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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嘉斯莫特會戰

七都市物語 田中芳树 19938 2018-03-14
舊的不快之年漸漸遠去,新的不快之年又粉墨登場。西曆二一九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夜,對於愛克爾羅尼亞防衛局次長兼野戰裝甲車部隊司令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中將來說,並不是個心情愉快的夜晚。 阿斯巴魯是以“AAA”之名,名揚四海的軍事家。他的名聲與新·卡米洛特的凱涅滋·基爾伏特准,以及普林斯·哈拉魯特市的由利·庫路岡並駕齊驅。雖然傳聞中這三人對其他二人都敬而遠之;但這並不有損於他們的名聲與戰績。他們三人中原本就沒有以人品優良,性格敦厚為招牌的人物。 “世間最不幸的事莫過於被討厭的對手纏上”他們是這一哲學的信奉者也是實踐者。這種哲學有著數種應用形,並隨著他們性格的不同而發生獨特的變化。打個比方,“AAA”曾經這麼說過:“好人往往死得早,但早死的並不一定是好人”,所以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打算盡可能地長命百歲,以此讓那些他討厭的傢伙們好好地不幸一下。

他今年連三十一歲都還未滿,不要說老衰,就連老練也還沒達到;並且他既不追求老練,也不希求安定。只求能增加戰績提高地位、獲得與之相匹配的收益;而私生活方面,他信奉無拘無束的單身主義。如此落拓不羈的他之所以現在會非生氣不可,是因為四十天前在貝魯海峽迫不得已“無功而返”。 愛克爾羅尼亞元首,阿斯巴魯的上司尼柯拉斯·布魯姆並不希望增長這個軍人的權力,所以如此嘲弄他。 “是不是覺得這是聯合軍的失敗,而不是自己的失敗啊?” “AAA”沉默不語。雖然他的確是這麼認為的,但卻被布魯姆先發製人。正當他思考著如何詼諧地反駁之時,尼柯拉斯·布魯姆卻帶著一塵不變的紳士微笑,與另一位出席者攀談起來。那位出席者是位年齡在三十歲前後、身材豐滿容貌艷麗的女子,她有著宛如黃金分割法計算出的身材和一頭鉑金色的秀發,“AAA”因此對布魯姆更增了幾分厭惡。

嘛~~反正不管自己如何反駁都於事無補。貝魯海峽攻防戰中,其他六都市組成聯合軍對布伊諾斯·松迪市發動攻勢,但卻“被揍了個落花流水,還沾了一身唾沫”(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語)。失敗的原因有數個:指揮不統一,補給不足,不佔地利、戰意為零。並且布伊諾斯·松迪軍的指揮官優秀到讓人抓狂。據說名為瓊汰·諾儒特的指揮官在取勝之後,槍斃了獨裁者艾貢·勞德路普。現在大概正作為新的獨裁者迎接著市民的歡呼,踏出自己政治生涯的第一步了吧。 然而,“AAA”這次的預料卻完全落空。此時一名逃亡者剛好抵達了愛克爾羅尼亞。 “我的名字是瓊汰·諾儒特。希望逃往貴市,如能被收留,我自然不勝感激。但如果遭拒絕,我也不會心懷怨恨。”

隨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與目的,感覺像是學生畫家般的青年從車中走了出來,他走動時需要柱著根拐杖。聽到他自報家門的警備兵大吃一驚,急忙向聚集在宴席會場中的大人物們報告。 在面面相覷、不知所措的人群中,首先行動起來的是“AAA”路馬利克·阿斯巴魯。他大步走出主會場,以流暢的動作側坐上樓梯的扶手向下滑去。對他來說,自己不過是使用視線範圍內可利用的最便捷交通手段。他無視四周詫異的目光,徑直走到逃亡者跟前。二十二世紀軍事史上的兩位異才,就這樣進行了沒有任何戲劇性的實次相遇。 面對逃亡者,AAA毫無保留地提出了自己疑問。 “你是從暴虐的侵略者手中保護布伊諾斯·松迪的英雄吧?明明可以享盡榮華富貴,卻為何要逃亡?!”

實際上,瓊汰·諾儒特並沒有遭到官方通緝,所以正確來說並非逃亡,而是單純的移居罷了。但在當事人的心中和周圍人的眼中,把這稱為逃亡並沒有任何不妥。諾儒特於是簡短地回答道。 “因為待不下去了。” 瓊汰·諾儒特被艾貢·勞德路普視為“除了作戰以外一無是處的無名青年”,並且這種見解與事實幾乎完全相符。其本人也沒有提出過異議。在妻子歌露娜利雅過逝後,瓊汰·諾儒特胸中就被挖出一個無形的空洞。 “除了作戰以外一無是處的無名青年”沒有填平那個空洞的能力。殺死造成妻子逝世的罪魁禍首艾貢·勞德路普後,他本以為命不久矣。可是那些本應審判他、動用私刑絞死他的布伊諾斯·松迪市民們,卻把他當作“獨裁的解放者”來歡迎。諾儒特逃走了,為了能從強加於他的獨裁權力的恐懼中逃脫,他只有選擇離開母都市。就在勝利宴會結束後不久,諾儒特便駕車開始了長達一萬五千公里的孤獨旅行。

“不過,獨自一人腿腳不便地逃出來,肯定很辛苦吧。” AAA罕見地說出了同情般的語句。 “不,我一直都是兩個人。” 諾儒特的回答讓AAA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AAA並沒有對此表示疑問,他提出另一個問題:是何理由讓瓊汰·諾儒特選擇愛克爾羅尼亞作為逃亡地。諾儒特回答了他,那並非是什麼哲學性的理由。如果僅通過陸路前往其他都市的話,最初只能到達愛克爾羅尼亞。畢竟在四十天前那場血肉橫飛的戰爭中,他已將除布伊諾斯·松迪以外的六都市通通得罪了,在選擇都市時他沒有什麼可以挑三揀四的餘地。 經過數場見面與會議後,愛克爾羅尼亞同意了瓊汰·諾儒特的逃亡請求。基本上,逃亡權被視為各都市市民的人權之一,就算數天前還是敵都市的市民也不例外。在AAA的推薦下,諾儒特還獲得了軍籍,成了AAA的部下。

AAA的幕僚鮑茲威魯大佐,小心翼翼地向長官試探道。 “這事有些怪呢,司令。” “什麼事?我原本就是個善良親切的男人喲,溫柔地對待無家可歸的逃亡者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不,我說的不是那個。” “那是什麼?” “就是說,貝魯海峽攻防戰中瓊汰·諾儒特戰勝了閣下……勝者成為敗者的部下,這事有點怪呢。” 鮑茲威魯閉上了嘴巴,AAA正帶著肉食獸的笑容打量著他。 “聽好了,鮑茲威魯!在我身邊半徑五米的範圍內,就別妄想言論自由這種事了。那次是聯合軍敗給了布伊諾斯·松迪軍,而不是我敗給了諾儒特。” “是,請原諒屬下,屬下以後會謹慎注意的。” 鮑茲威魯大佐煞有介事地敬了個禮。 AAA讚賞地點了點頭,隨後臉上肉食獸的笑容消退了。其實他根本不在意這種小事,剛才不過是裝腔作勢罷了。不過,他對於自己的說法並未脫離布魯姆的諷刺範圍這一點感到不太有趣。

鮑茲威魯大佐也多慮了。瓊汰·諾儒特在停留了一周後,便對愛克爾羅尼亞感到了厭煩,開始後悔逃亡到這裡了。待遇誠然不算壞,或者應該說非常好。但他難以忍受被當作貴賓般高高捧起,在社交界到處供人觀賞。雖然從他嘴裡說出來有些微妙,但對於愛克爾羅尼亞的戰死者來說,他不正是仇敵嗎?被人憎恨自然無可厚非,但再怎麼也不應該被如此厚待啊! “元首真是辛苦了。” AAA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元首尼柯拉斯·布魯姆厚待諾潞的真正用意昭然若揭。作為權力者的通病,他常常擔心出現對立的競爭者。對於最有力候補者的AAA,當然不會懷有什麼單純好心。但如果能把以逃亡者身份出現的瓊汰·諾儒特,作為對抗AAA的人才收入己方陣營中,不是正好能能反過來削弱AAA的勢力嗎?因為打著這種算盤,布魯姆才會如此厚待年青的逃亡者。

其實布魯姆大可不必為AAA的存在而煩惱。雖然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作為軍事家的聲望極高,但在政界中的聲望幾乎為零,所以當然不可能動搖布魯姆一絲一毫的地位。布魯姆並非無能者、也不是惡貫滿盈之人;但他總是對假想敵意識過剩,並屢次三番地寵壞人才。 布伊諾斯·松迪市的反應,目前階段不成問題。就好像愛克爾羅尼亞市與莫布里奇·玖尼亞的關係一樣,都市通常不會追究收容逃亡者的責任。這大概可以稱之為成熟的外交關係吧。 總之,對於愛克爾羅尼亞感到厭倦的諾儒特拜訪了AAA,表示想離開愛克爾羅尼亞市。阿斯巴魯也沒有勸他留下。 “是嗎?如果討厭這裡的話,就去泰多梅卡吧。那裡有個我的熟人,名叫龍威。我寫封信介紹你去那裡如何?”

