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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六章危境重逢

分歧者 维罗尼卡·罗斯 3790 2018-03-14
三個無畏派士兵追趕著我,他們行動一致,整齊的腳步聲迴盪在小巷裡。其中一個人開了槍,我趕緊趴在地上,手在地面上蹭了一下。子彈呼嘯而過,擊中我右邊的磚牆,碎磚塊兒四處飛濺。我躲到拐角處,把槍裡的子彈推上膛。 他們殺了我的母親。我把槍對準小巷,盲目地一陣亂射。他們並不是殺我母親的真正兇手,不過這無所謂——這一刻什麼也無所謂了,正如死亡本身,你覺得那不可能是真的。 現在只剩下一組腳步聲,我站在小巷盡頭,雙手舉槍,對准他。我的手指扣在扳機上,但沒有用力扣下去。沖向我的這個人,不是一個成年男人,而是一個男孩。一個頭髮蓬亂的男孩,雙眉之間有一道豎紋。 是威爾。雖然雙眼呆滯,沒有意識,但他還是威爾。他停下腳步,模仿著我的動作,兩隻腳穩穩站好,舉起槍。剎那間,我看見他的手指移動到扳機上,然後聽見子彈滑進槍膛的聲音,然後我就開了槍。我緊緊閉著眼睛,無法呼吸。

子彈擊中了他的頭部,我很清楚這一點,因為我就瞄準了那兒。 沒敢睜眼我就轉過身,跌跌撞撞離開巷子。諾斯和費爾菲爾德。我得看著路標才知道自己在哪兒,卻沒法念出上面的字,因為視線一片模糊。我使勁眨了幾次眼,站在離那棟建築只有幾米遠的地方,那裡有我還活著的家人。 我跪在門邊。托比亞斯肯定會說,弄出聲響是很不明智的舉動。任何動靜都可能引起無畏派士兵的注意。 我把額頭抵在牆上,放聲尖叫,幾秒鐘之後,又慌忙摀住嘴堵住這聲音,然後再次尖叫起來。這尖叫漸漸變成了啜泣,槍嘩啦一聲掉在地上。我仍然能看見威爾。 他在我的記憶裡微笑著。撅著嘴。牙齒那麼整齊。眼睛閃著光。他笑著,嬉鬧著,記憶中的他比現實中更鮮活生動。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選擇讓自己活著,卻覺得已經跟他一起死了。

我砸著門,按照母親的吩咐,先敲兩次,再敲三次,最後敲六次。 我把眼淚從臉上擦去。自從離開父親之後,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不想讓他看到我幾近崩潰又哭哭啼啼的樣子。 門開了,迦勒站在門口,看到他,我萬分驚訝。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然後伸出胳膊緊緊抱住了我,手緊貼在我的傷口上。我咬緊下唇不讓自己大聲叫出來,可還是忍不住呻吟了一聲,迦勒猛地往後退了一步。 “碧翠絲。我的老天爺,你中槍了!” “進去再說吧。”我虛弱地說。 他用拇指擦過眼角,抹掉一滴淚。門在我們身後關上。 房間裡燈光昏暗,但我看清了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從前的鄰居、同學,還有父親的同事。父親盯著我看,那眼神就像我多長了個腦袋一樣。馬庫斯也在。看到他我一陣心痛——托比亞斯……

不。不能這樣。我不能想起他。 “你是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迦勒問,“媽找到你了嗎?” 我點點頭。我也不願想起媽媽。 “我的肩膀。”我趕緊岔開話題。 由於我已經安全了,驅使我走到這裡的腎上腺素漸漸消退,疼痛愈加難忍。我跪倒在地,水從衣服裡滴落到水泥地上。一陣哽咽從喉嚨升起來,迫切需要釋放,可最後我還是強忍了回去。 一個叫特蕾莎的女人鋪開一個墊子,她和我們家住同一條街。她嫁給了一個議會成員,可我並沒有看見她丈夫在這兒。他可能已經死了。 有人把燈從一個角落換到了另一個角落,於是周圍有了些光亮。迦勒拿出一個急救箱,蘇珊遞給我一瓶水。如果你需要幫助,世界上恐怕沒有比這聚滿無私者的房間更好的地方了。我看了一眼迦勒,他又換回了灰衣裳。在博學派轄區見到他的情景現在說來彷彿一場夢。

父親走過來,抬起我的胳膊搭在他肩上,扶我走到房間另一頭。 “你身上怎麼都濕了?”迦勒問。 “他們想淹死我。”我說,“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做了你說的事——媽說的事。研究了情境模擬的血清,發現珍寧是在發明一種遠程的血清信號傳輸器,這樣它的信號可以持續更久。根據這些我又追查到關於無畏派和博學派的信息……不管怎樣,當我查明所發生的這一切時,就退出了博學派的考驗。我早該警告你的,可是來不及了。”他說,“現在我已經是無派別者了。” “不,你不是。”父親堅定地說,“你是我們的一分子。” 我跪在墊子上,迦勒拿醫用剪刀從我襯衫的肩膀處剪下一塊。迦勒拿掉那塊方布,先露出了我右肩上的無私派文身,接著是鎖骨上的三隻渡鴉。父親和迦勒都用入迷和震驚的眼神看著我的文身,但什麼也沒說。

