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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探親日

分歧者 维罗尼卡·罗斯 6085 2018-03-14
睜開眼的那一刻,我猛然記起今天是“探親日”。莫莉一瘸一拐地走過宿舍,青腫的鼻子兩邊貼著醫用膠帶,看到她,我的心跳驟升陡降。她一離開宿舍,我就趕緊搜尋皮特和德魯的身影,他們都沒在,趁他們不在,我得趕緊換上衣服。只要他們不在這兒,我就不在乎誰看見我只穿著內衣內褲,我再也不在乎了。 其他人都在一聲不響地穿衣服,就連平時最健談的克里斯蒂娜此時也沒有了笑容。我們心裡都很清楚,待會兒去基地深坑,可能遍尋所有的臉孔都不會找到一張我們熟悉的臉。 我按父親的教導,把被子疊得四四方方。我正撿起落在枕頭上的髮絲,艾瑞克闖了進來。 “大家注意!”他輕輕拂了下擋在眼前的一縷頭髮,“今天我給大家提個醒。如果待會兒奇蹟發生,你們的家人碰巧來了……”他的眼光掃過我們的臉,訕笑道,“……不過這種可能性很小。建議你們最好不要和家人過於親暱,那樣對你好,對他們也好。我們這裡很注重'派別遠重於血緣'這句話,眷戀家人往往說明你對這裡不滿意,這種行為會讓我們整個派別蒙羞。大家聽懂了嗎?”

我聽懂了,聽出了艾瑞克那尖厲的聲音裡的威脅。他表達的重點在最後那部分,只有一個意思:我們是無畏派的人,應按無畏派的準則行事。 我正準備走出宿舍,艾瑞克突然攔住了我。 “殭屍人,我可能低估了你,”他說,“你昨天表現不錯。” 我抬頭望著他,自昨天完胜莫莉後,我這還是第一次感到內疚。 如果艾瑞克覺得我做對了什麼,我必定是做錯了。 “謝謝。”我說,然後便溜出了宿舍。 我的眼睛一適應走廊裡昏暗的燈光,就看到威爾和克里斯蒂娜在前面。威爾開懷大笑,可能是克里斯蒂娜的笑話逗樂了他。我走在他們身後,一點也不想趕上去。不知為什麼,我感覺打擾他們不合適。 說來也怪,艾爾不見了,我沒在宿舍看到他,也沒看見他在去基地深坑的路上。或許,他人已在那裡了。

我用手指把頭髮理順,然後挽成一個髮髻,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穿著——沒有哪裡裸露出來吧?褲子很緊身,鎖骨也露了出來。我不由發起愁來,他們是典型的無私者,肯定不贊成我穿緊身褲、刺文身。 誰在乎他們是不是讚成呢?我咬緊牙關。現在我是無畏派新生,我穿自己派別的衣服,不關任何人的事,父母也管不著。就這樣想著,我走到通道的盡頭,停下了腳步。 基地深坑到了。一群家屬站在那裡,大部分是無畏派家庭和無畏派新生。雖然我已成為無畏派新生,可他們的穿著打扮在我看來還是很奇怪——一個絕配的典型無畏派家庭闖入我的眼簾,那母親眼眉上穿了洞,父親胳膊上刺了文身,孩子頭髮則染成紫色。我瞥見了德魯和莫莉,他們站在一角,臉上沒了笑容。看得出,他們的家人沒來。

但是皮特的家人都來了,他站在一個眉毛濃密、身材高挺的男人身邊,旁邊還有個個子嬌小、面目可親的紅發女人。說來也怪,他長得既不像他母親,也不像他父親。他們兩個人都穿著黑褲子、白襯衫,那是典型的誠實派制服,我尤其想說說他父親,那嗓門可真是大得了得,我離那麼遠都能聽到他的聲音。他們慈愛地看著皮特,但他們可知道自己的兒子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嗎? 還有,我不禁自問:我又是一個怎樣的人? 在另一邊,威爾站在一位穿藍裙子的女子身旁,那女子年紀不大,應該不是他母親,可長得和他神似,雙眉間都有一樣的皺紋,頭髮也都是金色。我記得威爾曾提過他有一個姐姐,那女子應該就是她了。 在離威爾不遠處,克里斯蒂娜正緊緊擁抱著一個身穿黑白制服、膚色很深的誠實派女子。站在克里斯蒂娜身後的是一個小姑娘,也是誠實派,應該是她妹妹。

