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分歧者

第16章 第十六章深夜慘叫

分歧者 维罗尼卡·罗斯 8070 2018-03-14
那天下午,當大家都和家人歡聚時,我沒有沉浸在那種“其樂融融”中,而是轉身走回宿舍,結果發現艾爾坐在他的床上,盯著原來放“黑板”的地方發呆。老四昨天把它搬走了,說是要統計一下第一關所有人的名次。 “原來你在這兒!”我喊道,“你爸媽到處找你,他們見到你了嗎?” 他搖搖頭。 我在他旁邊坐下。儘管我的腿比以前肌肉發達多了,但還是不及他腿的一半那麼粗。他穿著一條黑色的短褲,膝蓋上露著藍紫色的瘀傷,上頭還有一道疤。 “你不想見他們嗎?”我問。 “不是不想,他們見了我,肯定會問我最近表現如何如何。”他無奈地說,“我不想告訴他們實話,可他們又很容易識破謊言。” “這個……”我搜腸刮肚,希望能說出點什麼,“那你表現得怎麼樣呢?”

艾爾笑了,聲音很刺耳:“除了打贏威爾,我輸掉了後面所有比賽,表現一點也不好。” “你只是故意輸給他們的,不能這麼跟他們說嗎?” 他又搖了搖頭,嘆息道:“我爸一直希望我能來這裡。我是說,他們雖然嘴上說我應該選誠實派,可那隻是因為他們應該那樣講。他們一直羨慕無畏派的生活,他們倆都是。即使我跟他們解釋的話,他們也不會明白的。” “哦。”我的手指下意識地敲著膝蓋,然後看著他,“這就是你選無畏派的原因嗎?你是為了你父母?” 艾爾再一次搖搖頭。 “不是,我猜當初是認為……保衛人們的安全很重要。為大家挺身而出,就像你為我做的一樣……”他沖我笑了笑,又補充了句,“那才是無畏派應該做的,對嗎?那才是真正的勇氣,而不是……無緣無故地去傷害別人。”

我記起老四在摩天輪上說過的話,無畏派曾把“團隊合作”擺在重要位置。那時的無畏派是什麼樣呢?如果在我母親那個時候的無畏派,我們能學到什麼呢?也許我就不會打破莫莉的鼻子,也不會恐嚇威爾的姐姐了吧。 想到這兒,心裡湧起一股負罪感,這感覺延伸到身上的每一寸肌膚。 “也許到新生考驗結束時就會好一些了。” “太糟糕了,我很可能是倒數第一,今晚大概就知道了。”艾爾無助地說。 我們又並排坐了一會兒。在這裡坐著,安安靜靜的,遠遠好過在基地深坑看別人歡聲笑語地團聚。 父親以前常會說:“傾聽是福,有時候幫助別人最好的辦法就是陪在他身邊。”能做一些讓父親引以為傲的事,我會覺得很愉悅很安心,好像這樣能對我所做的一切他不喜歡的事做出補償。

“你知道,和你在一起,我會覺得勇敢些,”他說,“好像我可以適應這裡,就跟你一樣。” 我正想接他的話頭,他突然抬起手攬住我的肩膀,我一下僵住了,臉大概紅得像個蘋果。 我希望艾爾對我的那種感覺不是真的,但顯然我沒猜錯。 我沒有就勢把頭靠向他的肩頭,而是坐著往前挪了下,然後把雙手握緊夾在膝間。他的胳膊滑了下去,尷尬地在褲子上使勁搓著手。 “翠絲,我……”他的聲音略顯僵硬,支吾地說。我看了他一眼,只見他的臉也和我的一樣通紅。但他沒有哭,只是看起來有些尷尬。 “嗯……抱歉,”他說道,“我剛才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我希望自己告訴他不要放在心上,因為這不是針對他個人的。我應該告訴他,即使在家,我父母也很少會牽手,所以我告誡自己要避免親密動作,並且他們教育我要嚴肅對待親密行為,不能太隨便。或許,如果我這樣說,他就不會在尷尬之餘感覺太受傷。