我趴在地上,迦勒緊緊抓著我的手,父親從急救箱裡拿出抗菌劑。 “你以前從別人身上取過子彈嗎?”我的聲音裡有幾分顫抖的笑意。 “要是你知道我能做多少事,一定會大吃一驚的。”他回道。 關於我父母的很多事情都讓我大吃一驚。想起母親的文身,我不由得咬了下嘴唇。 “會有點疼。”他說。 我沒看見刀子進去,但能感覺到它。疼痛波及全身,我從緊咬的牙縫裡叫了出來,用力抓著迦勒的手。在尖叫聲之外,我聽見父親叫我背部放鬆。淚珠從眼角滾落下來,我照著父親的話做了。疼痛再次開始,我感覺到了手術刀在皮膚下運動,於是不停地尖叫著。 “成功了。”他如釋重負地說。只聽“叮”的一聲響,他把東西扔在了地上。 迦勒先是看看父親,接著看看我,然後放聲大笑起來。相當長時間以來,我從未聽過他這樣開懷大笑,這聲音讓我喜極而泣。

“什麼事這麼好笑?”我吸著鼻子問。 “從沒想過我們能再次相聚。”他答道。 父親用一種冰冷的東西清洗傷口周圍的皮膚,然後說:“縫合時間到了。” 我點點頭。他嫻熟地穿針引線,就好像做過成百上千遍一樣。 “一,”他數著,“二……三。” 這次,我咬緊牙關,沒再出聲。在今天我遭受的所有這些痛苦裡——中彈的疼痛,差點溺死,把子彈取出來的痛,與母親重逢又再次失去的痛,找到托比亞斯又失去他的痛,這算是最容易忍受的。 父親縫完傷口,把線打了結,用繃帶包起傷口縫合處。迦勒扶我坐起來,把他里外兩件襯衫的衣擺分開,又把長袖的一件從頭上擼下來,遞給我。 父親幫著我把右臂伸過襯衫袖子,我把其餘部分從頭上套進去掛在脖子上。衣服蓬鬆而清新,聞起來就像迦勒的味道。

“那麼,”父親輕聲說道,“你母親在哪裡?” 我低下頭,不想傳遞這樣的消息,也不知道怎麼開口。 “她去了。”我說,“為了救我。” 迦勒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 一瞬間,父親看起來像受了沉重打擊,然後表情很快就恢復了,移開他那閃著淚光的眼睛,不停地點著頭。 “很好。”他的聲音有些緊繃,“死得其所。” 如果現在開口,我肯定會崩潰,而此時我絕不能崩潰,所以只是點點頭。 艾瑞克稱艾爾的自殺為勇敢,他大錯特錯,我母親的死才叫勇敢。我記得她有多冷靜,多決絕。她的勇敢不只是為我而死,她做這些的時候,沒有一絲張揚,沒有半分猶豫,更沒有考慮別的選擇。 他扶我站起來。是時候面對這房間裡的其他人了,母親告訴我要救他們。因為這一點,因為我是無畏派,救他們成為我的責任所在。可我還不知道如何承擔這重任。

馬庫斯站了起來。看見他,他用皮帶抽打我手腕的畫面一下湧上心頭,我的胸口一陣緊縮。 “待在這裡只是暫時安全了。”馬庫斯最終還是開口了,“我們要從市裡撤出,最佳去處是友好派轄區,希望他們能接納我們。對了,碧翠絲,你了解無畏派的作戰策略嗎?他們晚上會停止戰鬥嗎?” “不是無畏派的策略。”我說,“整件事都是博學派策劃的,而且他們根本不必下命令。” “不下命令?”父親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百分之九十的無畏者正在夢遊。他們正在情境模擬中,並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我和他們不一樣的唯一原因是,我是……”我在這個詞上躊躇了一下,“是因為意識控制對我不起作用。” “什麼是意識控制?如此說來他們並不知道自己正在殺人?”父親的眼睛瞪大了。

“對。” “那……太可怕了。”馬庫斯搖搖頭,可我總感覺他這種同情過於刻意了,“醒來後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 房間里安靜下來,可能這些無私者都在想,如果處在無畏派的位置,他們會是什麼感受吧。然後有個念頭蹦了出來—— “我們得把他們喚醒。”我說。 “什麼?”馬庫斯問。 “如果我們喚醒無畏派,當他們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可能會群起反抗。”我解釋道,“博學派失去軍隊,無私派也就不會繼續受害了。一切就都結束了。” “沒那麼簡單。”父親說,“即使沒有無畏派幫忙,博學派也會想出別的法子。” “我們該怎麼喚醒他們?”馬庫斯問。 “找到控制情境模擬的電腦,摧毀所有的數據。”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迦勒說,“它可能在任何地方,我們又不能跑到博學派的轄區到處去找。” “它在……”我皺了下眉。對了,珍寧。我和托比亞斯進到辦公室時,珍寧正在說有些事很重要,重要到她得當著我們的面掛掉電話。她還提到“現在需要加強警衛”;之後,把托比亞斯送走時她曾說,“把他帶到控制室”。控制室是托比亞斯曾工作過的地方,有無畏派的監視器,還有電腦。那一切就不言自明了,我們目的地是控制室。 “在無畏派基地。”我堅定地說,“這是最合理的。所有的無畏派數據都儲存在那裡,為什麼不從那裡控制他們?” 我隱約察覺到自己說的是“他們”。到昨天為止,嚴格說來我已成為無畏者,卻又覺得自己不是無畏者,當然也不是無私者。 我想,我還是原來的我。不是無畏者,不是無私者,更不是無派別者,是分歧者。 “你確定嗎?”父親問。 “這是有根據的猜測,”我說,“也是我能做出的可能性最大的推論。” “那我們應該決定誰去無畏派基地,誰繼續前往友好派轄區。”他說,“碧翠絲,你需要什麼樣的幫助?” 這問題讓我感到震驚,還有他臉上的表情。他看我的眼神、跟我說話的語氣,就像我和他是同輩的人。如果不是接受我已長大成人的事實,他就是接受我不再是他女兒的事實。我感覺更像是後者吧,也讓我覺得更痛苦。 “誰會用槍,也敢開槍,就跟我去無畏派基地。”我說,“還有,不能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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