“非常感謝您的幫助。” 諾儒特行了個禮,因為明白對方的好意,所以沒有說什麼“要押解我去嗎?”之類的嘲諷。既然捨棄了母都市,那麼選擇何處作為無名墓地都沒有太大差別。 實際上,此時AAA的心態與立場複雜且微妙。 雖然是由於瓊汰·諾儒特渴望平凡生活,才推薦他再次逃亡泰多梅卡市。但在旁人眼中又是怎麼看待此事的呢? “AAA害怕被諾儒特奪走地位,所以才禮貌地把對方趕到泰多梅卡市”必然會出現如此主張的傢伙吧。而且就算嘴上不說,布魯姆元首一定也會這麼認為。明明好心卻遭人詆毀,真是有些劃不來。不過,就算只有一人能前往更好的地方,也總比所有人都蜷縮在討厭的被窩中要好得多吧。因此,AAA給舊友龍威寫了封介紹信;諾儒特感謝地收下後,開著即將報廢的愛車,徑直朝著泰多梅卡市絕塵而去。

二一九二年二月至九三年一月間,瓊汰·諾儒特大概是經歷了最漫長旅程的地球人吧。他的行程總共遍及了地球的四分之三週。 終於到達泰多梅卡的諾儒特不想重蹈前次的覆轍,沒有報出真名,只說帶了一封交給龍威的介紹信。在農園中迎接他的龍威,了解事情經過後,苦笑著搖頭說道。 “原來如此,布魯姆的如意算盤這下可要落空了呢。” 龍威所想到的東西要比AAA更為深遠。也就是說尼柯拉斯·布魯姆在將諾儒特收入麾下後,還打算讓他返回布伊諾斯·松迪。如果諾儒特取得布伊諾斯·松迪的政權,那麼不僅愛克爾羅尼亞可以兵不血刃地獲得一個同盟都市,而且這樣的外交成功還有助於提高尼柯拉斯·布魯姆的聲譽。可是,這一切卻因諾儒特的溜之大吉而成了水中月鏡中花。布魯姆現在大概氣壞了吧,而且對於協助諾儒特的AAA也一定不會給什麼好臉色看。聽到這樣的說明,諾儒特的表情頓時陰雲密布起來。 “這麼說來,我給阿斯巴魯將軍造成了很多麻煩呢。” “完全不必在意。那個男人很清楚那樣做會帶來的麻煩,而且那個男人本身就是個揮舞著麻煩噴霧器到處亂晃的人喲。” 龍威笑了笑,隨後他收起笑容尋問道。 “說起來,諾儒特先生對農業是否有興趣?” “不,沒什麼興趣。” 雖然是非社交性的回答,但龍威並不介意。 “如果心血來潮想嘗試一下的話,那麼在這裡逗留多久都沒問題。我讓侄女為你準備一間房吧。” 隨後,與龍威共同生活的侄女瑪琳被叔叔找來商量。 “隨便叔叔怎麼辦”她當即回答,緊接著輕輕嘲諷道。 “照這樣下去三十年後,也許我家就要成為才華橫溢但卻毫無干勁的遁世者部落了。嘛~~這世上到處都是與他們正相反的傢伙,或許這樣也不錯。” 不管如何,瑪琳忙碌了起來,沒有對於叔叔的決定絮絮叨叨地發出異議和不滿的工夫。她把一樓向北的房間大掃除,搬入床與桌子,為藉住者置備居住空間。準備瓊汰·諾儒特專用的餐具和梳洗用具,替換窗簾。雖然二樓也有空餘的房間,但對腿腳不便的諾儒特來說還是一樓比較好。瑪琳乾淨利落地處理完這些事後,問起諾儒特是否有討厭的食物,確認有無過敏食品。最後她轉告了早餐時間,並向點頭哈腰的食客,露出一個陽光明媚的笑容。 “說話從不拐彎抹角,這是我家的家風!只有這點請好好遵守喲,諾儒特先生。” 另一方面,房東龍威自然也不能再悠閒地睡午覺。這個討厭打扮自己的男人,根據場合的不同,偶爾也會認真地擺出年青紳士的樣子。事隔半年再次系上久違的領帶、穿好麻色西服,前往泰多梅卡立法議會的當權者挪慈羅普·底比斯的事務所。在那裡,他為瓊汰·諾儒特能過上平靜的逃亡生活進行交涉。對於一臉難以取捨表情的對方,他如此規勸道。 “讓擁有才能的人悠閒地生活,直到他們的才能可以派上用的那一天到來。這即是政治家的器量,也是都市的財富。請讓瓊汰·諾儒特自由地消磨時光吧。那樣的話,就算不去刻意網絡人才,人才也會紛至沓來。” “真會那樣嗎?” “當然會了!你看,正因為我能悠閒地安度時光,瓊汰·諾儒特才會前來不是嗎?往後,人才更會如飛蛾撲火般趕來喲。” 龍威的說辭充滿詭辯氣息。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向平庸的政治家述說什麼真理。事情還沒到使用技術論的程度。而且,聲名遠播的客人能逗留在這裡,對都市來說的確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作為危機管理型的政治家,雖然龍威年僅三十三歲,但已是鶴名四起的人物了。雖然現在滿不在乎地安然於郊外的農園,但總有一天會為泰多梅卡市作出貢獻吧,市內的大人物們是如此滿懷期待的。 雖然如何期待是對方的權力,但龍威並沒有應承他們的義務。只要不發生什麼重大事件,他便打算作為平凡的農園主終此一生。然而就算賢如龍威者,也並非全知全能。重大事件其實早已潛伏在他周圍,並在他的番茄地裡留下了陰影。 到二一九三年一月的七都市戰爭歷史中,泰多梅卡市常常處於配角的位置。泰多梅卡的市民並沒有必要以此為恥。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戰爭經驗的多寡是與當政者的賢明成反比的,外交就是巧妙地使戰爭遠離。這可以說是歷史的普遍性法則。 不過對泰多梅卡來說,這與其稱為是人的睿智,還不如歸功於命運的反复無常。泰多梅卡建立於曾經是不毛之地的地域。大倒轉後,這裡變為豐饒的亞熱帶草原。考慮到雨量適中、水量穩定的尼日爾河水資源影響,泰多梅卡最後決定建設於宛如連接地平線般遼闊的農園地帶的中心位置。在其市場上隨處可見果實、小麥、冬野菜、鮮花。只要人還能吃麵包、葡萄酒、牛肉、牛乳,就絕對餓不了肚子。在這裡就算不忙碌工作,也能活得很滋潤舒坦。 在龍威的農園中,一月平均氣溫是十點二攝氏度,七月平均氣溫是二十點四攝氏度。因為是內陸地區,所以溫差不大。全年大半時間,黎明前的最低溫度不到十度以下,午後的最高氣溫不會超過二十五度。這也是泰多梅卡被稱為“常春都市”的由來。這個別名中包含著羨慕的同時,也帶有揶揄感。正因為這種氣候風土,所以安閒度日的風氣才感染了市民,以至不會出現擁有危機意識的有為人材。 不過,雖說缺少危機感,但也並非無欲無求。這點無論對人還是對國家來說都一樣。當今的地中海東岸有一處岩石遍布,名為沙姆瓦路庫的高地。圍繞著這塊地域的所有權,泰多梅卡市與聖德拉市爭論不休。 