我尋思要不要試著掃一遍人群,尋一下父母的身影。可總覺得他們來的可能性不大,我應該識相點,應該轉過身回宿舍。 就在萬念俱灰時,我突然看到了她,我親愛的母親!她雙手在胸前握得緊緊的,一個人站在金屬欄杆旁邊。她看起來和這個地方格格不入,寬鬆的灰色長褲,釦子直扣到喉嚨上方的灰外套,頭髮簡單地挽起來,臉色溫和平靜。我向她走過去,熱淚盈眶。她來了,她來這裡看我了! 我加快了腳步。看到我的那一刻,她面無表情,好像不認識我是誰。緩了一會兒,她眼睛突然一亮,然後敞開懷抱擁抱了我。我又聞到香皂和清潔劑的香氣,那是我母親的味道。 “碧翠絲。”她輕聲喚著,手輕輕撫摸我的頭髮。 我告訴自己,別哭,別哭!我緊緊抱著她不放,直到使勁把眼睛裡的淚花眨掉,才鬆手退回一步看著她。我學著她的表情,也抿嘴微微一笑。她伸手摸著我的臉。

“瞧瞧你,長大了。”她用胳膊摟著我的雙肩,“告訴我最近怎麼樣。” “您先說。”老習慣又回來了。在無私派,兒女應讓父母先表明態度。我應該讓她先講,不能讓談話的焦點停留在我身上太久,應該確保她的疑問都得到解答。 “今天是特別的場合,所以例外。”她說,“我是來看你的,所以讓我們多說說你吧。算是我給你的特殊禮物。” 我無私的母親啊,你不應該給我禮物,特別是在我無情地離開你和父親後。我陪她一起走向可以俯瞰峽谷的金屬欄杆——在她身邊我心裡樂滋滋的。過去這一周半的生活比我想的還要殘酷。在家時,我們沒有過度親暱的舉動,最多也就是見父母在餐桌上牽牽手,可那種溫暖的感覺不止於此,而且遠比這地方有人情味。

“那我只問一個問題,”我感覺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兒了,“爸爸在哪兒?他去看迦勒了嗎?” “啊,”她搖了搖頭說,“你父親今天還得上班。” 我默不作聲,低頭看地。 “其實你可以告訴我實話,如果是他不想來的話。” 母親的目光在我臉上游移。 “你父親最近自私了好多,但那不意味著他不愛你,我保證他還是愛你的。” 我愕然地盯著母親,心裡很是震驚。父親怎麼會和“自私”兩個字聯繫在一起?但比這個標籤更令我震驚的是,這個標籤是母親給他貼的。我看不出她是不是在生氣,也不想看出來。但她一定是生氣了,我知道,如果她指認他自私,那她一定是生氣了。 “迦勒呢?您稍後會去看他嗎?”我問母親。 “但願我能去,可博學派禁止無私派的人踏入轄區半步。如果我去了,他們肯定會把我趕出來的。”母親無奈地說。

“什麼?太可惡了,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最近,我們兩個派別的緊張情勢愈演愈烈,”她說,“我希望事情不要這樣惡化下去,卻無能為力。” 如果迦勒站在人群中四處張望卻沒見到母親的身影,他會有多失望。想到這兒,我的心一陣劇痛。儘管我很生氣他有那麼多秘密瞞著我,可他是我哥哥,我不想讓他覺得受傷。 “真是太可惡了。”我又說了一遍,目光轉向下方的峽谷,湍急的水流在腳下奔騰而過。 老四站在金屬欄杆旁,孑然一身。儘管他不再是新生了,但大部分無畏者會在這一天和父母團聚,他孤身一人站在一旁。要么是他的家人不喜歡團聚,要么他本來不是無畏派。如果他是轉派者,又來自哪個派別呢? “他是我的導師,”我貼近母親小聲說,“這人挺嚇人的。”

“他長得真帥。”母親說。 我發現自己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她笑了,從我的肩膀上拿開手。我想拽著母親繞開老四,可很不湊巧,就在我想跟母親提議去別處走走時,他回頭看到了我們。 看到我母親時,他眼睛突然睜得很大,有些不自然的樣子。母親向他伸出手。 “你好,我叫娜塔莉,是碧翠絲的母親。” 我還從未見母親和別人握過手。老四看起來動作有點僵硬,緩緩伸過手,和母親握了兩下。看得出,他們兩人都不太習慣握手。對了,如果老四不能輕鬆自如地跟別人握手,他起初肯定不是無畏派。 “我叫老四,”他說,“很高興見到您。” “老四。”母親饒有興趣地重複著,笑了笑說,“這是你的綽號嗎?” “對。”他沒有多解釋一句話。既然“老四”是綽號,那他的真名叫什麼? “你女兒表現很好,我負責監督她的訓練。”

