,即使你不這麼做,十年後你八十五歲,到那時,你和葡萄乾已經沒什麼區別了:都是皺紋堆累,前列腺也沒用了。區別只有一點:葡萄乾從來就沒有前列腺。 殖民軍又怎麼能夠成功地逆轉衰老呢?這裡沒有人知道。地球上的科學家們無法解釋殖民軍是怎麼做的;雖然這方面的嘗試並不鮮見,他們卻始終無法複製殖民軍的成功。殖民軍不在地球上運作,因此你無法詢問殖民軍的退役老兵。殖民聯盟在地球上徵招的殖民者也不知內情;這還是假定你能向殖民者打聽,其實這個假定根本不存在。殖民軍所採取的治療措施是在它自己的勢力範圍內完成的,那里遠離地球和各國政府,無論是還是別的任何政府都無計可施。 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某個立法機關、某位總統或獨裁者決定禁止殖民軍徵兵,直到它公佈自己的秘密為止。殖民防衛軍從不爭執,它會收拾好包裹一走了之。接下來發生的就是,該國所有七十五歲的公民都會到國外度長假,從此一去不復返。殖民軍從不提供任何解釋、基本原理或線索。想知道他們如何讓人重獲青春,你只能報名參軍。 我簽了字。 “第五段:我明白志願加入殖民防衛軍意味著我將終止自己在國家政體中的公民身份(對我而言即美國國籍),以及允許我在地球定居的公民權。我了解自己的公民身份此後將轉入殖民聯盟,具體而言,轉入殖民防衛軍。我完全明白,終止本地公民身份和地球居住權意味著我將被禁止重返地球。在殖民防衛軍服役期滿後,我將被殖民聯盟和(或)殖民防衛軍安置到指定的殖民星球居住。” 一句話,你從此不能再回家了。這是隔離法案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由殖民聯盟和殖民軍強制實施,以保護地球不受這一類宇宙生物災難的禍害。至少這是官方說法。當時,地球上的人們無一例外地支持該法律。真有意思,只要一顆星球上三分之一的男性人口在一年之內喪失生殖能力,這顆星球就會變得狹隘而保守。但現在,膝下沒有一男半女的祖父們被人遺忘之後,人們對隔離法案已經沒那麼熱衷了。他們厭倦了地球,想去宇宙裡別的地方看看,但只有殖民聯盟和殖民軍才擁有裝備躍遷推進器的宇宙飛船,可以進行星際旅行——那就去殖民聯盟和殖民軍好了。 (同意在殖民聯盟安置你的星球殖民因而成為了多餘的條款——他們是唯一擁有星際飛船的機構,無論如何,你只能去他們帶你去的地方。他們顯然是不會讓你來駕駛飛船的。)隔離法案和躍遷推進器的壟斷產生了一個副作用,那就是使得地球和殖民星球(以及各殖民星球之間)的通訊無法實現。從某個殖民星球得到及時回复的唯一途徑就是將信息發給裝備著躍遷推進器的飛船。殖民軍勉強同意用這種方法替各星球上的政府傳送消息和數據,但其他人就無福享受這一待遇了。你也可以架起一台射電天線,等待來自殖民星球的通訊信號偶然經過。問題是,距離地球最近的殖民星球阿爾法也遠在八十三光年開外。這樣一來,星球之間活躍的小道消息傳遞就相當困難了。 我從沒詢問過,但可以想像,被這段話嚇得打退堂鼓的人最多。想重獲青春是一回事,但要拋棄自己七十五年間熟悉的一切、遇見或深愛的人和經歷的往事,這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同自己的一生道別,這可不太容易。 我簽了字。 “第六段——最後一段。”徵兵員說,“我明白在簽完這份文件七十二小時後,或是被殖民防衛軍帶離地球之後(二者無先後),為嚴守法律,在所有相關政體中(就我個人而言,在美利堅合眾國俄亥俄州),我將被視為已經死亡。我的所有財產將依照法律進行分配;所有應在死亡時依法解除的義務和責任將就此中止;所有以前的法律記錄,無論優劣,都將就此作廢;所有債務依法全部免除。我明白並同意,如果我的財產分配尚未安排妥當,殖民防衛軍將應我的要求提供法律和經濟顧問,在七十二小時內妥善安排。” 我簽了字。現在我還有七十二小時可活。可以這麼說。 “要是我在七十二小時內沒有離開地球,那會怎麼樣?”我說著,將那張紙遞還給徵兵員。 “沒什麼。”她說著,接過表單,“只是既然從法律上講,你已經死了,你的財物自然會根據遺囑分配,你的健康和生命保險會被取消或支付給你的繼承人。