發現這一帶擁有金屬礦床是在二一八九年秋天的事,採掘權屬於名為夫拜修·阿魯·哈桑的實業家。他的父親是泰多梅卡的市民,母親是聖德拉的市民。他本人在泰多梅卡出生,於聖德拉攻讀完大學;擁有並不罕見的雙重市民權,往來於兩市間生活和工作。他是個商才橫溢的男人,腦中充滿必要以上的減稅意識。為了減少事業稅與個人所得稅,他將公司註冊在泰多梅卡。而真正的公司本部卻位於聖德拉。因為註冊的地址頻繁變更,所以稅務局的調查工作相當累人。阿魯·哈桑本人則樂此不疲於將兩市稅務局作為對手的遊戲,正當他準備再次變更公司註冊地時,卻因急性腦出血而過世了。由於他熱愛金錢,沒有妻子。所以他天文學數字的遺產將收歸國有。這樣便產生了問題:泰多梅卡與聖德拉,哪一方才能合法繼承他的事業與資產呢? 就這樣,原本是和睦象徵的雙重國籍,反倒成了深刻矛盾的要因。泰多梅卡也好聖德拉也罷,都無法容忍自己的利益受損。絕對不會允許對手比自己獲得更多利益,雙方都不肯互讓一步。真是些該蔑視的傢伙呀。暫時攜手合作,以獲得未來長遠的利益這種辦法也想不到嗎?難道只有被狠狠教訓一頓後才會意識到這點嗎? 聖德拉也好泰多梅卡也罷,在不久前的貝魯海峽攻防戰中,不是剛剛體會到動用軍事力量的愚蠢性嗎?然而,並非本意的撤退非但沒能讓他們反省,反而孕育了復仇心。貝魯海峽慘敗的原因並不是自己的無能與弱小,總有一天定要洗刷這污名!以為我們會因上次的失敗而猶豫是否運用軍事力量的話,可就大錯特錯了! 出於這種動機,一月十七日聖德拉向泰多梅卡宣戰。這是在諾儒特到達泰多梅卡的僅僅四天后,應該說這是個極為愚蠢的理由。不過在人類歷史上,從未存在過並不愚蠢的開戰理由。 接到聖德拉軍入侵的報告,當然不會為泰多梅卡帶來喜悅。被猝不及防地煽了個耳光後,醒悟到事態緊急性的泰多梅卡政府苦思應對方法。 泰多梅卡的實戰部門指揮者是涅·萊尼艾魯中將,五十五歲的他在貝魯海峽攻防戰中所受的傷還未痊癒,目前正過著療養生活。在製度上,他的上司是名為哈利瑪·S·高頓的人。但此人已年逾七十,只是個名譽司令般的存在。貝魯海峽攻防戰後,泰多梅卡並未進行任何關於軍事方面的改革,所以造成現在竟沒有一個可用的總指揮,這下可如何是好? “對了,不是有個從布伊諾斯·松迪逃亡過來的男人嗎?就是他造成萊尼艾魯負傷的,那就讓他——瓊汰·諾儒特來負責指揮防衛戰吧。” 挪慈羅普·底比斯的好主意相當物美價廉。對有如驚弓之鳥的人們來說,就好像是聽見了神的聲音。雖然疫病神、貧窮神也是神的一種,但此時還是忘記那種事比較好。 “可是,將母都市的防禦交給剛剛到來的逃亡者真的沒問題嗎?” 也有人提出這種疑問。 “不必擔心,如果戰敗,就把責任全推到他頭上好了。那傢伙並非無能是顯而易見的事實,而且還有龍威的推薦。想在這個都市定居的話,就先讓他付點房租吧。” 挪慈羅普大笑起來,似乎對自己開的玩笑很滿意。 另一方面,當這份軍報送抵市政府之時,曾經的愛克爾羅尼亞市議會議員與數日前布伊諾斯·松迪市的防衛司令官,正在番茄地和檸檬地間的草地上一邊攤開瑪琳為他們製作的便當,一邊舒舒服服地曬太陽。這兩人用AAA的話來說就是“當真聯手的話,就算想征服世界也並非不可能”的組合,現在談論的卻不是天下國家,而是“盯上檸檬的害蟲和盯上番茄的害蟲,究竟哪個比較惡劣”這個園藝農業的一大命題。就在他們對這個話題樂此不疲時,騎著自行車這種無公害交通工具的瑪琳送來了點心;順便轉告了立法議會的挪慈羅普希望龍威能與他聯繫一下。 心不甘情不願地換好西裝,龍威再次拜訪了挪慈羅普的宅邸。聽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龍威打從心底感到厭煩,卻也無可奈何。下不為例,這次就讓諾儒特好好發揮一下才能吧!不過,首先必須給諾儒特創造一個能不受約束大顯身手的外部環境。 “請把所有事都交給他吧,什麼都不必操心。他可是當代的戚繼光呢。” 這應該算是過讚了。戚繼光是十六世紀中國明朝的武將,是無論海上作戰還是陸地作戰都未嚐一敗的軍事家。從一五六三年到一五六四年間,他給予略奪中國內地東南沿岸的倭寇予以毀滅性打擊。又在一五六七年調往北方國境負責邊防,擊潰了從蒙古南下的俺答汗·圖們汗大軍。他幾乎是一人收拾了世人所說的“北虜南倭”。 “瓊汰·諾儒特就是戚繼光再世”龍威如是說。他非常清楚謊言的效果。挪慈羅普理解並被感動了,他答應會讓瓊汰·諾儒特全權負責調兵遣將。 話說關於戚繼光,龍威還有些並未坦言的事情。此人雖然是位偉大的軍事家、也是被稱為龍行劍的劍術流派開創者、而且還是個公正廉明的人,但卻常常在笑話故事中登場。因為此人其實是歷史上有名的“氣管炎”,有一則流傳最廣的故事是這麼說的: 奉命討伐倭寇的戚繼光,打算在軍隊中募集勇士,組成一支精銳部隊。然而,到底什麼才是衡量勇士與否的標準呢?他的部下中既有劍術高人,也有殺虎之士。技巧與力量固然很重要,但最該測試的果然還是勇氣呀。於是戚繼光在廣場上招集自己的部下們,他在廣場的一端豎起一面白旗,另一端豎起一面紅旗,接著這樣命令道。 “你們之中怕老婆者去白旗下面集合,不怕老婆者去紅旗下面集合。” 這樣一來,包含劍術高手與殺虎之士在內的怪力男們,幾乎盡數聚集在白旗下。戚繼光很失望,但定睛一看,卻發現有個獨自佇立在紅旗下的男子。 “哦~~這才是真正的勇士。” 他興高采烈地將那名男子叫到指揮台上,打算好好表揚一番,並委任其為精銳部隊的隊長。於是戚繼光問道: “你為何獨自站在紅旗之下?” 戚繼光期待的當然是,“我才不怕老婆呢,這世上也沒有什麼能讓我害怕的東西”這種回答。然而那個男人卻漲紅了臉,不好意思地撓頭回答道。 “不是的,其實我沒有聽清將軍的話。老婆嚴令我,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就別與眾人一起行動,留下來清形勢再說。” 戚繼光頓時啞口無言。 不過,就算再怎麼成為笑話之源,他戰場不敗的神話卻是事實。 其實,將瓊汰·諾儒特比作戚繼光的時候,這個故事就投影在龍威腦子裡。他知道諾儒特貼身帶著亡妻的照片一路逃亡而來。龍威自己並沒有過結婚的經歷,所以很難區別怕老婆與愛老婆的區別。