“監督”?開什麼玩笑!什麼時候“監督”包括向我甩飛刀,還一有機會就訓斥我? “聽你這麼說真好,”母親說,“我對無畏派新生考驗的過程有所耳聞,真替她擔心。” 他看著我,眼光從鼻子移到嘴唇再到下巴,然後說:“您不必。”聽了這話,我的臉克制不住地紅了,希望他們沒覺察到。 就因為那是我母親,所以他安慰她?還是真的覺得我很有能力?他那樣打量我又是什麼意思? 母親斜著頭,輕聲說道:“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你看起來很面熟。” “我想不通為什麼,”他的聲音一下子冷淡起來,“我沒有和無私派來往的習慣。” 母親笑了,她笑得很輕,一半是笑聲一半是氣聲:“目前很少有人會這樣做,不過我不會放在心上。”

他好像稍微放鬆了一下。 “那我該走了,你們好好聚。” 我和母親目送他離開。河水的嘶吼聲充斥於耳。也許老四來自博學派,這樣就可以解釋他為何如此痛恨無私派,又或者他相信了博學派散佈的有關我們無私派——不,是他們無私派,我提醒自己——的那些文章。但為什麼他那麼好心地告訴母親我表現優秀,儘管我知道他可能並不那麼認為。 “他一直都是這樣嗎?”母親問。 “這還算好很多呢。” “你交朋友了嗎?”她繼續問。 “嗯,有幾個。”說著,我轉頭看了下威爾、克里斯蒂娜,還有他們的家人。克里斯蒂娜看到我也在看她,就微笑著沖我們點頭示意。我和母親穿過基地深坑一起朝他們走過去。 還沒走到威爾和克里斯蒂娜身邊,一個矮小圓胖穿黑白條紋襯衫的中年女人突然抓我的胳膊。我抖了一下胳膊,忍著沒打掉她的手。 “不好意思,”她急切地問,“請問你認識我兒子嗎,艾爾伯特?” “艾爾伯特?”我重複了一下名字,“哦……你是說艾爾吧?我認識他。” “嗯,你知道我們能在哪兒找到他嗎?”她說著衝身後一個男人招招手,那人高大壯實,很顯然,那是艾爾的老爸。 “真抱歉,我整個早上都沒見到他的人影,要不你們去那裡找找?”我指了指我們上面的玻璃樓頂。 “天哪。”艾爾的母親用手在臉前不停地搧著風,“我才不要再爬那玩意兒呢,剛才下來的時候就差點恐慌症發作。你們全都瘋了麼?那些道上為什麼不建護欄?” 我沖她笑了下,一點也不驚訝她會有如此反應。如果放在幾週前,我肯定會覺得這樣的問題太無禮,可我跟誠實派轉派生待在一起那麼長時間,不會再驚訝於他們的直來直去。 “不是發瘋,是無畏無懼。如果我看到他,一定告訴他你們來了。”我說。 我看見母親臉上也掛著跟我同樣的笑容。她的神情舉止和其他新生的父母不太一樣——他們環視基地深坑的石壁,又看向天花板,眼光流連在峽谷上面——她脖子上揚,彎起一個弧度。她當然不會覺得好奇——她是無私派。無私派的字典裡沒有“好奇”兩個字。 我把母親介紹給威爾和克里斯蒂娜認識,克里斯蒂娜也把我介紹給她母親和妹妹。可當威爾把我介紹給他姐姐卡拉時,她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冷酷到可以讓植物枯萎,也沒有伸過手來跟我握手,而且怒視著我的母親。 “威爾,沒想到你竟然和他們這種人有來往。”她諷刺道。 我母親撅著嘴,當然,她什麼也沒說。 “卡拉,”威爾皺著眉頭說,“沒必要這麼無禮。” “哦,當然有。你可知道她的身份嗎?”卡拉指著我母親,“她是議會某位會員的老婆,她負責'志願者機構'。你知道'志願者機構'是什麼嗎?它其實是一個幌子,表面上幫助無派別的人,私底下卻為無私派囤積貨物,而對我們這些已有整整一個月沒吃到新鮮蔬菜的人不管不顧!還說什麼給無派別的人分發食物,簡直胡說八道!” “很抱歉,”母親溫和地說,“我想這裡面可能有什麼誤會。” “哈哈,'誤會'兩個字你也說得出口,”卡拉吼著打斷母親,“我百分百確定,你們這個派別的人表面上無憂無慮、樂善好施,內心裡卻不改自私的本性,就是這樣子。” “我警告你不准這樣對我媽說話,”我臉上熱辣辣的,攥緊拳頭,衝著卡拉大聲吼道,“你膽敢再這樣說一個字試試,我發誓會一拳打趴你的鼻子。” “走開,翠絲!”威爾大聲說,“不准你打我姐。” “哦?你認為我辦不到嗎?”我揚起兩道眉毛,不耐煩地說。 “沒錯,我不准你這麼做。”母親撫摸著我的肩頭說,“走吧,碧翠絲,我們不要打擾你朋友的姐姐,我們走。” 母親的聲音一貫的平靜,雙手卻使勁抓住我的肩膀,拖著我走,我的肩膀生疼,差點沒叫出來。