可這又確實是針對他個人。他是我的朋友,但僅限於此。還有什麼比這個理由更針對個人的? 我吸了一口氣,當把這口氣緩緩地吐出來時,我讓自己臉上堆起了笑容,假裝十分不解地問:“抱歉什麼?”還努力讓聲音聽起來不那麼經意。我拂了下褲子,站了起來,其實褲子上什麼都沒有。 “我該走了。” 他點點頭,沒有看我。 “你應該沒事吧?我是說……因為你父母,而不是因為……”我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連自己都快聽不到了。如果不這樣,我真不知道要說什麼。 “哦,沒事。”他又點點頭——有點太用力了,“回頭見,翠絲。” 離開宿舍時,我盡量不走得那麼快。當宿舍門在身後輕輕地關上,我用手扶著額頭,咧嘴笑了。除了有點尷尬,被人喜歡的感覺還不錯。那天晚上,我們誰都不願提及和家人短暫的聚會,那無疑太痛苦了。所以,第一關的排名成了我們談論的唯一話題。每次旁邊有人提起家人來訪,我就盯著房間另一邊的某一處看,不去理會他們。

我的排名應該不會像以前那麼糟了,尤其是在我打趴莫莉後。但也不會好到在考驗結束時讓我擠進前十吧,特別是把本派新生考慮進來以後。 晚飯時,我和克里斯蒂娜、威爾、艾爾一起坐在角落的一張桌子。離皮特、莫莉、德魯很近讓我們覺得很不自在,他們就坐在旁邊的那桌。一旦我們桌上的談話停下來,他們說的每個字我們都聽得清清楚楚。他們正在推測排名,真是不出所料。 “你們不能養寵物?”克里斯蒂娜說著把手啪啪拍在餐桌上,“為什麼不能?” “養寵物不合邏輯。”威爾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讓一個到處撕咬家具、渾身臭味,最後還會掛掉的動物吃得好、住得暖,意義何在?” 艾爾和我交換了一下眼神。每當克里斯蒂娜和威爾開始不亦樂乎地爭吵時,我們都會這樣。但是這次,我們的目光剛一接觸,就都不約而同地轉向其他地方。多麼希望我們之間這種尷尬期能快點過去,我還想繼續跟他做朋友。

“意義是……”克里斯蒂娜的聲音小了下去,然後頭一歪,說道,“它們很有意思。我以前養過一條叫切克的鬥牛犬。有一次,我們在櫃子上放了一整隻烤雞,想把它晾涼,結果切克趁著我媽去衛生間就把它從櫃子上拖下來吃掉了,連骨頭、雞皮都沒剩。我們都要笑死了。” “哎喲,這的確能讓我回心轉意。我當然想和一個偷吃我的食物,搞亂我的廚房的小傢伙同住。”威爾搖了搖頭,“如果你這麼懷舊,為什麼不在通過考驗後再領養一隻?” “因為,”克里斯蒂娜的笑容退去,用叉子使勁戳著盤子裡的土豆,“狗在我心中的地位算是徹底毀了,你明白的,在個性測試之後。” 我們驚愕地交換了下眼神。大家都知道不應該談論測試的事,就算在我們選完派別後也不行,不過這條規定對他們來說肯定不如對我而言那麼嚴重。我的心在胸腔裡不安地狂跳著。對我來說,那條規定形同保護。它可以讓我在測試結果這個問題上不必對朋友扯謊。每次想到“分歧者”三個大字,托莉的警告就會響起——現在還有我母親的警告。 “不要告訴任何人,否則你會處於危險境地。”

“你是說……捅死那條惡狗,對吧?”威爾問。 一語驚醒夢中人。我差點忘了,測試結果是“無畏派”的人在情境模擬中都會選擇匕首,在狗發動攻擊時,把它給活活戳死。難怪克里斯蒂娜再也不想養狗了。我下意識地把袖子拉過手腕,十指緊緊絞握在一起。 “是啊。”她說,“你們不也和我一樣嗎?” 她先看了看艾爾,又看了看我,棕色的眼睛一瞇,沖我說道:“你沒有。” “嗯?” “看你坐立不安,肯定有問題,你是不是隱瞞了什麼?”她說。 “什麼?” “在誠實派,”艾爾用肩膀輕輕推了下我。很好,這感覺就正常多了。我們兩個之間的友誼沒有讓位給他對我的曖昧,“我們會通過不同的肢體語言來'讀心',所以,有人撒謊或對我們有所隱瞞時,我們就會知道。”