總而言之,當時他必須做的事情,只是將泰多梅卡市的防禦全權委託給瓊汰·諾儒特。 雖然瓊汰·諾儒特是個新來乍道的逃亡者,而龍威也並非泰多梅卡出生的市民。但在都市防禦方面,兩人卻獲得眾多的責任與權力。在其他時代,特別是在那些病態地重視國境與國籍的前人眼中,這看起來也許相當怪異。不過,受近代國家主義毒素的影響,七都市中形成了與中世紀時意義稍有不同的“自由都市氛圍”。都市是聚集與收容之地,而並非排斥的手段。只要是目前都市中居住之人,無論擁有何種過去都無關緊要。話雖如此,但選用新市民作為手握實權的總司令,也還是破天荒的頭一次。這雖然可以怪罪於人才的凋零,但總之,是歷史上前所未有的一大創舉。 瓊汰·諾儒特獲得了名為泰多梅卡市政府總裁直屬臨時戰略顧問的頭銜,說準確點他其實是被趕鴨子上架,他的職務是“在軍事行動以及計劃訂立方面,給予總裁或其代理者提供幫助”。不過,“戰略”這一概念本身,在這裡並沒有被清楚地提出來。顯然連戰術層級的課題都必須由他來處理。 結果,自己無論如何都離不開戰場呀!回顧自己的人生軌跡,諾儒特不禁苦笑起來。 “正因為拒絕,所以反而被纏上了?我是不是該試著換一下心態了?” 然而就算諾儒特個人能接受這種通俗的戰爭解釋論,但對於發動戰爭者來說戰爭卻是攸關利害的大問題。沒有人會為了鍛煉市民或國民的身心而發動戰爭,作為藉口倒是有可能。 對於諾儒特來說,為了躲避戰爭不斷地逃往一個又一個都市實在是件麻煩事。龍威也察覺到這次的事無法避免,所以為他盡可能地為諾儒特爭取了各種條件。諾儒特心想這次就當為了當報答房東的好意,盡力而為吧。 恐怕諾儒特要比自認得更厚臉皮,因為他根本沒有考慮過戰敗結果之類的事。 目前在同時失去英雄與獨裁者的布伊諾斯·松迪市中,市民們分裂為三十個以上的小黨,所有人都渴望權力,卻又都不想承擔責任,如何進行戰後處理?如何操縱軍隊?他們就好像一群在漁網中活蹦亂跳的魚兒般騷亂不已。也正因此,不必擔心他們會有閒暇前來追捕逃亡的庫路岡。得知這些情況的龍威,看著諾儒特聳了聳肩膀。 “要是沒人站出來指揮、調整的話,布伊諾斯·松迪的局面也許會變得不可收拾吧。” “沒有必要藉助誰的幫助。讓他們自己去做就好,他們應該能做到。” 諾儒特將責任推得一干二淨。人世間沒有什麼救世主,自己的問題不就該自己去解決嗎?如若不然,只會讓艾貢·勞德路普之流再次登場,踐踏他們自己的自由與尊嚴。 “我為戰鬥而生,適合我的地方只有戰場。” 雖然歷史上確實存在如此佇立在陣頭吼哮的猛將,但瓊汰·諾儒特卻並不屬於這種類型。這位單腳不便的青年至今還在存有自己是否該在去年選擇死亡之類並不開朗的念頭。在成為春光明媚的亞熱帶高原都市居民後,他在龍威的農園中細心照料番茄。就在他開始期望這種順其自然的安穩日子能永遠繼續下去的時候,情況卻發生了變化。 “真希望不要再遇上這種事啊。” 瓊汰·諾儒特一邊這麼想,一邊在龍威的帶領下拜訪了泰多梅卡軍的司令部。在那裡他面對的是從聖德拉軍處得到的信函,伴隨開戰宣言,軍隊之間會相互氣勢洶洶地遞交挑戰書這種東西。雖然是可以歸於兒戲的行為,但大概是作為心理戰的一環吧。內容當然是勸說投降,用詞也極為粗魯無禮。 這事要是給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遇上的話,“光是去年的失敗還不能滿足他們,今年也要特意趕來被揍上一頓才甘心嗎?”定會如此冷嘲熱諷一番。但因為瓊汰·諾儒特缺乏同仇敵愾之類的感情,所以他只是沉默地過目之後,不動聲色地把挑戰書揉捏成一團丟入垃圾筒。 瓊汰·諾儒特成為泰多梅卡的戰略顧問與聖德拉開戰的消息也傳到了準備隔岸觀火、坐收漁翁之利的其他五都市中。好奇的視線頓時集中於兩個都市的身上。 新·卡米洛特市的軍隊司令部中,凱涅滋·基爾伏特准中將的鋼玉色的瞳孔中閃過一道微弱的鋒芒。在眾人面前他沒有說出一句感想,直到他處於最滿意的狀態——獨自坐在桌前時,才開始喃喃自語。對這個男人來說罕見的是,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愉悅。 (插圖11) “真是命運無常。布伊諾斯·松迪的英雄逃亡愛克爾羅尼亞,現在卻成了泰多梅卡的戰略顧問嗎?” 基爾伏特心想七都市並立體制似乎並不算壞。即便在某個都市待不下去了,也可以逃往其他都市重新來過。如果人類社會被單一政體所支配,所有人就不得不擁有相同的政治價值觀,那反倒是件相當鬱悶的事。 不過,的確該說是命運無常呢,凱涅滋·基爾伏特准不由自主地感到,這個不久前剛剛交戰過的對手,正走在一條絕不平凡的人生道路上。雖然基爾伏特自己也並非走在平穩的康莊大道之上,但至少現在還居住在出生的母都市中,也沒有改變過軍服的顏色。也許瓊汰·諾儒特正走在一條先行者的道路上。隨著七都市並存體制的固化,人才卻開始流動化發展,也許將來會出現一生中數次改變軍服顏色之人吧。基爾伏特覺得那是件相當有趣的事。在奧林帕斯系統的支配下,想避免公式化的人生,捨棄母都市開始流浪,在其他都市飛黃騰達也是一種生活方式吧。 話說在大倒轉前這個行星上居住著接近一百億的人口,人口高達千萬的都市有近五、六十個。而現在七都市與其近郊中,只生活著總數未滿五千萬的男女。這與建都之初相比,已是相當大的增幅了。這此為了減少好不容易增加的人口而重複爭鬥的人類,當他們從奧林帕斯系統中解放出來,很快便會將天空也變為戰場吧。 此刻南極大陸的普林斯·哈拉魯特市中,卡萊爾·修泰米茲與由利·庫路岡正隔著國際象棋棋盤彼此對峙。拿起象放落棋盤,修泰米茲開口道。 “我市政府這次似乎並不打算出軍。” 修泰米茲沒有說明理由,庫路岡也沒想問。市政府的方針,既明顯又中正。沒有參加實戰的意思,只是擺出整裝待發的姿態從背後牽制聖德拉軍,好讓泰多梅卡欠自己一個人情。如果泰多梅卡取勝,就可以高價索回這個人情,如果聖德拉達到目的,便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忘記過去即可。不管結果如何,在兩市軍隊大動干戈之際,普林斯·哈拉魯特都不必擔心受到其中任何一方的威脅。 修泰米茲與庫路岡並非彼此認同的棋逢對手。