她陪我快步走向餐廳,可快到的時候,她突然左轉,走進一條我完全不知道的黑暗通道裡。 “媽,媽,你怎麼知道這是往哪裡走?”我問道。 母親走到一個緊鎖的門前停了下來,踮起腳尖,抬起頭凝視天花板上藍光燈的燈座。過了幾秒鐘,她點了點頭,轉過身面向我。 “我說過,不要問有關我的事。今天我們談話的焦點只是你。我是說真的。對了,告訴我,你過得如何?格鬥表現還好吧?排名怎麼樣?” “排名?”我驚呼道,“你知道我參加格鬥了?知道我們會排名?” “無畏派的新生考驗過程又不是頭等機密,不用大驚小怪。”母親答道。 我不知道查明別的派別的新生考驗過程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可我懷疑不會那麼容易。 “我差不多要墊底了,媽。”我一字一頓地說。 “很好,”她點點頭,“沒幾個人會注意排名墊底的人。碧翠絲,現在這個問題很重要,你的個性測試結果到底是什麼?” “絕對不能把這事告訴任何人”,托莉的警告又在我的腦海中響起,我不應該告訴任何人,包括生身母親。我應該告訴她結果是無私派,因為托莉在系統中是那麼記錄的。所以就算說我的結果是無私派,她可能也不會起疑。 我看著母親的眼睛。黑色的長睫毛框著淺綠色的眼睛,除了嘴邊有些淺淺的紋路,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她這個年紀的人。她總是習慣在洗碗時哼唱曲子,每當她哼曲子時,那些皺紋就會變得深一些。 她是我的母親。 我可以信任她。 “我的結果是無法定義。”我輕聲說。 “果然不出所料,”她嘆了口氣,“很多無私派家庭撫育的孩子最後的結果都是無法定義,具體原因我們也不知道。但在考驗的第二關你必須非常小心,碧翠絲。一定記住,不管你做了什麼,都要低調,要隱藏在眾人之中,不要引人注意,否則會給自己招來禍端,記住了嗎?” “媽,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我不在乎你選什麼派,”她摸著我的臉說,“我是你母親,我只要你安全。” “就因為我是……”我剛要說,她趕緊用手摀住我的嘴。 “不要說那三個字,”她噓聲說道,“萬萬不可說。” 顯而易見,托莉說得沒錯,母親的舉動再一次印證了她的警告並不是空穴來風。身為“分歧者”是很危險的。我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還有這意味著什麼。至今都沒搞懂。 “為什麼?” “我不能說。”她無奈地搖搖頭。 她機警地回過頭,基地深坑中的燈光幾乎看不見了。耳畔傳來喊叫聲、交談聲、笑聲,還有雜亂的腳步聲。從餐廳飄來一股香甜的發酵氣味,是烤麵包。母親轉過頭來看著我,神情嚴肅。 “我要你去做一件事。我不能去看你哥,但你可以,到新生考驗結束的時候就行。所以我想讓你去找他,等你見到他,一定要讓他徹查情境模擬中的血清成分。好嗎?你能幫我做到嗎?” “除非你把原因解釋清楚……到底是為什麼,媽?”我抱起雙臂,央求道,“你讓我那天去博學派轄區,最好給我一個理由。” “抱歉,真的不能說。”母親吻了下我的臉頰,輕輕把幾根從髮髻上散落的頭髮塞在我耳後,“我該走了,我們不能太親暱,這樣對你比較好。” “我才不在乎他們怎麼看。”我喊道。 “你應該在乎,我懷疑現在已經有人在暗處監視你的一舉一動了。”她輕聲責怪我。 說完她轉身就離開,我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甚至忘了跟上去。母親走到通道盡頭,突然回身沖我喊:“替我吃塊蛋糕好嗎,巧克力的,很好吃。”她臉上擠出一個古怪糾結的笑容。 “記住,我永遠愛你。” 說完她就走了,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我站在一片藍光中,看著通道盡頭髮呆。 我終於明白了。 她以前肯定來過基地深坑,因為她對如此隱蔽的通道都一清二楚,還對無畏派的考驗過程知根知底。 一切都顯而易見:我母親出身無畏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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