“哦。”我撓了撓後脖頸,“那……” “看,又來了。”克里斯蒂娜指著我的手。 我感覺心就在嗓子眼兒裡跳。如果他們看出來我說謊,又該怎麼在測試結果上有所掩飾呢?必須控制好自己的肢體語言。我把雙手放下,夾在雙膝間,心裡還是很焦慮:誠實的人是這麼做的嗎? 最起碼我沒必要在狗身上閃爍其詞。 “是,我沒捅死那條狗。” “沒有用刀子,那你怎麼成為無畏派的?”威爾瞇起眼看著我。 我看著他的眼睛,平靜地說:“我不是無畏派。我的結果是無私派。” 這話有一半屬實。托莉呈報上去的結果就是這樣,系統裡也是這樣錄入的。任何能進入系統的人都能看到這結果。我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有好一會兒。絕不能移開眼神,否則他們肯定起疑。然後我聳聳肩,用叉子戳起一塊兒肉。希望他們能相信我,他們必須相信我。

“那你為什麼還是選擇無畏派?”克里斯蒂娜不解地問,“為什麼?” “我早告訴過你了,”我沖她嘻嘻笑著,“因為我最喜歡無畏派的食物。” 她放聲大笑,朝著其他人喊道:“你們知道嗎?翠絲來這里之前還沒見過漢堡包呢。” 她眉飛色舞地講起我們第一天的事。我身體稍稍放鬆,但心裡仍然覺得沉重。我不應該對朋友說謊,這會在我們之間築起屏障,現在的屏障已經比我想的要多了:和克里斯蒂娜搶奪旗子,拒絕了艾爾。 吃過晚飯,我們三三兩兩走回宿舍。因為馬上就要知道排名了,想到這,我很難不飛奔回去,恨不得一下子能看到自己的名次。走到宿舍門口時,德魯一把把我推到牆上,好從我身邊過去。我趔趄地一歪,胳膊被石牆刮傷了,可我顧不上這些,慌忙站起來,繼續往前走。