因為沒有旁人肯作他們的對手,實出於無奈才組合在一起。而且作為庫路岡的對手卻不會產生類似心絞痛病症的人物,在南極大陸上也只有修泰米茲一人。 “就連南極大陸的資源也還沒來得及開發,當然不該對泰多梅卡與聖德拉出手。為了治愈在貝魯海峽所受的傷口,還需花上一段時間。嘛~~這次是常識勝出了呢。” 對於修泰米茲的感想,由利·庫路岡帶著寒冬中前來催債之人般的冷酷,默然地點著頭。每次作為修泰米茲的對手,他都要感嘆一下對方棋藝的差勁。但不可思議的是,至今以來的戰績卻基本勝負各半。 “孩子們還好嗎?” 冷不丁提問後,對自己說出的話,庫路岡擺出不高興的表情。三個孩子的父親修泰米茲則露出溫和的笑容。 “託你的福,個個都生龍活虎呀,話說回來,我要將軍了喲。一直在等你何時會發現呢。” 泰多梅卡是封閉型內陸都市,而聖德拉軍的主力則是盤踞多島海域的水上部隊。這樣一來,本該是無法交戰才對。但軍事的慾求往往會孕育出奇策。聖德拉軍計劃用能在二百米以下高度飛翔的大型飛船,運輸地面武器與士兵。 這種飛船本來是作為促進都市交流的手段而被開發的,但幾乎所有民用技術都能成功轉型為軍事用途。就這樣六十艘大型飛船,載著一萬四百名士兵與七百二十台裝甲車,一百八十部地對地導彈器,以一百八十公里的時速越過崑崙的領空,在過去曾經被稱為印度洋的藍黑色連綿起伏的波濤上空,六十艘巨型飛艇掠過海面遠去的景觀,讓數艘商船與漁船上的人們目瞪口呆。 在泰多梅卡的計算中,聖德拉軍通過陸地與海上的進攻速度是在時速六十公里以內,所以這下可就傻眼了。 事到如今,瓊汰·諾儒特反而不擔心了。一月二十五日,他率領一萬五千二百名兵力,從泰多梅卡市揮師出發。 “擁有那種低空運輸手段,也就是說在貝魯海峽戰鬥的時候,留了一手嗎?” 瓊汰·諾儒特微微苦笑起來。對於布伊諾斯·松迪來說,對手是六都市聯合軍無疑很幸運。而一旦成為了戰爭主角,聖德拉軍便動起真格來;認真起來的話,自然鬥志昂揚補給充足,比起毫無干勁的聯合軍更需警覺。 會不會有飛艇從空中發起攻擊?當然不會有。在防空砲火面前,飛艇速度有如龜爬,只會淪為最好的靶子。聖德拉軍在尼日爾河北方完成集結,向著離他們二百公里遠的泰多梅卡市,開始從陸路發起攻擊。就這樣,“嘉斯莫特平原會戰”準備就緒。 嘉斯莫特平原是世界最大的墓地,但那並非是人類建設的陵墓。在大倒轉後所爆發的洪水將無數人衝入這塊區域,洪水退卻後這裡屍橫遍野,屍首腐爛白骨森森。據說在這片近三千平方公里面積的土地上,散亂著近一千萬俱以上的白骨。不過這只是推測數據,並非沒有準確勘察過。此外這片土地上還有隱藏著白金礦床之說。對於泰多梅卡市民們來說,這片土地可謂是“封閉之間”,就連對於貴金屬的強烈慾望,也無法凌駕於畏懼的念頭之上。 嘉斯莫特是塊相對濕氣較多的土地,冬季常常在空中發生上層與下層的氣溫倒轉現象。這樣一來,整個平原會被濃密的大霧給籠罩,視野變得模糊不清。泰多梅卡軍與聖德拉軍交火的日子正好是這種冬季中的一天。 二一九三年一月二十九日。不斷推進的聖德拉軍,開始入侵嘉斯莫特平面。雖然因為霧氣與濕氣的影響,讓他們的前進速度有所下降。但只要突破這裡,距離泰多梅卡就只剩一天的行程了。 嘉斯莫特以“白骨平原”之名為他市居民所熟知,聖德拉軍的先頭部隊身不由己地感到這個別名並未誇大其詞。看著霧靄中被泛黃人骨所覆蓋的潮濕地面,士兵們面面相覷,其中有人甚至嘔吐了起來。如果只是通過的話還可以忍受,但他們卻被命令剷除成為行軍障礙的白骨。 “真不是什麼輕鬆愉快的事呢。” 用鐵鍬鏟著白骨,聖德拉軍的士兵緊皺著臉,同僚點頭低聲說道。 “這個骨頭是孩子的呀。死得大概很痛苦吧。餵,你們誰會念祈禱詞嗎?” 正好聽到的士官,從吉普車後部坐席上不由分說地大聲斥責道: “別說廢話!快把擋道的東西清除掉,好讓司令官閣下能順利通行。” 對其高壓態度感到反感的某個士兵,捧起頭蓋骨,小聲念完短暫的祈禱後,朝著士官的腦勺丟了過去。此時士官正好轉過臉,生者與死者就這樣從側面來了一個熱吻。士官一聲慘叫飛跳起來,從吉普車的坐席上翻落。四腳朝天地跌倒在白骨山上昏厥了過去,引來周圍一片嘲笑。 聖德拉實戰層面的最高指揮官是巴哈茲鹵·夏絲德利中將。在貝魯海峽攻防戰中,他負責指揮過聖德拉市的實戰部隊,是個年紀在四十前半,眼神銳利骨瘦如柴的男人。 貝魯海峽攻防戰對於所有參加過的指揮官來說,都是場不幸且被動的戰爭。被砲彈炸飛上半身的崑崙軍根特雷拉斯將軍誠然很不幸,但其他活下來的將軍也未見得有多麼幸運。因為就連取勝的瓊汰·諾儒特也不能說是幸運之人,這就更加重了落敗者的被動感。 沾滿泥濘全身濕透,又冷又餓疲勞不堪的士兵們也很不幸。但與指揮官們的不幸,性質卻稍有不同。他們無法將自己的不幸歸罪於長官的責任。新·卡米洛特的凱涅滋·基爾伏特准一副超然物外、與我無關的樣子。愛克爾羅尼亞市的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與普林斯·哈拉魯特的由利·庫路岡用不同的表現方法言明了同一件事:因為除自己以外者都很無能所以才會造成這種結果。泰多梅卡市的涅·萊尼艾魯在病院的白牆內小心翼翼地守護著自己破碎的心。唯有聖德拉市的夏絲德利沒能給予自己一個心安理得的開脫藉口。 “瓊汰·諾儒特之所以能在貝魯海峽攻防戰成為勝者,是因為佔據了地形優勢。這次可行不通了!我會讓他好好地體會到這點的。” 夏絲德利中將這樣想道,他覺得這是洗刷自己恥辱與不甘的天賦良機。很難判斷這到底是出於公務原因還是個人意識在作祟。夏絲德利當然不可能是因為想和諾儒特攀比能力而發動戰爭。但是,戰爭史上有過記載,在高級指揮官的心理中,常常纏繞著這種性格缺陷。 “普林斯·哈拉魯特不會有實際行動。最多只會進行牽製作戰。不過,在獲勝之前花費太多時間的話,他們就會產生多餘的野心。所以必須速戰速決。” 根據夏絲德利的見解,貝魯海峽攻防戰慘敗的是由於短期決戰計劃在實施階段沒有順利發揮出優勢,而不是短期決戰計劃本身的錯誤。那時六位軍隊司令或是各自為戰或是消極抵抗,無法活用壓倒性的兵力差才導致了慘敗。但這次不一樣了!夏絲德利中將心想,我要讓全世界都知道,幸運之神不會再次眷顧瓊汰·諾儒特了。 “……失敗者最喜歡的話就是'走著瞧吧!'” (摘自凱涅滋·基爾伏特准訪談) 另一方面,在倉促的時間內,瓊汰·諾儒特構築了全長近四公里的防禦線。和愛克爾羅尼亞軍的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AAA”一樣,對優秀的陸戰指揮官來說,地理位置感似乎是必不可少之物。諾儒特的防禦線構築在正對著嘉斯莫特平原的坡度平緩的丘陵地帶,其火力覆蓋上沒有死角,堪稱完美。攻擊防禦線的任何一點,都會遭到其他方面的火力壓制。就算敵人想要迂迴避開防衛線,諾儒特也可以從高地上清楚地把握對方的動態,輕鬆地採取相應措施。看了這個布陣後,曾對於瓊汰·諾儒特懷有隔閡的泰多梅卡軍高級士官們也不禁改變了態度。 “遇上這種地形,大概誰都會採取與我相同的布陣吧。” 諾儒特這麼說道,其中一半是謙虛。他並不指望別人的理解和體諒。 瓊汰·諾儒特穿著泰多梅卡軍高級士官制服。要是問他對於這件製服的感想,諾儒特的回答是還不錯。如果沒有軍銜徽章的話,這套制服與普通人穿的狩獵旅行套裝並無區別。雖然諾儒特的軍階是中將,但其誇張的身份卻在其美術系學生的相貌與膝蓋上橫放的木杖間,漠然地醞釀出不協調感。 腿腳不便的諾儒特乘坐吉普車停在某個叫做托拉朵·達溫·希爾的山丘頂端。他從座位上以望遠鏡和木杖指揮全軍的配置。雖然“安樂椅司令”這個別名有招致誤解的危險,但諾儒特之所以不是“運動型”的指揮官,並非是由他自己所造成的。 他與AAA、凱涅滋·基爾伏特准、由利·庫路岡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諾儒特的視覺想像力異常豐富,他能將未來敵軍的攻擊形態,以實際影像投射在自己的視網膜上。那當然不是胡亂想像之物,設定戰場的配置,對於優秀的軍事家來說,就好比是在攤開自己的畫卷一般輕鬆。 就這樣,一月三十一日地球上最大的墓地,成了現在進行時的墓地。古老屍體之上,新的死屍又開始堆積起來。 六點五十分,被大霧覆蓋的天空一片蒼茫。嘉斯莫特的太陽,在這些即將赴死之人的頭頂上,投下冷酷而憐憫的一瞥。寒峭開始遠去、夜晚開始逃離之時,伴隨著號令,炮聲轟然炸響。聖德拉軍開始了第一波齊射,其中一半砲彈類似於禮炮。攪亂雷達的鋁片爆散開來,作為乾擾熱源感知系統運行的有效手段到處開花。為了不讓軍用犬的嗅覺派上用處,還在陣地四周灑滿香水。這些充分證明“越是努力軍事化,越是接近滑稽戲”的警言正確性。 砲戰還未結束之際,受命前去偵察的聖德拉軍某小隊與敵方小隊遭遇並發生槍戰,隨後收穫了一個出乎意料的東西。 那是泰多梅卡軍的通信信件。對意外收穫驚喜不已的聖德拉軍將其帶回司令部,解讀判明其內容如下。 “聖德拉軍的通信密碼已被我軍破解。我軍勝利近在眼前,注意萬不可將此優勢洩露給敵方”。 署名是瓊汰·諾儒特。這當然是泰多梅卡軍的計策。擾亂敵人,讓他們誤以為正在使用被敵軍破解的舊密碼。這是非常簡陋的計策,對諾儒特來說即便失敗也無關痛癢。另一方面,在夏絲德利中將眼中,雖然數字化的通信應該不會被人竊聽,但還是有些忐忑不安。 “為以防萬一,今後戰場中的通信嚴禁使用電波。這裡不是什麼廣闊的戰場,不用電波也沒問題。” 被如此命令的情報參謀卡拉斯塔次中將感到不滿,他認為有線通信在戰鬥中斷線的可能性非常之高,而要是使用傳令兵之類的手段就會產生情報傳達的時差。不僅如此,如果傳令兵被敵軍捕獲,還會有作戰情報洩漏的危險。但對於總司令擔憂的通信遭敵竊聽,他也沒有能公然反駁的證據。卡拉斯塔次中佐帶著老實的表情接受了命令,接著如此說道。 “準備些信鴿的話,也許會派上大用呢,閣下。” “沒錯,值得研究一下。” 夏絲德利相當認真地回答道。他當然未註意到部下話裡有話。 就這樣,聖德拉軍開始發起了對嘉斯莫特原野的全面攻勢。因為他們採取的是兼用砲戰和接近戰為基礎的戰法,所以需要非常嫻熟的戰術配合。手掛望遠鏡遠眺的夏絲德利中將,不經意地砸了砸嘴。 “那個山丘讓我們什麼也做不了。想辦法收拾掉那個山丘,把它給我從地圖上抹消掉。” 夏絲德利中將的發言,可以稱得上是“沉重且不近人情”要求的代表。當事人本打算將自己身為指揮官的鎮靜自若傳達給全軍,結果卻弄巧成拙。在部下們的眼中,只覺得他“盡說些蠢話,慌慌張張地亂下命令。” 姑且先把這個命令的效果放在一旁不去管它。名為米德盧·拉文多·托普的山丘是極其重要的戰術要衝是毋庸置疑的事實。夏絲德利並沒有糊塗到連這點也搞不清禁。從地圖上把那個山丘給抹去是不可能的,所以夏絲德利決定不惜一切代價也要佔領它。荷尼少佐(C注:荷尼這個名字“ホイットニー”其實不是第一次出現了。第二章中也有登場,不過當時這個名字的身份是普林斯·哈拉魯特炮塵部分的指揮官荷尼中佐。考慮到第四章與第三章的發表整整間隔了一年多,所以我猜想,大概是田中大叔把第二章時出現的這位路人給忘記了,以至於出現了同名角色)指揮的第十四獵兵大隊趁著霧靄接近山丘,準備與敵人短兵相接。可卻在一小時後,傳來了這樣的通信。 “這裡是第十四獵兵大隊,我部現在位於何處?請告知我部現在位置。” 雖然如此狼狽的通信極為罕見,但對當事人來說卻是個極為深刻的問題。武裝到牙齒的八百名步兵,在大霧中迷路了長達四個小時,陷於進退維谷之中。雖然拜迷路所賜,他們不用投入殺戮之中,但也並非毫髮無傷。泰多梅卡軍不斷炮毀通信波的發射源,共造成六人負傷。雖然這根本無法證明通信內容的洩漏,但用來加深聖德拉軍的疑心卻綽綽有餘。夏絲德利中將重申了早先下達的命令,嚴禁電波通信。通知第十四獵丘大隊他們所處坐標位置的事,自然也因此被禁止了。這件事成為一條伏筆,暫時潛伏於會戰的底流之中。總之命令被實行,複數的傳令官開始在戰場上東奔西走。 此時泰多梅卡軍方面也出現了險情。一月三十一日十八點,塞酷魯茨準將負責的左翼前衛部隊,打算攻破聖德拉軍右翼左側。塞酷魯茨憑著滿腔熱血,從自己防守的丘陵斜坡上一路狂飆了下去。結果還是由於大霧,未能向前推進多遠便迷失了方向。 聽說了事情經過的瓊汰·諾儒特,對塞酷魯茨的擅自行動輕聲責備了三秒左右後,迅速命人偵察米德盧·拉文多·托普的情況。