還有,既然你已經合法死亡,無論是遭受誹謗或是謀殺,你都無法得到法律的保護。” “那別人就可以走上來殺了我,卻不必承擔法律責任嘍?” “嗯,不是。”她說,“當你在法律上處於死亡狀態時,如果有人謀殺了你,我想在俄亥俄州會被判處'損毀屍體'罪。” “真有趣。”我說。 “但是,”她用更加讓人壓抑的語氣實事求是地接著說,“通常情況下,事情不會發展到那步田地。從現在起的七十二小時內,你都可以改變主意不入伍。只要給我打個電話就行了。要是我不在,自動留言機會記錄下你的名字。只要我們確認的確是你要求取消報名,你就會被免除責任。記住,這樣的取消行為將永遠禁止你再次報名參軍。機會只有一次。” “知道了。”我說,“需要我宣誓嗎?” “不需要。”她說,“我只需要處理這份表格,再把票給你。”她扭頭對著電腦,在鍵盤上敲了幾分鐘,然後按下回車鍵。 “電腦正在生成你的票,”她說,“很快就好。” “好的,”我說,“介意我問一個問題嗎?” “我已經結婚了。”她說。 “這不是我要問的問題。”我說,“真有人挑逗你嗎?” “一直都有,”她說,“真的很煩人。” “深表同情。”我說。她點了點頭。 “我剛才要問的是,你有沒有在現實中遇見過殖民軍的成員?” “你是說除了來應徵的人?”我點點頭。 “沒有。殖民軍在這裡設立了一個機構來負責徵兵,但我們當中沒人是真正的殖民軍成員。我想,甚至連機構的執行總裁都不是。我們所有的信息和材料都是從殖民聯盟大使館的工作人員那裡得來的,不是直接來自殖民軍。我想他們根本就不到地球上來。” “為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組織工作,你就不擔心嗎?” “不。”她說,“這份工作還不錯。同他們花在這兒的裝修費用相比,我的工資算高得驚人了。再說,你這就要去加入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組織了,你覺得擔心嗎?” “沒有。”我實話實說,“我老了,妻子也死了,這裡再沒什麼讓我留下來的理由了。等你老了以後,會報名入伍嗎?” 她聳了聳肩,“我不介意慢慢老去。” “我年輕的時候也不介意變老。”我說,“現在真的老了,我才明白。” 連接電腦的打印機輕輕哼鳴一聲,一張名片似的紙片滑了出來。她拿起紙片遞給我。 “這是你的票。”她對我說,“它能證明你是約翰·佩里,殖民軍徵召的士兵。別弄丟了。三天后,你的飛機將從這間辦公室的正前方起飛前往德埃頓機場。起飛時間是早上八點半,建議你早點來。你只能帶一件隨身行李,所以請在想攜帶的物品中仔細挑選。 “在德埃頓,你將乘坐上午十一點的航班前往芝加哥,然後乘坐下午兩點的德爾塔航班前往內羅畢。內羅畢的時區要早九個小時,你將在當地時間午夜到達。一名殖民軍代表會在那裡迎接你,你可以選擇乘坐凌晨兩點的前往殖民空間站,或者稍事休息,搭乘早上九點的豆莢。到那兒以後,你就處於殖民軍的管制下了。” 我接過票,“要是航班晚點或延誤了,我該怎麼辦?” “我在這兒工作了五年,航班從未延誤過。”她說。 “哇,”我說,“我敢打賭殖民軍的火車也很準點。” 她一臉木然地看著我。 “咯,”我說,“自從來了以後,我一直在跟你開玩笑。” “我知道。”她說,“很抱歉,我的幽默感在小時候就已經通過外科手術切除了。” “哦。”我說。 “我開玩笑的。”她說著,站起身,伸出一隻手。 “哦。”我站起身握住她的手。 “祝賀你,新兵。”她說,“祝你在外面的群星中交好運。我說真的。”她補上一句。 “謝謝,”我說,“非常感謝。”她點點頭,再次坐下來,雙眼轉回電腦。我可以走了。 出門的時候,我看見一位老婦人穿過停車場朝徵兵辦公室走來。我向她走去。 “你是辛希婭·史密斯?”我問道。 “是我。”她說,“你怎麼知道?” “只想對你說句生日快樂。”我說著,指指天空,“我可能會在上面再見到你。” 她明白了我的話,露出了微笑。這一天,我終於讓一個人笑了。一切正漸漸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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