新生們圍在屋子的最後面,我這個小個子被人擋住了視線。等我在密密匝匝的人中間找到空隙望過去,看到地面上擺著那塊“黑板”,就斜靠在老四的腿上,背面朝向我們,而他站在那兒,一隻手裡還握著根粉筆。 “剛剛進來的人注意,我再重複一遍判定排名的方法。”老四說,“在第一輪格鬥之後,我們根據你的技能水平進行排名。得分取決於你的技能水平,以及你對手技能的好壞。進步較大或者打敗能力水平較高的人可以獲得高分。還有,我不會給痛扁弱小對手的人加分,那是一種怯懦的行為。” 說到最後一句時,我感覺他的眼光好像在皮特身上逗留了一下,不過很快就移開了,所以我也不太確定。 “假如排名很靠前的人敗給排名靠後的對手,我們會扣除相應分數。” 聽到這話,莫莉發出一陣令人難受的聲音,像是嘟囔聲或者鼻息聲。 “考驗第二關的比重要高於第一關,因為它跟戰勝怯懦緊密相連,”他解釋道,“也就是說,如果你在第一關排名靠後的話,到考驗結束時想要提高排名是極其困難的。” 我兩腳來回移動,想找個合適的縫隙,好好看看他的神情。可當我終於看到後,又慌忙移開了目光,原來他早在盯著我了,可能是被我緊張不安的舉止吸引了目光吧。 “我們明天宣布淘汰名單。”老四不緊不慢地說,“你是轉派新生還是本派新生的情況,我們不會予以考慮。可能你們當中會有四個成為無派別人士,而本派新生中一個都沒有;也可能是本派新生中會有四個成為無派別人士,而你們當中一個都沒有:任何一種結果都有可能。總之,快看一下你們的排名吧。” 他把“黑板”掛在鉤上,退後了兩步,好讓大家仔細看排名的情況: 第六名?我竟然是第六名?沒想到打趴莫莉把我的排名往前提了這麼多。相應的,因為輸給我莫莉的排名也下降了不少。我眼光跳到名單的最底下: 謝天謝地,艾爾不是倒數第一。但是,除非那些本派新生在第一關的考驗中全部沒過關,否則,他還是會成為無派別人士。 我看了一眼克里斯蒂娜,她歪頭皺眉看著“黑板”。她並不是唯一這麼做的人。房間裡的靜默讓人覺得不安,好像是在岩架上來回搖擺。 然後掉下去了。 “什麼?”莫莉指著克里斯蒂娜喊,“我'收拾'了她,幾分鐘就把她'收拾'了,她名次怎麼比我還靠前?” “是啊,”克里斯蒂娜雙手交叉抱在胸前,臉上掛著得意的笑,“那又怎樣?” “如果你想保住自己的名次,最好不要養成輸給低排名對手的習慣。”老四說。他的聲音壓過新生的抱怨聲和嘟囔聲。他把粉筆放進口袋,就在我身邊走過去了,都沒朝我這邊看一眼。那些話讓我覺得心裡有點刺痛,它們提醒我,那些排名低的人指的就是我。 很顯然,這也提醒了莫莉。 “你,”她的小眼睛對著我,“你要為此付出代價。” 我希望她撲過來,或者打我一頓,但她只是腳跟點地轉過身,昂首闊步走出了宿舍。這樣更糟。如果她要發飆,打我一拳或兩拳,怒氣很快就發洩完了。可她轉身離開了,離開就意味著她會密謀什麼,離開就意味著我要隨時警戒,以防不測。 排名公佈出來之後,皮特的行為也很反常,他什麼都沒說。平日里但凡有事不如他的意,他總會抱怨不停,這次還真讓人吃驚。他只是走到床鋪那兒坐下,解開鞋帶。這更讓我感覺不安。他不會滿足於第二名的位置,那不是他的性格。 威爾和克里斯蒂娜互相擊掌,然後威爾用他那比我肩胛骨還大的手拍了拍我的背。 “看看你,第六名耶!”威爾咧嘴笑了下。 “可能還是不夠好。”我提醒他。 “會好的,別擔心。”他說道,“我們該慶祝一下。” “好,那咱們現在就出發。”克里斯蒂娜一手抓起我的胳膊,一手抓起艾爾的胳膊,“艾爾,來嘛。我們又不清楚本派新生的表現怎麼樣,一切都還不確定,不要那麼悲觀。” “我只想上床睡覺。”他喃喃說著,掙開了克里斯蒂娜的手。 漫步在通道裡,很容易忘記艾爾,忘記莫莉的報復以及皮特可疑的平靜,也能輕易假裝任何隔閡我們友誼的裂痕都不存在。可徘徊在腦海深處的事實是,克里斯蒂娜和威爾也是我的對手。如果我想打進前十,就不得不先打敗他們倆。 我只希望到時候不必背叛他們。 那天晚上,我久久不能入睡。