由於塞酷魯茨準將的移動和突出,米德盧·拉文多·托普成了空蕩蕩的不設防地區。如果制高點被聖德拉軍佔領,那泰多梅卡軍的中央部隊將承受來自高處的單方面掃射。 諾儒特緊急調遣了兩個機槍中隊前往米德盧·拉文多·托普的頂部,並且嚴令塞酷魯茨準將待在自己進軍到的位置,不得擅自行動。諾儒特其實是以迅捷且充滿彈性的處理,將突出的部隊直接變為能同時用於防禦和進攻的游擊兵力。 “瓊汰·諾儒特作為軍事家的真正價值,並不在於能創造奇想天外的計策,而在於腳踏實地、毫無遺漏地完成所有該做的佈置,對他來說,所有行動都都在理論與常識的框架內。” 曾經有人如此評價過諾儒特。他在貝魯海峽攻防戰中所佈置的,以及在這個嘉斯莫特平原所正在佈置的,都稱不上是奇策。他通過完美的防禦消耗敵人讓他們撤退,而不是通過攻擊來殲滅敵人。他的完美與拘泥於原則的頑固無緣。乍看之下,好像是針對不同情況採取相應療法。然而,因為他最初就確立了完全性戰略地理優勢,剩下的只要貫徹漫長的死守,耐心等待對手身心交瘁既可。 二月一日九時四十分,這天的朝霧開始緩緩消散。 正打算攀上山丘斜坡的聖德拉軍就這樣毫無防備地完全暴露在泰多梅卡軍的砲火之下,泰多梅卡軍的狙擊兵團團長高特萊準將一邊手持望遠鏡一邊提高了嗓門。 “那些傢伙在搞什麼!連泳衣也不穿就想在尼泊爾河裡游泳嗎?得好好教教他們什麼是禮儀。” 關於自己說的禮儀,高特萊準將沒有多言。他在絕妙的時機把握了敵軍的行動,這時所謂的禮儀並無二義。高特萊準將從總司令部附近正在布陣的名為戰略顧問的總司令處,得到了口頭命令。在收到他報告時,諾儒特已經親眼確認了戰況。被高特萊冠以毫無禮儀頭銜的聖德拉軍部隊,是由渥路特海姆中佐所率領的裝甲車大隊,那是聖德拉軍的精銳核心部隊。 超過一百輛的裝甲車,並排行駛在白骨遍野的平原上,朝著山丘斜坡推進。車輪之下人骨碎裂聲不絕於耳、連成一片,這讓人心情惡劣的瀆神交響曲在平原上漫延開來。曲調當然也傳到瓊汰·諾儒特的耳中,但腿腳不便的年青司令,並未皺過一下眉頭。在他看來死者的住所大概只存在於生者的心中,而屍體不過是單純的容器罷了。 “等敵人再靠近些,聽到我的命令就讓反坦克機槍同時開火。” 停頓了三秒鐘後,他再次用另一種表達方式下令道。 “在我下令前,絕對不准開火喲。” 這也是不帶任何獨創性的台詞。對瓊汰·諾儒特來說,戰鬥是應該完成的課題,而不是應該狂熱的浪漫。他並非創造性的藝術家,而是官僚性的技術者。他沒有任何道理要去追求那之上的存在。 由鋼鐵與強化陶瓷構成的殘暴肉食獸群凶猛地前進,快接近三百米了。渥路特海姆中佐的右手越過肩膀位置,向著更高處舉起。 下個瞬間,一百三十五厘米野戰炮發射的砲彈在他跟前爆炸了。烈炎黑煙轟鳴同時卷在一起,渥路特海姆中佐的肉體沐浴著砲彈的碎片化為鮮血與肉塊。距他五米遠處,一位趴在地上的下士雖然僥倖逃過一劫,但卻被鮮血淋漓的肉片狠狠抽在臉上,一聲慘叫後暈了過去。 諾儒特口中發出嘖嘖稱奇聲,他感到指揮官的戰死會導致裝甲車群停下前進的腳步。不過,隨即迅速決斷道。 “射擊!” 命令極為單純且有效。三百挺反坦克機槍同時齊射,周遭所有人的視覺與聽覺在俯仰之間完全被麻痺,殘響留在鼓膜間揮之不去,被炸飛的裝甲車車輪打著空轉,渾身沾滿自己與他人鮮血的生存者們哀鴻遍野。 “可惡!把我的右腳還我!把腳還我!還我!” “我眼睛看不見了!救救我,誰來帶我回去,我會報答他的……” 這是在裝甲車外發生的事。而車內被油跡與鮮血弄得蓬頭污面的士兵們,在機械與金屬片的擠壓中,痛苦地停止了呼吸。 手持望遠鏡的瓊汰·諾儒特,一臉鐵青地確認著自己的命令所造成的結果。當他放下望遠鏡時,表情好像疲憊不堪的登山者一般。 與此同時,聖德拉軍夏絲德利中將的望遠鏡中,捕捉到一個令他不快的鏡頭。一隊敵人——塞酷魯茨準將的部隊——正趕走聖德拉軍野戰炮部隊的士兵,得意洋洋地繳獲了四門大砲。中將心想定要教訓一下這種自大的行為。並且四門大砲,也是個不小的損失。 此時的聖德拉軍做出了一個重大失策,這是個決定戰爭勝敗走向的重大失策。這個失策的直接責任要歸罪於名為富蘭察中尉的傳令士官。不過,最根本的原因卻在於禁止電波通信的夏絲德利中將身上。配置於聖德拉軍左翼,不斷穩步推進的高路特史密斯少將,在二月一日十四時整,接到總司令部命令。傳令官富蘭察中尉所述命令內容如下: “迅速將輕裝吉普車部隊投入前線,阻止敵人搬移大砲”。 高路特史密斯少將心想,這命令真是既簡略又胡來。因為地形高低起伏巨大,而且大霧瀰漫,少將並未發現移動大砲的泰多梅卡士兵身影。於是富蘭察回答了少將的疑問,指出了攻擊目標。他的一根手指自信滿滿地指著二點八公里之外丘陵上的敵砲兵陣地。 “就是那裡。命令是向那裡的敵軍投入吉普車部隊。請立即實行。” 聽到他這麼一說後,高路特史密斯少將目瞪口呆。那裡是被混凝土堡壘與反坦克鐵樁所保護,並擁有八門大砲的重砲群,而且左右還設有重機槍陣地。簡直就像是磨著獠牙的鋼鐵凶獸,等著用槍林彈雨把送上門來的敵人給撕成肉渣。用望遠鏡再次確認了那裡的情況後,高路特史密斯少將發出一聲呻吟。 “別開玩笑了!這是自殺行為。就好是小牛主動跳進烤爐!泰多梅卡軍的那些傢伙,只要守在烤爐旁就可以好好美餐一頓了!” 高路特史密斯少將去找傳令官,打算申請變更命令。但富蘭察中尉已經連人影也不見了。因為命令的傳達已經結束,所以他迅速啟程返回總司令部了。這樣一來,高路特史密斯就被逼著做出兩選一的單選題,是要遵循命令嗎?還是冒著違抗軍令的危險,原地不動?高路特史密斯是個老實認真的軍人。如果換成AAA站在他的立場上,一定會隨便找個什麼藉口,偷懶拖延時間,直至狀況發生改變。然而,高路特史密斯最後還是選擇了遵從命令,就這樣…… “如此勇敢且愚昧的突擊,在歷史上實屬罕見”。 被後世如此評價的摩托化狙擊聯隊強行突擊作戰開始正式執行。 搭載了重機槍、無後坐力砲、迫擊砲等裝備的輕裝甲吉普車部隊擁有優異的機動力。根據指揮官個人能力的不同,能產生巨大的戰術效果。並且還可以與摩托部隊配合使用。這一天,高路特史密斯把八百八十台裝甲吉普車盡數投入戰場。 吉普上搭乘的一千七百六十名士兵並不知道,在自己的前方由槍砲組成的墓地正等候著他們。機動車輛部隊,朝著由混凝土與鐵樁加固而成的砲兵陣地發起正面攻勢,這是常識範圍中根本不可能發生的行為。可是,戰場上發出的命令,至少有半數以上都是無視常識與理性之物。 二月一日十五時四十分,高路特史密斯少將指揮的八百八十台裝甲吉普車,向敵軍砲兵陣地開始正面攻擊。在此之前,雖然已向陣地發起過砲擊,但那不過是進行正面攻擊的最好證明。隨著他們不斷前進,泰多梅卡軍的砲火就好似壞掉的淋浴頭般猛烈如注,聖德拉軍的傷亡急速擴大。 (插圖12) 忍耐著血流成河,聖德拉軍的裝甲吉普車部隊,終於到達了泰多梅卡軍的砲兵陣地。雖然是值得敬畏的勇氣與獻身精神,但最後這勇氣與獻身精神卻白白浪費了。混凝土與鐵樁阻止了他們的前進,停下了他們的步伐。拒絕向站在槍口前的敵人掃射的軍隊稱不上是人道主義,只能被稱為低能。而泰多梅卡軍既不低能也不人道主義。 “射擊!猛烈射擊!” 命令被執行,橙紅的火舌朝著聖德拉軍狂吐不已,士官的胸口開出赤紅的花朵,士兵的頭盔被高高掀起。泰多梅卡軍的槍口,此起彼伏地不斷奏響死神的小號。子彈射入肌肉噴濺出鮮血。失去駕駛員的吉普車並沒有失控亂闖,就好像在大倒轉前的都市中才能看見的情景一般,吉普車部隊現在正處於被稱為“堵車”的狀態中。一聲爆炸往往伴隨著一朵巨大橙色花朵的綻放,因為受到攻擊通常是油箱。 參加這場戰鬥的聖德拉將兵共計一千七百六十名。其中一千五百八十九人戰死,五十六人被俘。千辛萬苦逃回己方陣營者僅有一百一十人,而其中八十四人都傷痕累累。高路特史密斯少將也因身中九彈而加入陣亡者行列。 與此同時,在米德盧·拉文多·托普的東面斜坡上,正進行著一場更為原始的戰鬥。這場短兵相接的白刃戰極為激烈。 在這場後來被稱之為“交通高峰段的鬥毆”戰鬥中,雙方都使用槍托作為毆打武器,雖然戰死者的數量很少,但骨折等的重傷者卻極多。造成這種結果是因為攻防雙方部隊的補給都未到達,並同時彈盡糧絕,再加上不知何時起,彼此的距離已接近三十米左右。聖德拉軍的羅蔔托尼曹長忘我地與敵人大打出手,當他感到一陣刺心的疼痛時,才發現自己的無名指被敵兵給咬掉了。這真是稀罕的倒霉事,幸好不久後,他在地上發現了自己身體所遺失的那部分。雖然不知道咬掉他手指的泰多梅卡軍士兵是誰,但毫無疑問對方沒有吃人肉的興趣。 有個從白刃戰的漩渦中脫出,終於到達山丘頂端的聖德拉軍士官。名叫賴特巴斯,中尉軍銜。 “看啊~~是尼泊爾河!泰多梅卡就在我們眼前了,她已經是屬於我們的了!就好像躺在床上的女人一樣,剩下的就只有剝光她的衣服了!” 歡呼聲就此直接化為絕句,同時從三個方向射來的子彈,命中了他的右頸部、左胸、右膝;賴特巴斯中尉一邊從三處中彈的部位噴出血霧,一邊旋轉著跌倒在地。他是“嘉斯莫特會戰”中,前進得最遠的聖德拉軍人,獲得這份名譽的代價就是付出生命。他一生中最後的話語,雖然未必能稱得上高雅。但作為軍人來說,就另當別論了。 十六時四十五分,陸續得知強攻失利的夏絲德利中將,被憤怒與失望的青白劫火烤炙著,喊出一個部下的名字。 “富蘭察中慰在哪裡?富蘭察那個低能在哪裡?那個連命令也不會傳達的低能兒毀了我們的軍隊!” 周圍的部下們,對這次的巨大損失以及中將的滔天怒火,噤若寒蟬。當事人富蘭察中尉終究還是沒有出現在司令的面前。這並非是他想迴避責任,從高路特史密斯少將處趕回總司令部的途中,他被迫擊砲彈命中,與乘坐的摩托車一起被炸得七零八落。他不知道自己轉達的錯誤命令造成了怎樣的後果就直接掛了。 時間到了二月一日的深夜,聖德拉軍的戰死者已超過了四千人,陷入無法正常發揮作為軍隊職能的境地。另一方面,泰多梅卡軍的戰死者還不到五百人。 聖德拉軍終於放棄了攻擊,開始退卻。二月二日四時四分,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聖德拉軍被敗北感與挫折感完全打垮,並創下作戰人員百分之二十七以上戰死的破記錄慘敗。陣亡率是否超過百分之十,是判斷指揮官能力的一個標準。就算再怎麼不情願,夏絲德利中將也不得不接受,為這四千以上人員的死亡負起責任的指揮官之名。擁有命令他人“去死”權力的人類,也必須負起相應的義務。 “嘉斯莫特會戰”就這樣落幕了。與貝魯海峽時一樣,瓊汰·諾儒特始終死守到底沒有露出任何破綻,這既創造了己方的勝因,也導致了敵方的敗因。 二月中旬,聖德拉市長漢德利克·塞雅茲為了和平會談,前來拜訪泰多梅卡市。他訴說此次出兵是由軍部主導所至,自己一貫反對用兵。 “也許的確如此。但無論是他人主導,或是並非本意,只要以國家之名所採取的行動,為此必須負上最高負責的都是元首。發起戰爭國的元首要是沒有戰爭責任,那人世間豈不是不存在戰爭責任這種東西了。” 泰多梅卡市的總裁這麼回答。作為觀察者出席(被逼著出席)的龍威心想,真是動聽的言論,希望發言者自己處於那種立場時,也能採取與發言相匹符的行動才好。 龍威走出交涉會場的賓館。單腿不便的青年司令官正坐在門口人行道的長椅上給周圍的鴿子餵撒麵包屑。轉過頭看著房東,房客露出笑容,拄著拐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交涉有進展了嗎?” “不知道那能不能稱為交涉呢。一方在拼命辯解,另一方則是得意洋洋地進行說教。嘛~~反正這次不會有人死亡,就讓他們談到盡興吧。” 兩人漫步走向停車場。諾儒特拄著拐杖,龍威非常自然地配合著他的步調。 “話說起了,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想把農園西邊的番茄地交給你打理,怎麼樣?輕鬆地嘗試一下如何?” “非常感謝。雖然被太期待會讓我為難。但還是請讓我試一下吧。到了夏天,不知道能否為AAA送些番茄去呢。” 西曆二一九三年二月。雖然伴隨著一些的變革或是曲折,但普遍認為七都市並存的時代會長久地持續下去。而番茄地的軍師們,在緩緩降臨的水色薄暮中,肩並肩地走向回家的農園小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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