宿舍裡靜得出奇,靜得詭異,平日里大家的呼吸聲吵得我心煩意亂,可這會兒又太靜了。每當悄無聲息的時候,我就會想念家人。謝天謝地,無畏派的宿舍通常都吵得要命。 我想起母親來。如果她出身無畏派,為什麼要選擇無私派?難道她喜歡無私派寧靜、平淡的生活,還有美德——所有那些我一旦想起就無比懷念的特質? 不知道這裡有沒有人從她年輕起就認識她,然後告訴我那時她是什麼樣子?我想就算有人認識,大概也不願意談起。轉派者一旦成為新派別成員,就不應該談起從前的派別。這樣比較容易將對家庭的忠誠轉移到派別上——踐行“派別遠重於血緣”的信條。 我把臉埋在枕頭里,想起母親的囑咐。她要我去告訴迦勒察看情境模擬的血清——為什麼?是血清的成分跟我成為“分歧者”有關,還是與我處境危險有關?還是什麼別的原因嗎?我嘆了口氣。我有一千個問題,可還沒等得及問其中任何一個她就轉身離開了。現在它們全都在我的頭腦裡盤旋,我懷疑在找到答案前根本無法入睡。 這時,宿舍那頭傳來一陣扭打的聲音。我從枕頭上抬起頭,眼睛還沒適應這黑暗,凝視著這一片漆黑,就好像還沒有睜開眼睛一樣。我聽到運動鞋摩擦地面發出的吱吱聲,廝打聲,緊接著是砰的一聲重響。 然後一聲哀號劃破夜晚的寧靜,我感到全身的血液霎時凝固,毛髮都立了起來。我把毯子扔在身後,光腳站在石頭的地面上,辨不清叫聲是從哪裡來的,可隱約能看見大概幾個床那麼遠的地上躺著一團模糊的影子。又一聲尖叫刺穿我的耳膜。 “快開燈。”有人喊。 我衝著那聲音走過去,很緩慢地走,生怕踩到什麼東西絆倒自己。我感覺自己像在催眠狀態。真的不想看那慘叫聲是從哪里傳來的。那樣的慘叫只可能意味著血腥、白骨或痛苦,那是來自心窩深處傳遍全身寸寸肌膚的慘叫。 燈開了。 愛德華躺在床鋪旁邊的地上,痛苦地抓著臉,頭部周圍有一攤血,在他抓撓的手指縫裡突立著一個銀色刀柄。心跳聲在耳朵裡轟轟響著,我認出這刀就是餐廳里切黃油的刀。刀鋒插進他的眼睛裡。 邁拉站在愛德華腳邊,尖叫著,周圍也有人在尖叫,還有人呼喊著求救。愛德華躺在地上翻滾,哭號。我在他頭邊蹲下來,膝蓋跪進血泊中,雙手輕輕地放在他的肩上。 “躺著別動。”我說。儘管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但我覺得很冷靜,就像頭浸入水中一樣。愛德華又在掙扎,我大聲而且嚴厲地說,“聽我說,躺平別動,呼吸。” “我的眼!”他尖叫。 我聞到一股惡臭,原來是有人吐了。 “拔出去!”他喊著,“拔掉,快點給我把刀子拔掉!” 我搖了搖頭,這才意識到他看不見我,心裡湧上一股笑的衝動,興奮異常。如果我要幫助他就得抑制住這種不正常的興奮,必須忘記自我。 “不行,”我堅定地說,“必須讓醫生來拔,聽見沒?讓醫生來拔。來,深呼吸。” “疼。”他啜泣著。 “我知道很疼。”這不是我的口氣,而是母親的口氣。我好像看見在我們家門口的人行道上,她蹲在我跟前,擦去我臉上因為磕破膝蓋而流下的淚水,說的也是同樣的話。那時候我五歲。 “會沒事的。”我故作堅定地說,好像我不是在隨口安撫他,但其實我是。我不知道會不會沒事。不可能沒事。 護士趕來了,吩咐我往後退一步,我照做了,這才發現自己手上和膝蓋上全是愛德華的血。環顧了一下四周,我發現只有兩張面孔不見了。 德魯。 還有皮特。 他們把愛德華帶走後,我拿著一套換洗的衣服來到浴室,順便把手洗乾淨。克里斯蒂娜跟著我來了,站在浴室門口,什麼也沒說。我很高興她能這麼做,因為真沒什麼好說的。 我拼命地沖洗手掌的紋路,用指甲摳出甲縫裡的血跡;然後換上帶來的褲子,把沾滿血蹟的衣服扔進垃圾箱;又抽了一大把紙巾。得有人去清理宿舍裡的穢物,既然我覺得自己再睡不著了,還是我去清理的好。 就在我伸手去握門把手時,克里斯蒂娜突然說話了:“你知道是誰幹的,對吧?” “是的。” “那我們應該告訴別人嗎?” “你真的以為無畏派的人會出面解決嗎?”我說,“讓你吊在峽谷上面不顧你死活的是他們吧?讓我們相互往死裡打的也是他們吧?” 她什麼話也沒說。 在那之後,我花了半個小時,一個人跪在宿舍的地面上,擦洗愛德華的血。克里斯蒂娜幫我把沾滿血蹟的臟紙巾扔掉,再遞給我新的。邁拉不見了,她可能跟著愛德華去了醫院。 那天晚上沒有人睡得好。 “雖然聽起來有點不可思議。”威爾說,“但我還是希望今天不要放假。” 我點點頭。我懂他的意思。有事可做能幫人分心,我現在需要的就是分心。 我不常跟威爾單獨在一起。但艾爾和克里斯蒂娜都在補覺,我和威爾都一刻也不願在這個地方多待。雖然他沒那麼說,可我知道。 我來回摳著手指甲。清理過愛德華的血後,我已經徹底地洗過手了,可仍然覺得它們還沾在手上。我跟威爾漫無目的地走著,無處可去。 “要不我們去看他?”威爾建議,“可說什麼好呢?'我和你不太熟,但看到你眼睛被刀子戳了,我也很不好受'?” 這一點也不好笑,他一說出口我就知道了。但喉嚨裡還是不由分說湧上一股笑意,因為實在憋不住我就笑了出來。威爾盯了我一會兒,也大笑了起來。有時候,你所有的選擇只剩下哭或者笑,笑似乎比較好一些。這話真是再對不過,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抱歉,”我說,“只是這話真的太荒唐了。” 我不想為愛德華掉眼淚——至少不是為朋友或愛人深切而悲傷地痛哭的那種方式。眼淚突然湧了出來。我想哭是因為慘劇發生了,我親眼看見了它,卻又無能為力。想要懲罰皮特的人沒有權力,有權力的人又不想去懲罰他。儘管無畏派有明確規定不許用這種方式傷人,但有艾瑞克這樣的人掌權,它就不可能被強制執行。 我用非常嚴肅的口吻說:“在其他派別,如果據實相告,那我們就是勇敢的人,但在這裡……在無畏派……勇敢對我們沒什麼好處。” “你讀過派別宣言嗎?”威爾問。 派別宣言是在派別成立之後寫下的。我們在學校時就學過,不過我從來沒有讀過。 “你讀過?”我緊鎖眉頭,看著威爾,然後想起他曾經為了好玩兒背下城市地圖,“哦,你肯定讀過。算我沒問。” “我記得無畏派宣言中有一條寫著,'日常小事見英雄,維護他人見勇氣'。” 威爾嘆了口氣。 他不需要說別的,我懂他的意思。也許無畏派成立的意圖是好的,有正確的理念,有正確的目標,可後來漸行漸遠。我忽然意識到,博學派同樣如此。很久以前,博學派也只是為行善而追求知識和創造力,而如今,他們以貪婪之心追求知識和創造力。如果無畏派和博學派如此,那其他派別大概也遭遇了同樣的問題。以前我還真沒想過這一點。 儘管在無畏派看到了它的墮落,但我不能離開。不僅僅是因為懼怕無派別那完全隔離、聽起來生不如死的生活,更為重要的原因是,在這短暫的時間裡,我愛上了這裡,我看見了一個值得拯救的派別。或許,有朝一日,無畏派可以重新變得勇敢而高尚。 “我們去餐廳吧,”威爾說,“去吃蛋糕。” “好。”我笑了笑。 走在去往基地深坑的路上,我重複著威爾引用的話,以免忘記: “日常小事見英雄,維護他人見勇氣。” 多麼美好的想法。 晚些時候,我們回到宿舍時,愛德華的床鋪已經清空了,所有的抽屜都開著,也空了。房間那頭,邁拉那邊也是一樣。 當我問克里斯蒂娜他們去了哪兒,她只說:“他們退出了。” “邁拉也退出了?” “她說沒有愛德華,她也不想一個人在這裡,反正早晚也是出局的命。”克里斯蒂娜聳聳肩,好像不知怎樣才好。如果那是真的,她的心情我能理解。 “這樣也好,最起碼……艾爾不會被擠掉了。” 艾爾本來會出局的,愛德華的離開挽救了他。出了這等事,無畏派決定饒了他,直到下一關。 “還有誰出局了?”我問。 克里斯蒂娜又聳了聳肩:“兩個本派新生,沒記住他們的名字。” 我點點頭,看著“黑板”。有人劃掉了愛德華和邁拉的名字,其他人的名次都改了,每人晉升了一個名次:皮特第一,威爾第二,我第五。第一關開始的時候我們一共有九個人。 現在我們還有七個人。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